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暗
2024-06-12 04:55:55
作者: 潮吧
明天就是元旦了。一大早我就給金高打了電話,讓他貼出公告去,本店暫停營業兩天。金高不解,不是明天結婚嗎?怎麼今天就停業,不掙錢了?我說,要辦咱們就給二子辦得漂漂亮亮的,全體人員照常上班,把酒店布置得熱鬧一些,外面也打掃乾淨,喜帖起碼貼出去三里路。金高笑了,好嘛,這一來可轟動了。在家跟二子和他媳婦胡亂聊了一陣,又給蓮花她父母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們明天一早我派車去接他們,就出了門。芳子追出來問,是不是應該把蓮花先送回她家,明天再去她家把她接來?這樣正規一些。我說,人家她爹娘都沒這麼要求呢,新事新辦,這話毛主席以前就說過。芳子不讓我走,發牢騷說,為了你弟弟結婚這事兒,把我的生意都耽誤了,這幾天我那邊都亂套了。我說,亂套就別去幹了,明年我再開發個好買賣,把酒店給你,你當老闆娘。芳子說,也好,反正我那邊賺錢也不多,還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兒,我早就想不幹了,乾脆轉讓給四嫂吧,四嫂幹這一行專業。我沒時間跟她囉嗦,囑咐她好好在家陪兩位新人,有什麼打算不到的事情,就去請教四嫂。芳子嘟嘟嚷嚷地撥開了胡四老婆的電話。
回到辦公室,我拿出我這邊的客人記錄來,挨個給他們打了一遍電話,重新落實了一下,就出了門。抬眼看去,整個酒店就像開了鍋一樣忙碌,這些年輕人似乎從來沒有遇到過老闆的弟弟結婚這樣的高興事兒,大呼小叫地穿梭個不停。我忽然就有些感動,把花子喊過來,從抽屜里拿了三萬塊錢給他:「等大伙兒忙活完了,給他們發點兒獎金,就說這是喜錢,讓大家高興高興。」花子等不及了,直接衝下去嚷嚷,大家排好對,老闆發獎金啦——是老闆弟弟的喜錢!樓上樓下沸騰起來,漲潮似的把花子淹沒了。
摸著下巴笑了一陣,心突然就沉了一下,金高把劉三殺了……那天我因為這個跟金高吵了起來,我說,你這不是添亂嗎?劉三還至於你這麼對待他嗎?金高說,我沒殺他,我打了他不假,打得挺慘,後來我出去洗手,他趁機跑了。我不相信,把天順喊了上來,讓天順說實話。天順期期艾艾地說,金哥沒騙你,劉三真的跑了。我讓金高出去,掐著天順的脖子,讓他說實話。天順差點兒沒讓我給掐死,他知道我是真的發火了,告訴我說他沒在場……金高去了他家以後,直接下了拳頭,把劉三打昏了好幾次。最後他讓天順出去,說他要好好審問審問劉三。天順見金高失去了理智,死活不走,金高就硬把他推了出去。過了幾分鐘.金高打開門,讓天順幫他把一個麻袋扛下去……我徹底懵了,呆在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後來金高進來,摸著我的肩膀說:「劉三跑了,他真的跑了,你什麼都不知道。」
金高說這話的時候,不時提一下褲腿,他腿上的鋼板幾乎把我的眼睛晃瞎了。我沒有再多說什麼,揮揮手讓他們出去了,腦子裡像是裝滿了石頭。
幾天沒事兒,我又問了天順一次,你到底親眼看見當時的情況了沒有?
天順鄭重其事地打了一個立正:「報告遠哥,我親眼看見劉三頂著一頭蘑菇跑了。」我拍拍他的臉,喃喃地說:「順子你的眼色真好使,對,就是這樣。」
我不放心,又找了春明,問他那天把劉三家收拾乾淨了沒有?春明說,我連杯子都擦了,被林武撕破的那條床單都讓我給扔到垃圾箱裡了,絕對不會留下咱們的一點兒痕跡。我問,老八這幾天沒跟你聯繫嗎?春明說,聯繫過,他說,他這幾天還不想過來,因為李俊海一失蹤,大家全沒了主心骨,他如果一走,顯得很不仗義,他想過了元旦再過來。我對春明說,老八這面就交給你了,他如果想來就跟著你,你時刻給我看著他,別讓他把咱們那天去劉三家的事情告訴別人。春明說,沒問題,辦這樣的事情我湯水不漏。我說,也別太自信了,想想你跟劉三斗那一回合就應該明白。春明說,劉三跟老八不一樣,劉三是狐狸,老八是野豬。
金高也很謹慎,去威海把錢存上以後,立馬就回來了,回來以後幾乎沒有走出酒店的門。我問他怎麼沒把劉梅帶回來?金高說,劉梅調到一所職業高中教英語去了,課程很緊,元旦那天才能來。有心再跟他研究一下劉三的事情,想了想便也作罷,金高是不會對我說實話的,他怕連累我。
十幾天過去了,一點兒風吹草動都沒有,估計劉三這事兒暫時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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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驀然想起這事兒,我的心又是一亂,劉三失蹤了,他家裡的人怎麼不找他呢?
我把春明喊了上來:「春明,劉三家裡都有什麼人?」
春明想了想:「有個老母親,在他大哥家住著,他好像是個不孝之子,一直沒聽他說起過。」
我想起來了,當年我跟芳子在他家住的時候曾經問起過這事兒,劉三說,那不是他的親娘,是「前窩」的。如此看來,他應該沒有很親近的人了。可是恭松因為販毒被抓了,李俊海跑了,警察也應該找一下劉三啊。我讓春明走了,悶頭想了一陣,慢慢放下心來……對,有可能是警察以為劉三也跑了,正在通緝他們呢。想到這裡,我撥通了胡四的手機,胡四開著機,馬上回了話:「兄弟,我知道你為什麼找我,呵呵,二子明天結婚是吧?真對不起,我來深圳兩天了……本來想給你打個電話的,誰知道這幾天整天泡在酒里,全他媽忘了……我當不了主婚人了,你說怎麼辦吧,要不你找鳳三?」
其實我早知道他去了深圳,林武給我打過電話了,我也通知了鳳三,讓他來當二子的主婚人,鳳三高興得差點兒哭了,好兄弟啊,我太榮幸啦……話都說不成個兒了。我笑道:「四哥,我知道你去了深圳,好好在那兒呆幾天,家裡的事情有林武和祥哥幫你照應著呢……我想問你這麼個事兒,這不恭松被抓了,李俊海他們跑了嘛,不知道這個案子進展得怎麼樣了?」胡四哦了一聲:「咳,你瞧我這腦子,連這事兒都忘記告訴你了。是這麼回事兒,恭松在裡面全部招供了,什麼李俊海啦,建雲啦,全招了,甚至連老莊也被他『禿魯』了出來,現在他們正被網上通緝著呢。對了,還忘了告訴你,你猜販毒的這幫人裡面還有誰?閻坤!哈哈,原來他也在跟著建雲幹這個,這下子利索了。」
「我知道了……好,就這事兒,沒別的了。你在外面注意身體,沒什麼事就早點兒回來。」
「先別掛電話,」胡四咳嗽了一聲,沉聲問:「小廣那邊有什麼動靜?」
「快別提他了,他跟常青……」
「這我知道,他給我打過電話,我讓祥哥抽時間去幫幫他,目的是壓事兒,不是針對常青,是針對關凱。」
「這我就糊塗了,你跟祥哥去摻和這事兒幹什麼?」
「不是摻和,是撈油水,」胡四邊咳嗽邊說,我讓祥哥裝成幫助小廣的樣子,表面上是鎮壓常青,實際上是滾』關凱一把,別看關凱也像個有腦子的樣兒,他比起咱們來還差了一大截子……這麼一來,小廣也感激咱們,同時給常青也敲了一下警鐘,別以為這幾個大哥管不聽他……你別插話,讓我把話說完,」胡四又咳嗽起來,震得我耳朵陣陣發癢,「我跟祥哥商量過了,我們倆不跟常青通氣,讓他蒙在鼓裡,等事情完結以後,由你跟常青解釋這個情況,別讓他跟咱『里鼓』了,明白我這意思吧?」這兩個老傢伙,我在心裡罵了一聲,說:「我明白。」胡四又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媽的,我懷疑我的肺出了什麼毛病……抽時間我得去檢査一下。」
我說:「應該啊,我聽你這聲音都替你擔心,可別檢查出什麼大毛病來。」胡四沙沙地笑:「沒什麼,別看我體質弱,論內部零件,比你們都好……對了,剛才的話我還沒問完呢。我是問,當初我幫小廣處理黃三那事兒,小廣那邊最近沒有警察去找吧?」
我想了一陣,確定地說:「沒有,我的人一直在觀察著他,沒有這方面的消息。」
胡四又咳嗽了幾聲,嘟嚷道:「有的話就趕緊告訴我,我聽說有個叫金林的警察前一陣找過他,我很不放心。」
這事兒我知道,金林是找過小廣,不過那是調查關凱的事情,我說:「放心,我再盯緊點兒就是了。」
胡四喃喃地嘟囔了幾句什麼,說聲「祝福二子」就掛了電話。
空虛著心在沙發上坐了一陣,忽然就煩躁起來,不知道自己應該干點兒什麼。繞著屋子走了幾圈,腦子更加麻木,老是想以前的事情。我想到了小傑,想到了孫朝陽,想到了濤哥和五子,內心更加孤獨……這種莫名其妙的孤獨似乎是與生俱來的,我小的時候就經常感到孤獨,尤其是從我媽去世以後。我媽去世的時候我好像才剛剛記事,我常常在寂靜的黑夜裡看見我媽來拉我,她說,大遠,你跟我走,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清醒過來以後,我就哭著找我媽,我爹會趴到我的頭頂上說,你媽走了,她上天享福去了,別哭了,你弟弟都不哭呢。我很聽話,不哭了,可是不哭了以後就更感覺孤獨了……這種孤獨讓我的性格變得很堅強,讓我在上學之前就認識了很多字,也比別的小孩會幹活兒,家裡的鴨子被我養得比別人家的都大,都乾淨。別的小孩剛剛學會加減法,我就學會了乘法,甚至還能背很長的一段圓周率。我還會利用從鄰居老頭那裡學來的小曲打發一個又一個漫長的夜晚……我還曾經是一個心比天高的小孩,從小我就知道做人應該有自己的志向和抱負。因為我覺得我爹當老師,可以騎別人都沒有的大金鹿車子,所以我的理想是長大了跟我爹一樣當老師;後來看見我們村裡的民兵可以背著槍,很威風,所以我就想長大了當民兵;再後來我看見去我們村賣糖葫蘆的可以有一大群孩子圍著,我就想長大了當個賣糖葫蘆的……上了初中,我的理想又變了,我以為當領導一定不錯,到哪裡都可以趾高氣揚地給大家作報告,我就想當領導。
呵呵,現在我是什麼呢?教師?民兵?賣糖葫蘆的?我是經理,飯店的經理。無聊地笑了兩聲,感覺眼前是一片黑暗,我什麼也看不見,只看見一隻黑色的蝴蝶在翩翩起舞。
這隻蝴蝶飛得很優雅,忽上忽下,沒有一絲規律。它飛起來也沒有聲音,像一葉紙灰在黑夜裡遊蕩。
電話接二連三地來,全是祝賀二子結婚的,我接了幾個,跟他們胡亂打著哈哈,它還是一刻不停地響,吵得我的耳朵都要麻木了。我把春明喊上來幫我應酬著,自己下了樓。大家正在吃飯,我聞到飯的味道就反胃,背著手走到了院子裡。院子衝著馬路,除了一輛接一輛的車,還有婷婷走過的姑娘。
站起來溜達了一圈,凍得鼻子都木了,抄起手,用袖口來回蹭了兩下鼻子,我縮著脖子回了辦公室。
春明還在接電話,我讓他把電話線拔下來:「別跟他們瞎嘮叨了,拿象棋去,我跟你殺兩盤消遣消遣。」
擺好棋剛走了兩步,我的手機就響了,我以為又是那些瞎客氣的,想關機,低頭一看是我家裡的。
「楊遠,」是芳子風風火火的聲音,「我可讓二子給氣糊塗了,他非要去找你不可,我說你忙……」
「他就那麼個脾氣,你讓他來就是了……來吧,正好我在下棋,我跟他殺兩盤。」
「你不知道,他又犯神經病了,穿上新郎衣服,要讓你帶他去海邊看你爹呢,他說你爹在海邊等著你們。」
「這小子把夢當真的了,」我笑了,「那就讓他來,我讓春明開車拉咱們一起去。」
「我才不去呢,凍死人,要去你們去好了,」芳子在那邊喊,「二子,來,你哥哥讓你去,趕緊打扮。」
掛了電話,我沖春明一笑:「攤上這麼個弟弟可真沒有辦法。」
春明繼續走棋:「別發牢騷啦,走你的吧,將軍。」
我不走了,「我輸了我輸了,你去林武那裡借他的車用一下,二子要結婚了,開我的車寒酸。」
春明邊出門邊嘟嚷:「趕緊換車吧,這麼大的款,開那麼破的車……」
獨自坐了一會兒,天就有些擦黑,冬天的夜晚來得可真快啊。
我習慣性地走到後窗,窗外烏蒙蒙的,似乎有霧瀰漫。
好嘛,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時間去看海,這不神經病嘛,唉,二子,你什麼時候能長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