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到了入監隊
2024-06-12 04:54:59
作者: 潮吧
沒過幾天我就被判刑了,敲詐勒索二年,私藏槍枝六個月,合併執行兩年。
我很滿足,總歸沒出什麼大事兒,要是把那些隱藏很深的事情全「禿嚕」出來,就不是這麼幾年了。
半夜下了一場小雨,早晨起床的時候滿鼻子都是潮濕的泥土氣息。剛吃了早飯,段所就來開門了,讓大家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準備去勞改隊。我都麻木了,感覺自己像是一個木偶被人用線拴著,該做什麼動作由不得自己。雨後的陽光很清冽,走出看守所大門的時候幾乎讓我睜不開眼睛。走出看守所的第一道大門,外面停著一輛警用麵包車,我突然發現車後面站著胡四,我沖他笑了笑,沒敢搭腔。胡四沖我做了一個勝利的手勢,轉身退到對面的一棵樹下,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們一個一個被推上了車。
胡四在我判刑後的第三天去了看守所。那天我們正在外面清理雜草,段所把我叫到了值班室,胡四笑眯眯地坐在床上:「呵呵,還不錯,才兩年,出去以後什麼也不耽誤。」一見面就這麼多廢話,我知道他這是在故意製造一點兒輕鬆空氣,我上去摟了他一把:「是啊,出去我更精神了,又經受了一次磨鍊。」互相開了幾句玩笑,胡四正色道:「生意方面你有什麼打算?」我把想讓他幫我打理一下魚市生意的事情說了說,胡四搖了搖頭:「兄弟,不是我不幫你,名不正言不順啊……李俊海已經在那裡接管了。」我說,那沒什麼,我給你寫張條子,你召集我的人給他們開個會,把我的意思告訴他們就是了。胡四乜了我一眼:「就那麼簡單?李俊海是塊木頭?我能召集得起來嘛。」我說,要不你拿著我的條子去找市場管理所的老劉,讓老劉和你一起去工商所變更一下戶主,把我的所有生意轉到你的戶頭上。胡四笑得很無奈:「兄弟啊,你想得也太簡單了,有那麼容易我早就幫你這麼辦了,不現實啊……別的我就不跟你說了,總之沒有這個可能。」我有些著急:「那你說怎麼辦?就這麼眼看著李俊海把我的地盤給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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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四張了張嘴,好像要批評我以前不聽他的話,突然又打住了:「算了算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你了。這樣吧,你給我一點兒時間,我儘量幫你控制一下,能爭回多少就爭回多少,反正我跟李俊海也沒什麼來往,大不了跟他翻臉。」我的心踏實了一些,想了想,開口說:「翻臉沒有必要,連我都沒想跟他直接翻臉呢,我想跟他來點兒別的玩法,不過那得等我出去以後了。最好別翻臉,這小子心狠手辣,翻了臉會影響你的。」胡四輕蔑地一笑:「這種人我了解,只要是牽扯他的利益,你不跟他翻臉他也照樣跟你翻臉,這你就不用管了,我盡最大的努力幫助你就是了。」
看來目前沒有別的辦法,只好先這樣了。我考慮了一會兒,訕笑道:「四哥,我在客運那塊兒?」
胡四輕描淡寫地一擺手:「這個沒問題,我讓林武過去,誰也動不了那個。」
我問他我家裡的情況怎麼樣?胡四說,還好,老爺子好像知道你早晚有這麼一天,基本上沒怎麼難受,照吃照喝照睡覺,只是頭髮又白了不少,還不大敢進你那屋,也許是怕見了你的東西難受吧,唉,睹物思人嘛。二子也挺好的,還以為你又出差了呢。有一次還問我,我哥哥是不是又去北京了?我說,是啊,首都鋼廠的技術員不過關,國務院親自下了一個文件,調你哥哥去指導工作呢。二子的腰挺得像棵樹,我哥哥絕對牛!這些你就不用擔心了……前天我跟入監隊的隊長打過招呼了,有可能的話你就留在人監隊,那活兒輕快,弄好了還能提前幾個月回家呢。我連忙打斷他:「別麻煩了,我想下隊,趁機還可以找找小廣,問問他是誰在陷害我。」胡四笑了:「我真不知道應該怎麼說你了,人家小廣是個膘子?先不說他不知道是誰陷害的你,就算他知道,他會告訴你?那不是太難看了嘛,我估計小廣已經知道了敲詐他的不是你,出來以後就好了,找他也沒用,弄不好你們倆在勞改隊又打起來了,沒意思。楊遠,我又要說句你不喜歡聽的了,很明顯,後面的這個人是李俊海,沒跑兒,就是他。」我也是這麼考慮的,可是我想弄得更明白一些。沉默了一會兒,我說:「四哥,就這樣吧,以後別麻煩找隊長了。」
「芳子回來了,」胡四怏怏地把頭轉向了窗外,「她知道了你的事情,一句話都沒說。」
「你少提她,」我皺緊了眉頭,「我都聽說了,她在吳胖子那裡……」
「別這麼說,她沒做那樣的事情,這裡面有誤會……她只是在那裡陪吃陪喝,梁超可以作證。」
「如果她對我有什麼誤解,去哪裡不好,為什麼非去那種場合不可?」
「別激動,坐下聽我慢慢跟你說……女人啊,你永遠不會了解她們的,也許她這是故意的。」
「我不管什麼故意不故意,我的心裡已經沒有她啦!」
胡四不說話了,唏噓良久,抬頭給我遞了個眼色,把手拿到了桌子下面。我伸過手去,抓到一把錢,連忙掖到了襪子筒里。胡四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見著你我也就放心了,在裡面好好活著,多看點兒書,我發現你這腦子不怎麼跟趟,唉,上學少了就是不行啊……根據你的腦子本不該出這些糟亂事兒的,一是你太粗心了,二是你太講義氣了,把兄弟算個什麼?他救過你又算個什麼?有些事情他做得很明顯,可是你硬是沒有發現,夥計們提醒你,你還不高興。」
我後悔得無地自容,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了,一個勁地亂搓:「四哥,你回去吧,你回去吧。」
胡四攥了攥我的手,盯著我說:「兄弟,記著我的話,少惹事兒,多看書,去了勞改隊我給你帶書去。」
我決定接受他的建議:「給我帶幾本武俠的,再帶幾本玩腦子的,類似三十六計什麼的。」
胡四笑了:「武俠的?你以為你是個孩子?三十六計更扯淡,全是理論,將就你這學歷應該看點兒通俗的。」
我問什麼通俗?胡四說,先看《蘭國演義》,通讀三遍,再看《厚黑學》,也是三遍。《三國演義》我以前看過,沒看完,看得挺費力,很多文言文,《厚黑學》我連聽說都沒聽說過。
胡四見我茫然的樣子,搖頭笑了:「如果你連這兩本書都看不懂,那就乾脆別出來了,出來也是個廢物。」
胡四剛走,段所就進來了,眼圈有些發紅:「你弟弟是不是智力不好?」
我說,是。段所嘆了一口氣:「可憐的孩子……你這當哥哥的真不稱職啊。」
胡亂回憶著,車就停下了,我透過窗戶一看,知道我們已經到了入監隊的樓下。
帶我們來的孫隊像吆喝牲口似的把我們趕了下來,站在車旁一「頭」一「頭」地點著數,一、二、三……
點到大昌的時候,大昌放了一個很響的屁,孫隊一腳踢在他的屁股上:「還唱,閉嘴!」
大伙兒轟地笑了,氣氛很輕鬆。
大約一個月以後,我終於接到了下隊的通知,目的地是三車間,具體下到哪個中隊還不一定。
通知我的那天,我正跟金高在值班室里閒聊。
金高是上個星期來的,判了兩年,跟我一樣。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開玩笑說,咱倆可真有緣分啊,連判刑都是一個數。
金高說,不一樣,你不如我光榮,你是因為欺壓百姓進來的,我是因為除暴安良進來的,怎麼會一樣?
我拿過《判決書》仔細地看,看著看著就笑了,那上邊說,被告人金高因為看不慣被害人李俊海的做法,蓄謀傷人。為了給自己壯膽,被告人金高將自己灌得酩酊大醉,手持菜刀闖人被害人李俊海的工作場所,一刀將李俊海砍翻在地。被害人李俊海跪地求饒,被告人金高置之不理,手起刀落,將被害人李俊海的大腿砍傷。並揚言他是俠客,要為民除害。砍完之後揚長而去,致使被害人李俊海左大腿肌腱損傷,終身殘廢。查被告人金高酒後尋釁滋事,手段殘暴,已觸犯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三十四條第一款之規定,判處有期徒刑二年。我笑道:「還不錯,手段殘暴,比手段殘忍要好聽一些。」金高說,差點兒弄了個殘忍呢,要是弄個殘忍恐怕就不是兩年了,起碼得三年,說起來我就不善,你說我當時要是不稍微控制一下,再把菜刀在他的腿上來回拉那麼兩下不就完了?他的腿斷了,我的命也就差不多了。我說,你這判決書有毛病,你已經酩酊大醉了,怎麼還知道控制自己的情緒?
金高把嘴一撇:「你完了,這還沒打幾天勞改就先『膘』了,判決書上說我控制情緒了嗎?一直描寫的是個醉漢,金高醉打李雜碎。」
去了三車間到哪個中隊都可以,那樣我就有機會接觸董啟祥和小廣了。
晚上,我跟金高他們圍坐在值班室里喝茶。我對金高說了明天要下隊,金高的眼圈紅了:「就這麼走了?」
我說,別難過,還有一年半多一點兒的時間咱們就可以回家團聚了,難過什麼?
金高悶頭抽了一陣煙,把菸頭一甩:「對,不應該難過,應該高興,下隊了減刑快,說不定一年以後就見面了。」
我看了金高一眼,自嘲地笑了笑:「好玩兒,我發現我在勞改隊裡玩兒得比在外面順手。」
金高咧了咧嘴:「我怎麼也覺得這樣?是不是咱們這路人一打下生就註定要吃這碗飯了?」
我點了點頭:「有可能,這話董啟祥也說過,他說他越是在外面越是沒有那麼大的名氣,在監獄裡誰不認識他?」
金高接口道:「董啟祥那可是個人物,當年我去找大有玩兒的時候,大有經常提起他來,佩服得要命。」
我說,是啊,他們這幫老混子能夠堅持下來的也就剩下董啟祥一個人了。心莫名地一陣空虛,我嘆口氣,拉著金高來到了走廊。走廊上靜悄悄的,除了偶爾響起的鼾聲和放屁聲,什麼聲音也沒有。
我倆站在窗前往外看,外面漆黑一團,什麼也看不見,像是有人在我的眼前蒙了一塊黑布。
站了一會兒,外面就起風了,剛才還靜悄悄的世界,一下子變得喧囂起來。探照燈強烈的光柱橫掃過來,一些看不出顏色的樹葉,流線般地划過光柱,如同雜亂的飛鳥掠過。大風吹動樹枝,樹枝「嘩啦」作響,好像有數不清的人在外面唧唧喳喳地說話。靠近走廊頭的房間裡有個人念叨了一聲,下雨了?我隨口應道,沒下,颳風呢,睡吧,颳風下雨的時候睡得最香了。那個人哦了一聲,輕輕唱上了:半夜三更悄悄地起床,來到了窗前我瞭望著家鄉,眼淚在腮邊滾滾地流淌,我臉上映滿了暗淡的月光……
娘的,唱什麼唱呀,看樣子你小子判了不少,我怎麼就沒想家呢?
我回了回頭,驀然發現,金高定定地看著我,眼淚淌到了嘴角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