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五子之死
2024-06-12 04:55:42
作者: 潮吧
年底,義祥謙文化傳播有限公司成立了,總投資三十萬,經營項目是胡四定的,主要是「企業推廣」,以GG為主,兼營音像書籍什麼的。公司的董事長是我,總經理是春明。我把意思對春明說了,春明躍躍欲試,好啊好啊,咱們進步了啊。他說得有道理,我們從高遠酒店起步,有了義祥謙就等於八路進了北京城。春明很能幹,招聘的員工大部分是剛剛畢業的大學生,各類人才都有,業務員全是我以前的老兄弟,胡四也很高興,說,春明這夥計不錯,跟他表哥小傑一樣,是個義氣人,把生意交給他我放心。開業以後,我在寫字樓里建了一個辦公室,裝修得比當年孫朝陽的辦公室還要豪華,跟胡四他們碰頭的時候都在這間辦公室里進行。
元旦前夕,我策劃了一次綁架行動,幾乎沒怎麼費勁就得手了接近五百萬。那天深夜我們在我的辦公室分了錢,我把屬於「公司」的三十萬鎖進保險柜,心竟然莫名地跳了起來,這種感覺很奇妙。在最緊張的時候我沒有心跳的感覺,事情成功了才開始心跳,仿佛一個行人被人一棍子打懵,當時沒有什麼異常的感覺,直到打人的走遠了,才覺察到疼。我把屬於我的一塑膠袋錢丟給金高,沉聲說:「咱們倆的錢合在一起,抽時間你去趟威海,存在那邊,我暫時出去躲躲。」沖董啟祥伸下舌頭,「咱們作鳥獸散?」董啟祥把他的錢抱在胸前,橫掃了大家一眼:「哥兒幾個,今天晚上大家做了一場夢,出了這個門咱們的夢就醒了,誰也不許再提這事兒了。常青你來掌握著,我不管他是哪個,只要是誰走漏一點兒風聲,殺,包括我,也包括蝴蝶,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殺的時候不用打招呼。」常青挺了挺胸脯:「沒問題。」
他們三個一走,我一把摟緊了金高:「哈哈,過癮不過癮?」
金高推開我:「你準備什麼時候走?」
我稍加考慮,給春明打了一個電話讓他來接我,開口說:「這就走,你帶著錢先回酒店,明天哪兒也不要去,好好給我盯著風聲。過幾天如果沒有什麼動靜,你就去威海。告訴芳子,替我照顧二子幾天,我去見一個遠方的朋友了,再見。」
春明的麵包車已經停在樓下的院子裡了,我上車對春明說了聲:「去濟南,我想五子了。」
車開出院子,我摸出手機給五子打了一個電話,五子又在喝酒:「誰呀……笑什麼笑?說話啊你。」
「五子,我是楊遠,剛才我跟朋友談起你來,突然就想你了,我要去找你玩兒。」
「遠哥?快來吧,想死你了……我剛出來沒幾天,你是怎麼知道我回來了的?」「我還真不知道呢,這不是你原來的那個手機號碼嗎?」
「是啊,給我夥計用了一陣,剛要回來呢,你什麼時候到?」
「我開車,估計十二點之前就到了,你回歌廳吧,我去那裡找你。」
「還歌廳呢,早沒啦……一切都歸政府啦,你到了以後就給我打個電話,說說位置我去接你。」
「出了這麼多事兒,好,等我的電話。」
路上,我對春明說:「濤哥死了以後我就沒跟濟南的朋友聯繫過,也不知道他們都怎麼樣了,我太忙了。你跟孔龍聯繫過吧?他們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春明嘆了一口氣:「難啊,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濤哥的罪名可多了,殺人,搶劫,敲詐勒索……反正沒怎麼多審就判了死刑,這事兒都轟動了。五子幸虧沒跟在他的身邊,要不這幾年下來,不死也差不多了。五子一開始判了三年,也是跟濤哥以前的那些事情,後來改判了,改成一年零六個月,他是什麼時候出來的我也不知道。濤哥手下的那幫兄弟光死刑就判了四個,全牽扯人命案子,資產全部充公了……孔龍跑了一陣,後來把自己的事情安排得差不多就投案了,他沒事兒……這你應該知道啊,他不是跟你聯繫過了嗎?」
「聯繫過了,我太忙,沒往心裡去,這次看我的,我讓他回來。」
「那就最好了,孔龍是個不錯的夥計,當年你在監獄裡,我們整天泡在一起,我了解他,那夥計真不錯。」
「我知道。」
「回來以後你讓他跟著我干吧,義祥謙儘管是個門面,但是我還真想把它弄成個正經生意呢。」
「你看著辦,公司我說了不算。」
「你說了算,我都看出來了,連董啟祥都得聽你的。」
「你還知道些什麼?」我皺了一下眉頭,可不能讓他知道我們給義祥謙的定位等事情。
「哥哥,我話多了,」春明搖了搖頭,「不該知道的我永遠也不會去打聽。」
「其實也沒什麼,不過有些時候應該裝聾子。」
到了濟南的時候已經十二點多了,我讓春明把車停在靠近五子以前那個歌廳的附近,撥通了他的電話。五子像是在睡覺,聲音懶洋洋的:「遠哥,你怎麼才來呀……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我說:「你在什麼位置,我過去找你。」五子打了一個哈欠:「還是我過去找你吧。剛才我給孔龍打了一個電話,孔龍這小子在江蘇呢,恐怕這一次你見不到他了,他說讓你在濟南多玩兒幾天,他下星期一回來。」我說:「不用跟他聯繫了,以後我會找他的,我在你原來這個歌廳的旁邊,咱們到歌廳門口碰頭吧。」五子喃喃地嘟哦道:「我都不好意思到歌廳那邊去了,這樣吧,你別下車,就在門口,我到了以後給你打電話,咱們直接走,去我家裡……我離婚了,家裡沒人。」我吃了一驚,他以前的對象我見過,儘管長得不漂亮,但是很樸實的一個女人,怎麼說離婚一下子就離婚了呢……我猛然想起了林武的三字詩,啊,人生。剛想安慰安慰五子,他竟掛了電話。我沖春明苦笑了一聲:「還是我這樣好,同居,不結婚。」
跟春明分析了一陣關於不結婚的好處,時間已經過去大半個小時了。
春明把腦袋伸出窗外看了看:「五子怎麼還不來呢?按說他應該來了呀,今天怎麼這麼拖拉?」
我拿出手機撥了一遍五子的號碼,直到嘟嘟聲換成了「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我罵了一聲:「這個混蛋剛才是在睡覺吧,說不定又迷糊過去了,咱們再等會兒,半個小時他還不來,咱們就先找個旅館住下。」春明怏怏地把腿搭到方向盤上:「唉,也許是他愛面子,混得差了就連見朋友的心情都沒有了……」
剛說到這裡,我的手機就響了起來,聲音怪得很,像個垂死的病人在呻吟,我的頭皮驀然一緊。
這種感覺很奇特,潛意識裡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我猶豫著按開了手機:「是五子嗎?」
五子的聲音很微弱:「遠哥……我不行了,快來救我……」
「你在哪裡?」我的汗毛一下子扎煞起來。
「離你不遠……你把車往東開,我走不動了……血,血止不住了,遠哥,快發動車……」
「你他媽的少跟我開玩笑!」
「遠哥……」五子不說話了,呼吸也聽不分明了。
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情!我來不及細想,猛推了春明一把:「哪是東面?快,五子出事兒了!」
春明猛地發動了車:「別慌遠哥,咱們不能隨便過去,聽我的。」
我的腦子突然就亂了:「去你媽的,快!找到東面,五子在不遠的地方,我要先去救他!」
春明騰出一隻手,把他的槍遞給了我:「好,我聽你的,打開保險。」
車忽地調了一個頭,根據樓房的朝向,我分析出,前面應該就是朝東的方向。我打開手槍的保險,把槍遞給了春明:「你拿著,我這裡有。」我把自己的手槍從懷裡掏出來,右手握槍,左手打開了保險,槍身後面的紅燈映得我的眼睹一陣眩暈。
我猛閉了一下眼睛,狼一般地掃視著街道兩旁。突然,一個黑影映入我的眼帘,五子渾圓的身影斜躺在一個垃圾箱旁邊,他的身下淌著一攤污水一樣的血跡。我大吼,泰一聲:「停車!」沒等車停穩,我就提著槍從車上跳了下來,春明喊了一聲「小心。」嘭地一聲也躥了下來。我撲向五子,春明雙手舉著槍來回地瞄。
五子沒有了呼吸,他的臉是溫熱的,裸露在外面的胳膊已經冰涼。
我跪在他的頭頂上,大腦一片空白,呼吸幾乎也停止了。
春明來回沖了幾趟,跑過來,一把拉起了我:「哥哥,這個地方不能呆了,趕緊走。」
我糊裡糊塗地躥到了車上,疾馳的車將路燈下面的五子拉成了一個污濁的黑
濟南的深夜似乎比我們那邊熱鬧,街道上依舊有不少行人,街道兩旁的店鋪大都還在開門納客。五子躺在那個陰冷的垃圾箱旁邊,一定很孤單,也許來往的行人會以為他只是一個醉漢,或者是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他們是不會管他的。天亮以後,他的身邊會飄滿落葉,身子下面的血也會結成冰,也許他的身體會與地面連在一起,需要陽光才能將他與地面分離……風迎著車窗灌進來,我感覺眼睛下面仿佛有人拿著砂紙在拉,又疼又麻。我是不是哭了?我在哭什麼呢?我能夠很明顯地感覺到,我並不是在哭五子,心裡亂糟糟的,哭得毫無來由。我沒有力氣關上車窗,把臉扭到裡面,讓風從我的脖頸後面灌到我的脊樑里,讓我感受到狼一般的蒼涼,我覺得我的脊樑上長出了毛髮,風吹動這些毛髮,讓我覺得自己是蹲在一個高崗上,風從四面八方吹來,我昂起頭,盯著銀盤一樣的月亮,引頸嗥叫。
「遠哥,別唱歌了,我聽了心裡發憷,」春明瓮聲說,「車快要沒油了,要不找個地方停下?」
「停下吧,我很累,想睡覺了。」
「要不就在車上湊合一宿,明天找個地方好好睡。」
「車裡太冷了,你還是找家旅館停車吧……春明,你害不害怕?」
「害怕,」春明邊打量著路邊的門頭邊說,「人的命就跟紙一樣薄,說死也就死了。」
隨著車身的搖晃,我竟然迷糊了過去……我看見五子從血泊里站起來,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哦,媽的,我怎么喝了這麼多酒呢?遠哥,剛才我磕倒了,沒人看見吧?真丟人。我說,剛才我還以為你死了呢,原來你小子又在跟我開玩笑。五子說,我沒死,哪能那麼簡單就死了呢?我才三十來歲,最少還能活他四十年呢。遠哥,走,去我家裡,我要跟你喝個通宵。我轉身來找春明.春明遠遠地站在一棵樹下,慘澹的月光映著他,讓他看上去像一條狼,我大聲喊:「春明,你傻站在那裡幹什麼?把車開過來,咱們去五子家喝通宵酒去。」春明說:「天真冷啊,把車停在院子裡不行啊,明天發動不起來車了。」五子說:「沒問題,大家的車都停在這裡呢,明天多轟一陣油就發動起來了。來吧,標準間,一宿六十。」我說:「在你們家住著還跟我們要錢呀,小氣鬼。」春明說:「遠哥看來你真累了,說胡話呢……」五子笑道:「不要錢怎麼辦?我們幹的就是這個買賣。」我猛一激靈,一下子張開了眼睛,一個彎腰駝背的老頭站在車下沖我笑:「這位兄弟喝酒了吧?呵呵,快下來,車裡太冷了,容易感冒。」
媽的,我的腦子一定是出了什麼毛病,怎麼能把他看成五子呢?差了一大截呢。我從車上跳下來,一手扶住車門,一手沖他搖了搖:「喝多了喝多了……大叔,現在幾點了?」老頭低頭看了一下手錶:「差五分一點。」
時間過得可真快呀,這就下半夜了。五子還躺在那裡嗎?我的心好像被一根細線勒著,一抽一抽地疼。
春明想要過來攙我,我推開他,猛一甩頭,邁進了這家小旅館。
春明在外面登記,我和衣躺在床上,沒等把被子拉過頭頂就睡了過去。在夢裡,我一直在奔跑,一會兒是人形,一會兒變成了一條被獵人追趕著的狼……由人變狼的環節我記得非常清楚。起先我在馬路上走,一個看不清眉眼的人沖我端起了獵槍,我轉身就跑,那個人不說話,咕咚咕咚地在後面追。每次當他即將抓住我的時候,我就蹲下身子,貼著地面跑,後來那個人不想跟我囉嗦了,接連開了幾槍,我不能被他打著,我必須飛到天上去。我曾經有過這方面的經驗,只要我把兩隻手撐在地上,用雙腿一蹬,就可以衝出去很遠,然後我就可以採取狼那樣的姿勢奔跑,跑著跑著就會飛到天上去……結果,我成功了,我飄在天上,俯視著灰濛濛的大地,一切景物都在我的腳下飄浮著,腿上稍一用力,那些景物就變成了一團煙霧,另外的景物便又飄了過來。飛著也很累,我出了一身汗,汗水粘在我的身上,讓我有一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我想脫掉衣服可是我沒有力氣,我想喊人來幫我脫,可是我喊不出聲音來。我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夢中發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根本沒有什麼獵人在追趕我。唯一搞不清楚的是,我到底變沒變成狼?
「遠哥,睡不著就別那麼難受,起來坐一會兒。」我感覺自己的嘴巴上被插了一根煙,我使勁抽了一口,這是真的。我醒過來了,身上忽然就有了力氣。我抬手揉了揉眼睛,春明倚在牆上抽菸:「遠哥,你出了不少汗。」
我坐起來,過濾嘴粘在我的嘴唇上,一拖生疼,一用力,拽下來一塊皮。
春明笑了:「遠哥,看你的表情像是被人捅了一刀。」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肚皮,當年被閻坤刺那一刀留下的傷口依然麻癢。
我笑了笑:「人在世上飄,難免不挨刀。我的命大,沒死,五子命小,這就死了,人死如燈滅啊,誰也免不了一死。你也一樣,你也不敢肯定自己是怎麼個死法……呵,我怎麼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了?」
春明哼了一聲:「這不是胡思亂想,這是實話。遠哥,其實我早就知道這個道理,人的生命就像你剛才說的一樣,跟燈滅了一個意思,不管你以前是多麼的輝煌,或者是多麼的潦倒,死了都一樣,沒有人會記得你……我經常夢見我死了,死得那個難看啊,躺在馬路上,沒有一個人理我,我就像一堆垃圾一樣被風吹著,被雨淋著,野狗都不願意多看我兩眼。有一天我夢見小傑了,他也跟我一樣,也這樣躺著,不過他是躺在荒野里的……有個成語叫什麼來著?暴屍荒野……不對,還是用客死異鄉這個詞比較準確。我遠遠地看著他的屍體,不敢過去,我怕他站起來咬死我,他就是那麼一種人……醒來以後我就想,他是不會上來咬我的,我是他的表弟,我很聽他的話,可是再一次做夢又是這樣,我真的很怕他。遠哥,你在裡面的時候,孫朝陽死了,警察去調査過我,問我認識不認識孫朝陽?我說我認識他,可是他不認識我。筲察就從我的耳朵上抽了一點兒血帶走了。後來警察又找我了,問我,你表哥是不是叫小傑,我說是啊。警察說,他去了哪裡?我說,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是懷疑我表哥殺了孫朝陽?警察說,在沒結案之前誰都是懷疑對象……遠哥,我怎麼老是懷疑孫朝陽是小傑殺的呢?你可別怪我多嘴,我太了解他了,他說過的話永遠會兌現的。我聽天順說,小傑曾經發過誓,我一定要殺了孫朝陽,替廣元報仇……他說到做到。遠哥,也許我在你的面前太拿自己不當外人了,可是我覺得通過這幾次事兒,我真的就是你的親兄弟了,你能不能告訴我,孫朝陽到底是被誰殺的?我太好奇了,甚至做夢都在想著這事兒呢。」
我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是我有感覺,孫朝陽的死與你表哥沒有關係,我敢確定。」
春明嘆一口氣,把腦袋轉向了漆黑的窗外:「也許是我太擔心他了。」
我拿腳蹬了蹬他:「有些不該提起的事情以後你少提,形成習慣就不好了。」
春明點了點頭:「我知道。遠哥,五子怎麼辦?明天過去看看他?」
我說:「別過去,明天咱們就呆在這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消息很快就會傳開的,簡單一打聽就行。」
「遠哥,明天不能呆在這裡,天一亮咱們就走,把車加滿了油,咱們另找地方,」春明坐了起來,「你想想,咱們兩個曾經在第一時間過去看過五子,五子的手機上也一定有你的電話號碼……也許殺他的那個人就躲在某個地方,他看見了咱們兩個,『口子』會很亂……警察調出他的手機號碼,第一個就應該找最後給他打過電話的人,儘管咱們的卡沒用身份證買,但是警察想要找到咱們也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我是這麼想的,你的這個卡不能用了,扔掉……對了,我的也不能用了,這兩個卡是一起買的,我一用,警察就會找到我……」
我哈哈一笑:「囉嗦夠了沒有?是不是我不管你,你會囉嗦到天亮?我告訴你,你想得太多啦,沒事兒。如果咱們因為這個就又躲起來,那才會出大事呢,警察會問,人不是你殺的,你躲什麼?一査我的底子,不出事兒才怪呢。聽我的,明天哪裡也不要去,就在這裡睡咱們的覺,警察萬一找到咱們,咱們就跟他說實話……不能說實話,就說沒見到五子,給他打了電話,他說話含含糊糊的,咱們還以為他喝醉了呢,就來這裡住宿了,就這麼簡單。」春明低著頭想了一陣,開口說:「遠哥,這個謊撒得不一定圓滿,萬一他們抓到了殺人的,殺人的趕巧又看見過咱們倆……要不這樣,我這就打110,告訴他們哪裡出了事情,這樣咱們就一點事兒沒有了,要不然瞥察會……」我把手機遞給了他:「打吧,照實了說。媽的,又不用睡覺了。」
春明撥打了110,聽對方的意思,警察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問春明在哪裡,春明把我們住的地方告訴了他,警察說,你不要到處亂走,一會兒當地派出所的人就去了。掛了電話,春明舒了一口氣:「好了,要不然這覺也睡不安穩……遠哥,警察問咱們來這裡幹什麼,咱們怎麼回答?」我說:「就說咱倆跟五子是朋友,一起吃飯的時候說起他來,就來了,沒什麼目的,就是想朋友了,這很正常。」春明嘟嚷道:「正常歸正常,可是見了朋友躺在地下不管,自己跑到旅館裡來,這就不算什麼很正常了。」我笑道:「這也很正常,咱們倆太膽小了,一看他滿身是血,哪敢靠前?嚇尿褲子了都……對了,槍!快,趕緊把咱們倆的槍藏起來,那幫傢伙來了,備不住搜身呢,快。」我把自己的槍丟給他,一把掀了他的被子。春明跳下床,把兩把槍摞在一起,用一張報紙包了,然後找了個髒兮兮的塑膠袋裝起來,披上衣服走了出去。剛點了一根煙,春明就回來了,沖我嘿嘿一笑:「藏在樓上的煙筒里,這沒問題了吧?」
我沖他伸了伸大拇指:「厲害,不愧是偵察兵出身。好了,等人民的保護神來找你吧,我先睡會兒。」
春明很興奮,圍著被子直念叨:「真沒想到,上次從這裡好好地走了,這次回來遇到這種事情。」
我眯了一陣眼,毫無睡意,乾脆也坐了起來:「遇到這樣的事情心情非常不爽吧?」
春明搖了搖頭:「怎麼能爽呢?一個好兄弟死了……誰下這樣的手呢?」
我有些不耐煩了:「我不是說過了嘛,人在世上飄,哪能不挨刀?五子在社會上晃蕩了這麼多年,得罪的人肯定不會少了。他的老大濤哥又過去了,仇人復仇的機會也就到了,這個人也許就是他身邊的人……誰知道呢?五子自己又不注意保護自己,當初我讓小傑他們來綁架他,根本沒費什麼力氣,他好像很單純,全憑一股子牛勁,什麼事情也不往腦子裡面去。記得我去煙臺跟他談判,這小子不管三七二十一,非要跟我拜把子不可,我心裡那個彆扭啊……你還別說,他的腦子也不是很差,提出來要跟我單挑,趁機躥牆跑了,幸虧小傑的身手好,很快就把他給抓回來了。唉,其實他是個很不錯的兄弟……他應該考慮到自己目前的處境啊。」
我的手機響了,不用看也知道這是濟南的警察先生,我示意春明接電話。
果然是警察,他們到了門口,或許是怕擾民,他們先問我們住在哪個房間。
春明說了房間號碼,瞀察直接進來了。
很簡單。我以為至少應該去派出所接受詢問,可是他們問了簡單的幾個問題就走了。這些問題跟我們商量過的一模一樣,我們自然是對答如流,有個警察草草地掀了掀我們的被褥,又出門問了旅館老闆幾句話,要了我們倆的身份證,仔細地對著我們看了兩眼,然後抄下了我們的住址,說聲感謝你們配合公安機關,讓我們不要關機,急匆匆地走了。老闆黃著臉進來問發生了什麼?我笑著告訴他,在來的路上,我們看見一個醉漢躺在路邊,就報了警,讓他受驚了。老闆這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我這裡出了什麼問題呢。」我笑了笑:「大叔是不是在這裡經營違法買賣了?」老闆尷尬地搖了搖頭:「馬無夜草不肥,小哥們都明白,需要什麼服務就打個招呼。」
春明推著他的後背笑道:「我們倆是太監,什麼也不需要。」
老闆不舍地瞄了我一眼:「這位小哥很精幹,應該……那什麼的。」
我沖他齜了齜牙:「明天吧,明天我讓你好好掙一筆。」
早晨起來,春明幫我披上了大衣:「遠哥,昨天沒怎麼吃飯,找個地方好好吃一頓。」我穿好衣服,捏了一點牙膏.用指頭在牙齒上胡亂搓了兩下,擰兩把嘴唇,開口說:「槍呢?」春明說:「不急,晚上回來再拿,哪有白天爬房頂的?」我走到門口又站住了:「不行,你必須去把它拿下來,萬一咱們出門的這段時間有什麼人上去打煙筒怎麼辦?再就是,身上沒有傢伙,我的心裡不踏實……想起五子來,心就發涼。」
春明轉身就走:「你在這裡等會兒,我上去拿。」
我拉了他一把:「對老闆編個理由,別讓他起疑心。」
春明不回頭:「我知道,在門後呆立了一會兒,心忽然就空虛起來……要過年了,我會把這個年安穩地過下來嗎?二子說要在元旦結婚,他傻成那樣了,結了婚怎麼辦?他媳婦會好好照顧他嗎?有那麼一刻,我真想就此罷手,全聽嚴盾的,什麼違法的事情也不幹了,老老實實過我的日子。我會在郊區買兩套房子,依山傍水的那種,我跟二子住鄰居,滿山野花的時候,我會跟芳子一起帶著二子兩口子爬到山頂上,大聲地唱歌,像我爹從前唱的一樣。春明夾著盛槍的塑膠袋回來的時候,我猛然覺醒,楊遠,別想得那麼美妙啦,你已經無法退卻了,現在的你只要一退卻就……看見你的「前輩」了嗎?你的下場不會比他們強到哪兒去。繼續沿著這條路往下走,越是這樣走下去越是安全,興許走著走著你會找到一條更好的路,但是目前你絕對不可以停下你的腳步……我拽著春明躲到窗簾後面,把槍掖到腰裡,緊緊大衣,邁步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