第一章 父命難違2
2024-06-12 04:56:03
作者: 潮吧
冷場了,屋裡沒有一絲聲響,隔壁的划拳聲格外的清晰起來。操你媽,跟我扯什麼蛋?你會白幫我嗎?幫我豎起杆子你就沒撈到好處?你搶孫朝陽的飯碗,孫朝陽為什麼不敢跟你斗?那是怕惹毛了我,我幫你跟他明著干呢。可是……我的心一緊,在監獄的時候他幫我了,那段感情是真的……我直直地瞪著胡四,心裡百感交際……往日的一切風一般掠過我的腦際。我看見幾年前年輕的胡四舉著為我寫的申訴書,大步向我跑來,兄弟,來吧,哥們兒把全部的技術都釋放出來了,你就等著回家吃你娘做的吧;我看見胡四推著飯車神秘兮兮地沖我眨眼,我走過去,胡四掀開蓋饅頭的被子,拎出一個裝滿排骨的飯盒塞進我的手裡;我還看見胡四和林武站在肅殺的寒風裡,大聲地向我喊,兄弟,快出來呀,哥哥給你接風啦……我甚至看見了胡四點頭哈腰地在酒桌上給幾個警察敬酒,哥哥們,拜託啦。我的心像一塊雪糕在陽光下逐漸融化,一點一點地溶進了我的血管,我的眼睛模糊了,伸出手來,一把握住了胡四的手。
胡四抬起頭來定定地看著我:「兄弟,我喝多了……唉,話多了。」
我竟然說不出話來了,就那麼緊緊地攥著他的手看他焦黃的臉。
胡四想把手抽回去,可是他沒有我的力氣大,無奈地任我攥著:「我操,不是男人啊,哭什麼?」
我哭了嗎?我沒有印象了,好象沒有哭,估計表情是在往哭那裡靠近。
「好了,」胡四終於把手抽了回去,「我再也不說這些事情了……」搖著頭又添了一杯酒,瞥我一眼問,「你也來點兒?」見我點了點頭,胡四滿意地笑了,「哈哈,行啊,你心裡有我這個哥哥就行。剛才是我錯了,真的,我一喝酒話就多,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剛才說到哪兒了?哦,說到芳子了……芳子今天在我這裡泡了一天,好象不大高興。我忙,當時也沒問她,中午吃飯的時候,她已經一個人喝得差不多了,我問她見沒見著你?她說見著了,這幾天跟你住在一起,在那個誰家裡?哦,劉三……操他媽,劉三不就是那誰嘛,算了,不說他了。後來芳子就哭了,說你心裡沒有她,昨天晚上就回來了也不跟她打聲招呼,哈哈,把我的餐巾紙用了整整一包。最後喝成膘子啦,說要跟你這種階級敵人劃清界限,堅決不理你了。我就勸她去你家找找你,她死活不去,摔門走了,拖都拖不回來。呵,這個小丫頭啊……對了,我還問她跟你睡覺了沒有?她說睡了,睡得像倆死豬……哈哈,弄不明白,這叫什麼話?」
我的腦子又亂了,這都什麼事兒嘛……在心裡把自己好一頓埋怨,埋怨自己不懂風情。
胡四忘事兒忘得很快,摸著酒杯又嘟嚷上了:「剛才說到哪裡了?芳子走了?對,她走了,哭著走的。」
我說:「四哥,你先停停,我打個電話。」
撥通了劉三的電話,我直接問:「見著芳子了嗎?」
「走啦,真不夠意思,把我家的茶杯茶壺全給砸了……鋪蓋也丟得到處都是。」
「沒留個紙條什麼的?」
「還紙條呢,不一把火把我家給燒了就算不錯了,你也是,你早就應該給她買個BB機什麼的……」
「我知道了,我自己去找她吧,市場那邊怎麼樣?」
「花子哥去了,我跟海哥就回西區了,你問花子哥吧,估計沒什麼事兒。」掛了電話,我沖胡四苦笑一聲:「呵呵,她走了,我暈了,難道這就是愛情?」
胡四嘿嘿地笑個不停:「愛他媽雞巴情,那麼回事兒罷了,互相需要,拉過來就干,互助組啊,嘿嘿。」
我問:「她會到哪兒去呢?會不會是去找四嫂了?」
胡四哼了一聲:「沒跑兒,這倆逼貨一有什麼不順心的就湊一塊去了,不管,咱們說咱們的事兒。」
我還是不放心:「要不你給四嫂打個電話問問?」
「打個屁,女人不能慣,越拿她當回事兒她越來毛病,聽我的,悶她幾天,她急不住了自然會來找你的,這叫什麼?這叫欲擒故縱!哈哈胡四又幹了一杯,「男人不能讓女人降著,怕女人的那叫『逼迷』,叫他聲老婆屎那都算表揚他。你慣她這一把,以後你就等著受吧,一他媽難受她就給你來這麼一下子,那還了得?剛開始就這樣,以後你揍她兩下,她還不得去找個情夫什麼的玩綠了你?所以呀,聽我的,背手尿尿,不理雞巴。芳子我了解她,喜歡使個小性子,不講是你,當初她跟林武『纏拉』的時候還嚇唬林武要跟著吳胖子去賣逼呢,操,結果她哪兒都沒去,就跟我家那塊死逼泡在一起……女人跟男人玩腦子根本不是個兒,咱們是獵手,它們是獵物,頂多算個狡猾的狐狸罷了。」這套理論把我逗笑了:「哈哈,狐狸再狡猾也鬥不過好獵手啊,聽你的,你這個老狐狸。」
胡四翻了個白眼:「誰老狐狸?我不是,你也不是,芳子更不是,我家那塊死逼才是呢。」
我開玩笑說:「你不是說你是獵手嗎?她再狐狸也不是你的對手啊。」
胡四一敦酒杯發上了感慨:「剛才我那是吹牛,要是真那樣,狐狸早絕種了,還能有我老婆那樣的老妖精?」
話音剛落,門就被推開了:「胡四,整天就知道喝、喝!怎麼不喝死你?」
是胡四的老婆,我剛想站起來打個招呼,胡四就裝上醉漢了:「啊啊……這是在哪裡?」
我用眼睛的餘光看見,門口那裡一個熟悉的身影晃過,芳子?!
顧不上幫胡四打個圓場,我疾步攆了出去:「芳子,芳子,你回來。」
外面的風很大,幾乎把我颳了個趔趄,我扶著牆站穩了,茫然地看著漆黑的夜色。
芳子已經被這漆黑的夜色隱沒了,無影無蹤。
又一個寒冷的冬天來了,這日子過得可真快啊,去年的冬天仿佛還在眼前呢。我經常產生錯覺,感覺上一個冬天就在昨天或者就在前天,等靜下心來回頭仔細想想這一年來的遭遇,我竟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我經常做夢,夢中好幾次又回了監獄。有一次我夢見我在監獄裡跟胡四和董啟祥一起聊天,董啟祥問我,這次判了多少?我說不多,兩年。董啟祥說,那也不少啊,兩年的時間你在外面該干多少事情啊。於是我就想越獄。半夜,我爬到了車間的房子頂上,外面什麼也看不見,夜幕竟然是紅色的。我好象是飛著出去的。路上我碰見了不少認識我的人,那些人一律地沖我呲牙,牙齒全都是狼那樣的犬齒,有幾個還蹲在我的前面,伸著長長的舌頭,讓我分不清他們是人還是狼抑或是狗。我驚出了一身冷汗,撒腿就往家跑,家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可是我無論如何也跑不過去,腳像是被蜘蛛網之類的東西纏住了,家也飄起來了,越飄越遠,我就手足並用地跑,我覺得四條腿跑得一定比兩條腿快。開始我是在地上像狼那樣跑,後來就飄起來了,速度很快,就在我即將抓住我家院子裡的那棵槐樹的時候,槍響了,我掉下來了。
有那麼一陣我感覺自己是得了抑鬱症,很小的一點聲響都會嚇我一大跳。走在路上,我老是感覺後面有人在跟著我,有時候覺得那個人是我以前得罪過的,他拿著槍,他想在一個僻靜的地方殺了我。於是我專挑人多的地方走。有時候覺得那個人是警察,他要把我抓進監獄。我不敢回頭看,我害怕一回頭就發現這是真的。擔心無處不在,我還擔心我弟弟和我爹的安全,我讓孔龍帶幾個兄弟接送我弟弟上下學,孔龍說,我們學校的劉老師每天接送二子呢,我就讓他們在後面跟著。我對孔龍說,如果我弟弟出了一點兒差錯,你就不用活了。我讓天順每天都去學校看看我爹,有什麼不對勁的人接近我爹,直接下手。我的身邊也有人,春明什麼也不干,整天跟著我,他是個精明強幹的夥計。
見我這樣小心,李俊海就笑話我:「你這叫幹什麼?既然這樣,你還不如找個地方上班去呢。」
我說:「你不懂,我是在刀口上走路,一不小心就割破腳了,那時候後悔就晚了。」
有一天青面獸捏著嗓子給我打電話:「喂,你是楊遠嗎?」
我說:「是啊,你是哪位?」
青面獸用一種很嚴肅的口氣說:「少廢話,你馬上到派出所來一下。」我的臉都黃了,手心出的汗幾乎讓我攥不住話筒了:「我犯了什麼事兒嗎?」
青面獸嘿嘿笑了:「遠哥,跟你開玩笑呢,我是老鍾。」
我放下電話,走到門口,從水溝里撈了一塊磚頭,直接就去了青面獸的鋪子。青面獸正跟老憨在那裡說笑,好象是在吹牛,你看,我跟蝴蝶的關係多鐵?開這樣玩笑都沒問題。我鐵青著臉,一磚頭就給他開了瓢。老憨嚇懵了,站在那裡連話都說不出來。我用腳使勁地踩青面獸的嗓子和嘴巴,我想讓他變成啞巴。後來,春明把我拉走了。春明說,遠哥你別這樣,滿市場的人都說你脾氣好呢,這不是自毀形象嘛。我說,別的玩笑都可以開,這種不行。
金高終於回來了,為了動員他回來,我費盡了口舌,估計劉備動員諸葛亮出山都沒費那麼多的口舌。那天我聽從了胡四的建議,沒再去找芳子,只是讓胡四轉告她,我楊遠不喜歡使性子的女人,想談就找我,不想談就滾蛋。其實我的心在哭泣,因為住院的那一幕一幕已經深深地紮根在我的心裡了。可是我不得不這樣做,因為我走的不是一條正常的路,你老是這樣會很麻煩的,我不喜歡在這上面浪費太多的時間。第二天我就去了金高家。金高他媽去世以後,家裡就剩他一個人了,我進門的時候,金高歪躺在床上看電視。好象是一個動畫片,裡面有個動物在唱歌,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快點開開,我要進來。金高咧著腫得像香腸似的嘴巴接口唱道:「不開不開就不開,媽媽沒回。」
我把給他帶來的東西放到茶几上,哈哈一笑:「裝純純這是?」
金高擺擺手讓我坐下,繼續哼哼:「媽媽沒回來,回來也不開……」
我一把給他關了電視:「拿起架子來了?沒看見來客人了嘛。」
金高坐起來,讓我給他點上一根煙,費力地抽了幾口:「操他媽,難兄難弟啊。」
我簡單跟他說了那天在孫朝陽家的情況,金高不說話了,好象不願意提這事兒。
我問:「你是怎麼知道我在孫朝陽那裡的?」
金高說:「牛玉文說的。」
我吃了一驚:「老牛是怎麼知道的?」
金高把煙滅了,淡淡地說:「別問了,這個世界很小的。」
他不說,那肯定就是對我沒有什麼傷害,我就不問了。
我說:「跟我回去吧,我聽說你在老牛那裡沒什麼意思,整天閒得蛋子疼。」
金高不說話,腫得像鴨蛋的眼睛一掀一掀的,那意思是不想回去。我知道他這脾氣,越是順著他越是拉倒。我乾脆激將他。我說人活一張臉,樹活—張皮,狗急了跳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你一個大男人讓人家打成這個德行就忍了?你可別跟我說大丈夫報仇十年不晚什麼的,那都是軟蛋糊弄自己的話,十年以後你活沒活著還是個問題呢。得報仇啊……怎麼報?就你現在這種半死不活的奶奶樣兒還他媽報仇呢。遠的不說,就說你現在這個經濟狀況吧,一個月下來,能不能掙出下個月的飯錢來都成問題,談何報仇?金高蔫蔫地插話說,誰說要報仇了?這事兒過去了。
我說:「你那叫吹牛逼,我不相信你有這麼大的肚量,你是個什麼人我還不知道嗎?你他媽的這叫懶,我說這話你還別不願意聽,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嗎?你在想,反正我是為蝴蝶受的傷,蝴蝶是不會不管我的,他早晚會給我報仇的,我說的對不對?不說話了吧,所以呀,你的小尾巴往哪裡撅,全在兄弟我的眼睛裡。我開始說難聽的了啊,我告訴你,我現在沒有這個能力去報仇,這個你應該知道,我的勢力根本鬥不過孫朝陽。我得等待機會……」
「也來他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金高忍不住了,「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那麼我有什麼辦法?你不出來幫我,我身邊的那些『麵湯』哪個能行?花子?大昌?那五……」
「別那麼費勁了,」金高打斷我說,「你好好做你的生意,這事兒交給我了。」
「操,剛才你還說不報仇了呢。」
「報,不報此仇我他媽是孫子金高躺下了,「等我養好了傷就去『摸』他。」
原來金高是這麼打算的,這跟小傑有什麼兩樣?我需要的不是這樣的效果。說白了,讓你報仇是假的,讓你出來幫我才是真的。報仇還需要你嗎?小傑是幹什麼的?他正像一隻潛伏在暗處的獵豹,隨時想咬斷孫朝陽的喉嚨呢。在這個節骨眼上,你貿然出手,一旦孫朝陽死了,這算誰的?不抓你也得頹你一層皮去。我的打算是,從現在開始,孫朝陽的一切都於我無關了,我斷定他很快就完蛋了,無論他的結局如何,我都不想讓自己跟他沾上邊兒。退—步講,孫朝陽沒事兒,他活得很滋潤,那我也不能在這一兩年內動他,因為他很快又會出現新的對手,那時候我給弟兄們報仇的機會也就到了,誰也抓不住我的把柄!我裝做吃驚的樣子,倒吸了一口氣說:「你想跟他來暗的?」「怎麼,不可以嗎?」金高不屑地說,「玩這套他不是個兒。」
「你他媽找死啊,」我嚇唬他,「你知道整天跟他形影不離的小迪是幹什麼的?偵察兵出身,參加過越戰。」
「他也得死,」金高依然用那種不屑的口氣說,「他就是李小龍,得罪了我也得死。」
「唉,」我嘆了一口氣,「你是真活夠了……我不知道你這幾年勞改是怎麼打的,完全沒有腦子啊。」
「我他媽要腦子幹什麼?我又不想當老大,我就是想讓自己活得舒坦點兒。」
看來這小子目前是湯水不進了,我乾脆給他來點兒別的吧。我摸著他的手,開始了回憶往事,從我倆認識的那一天開始,一路回憶,我回憶得聲情並茂,比現在的倪萍和朱軍可厲害多了,字字血聲聲淚,連我自己都被感動了,雞皮疙瘩一層接一層的起,動情處甚至還把頭髮豎了起來。回憶到我倆在看守所孤單地望天,他媽來看他,因為人家不讓進,他媽在大牆外面一聲一聲的喊,高,高……金高忽地坐了起來:「蝴蝶,別說了別說了,我對不起我媽。」「既然你知道你對不起你媽,你為什麼不多賺點兒錢讓她放心呢?」
「蝴蝶你不知道,我媽臨死的時候說,讓我過安穩的日子,別整天打打殺殺的……」
「這就對了嘛,剛才你說的那番話錯了,老人家要是知道了,該多麼傷心?」
「你別跟我玩雞巴腦子了,」金高說,「仇我一定要報,聽你的,咱們穩妥著來。」
這時候我倒拿捏起來了:「別聽我的呀,聽我的那還是倆字,報仇,沒意思。」
金高想抬手給我一拳,用了一下力疼得直咧嘴:「我他媽算是服你了,這算是真的還算是開玩笑?」
既然這樣,我正色道:「不跟你繞了,一句話,跟我回去,咱哥兒倆生死與共。」
金高沉默了一會兒,抬了抬冒著亮光的眼皮:「出去打點兒散啤,我要喝酒。」
金高回來了,繼續回原來的冷庫,我就把花子勻了出來,讓他駐紮在新冷庫里。六月,新冷庫勉強開業了,我也就沒有錢了,連「黑」孫朝陽的錢都用光了。好在我跟村裡的幹部們都成了吃吃喝喝的好兄弟,他們沒讓我預交這—年的租賃費。李俊海的能耐也不小,不知道通過什麼關係,從銀行貸了十萬塊錢維持著新冷庫的周轉。下半年的生意開始好轉,我這塊兒加上李俊海西區那塊兒,一天就能收人接近一萬。金高也很能幹,他一個冷庫的收人比我和李俊海賺得還多,關係網四通八達。花子那邊差一些,主要原因是設備問題,因為這個,我派人把提供設備的那幫人好一頓敲詐,幾乎都榨出骨頭來了。我跟我爹提出來想在郊區買套房子,我爹死活不同意,他害怕萬一政策一變我就成了資本家,財產一律充公。勸了幾次不管用,我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還是沒有小傑他們的消息,這是我最擔心的,可是擔心也沒有用,我實在是找不著他。大牙出現了,我讓天順把他該得的那部分錢給了他,讓他走得遠遠的。
過了幾天,大牙又給天順來了電話,說他的一個兄弟不知了下落,讓天順幫忙打聽打聽是不是被孫朝陽抓去了。天順一對我說,我就明白了,這小子跟我玩兒「片湯氽丸子」呢。我讓天順告訴他,不管你的兄弟什麼下落,咱們的帳兩清了,別再打電話了。過了幾天,大牙竟然半夜敲天順家的門,天順懵了,問他發生了什麼事情?大牙說他在四川綿陽的一張報紙上看見,他那個失蹤的兄弟被人殺了,報紙上有公安登的啟示,讓有認識這個人的馬上報案。天順也不傻,當場就覺得這事兒有假,即便是真的他的兄弟死了,那也絕對不會是孫朝陽乾的,孫朝陽是不可能什麼也不問就直接殺人的。天順就問他,你來告訴我這些是什麼意思?大牙說,再給我三兩萬,我好安撫安撫他家的人。天順說,錢都在小傑那裡,等找著小傑再說吧,當晚留他在家住了一宿。第二天找了個空擋把這事兒告訴了我,我連想都沒想就讓他上午十點帶大牙到他家樓下快餐店裡吃飯,到時候有人去嚇唬他。放下電話,我就讓那五把春明喊了進來。
春明剛坐下,我就把他拉了起來:「你認識不認識一個叫大牙的?」
春明想了想,搖搖頭說:「沒有印象,怎麼了?找事兒的?」
我說:「別問那麼多。你帶兩個人去天順家樓下的快餐店裡找個茬兒『忙活』他一下。」
春明捏了捏拳頭:「行,『忙』到什麼程度?」
我說:「打人不是目的,讓他害怕,再也不敢到咱們這裡來才是目的,要狠,但別傷了他。」
「好幾天沒找個人練練手了,癢得慌,」春明想走,一頓又回來了,「他長什麼模樣?」
「長了個公雞模樣,呲著倆大板牙我一笑,「你見著天順就知道了,他跟天順在一起。」
「知道了,天順呢?裝做不認識?」見我點了點頭,春明轉身就走,「一分鐘搞定。」
「慢著,」我喊回了他,「千萬別打殘了他,他一住院就有麻煩,就倆字,嚇唬。」
「明白,八年前我就會這個招數了。」春明不愧是當兵的出身,風一般沒影了。
果然,不到二十分鐘,春明就笑嘻嘻地回來了。他說那小子真好玩兒,剛一照面就知道春明他們是來找他的,從懷裡抽出一把破噴子就想開槍,被春明一腳踢飛了,沒怎麼打他他就像土鱉一樣玩上了裝死,春明他們也不管,瞅准腦袋就是一個跺。天順裝做上來拉架,被一個不知情的夥計掄了一板発,撒腿跑了。打得差不多了,春明用大牙的那把破噴子戳進大牙的喉嚨里說,別讓我再看見你,再看見你,你就死定了。大牙說不出話來,一個勁地點頭,春明一鬆手,他嗖地躥了出去,像小李廣花榮射出去的一支冷箭。晃著膀子往外走的時候,天順躲在門後笑得像只猴子。
我沒笑,抬手給天順打了個電話:「追上他,弄亂了他的腦子,就說可能是小傑回來了,讓他滾得遠遠的。」
天順說:「還他媽怎麼追?他的腿像按了摩托車輪子,一眨眼奔了火車站。」
我想了想:「暫時先這樣吧,他再來糾纏,我讓人『做』了他。」
天順嘿嘿地笑:「我早就說過的嘛,這種魏延式的人物……」
我掛了電話,對春明說:「這事兒別告訴別人,那小子想敲詐夭順,讓人知道了不好聽。」
九月份我和胡四去看了董啟祥一次,問他小廣那邊的消息怎麼樣?董啟祥開玩笑說,只有你自己親自進來問他了,那小子是茅坑裡的臭石頭,又硬又滑,什麼也不說,一問他,他就是這麼句話,跟楊遠說,失去的青春我要讓他給我補回來。我說,總有一天我要把他綁到水牢里,泡上他三天,我看他說不說。董啟祥說,那管個屁用?人家認準了就是你派人敲詐的他,你就是把他泡死了,他也這麼認為的怎麼辦?你們倆這誤會很深了,等幾年他出去了再說吧。我就不說什麼了,囑咐他好好在裡面表現,爭取早一天出來幫哥兒幾個照料生意。董啟祥說,出去了我也不能跟著你干,你是只老虎,我去了非跟你打起不可,胡四是只綿羊,我去給胡四當老虎。胡四隻是笑,我是條蛆,呵呵。
看完了董啟祥,我和胡四回了他的飯店,林武正在那裡,我跟他開玩笑說,當逃犯的滋味不好受吧?林武笑得很無奈,我這輩子吃虧就吃在喝酒上了,又戒不了,早晚得死在酒上。我問他,那天你找人家閻坤幹什麼?你又不是不知道閻坤已經被孫朝陽抓起來了。林武不高興了,誰知道?你,四逼,全他媽混蛋,沒一個告訴我的。我沒繼續跟他羅嗦,問胡四最近見沒見著芳子?胡四說,芳子整天跟他老婆在店裡打牌,無精打采的。我的心裡很難受,讓胡四給她打電話,叫她過來,別說我在這裡。胡四打了電話,她來了,一見我就跑,好象還哭了。我在後面追,大聲喊,芳子,我對不起你,回來吧。芳子站了一會兒,似乎想回來的樣子,我一追她又跑了,把我留在那裡像根木頭。
有一天吃飯的時候,我爹問我:「聽說你跟那個叫芳子的沒有來往了?」
我一下子吃不進去了,一丟筷子:「你少管我的事兒。」
我爹不生氣,笑眯眯地說:「我兒子不錯,知道那樣的女人靠不住。」
我抓起他的酒杯猛地灌了一口:「這你就滿意了?什麼人嘛。」
我爹邊給自己添酒邊汕訕地說:「兒子,你可別怨人家劉梅,是我去找的芳子。」
「啊?!」我一下子愣住了,「你去找她幹什麼?」
「我去問問她在哪裡上班呀,」我爹好象是做好了與我舌戰的準備,「這也是為了你好。」
「好好,你厲害……」我的胸口像是被掖進了一隻拳頭,堵得生疼。
「我也沒多說話,」我爹呷口酒,慢條斯理地說,「我就問她工作怎麼樣?姊妹幾個……」
我一摔筷子衝出門去,腦子像是要爆炸了。我奔跑著穿梭在一條條的胡同里,像一隻沒有腦袋的蒼繩,我萬萬沒有想到我爹竟然背著我去找了芳子!我能夠想像出來芳子見了我爹會是個什麼樣子,她的性格根本接受不了我爹的那些問話。而我爹肯定也不會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只是問了人家的工作和家庭,他一定是旁敲側擊地讓人家離我遠點兒……我欲哭無淚,站在胡同里大聲喊,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樓上一個老頭探出腦袋訓斥我,說我是個神經病,我抓起一塊石頭就砸了過去,我沒有力氣,石頭在半空劃了一條弧線掉在一灣泥漿里,像是炸開了一個手榴彈。
孤單地在胡同半腰坐了一會兒,天就開始下雨了,很大,到處都是乒桌球乓的聲音。我需要找個人來幫我拿拿主意,去胡四飯店找胡四,胡四不在,我直接去了胡四老婆的美容店,胡四老婆問我是不是來找芳子?我說是,我很想她。胡四老婆說,她走了半個多月了,連聲招呼都沒打……我忘記了說聲謝謝,就那麼失魂落魄地走在瓢潑般的雨中。回家以後,我病倒了,發了很大的高燒。我爹用雙手攥著我的手,坐在床邊,我弟弟在廚房裡給我做薑湯。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著芳子,她從我的記憶里一點一點的剝落。忙起來以後我很少能夠記起她了,我以為她會漸漸被我遺忘的,可是多年以後我才發現,她已經在我的心裡紮下了根,我已無法將她從我的記憶里剔除。
劉梅走進了我的生活,這一切現在想起來好象是在走一種程序,如同一部機器,按部就班地工作著。
那時候我很麻木,也很寂寞,我需要一個女人在我的身邊,她讓我感到安慰,像嬰兒對於搖籃。
我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跟劉梅接觸的,到現作還在模糊著,我只記得我對我爹說過,爸爸,我是個孝順兒子。
有時候看著劉梅跟我弟弟盤著腿安靜地坐在床上下棋,我竟然有了一種想馬上跟她結婚的念頭。
我經常跟劉梅在傍晚的霧氣中散步,有時候後面還跟著我弟弟,偶爾我爹也跟在後面輕聲唱歌。
我以為我的生活會一直這樣平靜地流淌下去,但是隨著冬天的來臨,我的生活也進入了寒冷的冬天。
劉梅其實是個不錯的姑娘,很懂事,每天把我弟弟送回來以後就忙碌著做飯,我要是在家,她會給她家裡打個電話,告訴她爸爸她晚飯在我們家裡吃,讓她爸爸放心。吃了飯就安靜地坐在那兒陪我爹聊天,有時候還跟我弟弟下上幾盤棋,我看得出來她不會下棋,她是在哄我弟弟開心呢。我坐在旁邊看她,偶爾會把她看成我故去多年的媽,身上會冷不丁打一個激靈。她跟我的話不多,有時候我跟她一起出去溜達,她半天也說不上一句話。剛開始的時候,我覺得她就是那個傳說中的「木逼」,後來習慣了,反而很高興,這樣多好啊,將來結了婚也沒人跟我嘮叨。我甚至慶幸沒跟芳子處下去,要是跟芳子結了婚那還了得?一不順心就跟我吵,鄰居們聽見還以為我是個「老婆屎」呢。
我倆一直這樣不溫不火地相處著,她不在我眼前的時候我也不想她,他在我眼前的時候我感覺很塌實,這種感覺很特別,她好象是我的姐姐或者年齡相差不大的妹妹,一點兒也沒有我跟芳子在一起的那種興奮與衝動。那天我帶她去公園裡散步,公園裡有一個很大的人工湖。傍晚的湖面漂亮極了,風吹著湖面,讓湖面像一層一層的小魚在悠閒的翻滾,小魚上面低低地飛著三三兩兩的燕子,有幾個老人在湖邊支起釣竿,靜靜地盯著魚漂,有時候調皮的燕子會蜻蜓點水似的啄一下魚漂。這樣的情景很容易讓我想起童年的一些往事,心一動,就拉劉梅坐在了湖邊的草地上。
我背靠著一棵樹,腦子飛回了十幾年前的村莊。我看見年輕的父親哼著小曲走在夕陽下的田野里,後面跟著我和我弟弟。我爹走到我家的自留地那裡,大聲地唱,大河要是沒有水哎,那個小河干哎,人人要愛生產隊哎……然後蹲在他自己挖出來的小水溝旁邊,捧起一捧水往天上一揚,下雨嘍!惹得我弟弟到處找雨傘。我記得我爹那時侯留著一頭從中間分開的長髮,他把我弟弟抱在懷裡的時候,風吹動他的長髮會不停地拍打我弟弟的臉,我弟弟就胳肢他,讓他不得不面朝天躺在田埂上。那時候的天上有很多棉花一樣的雲彩,夕陽也不是那麼妖艷,它用淡淡的光往遠方推那些慵懶的雲彩,雲彩層層疊疊的,但是一點兒也看不出擁擠,它們慢慢騰騰地往寬敞的地方走,一會兒是一群牛,一會兒是一群羊,一會兒又變成了一縷被扯開的棉花,棉花的盡頭是一個老頭扛著農具,後面跟著一頭慢騰騰走著的黃牛。這讓我想起了一首關于田園風光的歌來,我推推一旁絞著辮稍的劉梅:「那什麼走在田埂上是怎麼唱來著?」
劉梅好象是在想什麼心事,我一推她,她一愣,羞澀地沖我一笑:「不知道,外婆的澎湖灣吧?」
我不相信她會不知道這首歌,連我弟弟都會哼兩句呢:「騙人吧?王潔實和謝麗什麼唱的,你會不知道?"
劉梅好象想起來了,輕瞟我一眼,低著頭唱:「沿著這條熟悉的小路,清晨來到樹下讀書,初升的太陽……」
這都唱哪兒去了?我打斷她道:「錯了錯了,拉倒吧,還老師呢。」
劉梅不說話了,依舊絞他的辮稍,看著她,我實在是想不出來,這樣的人怎麼會去打聽我的收人呢?
我想引逗她說話,可是我真的找不出來什麼話題,跟她談水滸英雄?專業不對口;跟她談哲學?我沒學過呀;跟她來兩句英語?我還得會呀;跟她談國際國內形勢?不敢;跟她談什麼是偏口魚什麼是傻板魚?她還得聽得進去嘛……得,跟他談四化建設,人生理想吧,也許這個對她的胃口。我記得有一天吃飯的時候,她跟我爹就怎樣做一個優秀的共產黨員聊得熱火朝天。對,就跟她談這個,剛想開口,她倒先說話了:「楊遠,你有兩個冷庫忙得過來嗎?」
「行,這個話題也不錯,我說:「還行吧,我有不少幫手。」
她垂下頭想了好一陣:「你一個月能掙多少錢?」
我操,她怎麼又來了!我不想跟她談這個,胡亂一笑:「沒多少,糊弄著吧。」
她又不說話了,旁邊的青草幾乎被她拔光了。
我感覺這樣很沒意思,怏怏地站起來,獨自一個人走了。
快要走到家門口的時候我才發現,她一直跟著我,一步一扭身子。
從那以後她再也沒跟我談起這個話題,她好象知道我不喜歡她說這個。潛意識裡我有些反感她,也不全是因為她關心我的收入,好象還有些別的,恍惚理不清楚。她還是那樣,照舊接送我弟弟上下學,風雨無阻。有一次我對她說,你還要上班,別這麼勞累,以後我負責接送我弟弟,我沒有時間可以讓我的夥計幫忙。她不樂意了,自己家的事情讓別人幫什麼忙?二子已經習慣讓我接送了,誰也不許插手。我爹也說我,你管那麼多幹什麼?好好賣你的魚,家裡有我和劉梅呢。儼然把她當成了自己家的人。我想,先這麼著吧,誰知道以後會怎麼樣?興許她是個好老婆呢。
五月,我給劉所長打了報告,想把我的鐵皮房改建成兩層的小樓房,劉所長同意了,辦理一應手續和找建築隊歸他,資金歸我,建成以後,房子我無限期使用,產權是管理所的,我也同意了。房子建得很快,冬天剛到,我就住上了新房子。因為我又擴大了生意,那五和大昌他們這幫老兄弟基本不用出攤了,一層除了租給別人幾間當倉庫以外,剩下的全是他們的辦公室兼宿舍。我的辦公室搬到了樓上,隔壁也租給了幾個大魚販子當辦公室,最裡面的一間給了李俊海,他下了班在那裡睡覺。李俊海很懂得享受生活,不知道從那裡弄了兩台二手空調,天不冷就給我和他各裝了一個。為此我好一頓破費,因為長這麼大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玩意兒,新鮮得不得了,把所有屬於我直接領導的「部下」請到胡四飯店裡大開吃戒,單間全包,『造』了我將近五千塊錢。晚上也沒回家睡覺,直接跟李俊海打了「通腿」。李俊海很興奮,睡不著了,半夜爬起來砸開一家小賣部的門,扛了一箱子啤酒上來,立逼著我起來跟他再喝。
兩個醉漢一直聊到了天亮。從我倆就業認識開始,到現在又成了「同事」為止,聊得昏天黑地。中途,李俊海哭了一陣,恍惚記不清楚了,好象他抽了自己幾個嘴巴子,罵自己是個雜碎,念叨了好幾句對不起。我哭沒哭忘記了,只記得我握著他的手說,都過去了,別提那些事情了,咱們倆還是把兄弟。後來聊到了郊區的那個冷庫,李俊海說,花子不行,幹不了這個活兒,乾脆讓花子去西區,他去冷庫。我不同意,怎麼說的我忘了,反正心輕輕那麼一抽。
天亮了,我們倆同時打起了哈欠,我想睡一會兒,拍拍嘴巴說:「你睡不睡?要不都睡?」
李俊海閉著眼睛摸出手機給關凱打了一個電話,讓關凱快去上班,他要睡覺。
我打趣說:「關大哥現在成了你的跟班的了。」
李俊海邊往被窩裡鑽邊嘟囔道:「操他娘的,也就是我能治了他,換了別人……操,那是個肚子有牙的主兒。」
我知道關凱的心性,他是不甘心寄人籬下的,早晚應該讓他走,就隨口說:「說的是,連我他都想砸呢。」
一聽這話,李俊海又來了精神,一骨碌爬了起來:「可不是嘛!我還忘了告訴你,起來,跟你說個事兒。」
我實在困得不行,拿張報紙蓋在臉上,哼哼道:「你說,我聽著。」
李俊海一把拽了報紙:「別那麼心不在焉的,很可能這是個大事兒呢,起來坐著聽!」
看樣子我不聽是不行了,那就聽吧,不過他經常這樣一驚一乍的,我估計也說不出個什麼大事兒來。
「蝴蝶,別看咱們倆這麼熟悉,你是因為什麼進去的我還真的不大清楚呢。」
「就說這個啊?」我一泄氣又躺下了,「你會不知道?我把小廣給砍了。」
「知道小廣跟關凱是什麼關係嗎?」李俊海不再拉我,湊到我的臉上問。
「不知道,」我一愣,難道關凱認識小廣?也備不住,「什麼關係?」
李俊海拍了一下床幫:「你這腦子啊……整天還以為自己是個人精,我看連我都跟不上,」李俊海抽了一口煙,連連咳嗽,沙啞著嗓子說,「人常說,知彼知己百戰不勝……哎,百戰不什麼?百戰不台?反正那意思就是說,跟對手開戰的時候要先了解對手。我聽說當初你收服關凱的時候差點兒被人家關凱俘虜了,那就是吃了不了解對手的虧。實話告訴你吧,你哥我的消息現在比你靈通多了,關凱是個幹什麼的我了如指掌。83年嚴打之前小廣不是進去了嗎?關凱也在裡面呢,這倆雞巴操的一個鍋里摸勺子好幾個月呢,胡四和林武都知道這事兒,感情那叫一個鐵……」
「俊海,這些都是次要的,你跟我說點兒結實的,他怎麼了?」
「不用鋪墊一下了?」李俊海笑起來很憨厚,「操,我還以為你這腦子需要點著燈才行呢。」
「不用點燈,他跟小廣在監獄的事情,以後我可以去問胡四,你就說他最近想幹什麼就行了。」
「那好,」李俊海把菸頭在舌頭上一杵,哧地滅了,「你認識一個叫常青的小夥計?」
「常青?!」我的腦子突然像炸開了一個炮仗。
常青難道真的回來了?他回來幹什麼?腦子裡一下子就想起了幾個月前的一件事情。那天我正在工地上跟一個包工頭閒聊,大哥大響了,我一看號碼是孫朝陽的,猶豫了片刻接通了。孫朝陽很謙卑地說,兄弟,能到我這裡來一趟嗎?我開玩笑說,我不敢去,你的飯那麼好吃,我怕吃上癮來,去了就回不來了。孫朝陽說,要不你說個地方我去找你。我說,你請客?我可沒錢伺候你,聽說你離了海參鮑魚不吃,離了茅台酒五糧液不喝。孫朝陽似乎很著急,別開玩笑了,誰請都可以,咱們都不差那點兒銀子。我實在是不想見他,就說,我約了人,一會兒就得去浙江看冷藏車,有什麼事情在電話里說不行嗎?孫朝陽啪地掛了電話,估計是想直接來找我,剛想找個地方躲躲,大哥大又響了。
「蝴蝶兄弟,既然你沒有時間,我就在電話里說吧。」是孫朝陽。
「行,你說。」我走到一個隱蔽的地方,看著大門口說。
「殺人不過頭點地,」孫朝陽在那邊用力咽了一口唾沫,「你到底想把我折騰到什麼地步才肯撒手?」
「朝陽哥,你這話我不明白,」肯定是小傑出手了,我的心一緊,「什麼叫我折騰你?沒有的事兒啊。」
孫朝陽沉默了好長時間,突然笑了:「哈哈,也可能是哥哥多心了,不過你是個聰明人,我不說你也應該明白你在我身上都幹了些什麼。呵呵,我認了,兄弟,誰叫我沒有個逼數,在你面前裝大個兒的呢?這話本來不是我孫朝陽應該說的,我孫朝陽還沒『逼裂』到哪個程度。可是兄弟,目前我是真沒有咒念了。我這不是在諷刺你,你怎麼不照架子來了?你看你身邊都是些什麼兄弟?那個叫李俊海的折騰我家裡的人,小傑直接開始跟我玩兒命了……有這麼幹的嗎?也許是我老了,跟不上形勢了,可是這樣真的不好吧?我很尊敬你的,這你也知道,不然一開始我就……」
我冷笑一聲:「朝陽哥,別跟我叨叨沒用的,你說的這些事兒與我沒有關係,還有別的嗎?」
孫朝陽怕我掛電話,大聲哎哎了兩聲:「別著急呀,操,兄弟,我說了,你別在意,聽我解釋兩句。」
我還真想了解一下他的情況,笑著說:「沒什麼,你接著說。」
孫朝陽的聲音帶了哭腔:「我不玩兒了還不行嗎?我把我這邊的一切事情都交給了小迪,我退休……」
「蝴蝶,你好嗎?」小迪接過了電話,「我是你迪哥呀,呵呵,想你了。朝陽喝大了,別聽他的。」
「迪哥,我也想你啊,」我敷衍道,「怎麼,當了朝陽公司的老闆?你得請客啊。」
「沒問題,等你出差回來,哥哥大擺三天宴席,」小迪很痛快,直人主題,「小傑和常青都是你的人吧?」
我估計小傑和常青有可能跟他們接觸過了,打個哈哈道:「是啊,不過我很長時間沒看見他們了。」
小迪哦了一聲:「這我知道,你能跟他們聯繫上嗎?我想請他們吃個飯。」
吃飯?沒那麼簡單吧?我笑道:「迪哥這樣的神通都聯繫不上,我怎麼可能聯繫上?呵呵,沒辦法。」
小迪的聲音很沉穩:「有機會聯繫上別忘了轉告他們一聲,再這麼折騰我就動『白道』了。」
動白道?報案?你敢嗎?你們他媽的販毒、殺人、敲詐,不想活了?我笑了:「那最好,這樣公平。」
「蝴蝶,我真沒想到咱哥們兒能鬧到這般地步,」小迪嘆了一口氣,「唉,笑話啊……什麼時候回來?」
「大約一個月吧,迪哥,就這麼點事兒?好象不止吧。」
「你呀,」小迪無奈地笑了,「一點兒面子不給哥哥留啊……還有,跟胡四說說,適可而止。」
「胡四?開什麼玩笑?你跟胡四不是鐵哥們兒嗎?你直接找他就是了。」
「我有你們鐵?"小迪笑得很無奈,「那行,不說了,以後我找他吧。你跟朝陽再聊兩句?」
「行,你把電話給朝陽哥,」我想逗一逗孫朝陽,「朝陽哥,還生我的氣嗎?」
孫朝陽好象真的是在喝酒,隔著話筒似乎都能聞到茅台酒的味道:「兄弟,你別生我的氣就好。」
我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說:「哥哥,你放心,小傑要是敢回來,我立馬抓他去公安局,撒謊是孫子。」
孫朝陽咦了一聲,突然暴笑起來:「好!你他媽有種!哈哈哈,告訴你,我孫朝陽三五年死不了,咱們繼續。」
掛了電話我就去了胡四飯店,跟胡四說了小迪想找他的事情。胡四淡然—笑說,我跟小迪的感情已經過去了,我對我好過,在監獄我也報答過來了,誰也不欠誰的,現在他成了孫朝陽的人,我跟他就是兩股道上跑的車了。他來找我也沒有用,我吃定交通這條道兒了,誰阻擋我也不行,除非把我殺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個沒有什麼道理可講。來就來吧,正好我還想讓他們加人我的公司呢,我公司的車太少,他們來了一可以壯大我的力量,二可以為島城人民更好的服務,這叫萬眾一心幹革命,忠心赤膽為人民啊。我贊同他的意思,順便把我想在郊區跑小公共的意思告訴了他,他一愣,又一個胡四出來了?這不亂套了嘛,我成了孫朝陽,你成我了。我厚著臉皮強調了不少困難,最後說,我絕對不會跑到市區來搶你的生意,如果我那麼干,你讓林武拿他的衝鋒鎗直接乾死我。胡四連忙捂住了我的嘴,他的臉都黃了:「可不能下這麼毒的咒,咱們這種人最忌諱這個,說吧,暫時借給你幾輛車?」我說以後再商量這事兒,我先讓老七他們去把別的車攪和走了再說。說著說著就說到了小傑,胡四問我小傑到底幹了什麼,是不是真的把孫朝陽「黑」了?我說,我真的不知道,也許是吧。現在常青突然冒了出來,我斷定這裡面肯定出了什麼事情。
看著無聲淺笑的李俊海,我不動聲色地問:「常青怎麼了,跟關凱也認識?」
李俊海哼了一聲:「我先問你呢,你認識不認識常青?」
因為常青一直跟著小傑,我怎麼能說不認識?搞不好李俊海早就知道這事兒呢,我說:「認識。」
「那就好,」李俊海的眼睛裡放出了詭秘的光,「我不知道他幹了什麼,反正有人說他已經將近一年沒回家了,昨天我的一個兄弟看見了他,」李俊海眯著眼睛瞥我一眼,「你猜是在哪裡?在關凱開的一個小吃店裡。關凱跟他在一個角落裡聊得那個神秘啊……蝴蝶,不是我在這裡胡亂猜疑,你聽我分析分析就知道我說的有沒有道理了。我聽說那個叫常青的是個『猛子將』,腦子也挺夠使的,小廣沒進去之前他跟著小廣玩兒,好象那時候才十幾歲吧,那么小很多人就害怕他,後來小廣進去了,這小子玩『單』,專挑比他猛的人干,還就他自己一個人。你知道的,這種人屬於害群之馬,道上的人惹不起的就躲,惹得起的也不願意搭理他,有一陣子他很孤單,也很臭,沒人喜歡他。這時候小廣出來了,他直接又投奔了小廣,小廣想學好,請他喝了幾次酒就跟他斷了聯繫。時間不長,關凱也出來了,常青就又投奔了關凱,兩個人擺了個西瓜攤,也不知道為什麼,關凱把攤子給了常青,自己走了。這期間他得罪了『排骨精』,排骨精你應該認識吧?周天明的把兄弟,以前也是個人物……被排骨精攆得到處跑,後來小傑回來了,他直接投奔了小傑。小傑那時候好象跟著鳳三,早想單挑了,覺得常青不錯,就跟常青兩個人去『摸』了排骨精,這事兒港上玩兒的都知道,拿它當笑話講,叫『常大疤三打排骨精』,好象是一共折騰了他三次吧。後來他一直跟著小傑……」
「這我知道,」他說話太羅嗦,我著急了,「你的兄弟沒打聽出來他住在哪裡嗎?」
「我這幫兄弟絕對屬於干克格勃的材料,一直跟著他們,最後確定,常青住在關凱家。」
「我操,克格勃們沒直接去報案?沒準兒能撈點兒舉報費呢,呵,別廢話了,你就說你是怎麼分析的吧。」
「那好,我開始分析了啊,」李俊海的臉又出現了憨厚的表情,「說到你不願意聽的也別怪我多嘴啊。」
「你是真羅嗦啊,」我急於想知道他的想法,催促道,「他跟關凱在一起,你是怎麼想的,快說。」
「你說的也是,」李俊海似乎是故意讓我著急,「人家兄弟倆在一起很正常嘛,我又沒聽見人家說什麼。」
「我操,」腦子裡突然就想去見常青,我跳下床道,「說不說了?不說我回家睡覺。」
見我要走,李俊海伸出腿擋住了我:「剛才還說在這裡睡呢,說走就走?這成什麼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兄弟倆又『里鼓』(內訌)了呢。好,我分析……」見我坐了回來,他點上一根煙,慢條斯理地說,「聽說小傑也將近一年沒有回來了,我估摸著他們倆是辦了什麼怕警察的事情,在外面躲事兒呢。你別看我跟小傑不熟悉,可我知道那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哥們兒,聽說他跟你無事不做,無話不談……呵又跑題了,」說著又瞄了我一眼,我覺察到他想套我什麼話,心又是一陣不我這位哥哥這是怎麼了?這脾氣怎麼老是不改?該告訴你的我就告訴了,費那麼大的腦筋幹什麼嘛,見我不接茬,李俊海接著說,「小傑沒回來,常青回來了,這意味著什麼?我分析這小子是想回來投案!為什麼這麼說?你聽我分析,這不是他跟關凱不錯嗎?肯定是在徵求關凱的意見,該不該去投案,也就是說,他把他跟小傑做的事情都告訴了關凱。關凱是幹什麼的?那是個人精,你把他的地盤占了,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這叫什麼分析?亂得像老太太的褲襠,我聽出來了,分析是假,想套我的話是真。
我擺擺手不讓他說了:「我知道了,他投不投案不關我的事兒,我操得哪門子心?」
李俊海曖昧地一笑:「呵呵,又缺腦子了不是?他為什麼不來找你,而是
先去找了關凱?這裡面有問題啊,這話說到點子上了,對啊,他回來應該先來找我的,他怎麼先去找了關凱?
我坐不住了,穿上衣服說:「俊海,常青是我的兄弟,不管他遇到了什麼麻煩,我得去找他。」
李俊海莊重地點了點頭:「對,在最關鍵的時刻應該挺身而出,這是江湖道義,我跟你一起去。」
我不可能帶他一起去,我裝做無所謂的樣子,沖他一笑:「他不認識你,你去了不好。」
「我是這麼想的,」李俊海站了起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啊,常青現在成了亡命之徒,他什麼事情干不出來?再說,他跟關凱這麼一聊,關凱肯定會把你砸他的事情對常青說,在這個節骨眼上你單獨去找他,不防備著點兒不太好啊。萬一這倆小子直接把你扣在那裡,信又送不出來,你怎麼辦?讓他們敲一頓?我得去。」
「我那麼傻呀,」我順著他說,「你說得有道理,可是我不傻,我找地方跟他談,就我倆,哈哈。」
「萬一關凱躲在什麼地方跟著你們呢?」
「不是有你嗎?」我走到了門口,「你去市場控制著關凱。」
李俊海沒有話說了,怏怏地搖了搖頭:「得,我又多事了。」
我回頭笑道:「別想那麼多,睡你的覺吧。」
李俊海已經穿好了衣服:「還睡什麼睡?我得去市場看著關凱這小子。」
我沒管他,進了我的屋子,把臉洗了洗,坐到辦公桌後面點了一根煙,我想先梳理一下腦子。
我記得,那天我跟孫朝陽通過電話沒有多長時間,胡四就來找我了。沒寒暄幾句,胡四直接說,小傑出現了,差點兒被孫朝陽的人抓起來。我一愣,問他是怎麼知道的?胡四說,前幾天小迪去找過他,先是動員他別再擠朝陽公司的生意了。胡四就跟他繞彎子,小迪發火了,罵胡四是個癩蛤蟆,想一口把天吞了。胡四就跟他控訴了一番孫朝陽當初是怎麼擠兌他的,把小迪說得直點頭,最後答應胡四,只要保留朝陽公司現在的地盤就可以了,將來說不定成立個股份制的出租公司,大家都是同事呢。胡四心裡有自己的打算,就不提這事兒了,老是灌他喝酒。起初小迪喝得很仔細,架不住胡四的嘴巴油,左一聲牢友右一聲哥哥,一陣就把小迪灌成了膘子。小迪喝多了就管不住舌頭了,先是罵蝴蝶心狠手辣,後又罵小傑是個畜生,逮著個雞巴就想給人家攥出尿來。胡四就問他,小傑幹了什麼?小迪儘管醉了,但是還保持著最後一點理智,他說,小傑好象是跟孫朝陽發生了什麼誤會,給孫朝陽寄了一張帶著血手印的紙條,上面寫著,「下一個就輪到你了"。孫朝陽很煩惱,小傑在暗處,他在明處,根本沒法處理這事兒。後來小迪接了孫朝陽一個電話就走了,走得跌跌撞撞的,直夸胡四酒量大,有機會找胡四報仇。我緊著胸口問胡四:
「就這些?」
胡四說,就這些我還不來找你呢,這兩天小傑又出現了,是在小迪找他拼酒量的時候,小迪大醉之後告訴他的。小迪說,前幾天小傑不知道在哪裡給孫朝陽打電話,讓孫朝陽馬上給他準備十萬塊錢。孫朝陽就邊召集人邊拖延時間,讓他提供個帳號,孫朝陽把錢直接給他打過去。小傑的口氣很硬,說要現金,天黑之前有人去取。孫朝陽就答應了他,裝了一萬塊真錢,其餘的是報紙,等到約定的時間去了交錢的地方。人都提前埋伏好了。結果,來拿錢的是一個收破爛的,把人抓到孫朝陽的酒店一問,人家什麼也不知道,只知道有個年輕人給他十塊錢讓他來取一個包裹。
「後來呢?」我急不住了,「孫朝陽不會那麼簡單就放了收破爛的吧?」
「關人家收破爛的什麼事兒?孫朝陽把收破爛的好一頓伺候,都喝癱了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只好放人。」
「再後來呢?」
「再後來就不知道了,"胡四說,「反正你得小心點兒,小傑現在完全是個危險人物,誰碰誰死。」
這個我明白,我不由得佩服起小傑的仗義來,原來他早有打算想走這條道兒呢,不然他不會從一開始的時候就不讓我跟他聯繫,他是怕連累我呢。可是他這麼辦也確實太危險了,你要是缺錢完全可以找我嘛,咱們一起「黑」的錢,本來就應該有你的一大半。我覺得錢是一方面,很有可能小傑是想讓孫朝陽活得生不如死……那天我留胡四吃了一頓飯,叮囑他千萬別把這事兒擴散,知道的人多了不好。胡四說,明白,我終於知道了,原來「黑」孫朝陽的是小傑,當初我還以為是你呢。我說,要是我,我能不告訴你?咱倆什麼關係?胡四笑得很曖昧,是啊是啊,鐵哥們兒。
那么小傑現在到底躲在哪裡呢?常青突然回來是什麼意思呢?我坐不住了,把菸頭猛地戳在桌子上,忽地站了起來,必須馬上找到常青!剛走到門口,桌子上的電話就響了,我不想接,我著急去找常青,推開門喊李俊海進來接個電話,急匆匆地下了樓。沒等拐出樓梯,李俊海就追上了我:「蝴蝶,有個南方口音的人找你,說有急事兒。」
南方口音?不會是關於製冷設備的事兒吧,我正準備從南方進一批設備,把那套舊的換了呢。得,回去接這個電話,生意也不能耽擱了。我邊士樓邊問李俊海,是不是設備的事兒?李俊海說,我問他,他不回答,一定要跟你說。操,這些南方人可真精明,有可能這是要跟我談回扣的問題呢。進了門,我一把抓起來了電話:「誰?說話。」
「遠哥是嗎?」我一下子愣住了,是常青的聲音!
「是我,你在哪裡?」我的嗓子顫抖得厲害,聲音都變了。
「就在附近,你出來一下,從南門出來我就看見你了。」
「好,我馬上出去。」我掛了電話,對李俊海一笑,「你什麼耳朵?還南方人呢,濟南的。」
李俊海冷眼看著我:「呵呵,要不說我這脾氣好多了嘛,照以前我早罵你了,防備著我?」
我沒有時間跟他羅嗦,尷尬地揮了揮手:「大哥,回來我跟你說。」轉身衝下樓去。
剛衝到樓下就跟一個人撞了個滿懷,我一抬頭:「金高?你怎麼來了?」
金高拉著我就走:「我操他媽的,老許這個混蛋玩我!整整一車對蝦,一化凍全他媽發黑了……」
「你在這裡等我,回頭再說,」我拽回了手,大步往外走,「記著別動老許
「什麼事兒這麼慌張?」金高追上了我,「還有比上當受騙更要緊的事兒?回來!」
「你不知道,」我繼續走,「我要去見一個人。」
「誰?」
「常青。」
「啊?!我操,"金高直接跟著我走了,「他在哪裡?」
「你去幹什麼?」我推了他一把,「這事兒你別攙和。」
「去你媽的!」金高火了,「再他媽拿我不當兄弟,我他媽立馬走人!」
在這之前我早已經把我和小傑他們辦的事情全都告訴了金高,甚至連小傑敲詐孫朝陽的事情都跟他說了。金髙當時還把我好一頓埋怨,他說當初我就不應該去辦那樣的時候,危險不說,傳出去多難聽?這倒好,把夥計們都連累了,自己還提心弔膽的。我說,你懂個屁,《資本論》你看過沒有?馬克思都說,資本的原始積累都是血淋淋的呢,什麼叫連累夥計們?大家一起辦的事情就不要提什麼誰連累誰,都在提著腦袋玩錢呢,誰也不能埋怨誰,你這麼說話,等我亡命天涯,你在提心弔膽的時候,是不是也得埋怨我連累了你?金高被我說得一愣一愣的,眼睛瞪得像皮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