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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聽李俊海胡咧咧

2024-06-12 04:55:19 作者: 潮吧

  這幾天我老是做夢,我時常把夢境中的事情跟現實混淆。我記得我爹來接見過我,他的眼睛瓦亮,比年輕的時候還要亮。這怎麼可能?我知道我又一次混淆了夢境與現實。在夢裡我就發誓要把我爹的眼睛治好,我要讓他重新看清楚五彩的世界,看清楚他的兒子在一天一天變得成熟起來。那陣子,做夢幾乎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項主要內容,我甚至可以在幹活兒的時候做夢,我曾經夢見嚴盾看我來了,他穿便衣的樣子可真夠瀟灑的,跟個新郎官似的。他一刻不停地跟我說話,說他上學的時候我爹因為他學習不用功,罰他連抄三遍課文,說他第一次考了個滿分我爹洪亮的笑聲……最後他說到了李俊海,他說他一定要把這個壞蛋繩之以法。這個奇怪的夢糾纏了我很長時間,有一次我甚至透過細雨看見了李俊海,他被嚴盾押著走在通往看守所那條灰色的土路上。過了幾天,我竟然真的看到了李俊海。記得那是一個陰雨天,天空灰濛濛的,小雨下得跟霧似的。

  於隊來喊我接見,說是我又一個表哥來看我了。

  雨儘管下得小,走到接見室的時候,我的身上還是被淋濕了,衣服全貼在了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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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隊帶我進了接見室的走廊,指了指一個房間:「去吧,三個人在裡面。」我估計可能是花子他們來了,微笑著推開了門,一下子怔在那裡,李俊海?!李俊海撐著桌子角站了起來,他想跟我握手,腿一軟,一屁股又坐了回去。身邊一個穿黑色西裝的大個子伸手攙他,他猛地從下面抽出一根銀色的拐杖,把那個人隔到了後面,沖我露出憨實的一笑:「蝴蝶,你還好嗎?」

  很奇怪,曾經無數次我想,如果見了李俊海我會笑不出來的,我會控制不住自己,猛撲上去勒斷他的脖子,可是我沒有。我稍一遲疑,矜持地笑著坐在了他的對面,隔著桌子拍了拍他的胳膊:「俊海,你終於來了,呵呵。」

  李俊海把手裡的拐杖扔給旁邊站著的另一個黑西裝,對他們說:「你們先出去,我跟我兄弟聊聊。」

  我突然發現,這小子還真有派頭,臉色冷峻而不失溫和,跟個真正的黑社會大哥一樣。

  那兩個黑西裝看樣子是他的保鏢,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盯我一眼,轉身出去了。

  李俊海盯著他們的背影,冷眼看著他們出了門,突然把臉轉向了我:「蝴蝶,你可想死我了!」扎煞出那條胳膊就要來攬我,我下意識地躲開了,身上冷不丁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李俊海摟空了,身子直接趴在了桌子上,眼皮往上翻著,眼淚掛滿了臉:「蝴蝶,你是怎麼搞的啊……本來我以為你最晚明年就出去了,你怎麼又弄了三年?」我表現得很冷靜,當時我只把他當成了一條有著思維的蛆:「呵,沒事兒,很快的,我都不犯愁,你犯的什麼愁?」李俊海緩緩地把身子直了起來,眼淚不流了,目光中透出一股淒涼:「活在世上真難啊……蝴蝶,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我幾乎每天都在記掛著你……我知道你在這裡面受盡了磨難,我的心都要碎了,我沒有想到咱們哥兒倆會再一次分開。本來我打好譜,你的生意我先替你照看著,等你出去我一把交給你,可是現在看來這成了一種奢望。可能我這樣說你會說我虛偽,可是我李俊海是個什麼樣的人你應該清楚,我不是忘恩負義的雜碎。我李俊海是怎麼過上好日子的,我自己很清楚。還是那句話,沒有你楊遠就沒有我李俊海……我不想過多地表白自己了。你也知道,咱哥兒倆之間產生了誤會,我不說你也清楚,誤會在哪裡呢?歸根結底在你的身上,你以為我要把你的財產據為己有,這通過胡四一次次地去找我,金高砍了我,林武打了我這些事情上表現得很明白。可是你仔細想一想,這可能嗎?我李俊海至於那樣嗎?蝴蝶,我知道你的心裡很難受,可是我的心裡就不難受了嗎?我的親兄弟進來了,我李俊海作為他的大哥還在外面享受自由,甚至還被他的兄弟誤會,心裡是個什麼滋味你能體會到嗎?兄弟,你設身處地地想一想……」

  我的腦子有些麻木,感覺自己即將崩潰,擺擺手不讓他說了:「俊海,我理解你,別說了。」

  李俊海停下了,直直地盯著我的眼睛:「看得出來你煩我,但是你必須聽我解釋。」

  我想像著自己在腦子裡放了一塊冰,極力讓自己保持著冷靜,笑道:「其實也沒什麼,咱們還是好兄弟。」

  李俊海的眼珠開始活動起來:「呵,你的心裡真是這麼想的?」

  我點了點頭:「真的,剛開始的時候腦子沒轉過彎兒來,現在想通了,咱們還是好兄弟。」

  「既然你還拿我當哥哥看,那我必須再跟你嘮叨兩句,」李俊海的表情看不出什麼意思,他好像沒有料到我會是這麼一種態度,「首先我得跟你解釋一下松井開槍這件事情。我承認,是我命令他在必要的時候可以開槍的,可是我沒有讓他打死黃鬍子,黃鬍子的死純屬意外,也許是他作孽太多,是上天的報應。我為什麼那樣安排?是因為我怕黃鬍子傷害你和二子,我的出發點全是為了咱那個家……好了,說這些有點兒多餘。不用分析我也知道你在裡面見過松井,你不要全聽他的,因為你不了解他,誰了解?我,李俊海。我為什麼不來看他?因為這個混蛋不值得我來看,他一直在背後『捅咕』別的,當然,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情,你是不會感興趣的。總之,他是個小人,嘴臭,膽小,心眼兒還多。還有什麼使你對我產生了誤解?那就是我替你掌管了生意。你進來了,生意怎麼辦?誰能獨當一面?金高不見了人影,花子、春明、天順、那五,那都是些什麼手?我不替你掌管誰能壓得住場?可是我這一接手,金高不高興了,他砍我那天我曾經想跟他解釋,可是他不給我解釋的機會……你也可以告訴金高,不是我李俊海心狠,你把我的腿都砍斷了,我能幫你在警察那裡說好話嗎?這是題外話了。所以,我覺得咱們倆的誤會就在這兩方面,你說呢?」

  他說得倒輕巧,就這兩方面?多了去啦!從你一出來就沒閒著掂對我,我不用想就可以給你抓出一大把來。可是現在不是跟你算帳的時候,這個帳要算,那得等我變成了一隻腳,你變成了一條蛆的時候。我故意把自己的目光變成有些勞改打傻了的樣子,骨碌骨碌亂轉:「哦……對,對對,是這樣的,俊海,你想多了,我還真沒這麼想呢。」

  「蝴蝶,我發現你這一陣變得多疑了,以前你可不是這樣的……唉,應該理解啊,誰都這樣,「哪樣?」我繼續裝憨,「黃鬍子不是已經死了嘛,孫朝陽也死了,大家都很開心。」

  「孫朝陽應該死,」李俊海開始順著我的話題走了,「在濟南的時候我就想乾死他,可惜劉三手軟了。」

  「劉三那夥計不錯,我在他家住過一陣,對我很照顧,出去以後我得報答報答他。」

  「不用你報答,我的朋友我來報答就是了。」

  「他跑了,你怎麼報答?」

  「沒跑.回來了,關係我都給他處理好了,幫我在市場上幹事兒呢,是啊,不錯的一個夥計。」

  我忍住噁心,繼續套他:「俊海這幾年混得不錯,到處都有關係。」李俊海矜持地摸了一下下巴:「那是,混社會的沒有點兒關係那怎麼行?在這一點上咱們都應該向胡四學習……對了,四哥經常來看你嗎?」我點了點頭:「經常來,順便來看看他別的朋友。」李俊海皺了一下眉頭:「四哥是個好大哥……我不如他,不過你得理解我。我被金高砍了,腿能走路的時候你已經進來大半年了,後來我想來看你,覺得你肯定對我誤會很深,就想等你消消火再說,誰知道你又蹲了小號……唉,說到這裡我就想起了大叔,大叔可…"」我的心一抽,慌忙敲了敲桌子:「別說這個。」

  李俊海拍了自己的嘴巴一下:「我這嘴啊……得,不說了。我跟你說說我的打算.合適的話你就聽,不合適你就提出自己的意見來。我想這麼辦,你的生意我先替你照看著,但是我必須跟你整明白了,親兄弟也得把帳目弄清楚了,不然將來都不好說話。新冷庫有我的股份,你當初的投入基本上是虛的,因為你進的設備沒法用,現在也不用了,費鐵一堆。租賃費沒交,後來是我交的,我已經把你應該得的那部分錢給你劃出來了,沒有多少,也就幾千塊錢吧,當初你把貨款拿走不少,交了賠償金……」我點了點頭:「俊海,這個沒問題,你這麼安排我沒有意見。」

  李俊海拍拍我的手背,接著說:「你在海天路的那幾個攤位我一直給你留著,什麼時候出去什麼時候交給你,這你肯定沒有意見。辦公樓那是公家的,你進來了,我只好先替你占著,你不知道,當初老劉為這事兒跟我好一頓吵吵,被我砸跑了,管你什麼工商不工商呢,動我的『韭菜蔥』砸死你……這個等以後你出去我也交給你。最難辦的是以前承包的那個冷藏廠,水產局找過我好幾次,說你進去了就應該退包,這個實在沒有辦法,我就替你退了,折騰了幾萬塊錢,可是現在也所剩無幾了,當時處理關係,再把客戶的貨款一結……唉,金高在那裡的時候欠了很多錢啊,咱們一不承包了,人家全找上門來了,不給人家錢是不行的,我就給了,這我得跟你道個歉……不給,人家就要告。」

  這他媽的都囉嗦了些什麼玩意兒?工商局的人你敢打,幾個客戶你倒裝起孫子來了?他在撒謊,金高從來不欠客戶的錢,只有一個老許因為貨不好他欠過,不過這事兒已經通過長法處理好了,再沒有這方面的問題了。好,就算是有客戶去催欠款,你李俊海就那麼實在把錢給人家?你不砸斷人家的腿那就算這個人賺了,操你媽,謊都不會撒。

  「我知道了,就這麼辦吧,」媽的,先「滾」他幾個錢再說,我捻了捻手指,「我最近挺困難的。」

  「哈哈,剛才我還想問你呢,」李俊海從桌子底下拿出了一個塑膠袋,「幾條煙,錢也在裡面,一千。」

  「一千?少了啊哥哥,」我繼續捻指頭,「再來點兒,在裡面也不少花錢。」

  「現在讓花了?」從他的表情上看得出來,這小子在跟我裝。

  「讓花了,可以存到帳本上,也可以找『老就』出去買。再拿點兒,記在我帳上,出去以後咱們再細算。」

  李俊海的臉色很難看,他似乎覺察到我在「滾」他,慢慢騰騰地拉開了包。我邊瞅著他的包邊想,操你娘,我這不是跟你要錢,我這是在花我自己的錢。李俊海扒拉了很長時間才從包里拿出一沓錢來,刷刷地掰著:「錢要仔細花啊賺錢不容易的……」我一把抓過錢來,彎腰掖到了襪子筒里:「這是多少?」李俊海喃喃地說:「五千啊。」

  「俊海,你的腿怎麼樣了?」問這話的時候,我的心裡一陣痛快,哈,瘸了多過癮?

  「沒看見我拄上拐了?」李俊海仿佛還沉浸在被我「搶」了錢的悲哀之中,「真難看啊,瘸腿。」

  「沒有好的希望了?」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不帶有幸災樂禍的味道。

  「幾乎沒有了……」李俊海神色黯然地說,「金高這個混蛋可真狠啊,要不是我跑得快,他想殺了我呢。」

  「你當初別跑就好了,」我裝出一副同情的樣子,摸著他的手說,「金高那個人我了解,他沒有那麼狠。」

  「別替他說好話了。」李俊海一悲傷起來,臉色就十分難看,有些楚楚可憐的意思。

  門響了一下,我轉頭一看,一個黑西裝貼著門縫在往裡瞅,我回頭笑道:「你行啊,跟孫朝陽學的?」

  李俊海沒有反應過來,不解地問:「什麼意思?孫朝陽怎麼了?」

  我反手指了指門口:「兩個保鏢啊。」

  李俊海抬頭一看,臉刷地紅了,沖門口猛地一拍桌子:「滾!」

  門嘭地關上了,外面一個聲音在說,活該,看你媽的什麼看?海哥跟蝴蝶是把兄弟,他們怎麼可能打起來?哈哈,原來剛才那小子害怕他們老大吃虧呢。不會的,我不敢動你們老大,你們老大現在比我厲害,我動了他那不是找死?我再加上幾年刑,他更占便宜了,那樣我不是虧大發了?我還預備著好好跟他玩玩呢。我沖李俊海笑了笑:「俊海,你還是那個脾氣,對待把兄弟客氣,對待任何人跟他媽吆喝狗似的,好。」李俊海搖了搖頭:「我這個脾氣也不好,不過有些人就得這樣對待,有句話不是說嗎?你不他娘他是不會叫你爹的……,這是誰說的來著?胡四?對,好像是胡四說的。你剛才說我學孫朝陽,錯啦,我學他幹什麼?當年我為了救你,孤身一人闖進孫朝陽的家,他家裡哪有個人?如果他有我這樣的腦子早他媽在家裡安排上人了。這一套是我自己發明的,你想想,我不這樣行嗎?金高砍我,林武也想殺了我……對了,你知道林武打過我嗎?那天要不是我的身邊有幾個弟兄,恐怕我就見不著你了,唉,想起來我就想哭,我他媽往死里哭……林武打我,我為什麼不還手?還不是因為兄弟你嘛。如果當時我還了手,你們對我的誤會可能就更大啦,那時候咱哥兒幾個怎麼辦?跟那些小混子似的整天約仗打?那有意思嗎?」

  看來這個混蛋的腦子也不是很清醒,我隨便往這方面一引他就說了這麼多話,將來我出去他還真不一定是我的對手呢。我笑了,笑得很開心:「俊海,其實我挺佩服你的,以前咱倆有些誤會,現在我明白了,你和我是最好的朋友……不對,是親兄弟。」李俊海滿意地哼了一聲,越發矜持起來:「你呀你,讓我怎麼說你呢?你就是個棉花耳朵,別人說什麼你就聽什麼,一點兒主見都沒有……算了,不跟你嘮叨這些沒用的了。想不想聽聽外面的消息?比如你最關心的,關於湯勇等人的情況?」這個我願意聽,胡四曾經對我說過湯勇的情況,可是我還是想聽聽李俊海是怎麼說的,我想知道李俊海在這個問題上的態度。我點點頭說:「想知道啊,他是咱們的敵人嘛。」

  李俊海推了我一把:「別這麼說,他不是咱們的敵人,是朋友。你可能不知道,現在我跟湯勇關係處得不錯……這麼說吧,三國的故事你知道吧?魏、蜀、吳三國爭簕天下,曾經有過聯橫這一說,現在我跟湯勇就是在聯橫,我是諸葛亮,他是孫權……」我插話問:「誰是曹操?」李俊海一下子卡了殼,哼哧了半天也沒說上話來,我知道他不敢說,因為胡四在他的心目中應該就是曹操,我笑了:「哈哈哈,拉倒吧,你說得怪神秘的,還是別說了,我也不問了,反正等我出去了,世界也就變了樣兒。」李俊海憋屎似的猶豫了一陣,突然一撐桌子站了起來:「蝴蝶.還有別的事兒嗎?我得回去了,剛才想起來,中午我還約了刑瞥大隊的劉隊吃飯呢,別耽誤了。」

  我在心裡呸了一聲,站起來笑道:「你忙去吧,我沒有什麼事兒了。」

  李俊海翻起眼皮瞄了我一眼,悶聲道:「兄弟,我走路的姿勢很難看,你還是把臉轉過去吧。」

  他倒是很有數,我想笑,想了想又忍下了:「別這麼說,難看什麼?我上次被閻八捅了那才叫難看呢。」

  李俊海不看我了,低著頭一瘸一拐地轉出了桌子:「老八,把拐杖拿過來。」門開了,剛才在門縫裡偷看的那個黑西服閃了進來:「海哥,完事兒了?」

  李俊海嗡了一聲,接過他遞過來的拐杖在地下刨了刨:「你先出去,以後別他媽鬼頭鬼腦的。」

  我走過去,想攙他一把,嗓子眼突然一陣噁心,驀地站住了:「俊海,還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李俊海沉吟了一會兒,抬起頭來,定定地看著我,伸出那條胳膊摸了摸我的肩膀:「兄弟,好好活著,天塌不下來,有我李俊海在外面撐著呢。你就放心在裡面呆著,出去以後咱哥兒倆重新打天下,先這樣吧,我走了。」我被他摸這一下感覺很不舒服,有一種受了污辱的感覺,我退後一步,沖他齜了齜牙:「走吧,我會好好活著的,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啊。」

  李俊海的拐杖是那種手杖式的,冷不丁一看像是一根鍍了銀的燒火棍。他拄著它,一步一步地往門口挪,我忽然有一種想要一拳打倒他的衝動,近前兩步,一愣,把握緊的拳頭改成了手掌,攙了他的腋窩一下:「慢走。」

  看著李俊海的背影,我無聲地笑了起來,這是個什麼東西呀,整個一個大螃蟹。

  雨下大了,李俊海慢慢消失在淋漓的雨中,我躲到走廊里,放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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