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老友聚會
2024-06-12 04:55:23
作者: 潮吧
胡四不在,我問吧檯上的一個小姐,胡老闆去了哪裡?小姐說,一大早就出去了,好像跟幾個朋友釣魚去了。我說我是他的朋友,叫楊遠,你能不能幫我聯繫上他?小姐看了我一會兒,問,你就是二子他哥哥吧?我笑道,是啊,以前我經常來這裡的,你們那個領班,就是林武的對象跟我也很熟的。那個小姐吃吃地笑:「你說的是馬姐吧,她跟林武哥結婚了,五一剛結的呢。」說著撥了一串電話號碼,「四哥的手機號經常換,這個新號碼才十來天呢……喂,是四哥嗎?楊遠找你。」把電話遞給我,嘻嘻地笑。我拿過電話,沒等開口,胡四就嚷嚷上了:「蝴蝶?真的是你嗎?又越獄了?」我罵了他一聲,正色道:「我提前了十個月,誰也沒告訴。你能不能回來一趟?我找不著金高和我弟弟了。」胡四好像在跟旁邊的人解釋,我聽見他用一種興奮的聲音對大家說:「我得走了,今天不能陪你們了,我兄弟回來了,對,是楊遠,提前釋放了……喂,蝴蝶,先自己找個地方洗洗澡,把自己弄乾淨些,我最多兩個小時就回去了。」我沒有說話,直接掛了電話。
「林武經常來嗎?」我問那個小姐。
「最近不大來了,結婚了晚上就在家陪老婆嘛,馬姐也不在這裡幹了,另開了一家飯店,林武有時候去幫忙。」
「麻煩小姐再給林武打個電話,讓他來。」
「蝴蝶大哥,別喊我小姐,這個稱呼不好,我姓王,叫我小王就行了。」
小姐,多好的一個稱呼現在竟然變了味,我笑道:「那好,小王。麻煩你再給林武打個電話。」她在撥電話,我隨口問道:「我對象,就是你張姐,她經常來嗎?」小王說,以前經常來,這陣子不大來了,人家生意那麼好,脫不開身呢。小王說,芳子健身房的生意好極了,她也很會做生意,經常在電視台打GG,中山路那些霓虹燈路牌幾乎都讓她給占了。這個我相信,芳子去接見我的時候經常吹噓,有一次她開玩笑說,林武在她那裡當了一陣教練,根本說不出個道道來,後來被芳子開除了,連工錢都沒給他,芳子嚇唬他說,有個練胸大肌的把胸大肌練到背上去了,遠遠一看跟個羅鍋似的,人家要起訴他呢。林武讓芳子請他吃了一頓涮羊肉.灰溜溜地走了。話筒里傳出林武的粗門大嗓:「誰找我?胡四?你娘的,怎麼不說話?」我一把抄起了電話:「林武,是我,你大爺。」
那邊一怔,好像沒有反應過來:「誰?誰大爺?我啊,是你!你不在監獄裡
呆著,跑到胡四那裡去幹什麼?」
「我今天出來了,到胡四這裡先報個到,你在哪裡?安排一下就回來,我挺想你的。」
「好,我馬上回去!」林武啪地掛了電話。
我點了一根煙坐到大堂邊的沙發上,看著門口的一縷陽光發呆。
想起了芳子那年離開我以後的背影,我站在她的後面大聲喊,芳子,我錯了,你回來!可是她一直跑,在那個夜色朦朧的夜晚。直到她重新出現在我的眼前,其間的大段生活,對於我始終是一個空白……我不敢去想她離開我以後的那段生活。我記得我曾經發誓要讓吳胖子嘗到苦頭,要讓他永遠記住一個道理,我楊遠曾經愛過的女人,不管是否她自己願意,都不可以讓別人沾著,我也發誓永遠不理芳子了,可是以後我實在是忘不了她,她融化在了我的血管里,只要我還活著,她就不會從我的血管里消失。
「楊遠,在哪兒吶!」林武一步闖了進來,「還真是你!」林武風一般衝過來,一把抱起我,就地轉起了圈,「終於又在外面見著你了!」我推開他,倒退幾步,打量了他幾眼,當胸給了他一拳:「還是那個樣!好,高興。」林武回頭沖小王詐唬了一聲:「還愣在那裡幹什麼?吩咐廚房上菜!」不由分說,拉著我就進了一個單間,「媽的,這真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咱哥們兒又走到一起來了……唉,不過這下子老了,我虛歲都三十了,眼看要當孩子他爹了。不說不愉快的了……出來以後直接來了這裡,沒回家看看?」我說:「回家了,家裡沒人,對門老孫說,我家好幾個月沒有人去了,我正想問你呢,金高和我弟弟呢?」
林武皺緊了眉頭:「我和胡四去了好幾次也沒見著他,去他家裡找也沒人,他去哪裡了呢?按說他應該說一聲啊……也許是他不知道你快要回來了,先去別處住著了。別擔心,金高大小也是個玩兒社會的,自己辦事兒自己有數,先別管。」我拉他站了起來:「拉我去老牛家一趟,也許老牛知道他去了哪裡。」林武想了想:「不用親自去了,我這裡有老牛的電話。」說著拿出電話本翻了幾下,快速撥了牛玉文的手機,「牛哥嗎?我是林武,金高在不在你那裡?」
牛玉文說,我在外地出差,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裡,好像在外地吧,三個月之前他說他要帶楊遠他弟弟去外地,好像是去威海……那天我喝多了,也沒大聽進去,回來我問問一起喝酒的就知道了。林武問:「當時誰跟你們一起喝的酒?」牛玉文說,也是個外地人,說了也沒用,你又不認識他。
我接過電話,對牛玉文說:「牛哥,是我呀,我是楊遠,我回來了,我想馬上找到我弟弟,你能不能找到那個外地朋友,問問金高去了哪裡?」老牛先是吃了一驚,然後自責他沒有能去接我,最後說:「我馬上跟那個朋友聯繫,讓林武幵著機,隨時等我的消息。」我明白了,金高這小子可能是在這裡被李俊海折騰得不輕,暫時去了外地,那就耐心等待牛玉文的消息吧,我說:「你快點兒啊,我想弟弟想得不行了。」牛玉文讓我掛了電話,他說要馬上打電話。
收起電話,林武問我,通知胡四了嗎?我說通知了,快要回來了。
林武盯著我看了一陣,微笑道:「老四打你弟弟這事兒已經過去了,千萬別再提了啊。」
儘管心裡很彆扭,我還是下了決心,這事兒絕對不提了,容易傷感情,我說:「不提了。」
「祥哥沒跟胡四在一起?」林武問。
「胡四沒說,祥哥經常來這裡?」
「以前天天泡在這裡,最近籌辦夜總會的事兒。是老四投的資,祥哥沒錢,老四也不想跟他玩兒股份的。」
「那好啊,弟兄們有地方玩兒了,祥哥幹這個肯定沒問題。」
「轟動了,轟動了,祥哥一出來就高朋滿座,老四給他接風的時候,湯勇、老莊、周天明他們全來了,面子啊。」
「我聽說了,祥哥去接見我的時候都說了,聽說老辛也來了,胡四沒給他好臉,他喝了一半就走了?」
「別提他了,老四現在的脾氣也變了不少,不高興愛誰誰。」
「應該啊,胡四現在是老大了嘛。」
「有個叫吳振明的也經常來,現在跟著祥哥呢,聽說是你培養出來的兄弟?媽的,跟我長了一個模樣。」
「哈哈,他的外號也叫體格,今天就不找他了,以後再跟他聯繫,那小孩兒不理解」。
林武又責怪了一陣我眼裡沒有兄弟們,出監獄這麼大的事兒也不提前說一聲,就搖著頭不說話了。我問他,你還在照顧著客運這邊的生意?林武說,我不去怎麼辦?老四根本忙不過來,你又在裡面,老七和兔子他們早被老四攆回家了,現在的生意也一般,車沒增加,還是那兩輛麵包,再跑一陣就好「退休」了。明天我拿帳本給你看看,你跟老四算算帳,我也就完成任務了,不幹了,回家幫我老婆乾飯店去。我說,別說不干就不干啊,再堅持幾天,我考慮考慮干不幹了再說,如果我不想幹了,你再退休不遲。林武說,反正我是干夠了,幹這行沒意思,囉嗦事兒太多。還有,嚴盾不在派出所干所長了,他調到刑警大隊當副大隊長去了,風風火火的,幾乎沒怎麼見到他。
說著話,外面就響起了胡四的聲音:「楊遠呢?小王你怎麼搞的?應該先給你遠哥弄幾個菜呀。」
我推門出來了,胡四打扮得跟個漁民似的,一身下海的裝束,還戴著一個草帽。
我大吼一聲:「土財主,你怎麼才回來?祥哥沒跟你在一起?」
胡四哈哈一笑:「他什麼級別?不夠格,哈哈……我讓他在工地上幹活兒,一會兒再找他。」
我說:「不著急找他,咱哥兒三個先聊會兒再說。」
胡四扔了手裡的魚竿,一把摔了草帽,撲上來給了我一掌:「太他媽不夠意思了,要出來也不說聲?」
我跟他解釋了幾句,拉他進了房間。
胡四在門口一猶豫,喃喃地說:「二子那事兒我做錯了。」
林武橫了他一眼:「你這就叫自討沒趣,人家蝴蝶都不提這事兒了,你閒得慌了?」見我沒放聲,胡四走過來,邊用一張濕巾擦著手邊說:「你不懂,我了解蝴蝶,他不是不想提,他是有顧慮,怕傷了弟兄們的感情,我的意思是,不說明白了,將來更加傷感情,你先出去一會兒,我好好跟蝴蝶解釋。」林武站起來,捏了我的胳膊一下:「別發火啊,老四也不容易。」我笑了笑:「發什麼火?都過去了,林武一走,胡四就坐到了林武的位置上,臉衝著我說:「蝴蝶.可能你剛出來我就跟你解釋這個有些掃興,可是我必須在喝酒之前跟你講明白了,不然喝了酒大家都控制不住。」我笑道:「還這麼麻煩?誰控制不住?不就是為了個孩子嘛。」胡四不笑,依然繃著臉:「我控制不住這總可以了吧?」說著,眼圈竟然有些發紅,「蝴蝶,你知道我這幾年的難處嗎?你在裡面受罪,我在外面也不好受啊……別的不說,你家大叔走了以後,撒手把二子丟給了我,二子聽話還好說,我不在乎什麼受累,我在乎的是我受了累,你要理解我,可是你竟然打了我。咱們哥兒倆什麼時候動過手?那不傷感情嗎?」我有些激動,擺擺手說:「四哥,我承認那天我打你不對,可是前提是你打了我弟弟啊,他是一個痴呆啊……」胡四猛地打斷了我:「楊遠,你這個說法我不同意,那叫打嗎?不錯,我踹了他幾腳,可那是教育,不是打!試想,如果當著一些生人,一個傻乎乎的膘子上來給你一板凳……」
我聽不下去了,忽地站了起來:「胡四,你再說一遍我聽聽,誰是傻乎乎的膘子?」
胡四猛然一仰臉:「你弟弟不是個瞟子嗎?」話音剛落,我的拳頭就上去了。眼前什麼也看不見,恍恍惚惚全是我弟弟被胡四踹倒在塵土裡的樣子。我弟弟大哭著找哥哥,而我這個當哥哥的在監獄裡什麼都不知道……我他媽的打死你這個混蛋!我的手很疼,我的膝蓋和腳也很疼,桌子上的茶壺和茶杯全都沒有了,它們變得粉碎,靜靜地躺在胡四的腦袋邊上……我的眼前一亮,感覺有人踹開了門,我忽地跳開了,眼前的景象嚇了我一大跳,胡四跟個死人似的躺在血泊里,林武站在他的頭頂上,眼光散亂,喃喃地嘟囔:「完了,完了……」
這麼快?記得大約只有一秒鐘的時間,胡四已經變成了這副模樣,我不知所措地倚到了牆上,冷汗淋漓。
林武蹲下來,扶起了胡四的半邊身子:「老四,還能說話嗎?」
胡四艱難地搖了搖頭:「送我去醫院,我什麼都不想說了……」
當時我就像一個做賊的人被人用探照燈釘在那裡一樣,滿腦子都是糨糊,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楊遠,我要殺了你。」林武放下胡四,慢慢站了起來。門口站滿了人,林武大吼一聲:「都給我滾回去,這裡是我們弟兄三個的事兒!」吼完,旋風般沖了出去。我突然清醒了過來,抱起胡四就沖了出去:「車呢?胡四的車呢?」小王似乎是嚇傻了,戰戰兢兢地指了指胡四的褲腰:「在他腰上掛著。」一個胖子順手摘下了胡四的車鑰匙:「我開車。」
林武沖了出來,左手一把菜刀,右手一支軍刺,我認識那支軍刺,當年我曾經用他釘過黃鬍子的手。
我一怔,把胡四給了旁邊站著的幾個人,轉身沖林武冷笑一聲:「什麼意思?跟我玩命?」
林武猛地把菜刀砍在牆上,提著軍刺進了單間:「有種你給我進來。」
我的熱血又沸騰起來,想跟我玩兒野的?那我就給你點兒顏色看!我打了胡四不假,可是他這個當哥哥的先打了我的傻子弟弟!我楊遠的弟弟不是被人用來發泄的!我昂首走了進去。林武站在牆角,手裡的軍刺閃著幽冷的光,他冷眼看著我,一字一頓地說:「楊遠,我不想跟你廢話了,人你已經打了,你打算怎麼處理這事兒?」
「你說呢?」我冷笑道,「你不是已經想好了嗎?」
「少跟我廢話,你怎麼知道我已經想好了?」
「你他媽的才廢話呢,沒想好你拿把刀想要幹什麼?耍無賴?」
「楊遠,你太讓我失望了……我真沒想到你竟然是個白眼狼。」
「來吧,」我掀開衣服,露出肚皮,「往這裡捅,不捅你是孫子。」
林武猛地舉起了軍刺,我以為他真的要捅我,下意識地退後一步捏緊了拳頭,我想等他衝上來的剎那將他摔到地上,然後好好教訓他一頓,讓他知道我楊遠還保持著血性,我們老楊家還有頂樑柱,我們老楊家的人是不可以被人隨便欺負的。那—刻,什么弟兄感情,什麼江湖義氣,在我的腦子裡全沒有了,有的只是我要為我弟弟出這一口氣。沒想到的是,林武把軍刺舉到半空,猛一閉眼,當地一聲把軍刺插到了桌子上:「你給我滾,我沒有你這個兄弟了!」
我沒有猶豫,上前一步將軍刺拔了出來,重新遞到他的手裡,冷笑道:「怎麼害怕了?來吧,捅我。」
林武掂了掂軍刺,反手把它摔出了窗外,玻璃「咣」的一聲碎了,留下一個參差的口子,裂紋猶如閃電。
我笑了,笑得有些輕蔑:「林武,你他媽真不是男人,剛才當眾拿造塑,現在就剩下咱們兩個,你就熊了?」
林武的臉漲得比豬肝還紫,嘴唇不停地哆嗦:「你行,你是個很可怕的人,我惹不起你,你走吧。」
「你讓我走我就走?」直到現在我也搞不清楚,那時候我怎麼跟個地痞一樣,「我還沒喝酒呢。」
「你自己慢慢在這裡喝吧,我走了。」林武一側他巨大的身軀,閃身出了門。
「哈哈哈哈,」我放肆地笑了起來,「外面的,給老子上酒!」
外面沒有一絲聲響。我狂笑了幾聲,突然像被人捏住嗓子似的卡住了,我怎麼能夠這樣?!我都幹了些什麼呀!全身猛然一陣戰慄,雞皮疙瘩也出來了,監獄裡胡四每一次去接見我的情景,刷地掠過我的眼前。我清楚地看見胡四迎著我走來,邁著他特有的八字步,一步一步像只鴨子那樣晃過來,背景是漫天大雪……我突然有一種無地自容的悲哀,連罵自己一聲的興趣都沒有了。楊遠,你不是人啊,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一個曾經將心捧給你的兄弟呢?我一腳踢翻了面前的桌子,扭轉身,疾步沖了出去,門口站著的幾個人被我撞散了,咕咚咕咚倒了好幾個。衝到門口的時候,我聽見林武在後面喊:「把槍給我收起來,我們兄弟之間的事情誰也不許插手!」我知道這一定是胡四的手下想對我採取行動,心裡更加不是滋味,我這都幹了些什麼呀,剛一出來就打亂了計劃,得罪了胡四,對我的將來非常不利!我跑到馬路對面打車的時候,看見林武上了停在飯店門口的一輛黑色轎車,腦子突然—熱:「林武,等等我!」
林武似乎沒有聽見,倒了倒車,嗅地把車開上了馬路。我怔怔地看著漸漸遠去的轎車,感覺自己孤單極了,像是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淹沒了。我站在這裡幹什麼?等誰?等朋友?我還有朋友嗎?等我弟弟?我弟弟在哪裡呢?我的腿驀地一軟,撲通跪在了馬路牙子上,膝蓋疼痛欲裂。我把雙手撐在地上,像一隻狼那樣嚎叫了兩聲,路人吃了一驚,全都站下了,看我的目光充滿好奇。喊完了這兩聲,我的腦子清醒了許多,我用雙手撐著膝蓋站了起來,我想去醫院看看胡四,我要當面向他道歉,哪怕他像對待一個仇人那樣死命地打我一頓。我衝出門去,推著自行車就走。剛走上馬路,腿還沒蹁上車子,一輛黑色的轎車就貼著我的身邊停下了,林武搖下車窗玻璃,面無表情地掃了我一眼:「上來。」我的心咯噔一下,你還是我的好兄弟。
我把自行車又推回了飯店門口,飯店玻璃門後面站著幾個年輕人,虎視眈眈地瞪著我,我沒好意思抬頭。
坐進林武的車,我尷尬地笑了笑:「林武,什麼也別說了,先去看看胡四,林武不說話,把車開得像飛。
車裡的錄音機在放著一首我從來沒有聽過的歌,後來我才知道歌詞是這樣的:人生的風景,好像大海的風涌,有時猛,有時平,親愛朋友你著小心;人生的環境,乞食嘛會出頭天,莫怨天,莫尤人,命順命歹攏是一生;一杯酒,二角銀,三不五時嘛來湊陣,若要講,搏感情,我是世界第一等;是緣分,是註定,好漢剖腹來參見,嘸驚風,嘸驚涌,有情有義好兄弟。唱歌的人沙啞著嗓子,歌聲充滿蒼涼的悲壯,我竟然把最後一句聽成了「無情無義好兄弟」,心裡很納悶,他這樣唱是什麼意思?是不是在笑話我無情無義,是個白眼狼呢?我徹底糊塗了。林武在醫院急診室門口將車停下,一句話不說,自顧自地下車進了急診室。我的心空落落的,在車裡愣了好久,才怏怏地開門下了車。急診室門口站著胡四飯店裡的幾個夥計,大家沒有一個理我的,他們甚至都不看我,像對待一個陌生人一樣。我孤單地走進了急診室。胡四像個血人,躺在一張皮子床上,他的腦袋破了,一個大夫在給他縫針。我想不起來我是怎麼打的他了,估計我是用了什麼東西,拳頭是不可能打開口子的……林武默默地站在一邊,不時拍拍胡四的胳膊。我忐忑著走到胡四的身邊,默默地站了一會兒,拿起他的手捏了一下:「四哥,我來了,對不起。」胡四睜開腫脹的眼,冷漠地掃了我一眼:「你走吧,讓我靜一會兒。」看著他蒼白扭曲的臉,我的冷汗一下子出來了……什麼是悔恨交加?那一刻的我徹底明白了這個詞的含義。我放下他的手,拉了林武一把:「你能出來一下嗎?」林武跟著我走了出來:「楊遠,你到底是怎麼了?」
他能跟我說話,這就證明我在他的眼裡還沒有徹底變成一個白眼狼,我痛苦地搖了搖頭:「我糊塗了。」
林武嘆了一口氣:「實指望你出來以後大家好好交往著,可你這麼一來……」我連煙都點不上了,心虛手也顫,恨不能找個老鼠洞鑽進去:「我知道我錯了,我該怎麼補償?」
林武幫我把煙點上,拍拍我的肩膀說:「別說了,這事兒我跟胡四解釋,你先找你弟弟去吧。」
這時候我連找弟弟的心情都沒有了,心一直在胸膛裡面飄著,沒著沒落。
「你帶我去找祥哥,我想把事兒跟祥哥談談。」
「找什麼祥哥?你怎麼好意思跟人家祥哥談?祥哥跟胡四的關係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跟祥哥的關係也處得不錯,帶我去,我必須見他,不然過了這個時候誤會就大了。」
「你怎麼跟祥哥解釋?」林武悻悻地蹲下了,仰著臉看我,「還是我先跟祥哥說吧,」說著,摸出了手機,邊撥號碼邊喃喃自語,「這事兒也不全怪你,胡四應該知道你對你弟弟的那份感情的,他應該好好跟你說話……喂,祥哥嗎?我是林武啊,你能不能來『七醫』一趟?」那邊好像在問有什麼事兒,我一把抓過了手機:「祥哥,是我啊,楊遠。」董啟祥吃驚不小:「你不是還沒到期嗎?這就出來了?」我說,剛出來沒幾個鐘頭,在找我弟弟呢……把心一橫,大聲說:「祥哥,我把胡四給打了,你趕緊來醫院一趟,我當面跟你解釋。」董啟祥的口氣很平淡:「我就知道你會幹這事兒,唉,你呀……好,我馬上過去。胡四傷得厲害嗎?」我說,皮外傷,在縫針。董啟祥笑了:「老四這小子也有不對的地方,可是更不對的是你。在那兒等著,我當著胡四的面說你兩句,讓他消消氣,不然以後沒法相處了。」
蹲在地上抽了幾根煙,胡四包著腦袋出來了,沒有看我,沖林武說:「開車把我送回去。」
林武迎上去,繞著他轉了好幾個來回:「還是先別回去吧,在這裡住上幾天再說,你不是常說要活得仔細點兒嗎?」
我走到他的對面,尷尬地說:「四哥,住幾天吧……」
胡四還是不看我,對林武說:「那就住幾天,我不像你皮糙肉厚的,我弱不禁風啊。」
林武嘿嘿笑道:「這倒是實話。蝴蝶,幫我扶著老四,我幫他辦手續去。」
「楊遠,你可真夠朋友啊,」胡四終於跟我說話了,「這次過癮了?」我的心百感交集,嗓子眼像是堵了一團棉花,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就那麼望著他發傻。胡四無力地搖了搖頭:「楊遠,這下子咱們兩清了,我打了你弟弟,你打了我,咱們誰也不欠誰的了。」我覺得他這話裡有話,潛台詞好像是我們倆的關係到此為止了……不行,堅決不行,我幾乎要把他架離了地面:「四哥,請你原諒我……別說這樣的話,剛才我太衝動了,我給你道歉。我把這事兒告訴祥哥了,一會兒祥哥就來了……」我說得有些語無倫次,連自己都有些糊塗,胡四沉重地吐了一口氣:「我了解你的心情,咱哥兒幾個能交往這麼多年也不容易,我是不會為這麼點小事兒記恨你的,再說,我曾經打過你弟弟,事情都是有前因後果的……你這麼快就來看我,我也很感動。放心,四哥不是心胸狹窄的人,這事兒過去了,咱們還是好兄弟。」胡四說這話的時候,臉一直是側著的,我能聽出裡面的不滿。我捏了捏他的胳膊,不說話了。
住院手續很快就辦好了,我跟林武一起扶著胡四進了病房,胡四的幾個夥計想進來,林武不耐煩地把他們轟了出去。剛安頓好,董啟祥就來了,先是看了看胡四的腦袋,然後抱了我一把:「夠黑啊你,怎麼跟對待階級敵人似的?」
我剛想解釋兩句,胡四說話了:「祥哥你就別提這事兒了,呵,算我倒霉,讓自己的兄弟打了。」
董啟祥象徵性地推了我一把:「趕緊道歉,要不大家跟你翻臉。」
林武插話說:「蝴蝶已經道歉了,老四原諒他了,是不是老四?」
胡四漠然點了點頭:「是啊,道歉了,我也跟他道歉了,我的臉把他的手硌疼了,哈。」
董啟祥把手在眼前擺了擺:「算了算了,胡四你就是太嬌氣,這事兒要是攤在我身上,連血都不會流。」
「我是誰,你是誰?」胡四無奈地笑了,「我是楊貴妃,你是李逵。」
「又表揚自己……」董啟祥坐下了,「蝴蝶,找到你弟弟了?」
「沒有,正在找就出了這事兒。」
「別提這事兒了,沒有什麼,弟兄們之間鬧點兒誤會很正常。派人去找金高了嗎?」
「還沒來得及,牛玉文說他在幫我打聽。」
說著話,胡四就歪躺在床上呻吟起來:「我可真冤枉啊……哎喲,楊遠,剛才我還在想怎麼收拾你這個混蛋呢,一想二子還沒找著,這心就軟了……二子真可憐啊。林武,你不是有牛玉文的手機號碼嗎?再打一個問問。老牛這個混蛋整天喝酒,別他媽的又忘了。」林武摸出手機撥了牛玉文的號碼,牛玉文的聲音很大:「我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再有兩個小時就到家了,蝴蝶在嗎?讓他接電話。」我接過了手機:「牛哥,是我,打聽到金高的下落了嗎?」
「打聽到了,他在威海,帶著你弟弟在街上擺攤賣襪子……具體在什麼地方不清楚。」
「這我就放心了,」我心裡的石頭終於落了地,「我馬上去威海。」
「不用我跟你一起去嗎?正好我也找他呢……算了,不耽誤你的時間了,好在威海地方不大,好好找會找到的。」
「就這樣吧,找到他我就通知你。你找他幹什麼?」
「我想讓他回來幫我干鐵器活兒,以前我就動員過他,可是他不干,要等你回來……」
「牛哥,不囉嗦了,我這就走。」
放下電話,我坐到胡四的床邊,摸了摸他的手:「四哥,我就不陪你了,我要去找我弟弟。」胡四欠欠身子,想要坐起來,我按住了他,「別起來了,找到我弟弟以後我再回來看你……四哥,真對不起,等你好了,我讓你打回來。」董啟祥哈哈大笑:「你就別『刺撓』老四了,他要是那么小心眼,我董啟祥就不跟他玩兒了,走你的吧。」林武說:「還會開車嗎?能行的話就開著我的車。」我苦笑著搖了搖頭:「拉倒吧,駕駛證也找不著了,會不會開了我也不知道。」董啟祥拉起了林武:「乾脆你送他去吧,正好在那裡玩兒幾天,你不是整天嚷嚷著想金高嗎?這正是一個機會。」林武拉著我想走,我把他推了回去:「我自己去行了,你剛結婚,跟著我瞎晃蕩,你老婆好罵我了。」走到門口,我沖胡四咧了咧嘴,「四哥,好好養傷,等我回來你不好意思打我,我自己砍我自己一刀。」胡四好像真的消了火,擺擺手說:「走你的吧,你這麼一弄好像還是我錯了。見了二子就帶他回來,幾個月沒見著他了,怪想他的。」
坐在去威海的長途車上,我心神恍惚,滿腦子都是胡四腫脹扭曲的臉。
胡四真的不會記仇嗎?我很茫然……我開始懷疑我與胡四的關係走到了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