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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掃清障礙

2024-06-12 04:54:33 作者: 潮吧

  那天我醉成了一攤爛泥,把車都扔在胡四飯店門口了,說過什麼話,怎麼回的家全記不起來了。早晨起床的時候,我發現小傑睡在我的旁邊,心忽然就有些惶惶,我這個樣子又讓我爹擔心了。躡手躡腳地下床去看我爹,剛推開門就與我爹打了個照面。我爹端著一小盆豆漿正往裡走,一見我就埋怨:「喝那麼多酒幹什麼?不要命了?」

  我接過豆漿,心裡很難受:「這點兒酒沒什麼,你兒子抗折騰著呢。」

  我爹拍拍我的臉,一臉慈祥:「把你朋友喊起來吧,趁熱乎喝,這東西養胃。」小傑張開眼,一骨碌爬了起來:「呦,又麻煩大叔了。」

  我爹說:「小傑你也是,你就不能看著他點兒?讓他喝那麼多。」

  小傑沒皮沒臉地笑:「大叔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政府都號召讓一部分人先喝『膘』了呢。」

  「政府可沒那麼說,」我爹很較真,「政府提倡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不假,可政府沒讓你們一個個都喝成傻子,」我爹好像真的老了,再也沒有了年輕時候的乾脆,他接著這個話題不停地嘮叨:「小哥兒幾個給我聽著啊,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是什麼意思?就是讓這部分人帶動全國人民共同致富,最終達到小康水平。國家的政策你們要吃透啊,千萬不能過多地僱工,國務院不是有個文件嗎?限制雇用工人,過了槓就是資本家,那就不好辦了,會出現剝削和壓迫的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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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叔你就別逗了,」小傑邊穿衣服邊搖頭,「還資本家呢,你兒子是個賣魚的,在舊社會吃不上飯的人才幹這一行呢,新中國成立了也沒把賣魚的怎麼著,賣魚的屬於小商小販,正宗的無產階級。放心吧大叔,政策變了,也鎮壓不了咱爺們兒。」我爹轉身就走:「我犟不過你,反正違法的事情咱不能做。」我扇了小傑一巴掌:「你就不會哄著他點兒?老黨員……」小傑嘿嘿地笑:「老黨員怎麼了?跟不上時代就得受教育。」

  我苦笑著對小傑說:「蹲監獄把我蹲『旱』了都,見了個女人就站不住『碗』了,從監獄出來,我總共喝大過兩次,全是旁邊有芳子這個女人。我完了,要不人家林武都管我叫西門慶呢……小傑,昨天在酒桌上我沒出什麼洋相吧?我怎麼一點兒也記不起來了?只記得芳子那倆大眼……」小傑眯著眼睛看我,看著看著就咧開了大嘴:「你呀,哈哈,好玩兒……還行,在酒桌上端著架子裝柳下惠,一出門就變成西門慶了,直問我芳子長得怎麼樣?倆眼瞪得像尿罐,那個嚇人啊。我說,她不怎麼樣,你惱了,說我嫉妒你,要回家拿槍斃了我。看來以後你不能再喝酒了,喝大了比你家二子還傻呢……我來告訴你吧,你發酒瘋了,一出飯店的門,撒腿就往前跑,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鬧賊了呢。我就在後面追你,好傢夥,你好體力啊,追到市場的時候把我都累吐了,你猜你在那裡幹什麼?幹活!不管是誰的攤子都給人家整理,整理完了就抄起一把大掃帚,滿市場掃,結冰的地方掃不動,你就拿鐵杴鏟,打掃得那個乾淨啊……這還不算,最後你脫光了膀子,在空地上打了一趟拳這才拉倒。有幾個值班的嫌你吵,剛咋唬了一聲就被你嚇回去了,你在燈影下一個勁地傻笑,他們都以為你瘋了……」小傑從來不撒謊,我估計他說的全是真的,冷不丁出了一身冷汗,不住地給他作揖:「別說了別說了,我敗了。」

  吃完飯,我讓小傑送我弟弟去學校,送完了就動身,自己回了市場。市場上的人見了我都很驚訝,他們好像知道了我昨晚在這裡「發膘」的事情,他們似乎在想,楊遠不是神經了嗎?他怎麼又回來了?我估計當時我的臉一定紅成了關公,做賊般地閃進了鐵皮房。給濟南的朋友打了一個電話,讓他去車站接小傑,我木然地躺在了沙發上。

  眼皮一個勁地打架,我披了那五用來當被子的一件軍大衣,昏昏欲睡……門開了,林武拉著芳子進來了,林武說,楊遠,我把人給你送來了,以後沒我什麼事兒了。芳子扭扭捏捏地站在我的面前,她說話的聲音很輕柔,她說,遠哥,你還是給我安排個活兒干吧,只要能讓我天天見著你就行。我慌忙站起來,想讓她靠近我坐著,不想站得急促了點兒,一下子跌倒了……我猛地抬起了頭,眼前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這是怎麼了?大白天做春夢?我使勁擰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好你個沒出息的,想女人想瘋了?呆呆地盯著掛曆上的一隻老虎看了一陣,我披上大衣走了出去。

  沒有目標地走在路上,我感覺很茫然,不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將把我推向何處。

  陽光很清冽,幾乎是一條一條直射下來的,人走在陽光下仿佛透著明。

  幾年沒接觸社會,人們的變化還真不少,以前在寒冷的冬季里,滿大街走著的都是一些灰藍色的動物,現在變了。男人有的穿皮夾克,有的穿各式呢料大衣,有的穿花花綠綠的麵包服;女的就更誇張了,穿什麼的都有,甚至還有大冷天穿裙子的,肉色的絲襪常常讓我懷疑她們是在光著大腿亮膘,零星還有穿貂皮大衣的,冷不丁一看,還以為來了個時髦的黑瞎子。我無聊地想,匆匆穿過的人流都在忙碌什麼呢?撲向斑斕的陽光?撲向熱騰騰的食物?張著大嘴想要咬斷對方的脖子?

  有那麼一刻,我突然覺得,滿大街行走著的都是披著羊皮的狼和披著狼皮的羊,他們在偽裝,為了更愜意地活著。路過一個嘈雜的雜貨市,人們大聲嚷嚷著討價還價,不時有一兩聲叫罵衝破油膩的空氣,鑽向天外。仔細聽聽,這些叫罵也很有意思,男人們一律地想要跟對方的長輩女性勾搭成奸,挺急切;女人們似乎沒有這個愛好,她們好像偏愛同性的生殖器官,嗓音誇張地加以描述其大小老嫩,以及鬆緊程度,間或還歌頌一下它在傳宗接代方面的功勞。我看見一個獐頭鼠目的男人被一個同樣類型的女人追得如同狗攆兔子,那女人邊追邊抱怨對方母親的那東西爛,好像她親眼見到過。媽的,這都什麼呀……我的心情很糟糕,感覺自己是一隻孤單的雁,漫無目的地飛。

  路過我經常吃飯的飯店時,我看見一群半大小子在打架,棍棒飛舞。

  站在遠處看了一陣,我莫名地笑了,依稀看到了幾年前的我和幾年前的李俊

  海。那幾個小子架打得很難看,撲通撲通地往地下倒人,甚至還動了雪球。木著腦袋回到市場,那五迎著我跑了過來:「遠哥,齊老道來了,在辦公室等你。」

  那五的表情很緊張,我納悶道:「你慌什麼?誰是齊老道?」

  那五回頭瞅瞅,把我拉到一邊,小聲說:「孫朝陽的人,猛啊,名聲大著呢。」孫朝陽的人?他來找我幹什麼?我穩穩神問那五:「就他自己來的?」

  那五囉里囉嗦地說:「他還用帶很多人來?就沖他那殺威也用不著啊……」

  我不聽他囉嗦了,疾步上了台階。

  我的辦公桌後面坐著一個臉色鐵青,像是三十來歲的漢子,他的頭髮很長,好像還燙過,拆開的繩子一般彎彎曲曲地散落在肩膀上。他的臉大得像一隻牛頭,這讓他的面目看起來很猙獰。我站在門口咳嗽了一聲,沖他點了一下頭:「請問你找誰?」他用眼角掃了我一下,把壯碩的身子往後一靠:「你就是蝴蝶吧。」這種態度讓我感覺非常不爽,我點點頭:「是我,有事兒嗎?」他巋然不動:「有點事兒,你先坐下。」這傢伙是不是腦子有毛病?這是我的地方,怎麼他倒顯得像個主人似的?我走到他的身邊,伸手來拉桌子中間的抽屜:「勞駕讓一下,我拿個東西。」他往旁邊側了側身子,我故意裝做不得勁的樣子:「再讓一讓。」他站了起來,我就勢坐下,嘩啦嘩啦地翻騰我的抽屜。

  他怏怏地坐在了我對面的沙發上:「兄弟不認識我吧?」

  我裝做沒聽清楚:「你說什麼?哦,你是來買魚的吧?」

  他咯咯笑了起來,這幾聲笑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是男人的聲音嘛,怎麼跟個偷嘴吃被抓住了的老娘們兒似的。我歪著腦袋看他,我在等他最後的那聲咯咯,哥們兒,你趕緊笑完了吧,再這樣下去會出人命的。他斜了我一眼,似乎覺察到自己有些失態,臉一正,把最後的那聲咯咯變成了一聲咳嗽:「年輕人,跟我不要沒大沒小的,你看我像是個買魚的嗎?」我感覺肚子下面陣陣發熱,好像有一股火在慢慢升騰:「我這裡只招待買魚的。」

  他愣了一下,聲音一下子變粗了:「那你就當我是個買魚的吧,」說著拉開自己的皮包,拿出一張大紅色的請柬來,在上面快速地掃了兩眼,然後隨手晃著,「認識孫朝陽嗎?這是他給你的,有興趣的話就過去坐坐,到時候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個買魚的。」我接過來,看都沒看,隨手丟在桌子上:「還有事兒嗎?」

  他好像也在控制著火氣,用手捻著垂到肩膀上的一縷頭髮,冷笑著站了起來。我很自信,他不會是來找我麻煩的,就那麼冷眼看著他沒動。

  他走到門口,轉回頭,一字一頓地說:「你會慢慢認識我的。」

  門「咣」地一聲帶上了,一股冷風撲面而來,我冷不丁打了一個寒戰。

  我拿起那張請柬,來回看著,那上面的字跡是手工寫的,很工整,「茲訂於1988年2月18號,農曆十二月二十一日晚6時18分在皇朝大酒店舉行小弟孫朝陽誕辰四十周年生日慶祝宴會,特邀楊遠先生大駕光臨。」落款的字跡難看得像蠍子爬一-孫朝陽。看著看著我就想笑,誕辰好像不對吧?死了的人才叫做誕辰,活著的應該叫做生辰吧?小弟這個自稱也不恰當,我才二十多歲,你都四十了,誰是誰的小弟?不過先生這個稱呼讓我感覺很受用,那時候還不時興叫先生小姐什麼的,一般都叫同志,先生好像都是有文化的人才那麼稱呼。現在可不一樣啦,小姐是妓女,先生是鴨子。

  今天就是陽曆2月16號了,兩天以後去還是不去?我猶豫著,正想給胡四打個電話,門就被推開了,林武叉著腰站在門口:「你剛才又去哪裡了?讓我這一頓好找,你小子也太不仗義了,說好了讓我來上班的,怎麼那天走了就再沒有動靜了?」我拉他進來,乾笑道:「撒什麼嬌?你自己沒長腿?要來就來嘛。」林武推了我一個趔趄,傻笑著坐下了:「跟你開個玩笑,剛才齊老道來過?」我把那張請柬遞給他:「來過,你看,讓我參加朝陽哥的追悼會呢。」

  林武在那上面掃了兩眼,突然從褲兜里掏出一張淺紅色的請柬來:「我的跟你的不一樣!這小子玩什麼把戲這是?怎麼你是大紅的,我是粉紅的?慢著,你看看你看看,裡面的內容也不一樣呢,怎麼到你這裡他就成小弟了,到我這裡什麼也沒有……拿人不當人嘛!不行,我得去把齊老道追回來,」說著起身要走,「媽的,沒有王法了這是。」話音剛落,胡四就推門進來了:「倆膘子都在啊?呵呵。」

  我讓進胡四,簡單跟他說了一下剛才跟林武爭論的事情,胡四抬腿踢了林武一腳膘子。把林武踢得直翻白眼。胡四胸有成竹地說,咱們不但要去,還得去得理直氣壯。找個高檔點兒的禮品店給他買個好壽禮,讓他見識見識咱哥們兒的財力,讓那些即將過氣的老傢伙們看看咱們的氣勢。我笑話他,你捨得嗎?整天像個土財主似的,連服務員都捨不得多雇一個呢。胡四把眼皮翻得像吹泡泡:「不懂了吧?好鋼要用在刀刃上。」

  林武余怒未消,半躺在沙發上直嘟嚷:「去了我也得折騰折騰他,目中無人嘛。」胡四把一口煙噴得像放煙花:「折騰孫朝陽?我呸!就你這樣的,折騰鳳三都不夠格。」胡四舔舔舌頭,說得唾沫橫飛,「不鬥嘴了,聽我說啊,從分請帖這件事情上就可以看出來,孫朝陽這個人很沒腦子,這一套很落後,將來根本不是咱弟兄們的『個兒』,用七十年代的腦子玩八十年代的江湖,註定要以失敗告終。大浪淘沙啊,我敢說,用不了兩年,孫朝陽的所有地盤都是咱哥兒仨的!就憑他這點小把戲還想給咱們製造矛盾啊,咱是幹什麼的?一個鍋里摸過勺子!這比什麼把兄弟、同學、戰友可親近多了……他過這把生日是什麼意思?就是想藉此機會亮亮他的勢力,我早就等著他呢,來來來。」

  胡四把我和林武的腦袋往起一划拉,嘀嘀咕咕說得我直點頭。

  外面在下雪,雪花硬硬的,像下雨那樣急速地往下掉,讓人感覺天非常冷。

  決定了要去參加孫朝陽的生日,胡四和林武就走了。剛把門帶上,小傑來了電話:「蝴蝶,很順利,我跟五子已經到了煙臺。本來我想把事兒辦妥了再跟你通電話,可我等不及了,這小子很愣,非要見你,不見你他不說話。」

  「他怎麼知道你的後面是我?」我一愣。

  「我也不清楚,反正我一拉他上車,他就說,我不跟你談,讓楊遠來。」

  「他竟然知道我的名字?」我的腦子有點犯暈,「你沒走漏風聲吧?這樣,你把電話給他。」

  「哥們兒」這個聲音里透著一股不屑,「你就是楊遠吧,就這麼點破事兒還至於你這麼幹嗎?」

  「少廢話,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我不想跟他囉嗦。

  「哈哈,你來見我,我一五一十地告訴你……」

  「你還是別告訴我了,你告訴我的兄弟吧。」我惡狠狠地掛了電話。

  剛坐回椅子罵了聲膘子,電話又響了,五子的聲音很奇怪:「楊遠,我告訴你,你的人要是敢……」

  我不耐煩了:「我這裡沒那麼多講究,想少遭點兒罪就趕緊說實話。」

  那邊竟然嘿嘿笑了:「唉,你說我都這樣了,你跟我治什麼氣?我是濤哥的人,濤哥神通廣大,嘿。」

  神通廣大竟然讓我綁架了他的兄弟?我笑道:「我知道了,好好跟我兄弟合作,明天我去見你。」

  濤哥這個人我聽說過,在濟南那邊是絕對的老大,跟孫朝陽和鳳三的關係也不錯,他們經常來往。原來這個五子是濤哥的人,一定是孫朝陽或者鳳三對他提起過我,他了解到建雲是我的朋友,也跟五子提到過我,說不定還提醒他,讓他防備著點兒呢……哈哈,這個五子也太無能了。不過,既然他是濤哥的人,我暫時還真的不能對他太過分呢。怎麼辦?稍加考慮,我又給小傑打了一個電話,叮囑他千萬別為難五子,一切等我跟他見了面再說。

  兩天以後,孫朝陽的生日到了,下午我帶著自己的獵槍去了胡四的飯店。胡四飯店的前廳里擺著一個一米多高的瓷製武財神,關老爺的那把青龍偃月刀閃著金光,仿佛要劈出來的樣子。胡四和林武一邊一個裝關平和周倉。見我進門,胡四指著財神沖我一笑:「怎麼樣?這個壽禮送給朝陽哥,他應該滿意了吧?」我沒有說話,把槍放在地上,扳著關老爺的腦袋把底座掀到一邊,探頭一看,底座下果然有一個洞口。我示意林武幫我扶著財神,拆開包獵槍的衣服,把槍掖了進去——正好,槍把子撞在洞口邊上,晃了幾下也沒掉出來。胡四哈哈大笑:「這就齊了!關老爺響應國家號召,跟上了時代的步伐,武器很先進,哈。朝陽哥也該高興啦,送了財神還拐帶著一件護身寶貝。」

  天黑得很快,五點不到就已經有些看不清人影了。胡四飯店門口停著他的麵包車,車上坐了五六條漢子,這是林武最精幹的人了。

  指揮服務員把財神搬到我的車上,我和林武、胡四就上了車。

  街上人影綽綽,車緩慢地走在路上,如同電影裡的慢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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