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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李俊海上了電視

2024-06-12 04:54:31 作者: 潮吧

  三個月以後小廣判刑了,六年。公安局的人找過我,說來好笑,他們沒問我關於小廣的事情,反覆問我認不認識一個東北人,叫金成哲的。我哪兒認識這麼個人?我估計小廣開槍打的就是這個人。公安問來問去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囑咐我,如果你知道他的後台是誰,就來局裡報告,協助公安機關破案是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

  我說,沒問題,我也想知道他是什麼來歷呢,陳廣勝為這事兒差點兒把我殺了,我不關心這事兒誰關心。後來我知道,金成哲沒死,只是截了幾米腸子去,也判了,敲詐勒索,四年。聽說,這小子牙口很好,起先一口咬定是我指使他去找小廣麻煩的,警察不相信,讓他拿出證據,他蔫了,改口說沒人指使他,是他自己打聽到我跟小廣有仇,想敲詐我,他又不敢,見小廣想走正道,就去敲詐小廣。我心想,別鬧了,哥們兒,你一個外地小混混,沒人指使你,你哪來那麼大的魄力?我找了胡四,對他說,你想辦法去接見接見小廣,問問小廣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想找出那個人來。胡四答應了,說等小廣下隊了他就去。

  小傑說不願意跟著我干,架不住我反覆勸說,他終於還是跟了我,同時把他最好的三個兄弟帶來了,就是他說起過的常青、天順和廣元。我讓他帶著自己的兄弟跟金高一起管理冷藏廠,他很能幹,整天跑威海,跑煙臺,跑石島,甚至還抽空去了一趟浙江,進了一批蛤蜊苗,聯繫紅島那邊的漁民從我們這裡進蛤蜊苗,一下子讓我發了個大財。我又添置了兩輛大貨車,整天嗚嗚竄著進貨送貨。我給小傑買了—輛嶄新的摩托車,讓他騎著上下班,他像得了一件寶貝,擦得瓦亮,如同一隻噴了亮光油的蟈蟈。我以為鳳三會找小傑的麻煩,就把閻坤給我的那把槍送給了小傑,讓他隨時帶在身上,可是鳳三一直也沒來找他,我不得不佩服這幫老傢伙的「抻」頭,很可能鳳三是在淡化這件事情,等大家都把這事兒忘記了,他再出手。想提醒提醒小傑,又忍下了,時刻防備著就行了,何苦拿他過日子。

  臘月二十八日上午,我幫那五賣完了魚,剛進鐵皮房跟那五擺好了象棋,閻坤就咋咋唬唬地闖進來了:「蝴蝶,大事不好了,你把兄弟進公安系統了,好傢夥,威風凜凜,氣派得不得了啊,你得罪過他,他就要來抓你去坐牢啦!」

  「怎麼回事兒?」我一愣,難道有了李俊海的下落?

  「哈哈,你把兄弟又進去啦!」閻坤一屁股坐在桌子上,隨即把腿盤了上去。

  「為什麼?你是怎麼知道的?」我一把胡嚕了棋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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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閻坤慢條斯理地點了一根煙,悠然噴了個煙圈:「你沒看電視?早間新聞都播啦。」

  看來這小子「作」的事兒不小,我給他拿下煙,一把扔了出去:「別拿捏,快說。」

  閻坤幸災樂禍地說:「今天早晨我正在家裡吃飯,我媽指著電視說,大坤你看,這不是你們市場上倒騰舊西服的那個小李嗎?我抬頭一看,可不是嘛!俊海哥們兒戴著手銬站在鏡頭前面,倆眼死直,臉黃得像泡屎,跟死了沒埋一樣。記者說,犯罪嫌疑人李某某在監獄的時候結識了一個叫什麼軍的犯人,那個人家裡開著一家服裝店,李某某趁黑夜把人家的店門砸了。昨天下午醉醺醺地去找他家的人,說他是什麼軍的牢友,什麼軍得罪了黑道上的人,對方知道他跟什麼軍有交情,就托他來談判,要一萬塊錢,不然就天天派人去砸他的店,他給壓了壓價,拿五千就可以了。那家人也很有腦子,就讓他回話說,必須把錢親手交給那個黑道上的人。晚上約好了在哪裡交錢,結果咱們海哥去拿錢,直接就被警察『捂』在那裡了……呵呵,好玩兒,海哥這是來不及啦。」

  把閻坤轟出去,我的心裡很不是滋味,李俊海怎麼落魄到這種地步了呢?當初我稍微忍受一下他的脾氣,哪怕給他點兒錢讓他重新做好買賣也可以啊,不管怎麼說他也是我磕頭的把兄弟呀。這倒好,很快街面上的朋友就知道了,他們會怎麼理解我?他們肯定會笑話我,這個叫楊遠的真不是個東西,自己發了大財,而他的把兄弟卻流落街頭……嚴盾找過我幾次,說起李俊海,嚴盾直誇我,你做得對,像這種死不悔改的社會渣滓離他越遠越好。我附和幾句,心裡卻不以為然,你知道什麼?你們這路人考慮問題跟我不一樣呢,我依靠什麼立足於社會?我靠的是江湖義氣!回想起這一切,我的心空落落的。剛坐下點了一根煙,建雲拿著一瓶茅台酒進來了:「哈哈,兄弟,將近一年沒見著你了,想我嗎?」

  「想,」我站起來給他讓了個座,「雲哥,聽說你在外地發展?」

  「沒辦法啊,」建雲用手在眼前拂了一下,「狼多肉少,不出去混怎麼辦?我遇到麻煩了。」

  「找閻八爺呀,」我淡然一笑,「八爺神通廣大,什麼事兒他辦不了?」

  「他?呵呵,」建雲笑得很無奈,「他比黃胡於強不了多少,有那心沒那力量。」「發生了什麼?」我不開玩笑了,正色道,「白的,黑的?」

  「黑的,」建雲從茶几上找了一隻杯子,也不管幹不乾淨,嘩啦嘩啦倒了一杯酒,邊用鼻子嗅著邊說,「濟南那邊有個叫五子的,整天擠對我,去年我跟閻坤在那裡開店的時候,他就去騷擾過我們,當時我找了鳳三,鳳三認識他,好像跟他一起在濰北農場勞改過。我們在一起喝了一場酒,他也挺給面子的,再也沒找茬兒。年初,他又開始了,他說我的店搶了他的生意,要麼滾蛋,要麼適當讓點兒利潤給他。我再次去找鳳三的時候,鳳三不管了,他說,在外面闖蕩要學會自己修行,我不能總是罩著你吧?最後,我接受了五子的條件,按月給他上供,強龍不壓地頭蛇嘛。安穩了幾個月,這不又開始了?前幾天他把我的店砸了,讓我滾蛋。我也想好了,滾就滾吧,可我回去收拾鋪子的時候,他竟然把我的貨全給搬走了,還不讓我報案,揚言報案的話不但貨沒有,人頭還得落地……」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我一直在打自己的算盤。這事兒我應該管,一是因為我在坐牢的時候建雲去看過我無數次,二是我想讓大家知道,我楊遠是一個值得信賴的大哥,甚至我還想,沒準兒通過這件事情我可以跟濟南的那些猛人建立關係,將來有用得著的地方。

  「這麼猛?」我打個哈哈,笑道,「惹不起咱們躲得起,趕緊回來吧。」

  「蝴蝶,你也不用跟我繞彎子了,」建雲把酒喝了,盯著我說,「你要多少錢?」

  「建雲哥,不是我跟你計較錢的事兒,你知道的,這趟『差』不好出。」

  「還在繞,」建雲啪地拍在桌子上五千塊錢,「夠不夠?」

  我拿起錢,刷刷地掰著:「我要是說不夠,你又好說我犯小人了……按說,就憑咱倆這關係我白幫你都可以,我楊遠不是那種惟利是圖的人,江湖義氣在我的腦子裡永遠占據著第一位,正因為這個,我得對我手下的兄弟負責不是?要知道,濟南不是在咱們的地盤,去了那裡人生地不熟,你敢擔保一點兒麻煩不出?萬一傷了人怎麼辦?住院,打官司,進監獄,甚至養活家口……處處都需要錢,當然,真乾的時候弟兄們會小心的,可萬一呢?我強調的是萬一啊……說實話,真不夠。這樣吧雲哥,你不是跟金高也熟悉嗎?你拿這五千塊錢去找他,讓他安排……呵呵,不高興了,要不你還是去找鳳三吧。」

  建雲的臉紅一陣白一陣,扭曲得不成樣子:「你到底想要多少?」

  我歪著腦袋欣賞他戲劇效果很強的臉,慢條斯理地問:「你說呢?」

  建雲瞪了我一陣,臉慢慢恢復了正常,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萬。」

  我把錢在桌子上整齊地碼好了,輕輕給他裝回口袋:「拿回去吧,這事兒我幫你。」

  建雲的眼睛一下子瞪成了牛眼:「開玩笑?!」

  我笑眯眯地摸著嘴巴:「不開玩笑,真的。」

  送走建雲,我給濟南的一個朋友打了一個電話,讓他幫我打聽一下五子的情況。放下電話,我穩穩神,撥通了冷藏廠的電話,讓小傑過來一趟。剛放下電話,腰上的BB機就發情了,叫得我心裡直發癢。我放下電話,照那個號碼撥了回去,心想,這玩意兒還真方便呢,看來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也不含糊,科技發達得讓我變成劉姥姥了都。電話那頭是林武的聲音:「哥們兒,在市場嗎?芳子在四哥這裡獻手藝,讓你來嘗嘗呢。」我的心驟然縮緊了,林武在那邊喊了芳子一聲,好像要讓她來回答,我說聲「晚上過去」,連忙掛了電話。摸著胸口坐了一陣,心底驀然就起了一陣惆悵。

  小傑披著一身雪花站在我的面前,一個勁地抱怨:「拿我當民工使喚啊你?」我這才知道外面下了很大的雪,上去給他扑打著雪花,抱歉地笑了笑。拉他坐下,簡單對他說了建雲托我的事情,末了沉聲說:「本來這事兒我想讓金高去,可他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句話不對頭直接上傢伙招呼,這怎麼能行?萬一人家不聽嚷嚷,把他『擱,那裡怎麼辦?年也不用過了都……所以我考慮來考慮去,你是最合適的人選,我想好了,咱們一個人不帶,就咱倆!我找了濟南的一個朋友,讓他想辦法把五子釣出來,然後咱倆拉他去煙臺『旅遊』,我那裡有朋友……」「別說了,」小傑把雙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直直地盯著我看,「你不能去!萬一這事兒練砸了,咱們整個生意也就癱了,大家還得靠你吃飯呢。你現在的狀況是,一點兒事情都不能出,這麼一大幫子人眼巴巴地看著你,你要是出事了,讓他們怎麼活?交給我吧,我有這方面的經驗,五年前我幹過這樣的事情,我會『照顧』好那個叫五子的,保證不出一點兒差錯。」

  「小傑,既然你這樣說,我聽你的,」我拿下他的手,放在手裡緊緊地握著,「再選幾個人跟你一起去,只要是你看好了的,隨便調,我相信你。你開著我的車去,到了以後把車牌號抹點兒泥巴擋一擋。濟南那邊的朋友會幫你把人找到的……得手以後,拿著我的條子去煙臺找我朋友,別告訴他內情,好好招待五子,讓他覺得咱們是受人之託,拿了人家的銀子才綁他的,最終目的是不讓他毛愣,讓他成為咱們的朋友為好,這個道理我相信你最清楚,你會處理好的……要緊的是察言觀色,隨時跟我保持聯繫。記住,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別動手,咱們得罪不起人了,」摘下BB機遞給小傑,「這東西你用得著,如果有什麼動向,我隨時傳呼你,錢也多帶點兒,好好『養』著五子,別讓他跑了,我說的就這些。再坐一會兒,你陪我去胡四那裡吃飯,明天動身。」

  跟小傑下了一盤象棋,天已經擦黑了,外面的風很大,吱吱響,像一個巨人在嚼煤渣。沒來由地就想到了芳子,她在幹什麼呢?我的眼前浮現出芳子玲瓏有致的身影,我看見她戴著一個潔白的廚師帽,大大的圍裙把她包裹著,讓她看上去很俏皮,她站在灶前用雙手顛一個很大的炒勺,爐火把她的臉映得通紅,泛出彩霞一樣的光潤……我驀然感到一陣心慌,緊著胸口收起象棋,一把拽起了小傑:「看來這裡沒有什麼事兒了,走,吃飯去。」

  胡四飯店的門口燈火輝煌,碾盤大的燈籠迎風晃動,煞是喜慶。林武手裡捏著一根竹棍一樣的禮花,咋咋唬唬地沖站在燈籠下的一個姑娘嚷嚷,看好了看好了,這次冒出來的是一根驢雞巴,喜歡的話你就鼓鼓掌。那姑娘尖聲喊叫,大流氓你,冒不出來那東西就把你點了,噴天上去。我認出來了,那個姑娘是芳子,腦子又不聽使喚了,忽悠忽悠地往天上飛。小傑推了我一把:「站穩點兒,又暈了,沒見過女人是不?我發現,你只要一見著她就犯傻,她到底有什麼好的?一個小太妹而已。」芳子好像看見我了,一腳把林武踹了個趔趄:「二大爺,你爹來啦。」

  林武一愣神,手一歪,禮花筒里的火線噗地鑽進了頭頂的一個燈籠里,燈籠滅了。

  胡四手裡掐著一塊抹布出來,心疼得不得了:「又他媽鬧,完了完了,十塊錢又沒了。」

  我裝做沒看見芳子,挺胸收腹,直接迎著胡四伸出了手:「四哥,我來了。」

  胡四沖我點點頭,拉著小傑的手說:「小傑今天也有空?稀客呀,快請進。」

  我用眼睛的餘光發現,芳子垂著腦袋,眼角不停地瞄我。

  胡四看看我再瞅瞅芳子,捂著嘴嘿嘿地笑。芳子好像知道胡四為什麼笑,狠狠地剜他一眼,把手裡的手絹舞得像個唱二人轉的。林武用一塊抹布擦著手進來了:

  「蝴蝶,我服了,你說你哪來那麼大的魅力?芳子說你要是不來,殺了她也不獻手藝呢。說,你小子是不是勾引我家妹妹來著?我『抻勾』了她好幾個月,她也沒對我這樣好呢,你倒好,來不來就當了西門慶。」我忍不住忤了芳子一眼,臉刷地紅了:「你他媽才西門慶呢,我沒那本事。」

  芳子似乎沒聽見我們在說什麼,扭著身子說:「遠哥是個大忙人啊,風風火火的。」

  我不知道應該怎麼應答,用一面手掌擋著臉,沖胡四笑笑:「四哥,開始吧?」胡四嘿嘿笑了:「我算是看出來了,我兄弟是個夜壺,尿都在肚子裡憋著。」胡四推著芳子和林武去廚房幹活,用腳推關了門,雙手托著腮幫子瞅我,眼珠子一動不動,無聲地笑。我被他瞅得很不自在,他在看什麼?我的臉上哪裡不對勁嗎?鬍子沒刮?還是牙沒刷?難道流鼻涕了?我轉回身,把臉湊到牆上的一面鏡子前,沒什麼不正常啊,鬍子鐵青,牙齒潔白,半拉子光頭也讓我顯得很精神……唉,還是不對,我的眼睛有點兒發綠,是陽光照在啤酒瓶子上的那種。

  小傑壞笑著扳回了我的腦袋,瞅瞅門口,小聲問胡四,芳子沒有對象吧?胡四的嗓子眼好像被魚刺卡著了,咳咳地笑,有啦,有啦,人家正跟林武談戀愛呢。小傑撇了一下嘴巴,不能吧?我端詳著,芳子好像對林武沒那意思,林武是菸袋鍋子一頭熱。胡四笑夠了,正色道:「芳子的心裡裝著誰,逃不過我胡四的眼睛。楊遠,等著吧,不定什麼時候,你的床上就躺著她啦,哈哈。」

  我把心一橫:「四哥,你跟我說實話,芳子跟林武到底有沒有『景』?」

  胡四悠然點了一根煙:「有個屁景,林武自己也泄氣了,就等著你來收拾她呢,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聽了這話,我的精神一振:「真的?那林武還老是『刺撓』我?」

  胡四拿煙點著我的腦袋說:「膘了不是?他是個什麼人物你還不知道?鴨子嘴。」

  我有點兒偷了人家東西的感覺,心裡很空,臉也燙得厲害,支吾了兩句便開始喝水,一壺滾燙的茶水不知不覺就被我喝乾了,最後連茶根都倒了個滿桌子。胡四把嘴巴弄得嘖嘖響,嘖嘖嘖嘖,我兄弟這是「旱」著了哇,茶水喝完了要吃茶壺了呢。小傑摸著我的肩膀,朗誦電影台詞:麵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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