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刀上舔血
2024-06-12 04:54:30
作者: 潮吧
楊遠說到這裡突然停下了,我看見他沖黑影里悽然一笑,有些無力地把腦袋靠到牆上,隨即閉上了眼睛。
黑夜在一瞬間降臨了,那樣快,讓我突然感到一陣空虛,甚至來不及體會天為什麼會變化得如此之快,如此的令人猝不及防。我把臉轉向了窗外,今晚的月色很好,梧桐樹的枝丫在窗上投下了斑駁的影子。一片落葉從鐵窗外飄了進來,起初我以為那是一隻找錯了家門的鳥兒,我想爬起來去抓住它,它悠忽一轉彎,落在了楊遠的頭上。楊遠伸手拿下它,揉成一團,然後用兩根指頭捻碎了,猛地往天上一拋,碎樹葉便如落雪一般,四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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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遠掃我一眼,雙手捂臉,嘿嘿地笑:「這都什麼事兒嘛……人有時候就跟這片樹葉一樣,不經揉搓,一揉就碎。你看它,本來好好地在樹上呆著,陽光照著它,雨露滋潤著它,多舒坦?可是一旦它脫離了大樹,就跟沒娘的孩子一樣,風可以把它吹到茅坑裡,雨可以把它砸進爛泥里,最後連影子都找不到。剛才我跟你說的那個孫朝陽算是個猛人吧?死了,只找到身子,連腦袋都不知道丟在哪裡,消失得無影無蹤……因為什麼?因為他跟這片樹葉一樣,脫離了大樹,脫離了陽光和雨露。」
我聽得雲山霧罩,心涼涼的:「遠哥,孫朝陽是不是讓胡四他們給殺了?」楊遠沖天吹了一口氣,話說得莫名其妙:「刀上舔血,死無葬身之地。」
外面在打閃,閃電撲進來是紅色的,紅色的閃電亮得很慢,它好像要跟裡面的燈泡比試耐性,是一點一點消失的。黃色的燈泡被紅色的閃電擊過,似乎失去了它應有的光芒,變成了一掛黃忽忽的屎一樣的圓球,發出的光亮很悲愴也很無奈。號子裡突然又亮了,那是一道紅色的閃電划過。我害怕他繼續跟我說他爹和他弟弟的事情,他一說到這兩個人便會使號子裡的空氣沉悶起來,感覺很差。我瞟了窗外一眼,隨口說:「遠哥,外面要下雨了,直打閃呢。」
楊遠似乎不知道剛才打過閃,蔫蔫地說:「是嗎?怎麼沒聽見雷聲呢?」
我說:「這是干閃,一般打了這樣的閃,會下很大的雨,然後閃會打得越來越亮。」
楊遠的聲音預示著他即將睡著了:「亮就亮吧,亮過以後,黑夜會更加黑暗,像我一樣。」
雨不一會兒就下來了,的確很大,嘩嘩的,砸在窗台上像是有很多人在拍巴掌。
閻坤在隔壁唱歌:「外面下著雨,我在牢房裡,難友抱頭一同哭……」
暴雨肆虐了一陣,很快便消停下來,四周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房檐或者樹葉上在滴水,吧嗒吧嗒一下一下地往地上落,有的落在濕地上會發出一聲「噗」;有的落在水灣里會發出一聲「啵」,這樣便使黑夜變得更加空洞與安詳。我幻想著,在這樣的黑夜裡,我兀立曠野,偶爾吹過的暖風驚動了茫茫四野,樹木與青草沙沙作響,蟲鳴與獸嚎也同時從四周響起,黑魆魆的人影在遠處裊然飄動,一些人帶著他的故事潮水般湧來又潮水般退去;草種在悄悄發芽,鳥兒也衝動起來,它們自由地在漆黑的夜空里飛翔,無拘無束,叫聲歡暢又明亮,它們無一例外地朝東南方向飛,直到迎來了明媚的陽光。
又一個清新的早晨來了。雨後的陽光格外明亮,似乎是一絲一絲直射進來的。
我發現,這個早晨的楊遠特別疲憊,目光如煙,風一吹都能拐彎,我料想他沒有睡好。
放完了茅,吃罷了飯,楊遠的故事又開始了。
這次他說得很慢,似乎怕我聽不明白,一頓一頓的。
儘管拿了孫朝陽的名片,但我沒去找他。這個道理我清楚,我是胡四這條線上的人,私下跟孫朝陽聯繫,不但容易引起誤會,還有可能讓姓孫的瞧不起我。我憑什麼主動去找你?將來在這條道兒上混的,誰是老大還不一定呢。
那天,我們沒有繼續坐在那裡喝酒,各自亮開嗓子大笑了一通,便回了胡四的飯店。胡四是個性急的人,立馬讓林武帶人去了那兩條線路,胡四說,給小的們開個會,多拉快跑,外人搶「活兒」直接干挺,就說這是孫朝陽說的,出了事兒來找我。
我的生意出奇的好,有時候我不得不親自替換大昌賣魚,讓他押車去外地送貨。偶爾也會在買賣上跟人有磨擦,事兒小就彼此一笑了之,事兒大我就不管了,讓金高去處理,最終一般是這樣的結局:對方請我吃頓飯,我敷衍兩句,那個人就灰溜溜地答應了我們的條件。惟一出事兒的一次是,我們的人把人打了,我賠了不少錢,三個兄弟被勞教了,但他們的工資我照樣發,甚至比以前還多,惹得跟著閻坤玩兒的兔子他們直嚷嚷:我要「改嫁」,給蝴蝶打工。嚴盾很少來市場找我了,但是他經常去我家裡,有時候我回家會看到他專心致志地跟我爹在下棋。我跟他說話,他老是心不在焉的,冷不丁會冒出這麼一句:你是個聰明人,路應該怎麼走你比我清楚。我爹知道我們兩個經常「拌嘴」,每當這個時候就眯著眼睛看看我再看看嚴盾,嘿嘿地笑。我知道嚴盾對我說這些話里的意思,可是我不以為然,大哥,你走的是什麼路,我走的是什麼路?在我這條路上該怎麼走我當然比你清楚。以後我便很少主動跟他搭腔。
又一個冬天在不經意的時候來臨了。這個冬天的雪格外多,天灰濛濛的,到處銀白一片,人走在路上,像是被淹沒在用銀子做成的世界裡。
我常常在飄滿雪花的院子裡,給我弟弟堆一個很大很壯實的雪人,把給他買的禮物包裹在雪人的腦袋裡,身上披滿彩帶。我去學校接他回家的時候,我弟弟看見雪人會大吼一聲,老天,這是誰?好威風啊。我說,這是你哥哥呀,不信你咬他的腦袋,他會送禮物給你的。我弟弟笑得像個靦腆的小姑娘,我不咬,咬破腦袋就死了,我不能沒有哥哥。我就逗他,我說你咬吧,你哥哥喜歡被人咬,咬破這個舊腦袋他就換上一個新的,換上新的他就更厲害了,你不知道有個成語叫重新做人嗎?我弟弟就爬到雪人的肩膀上去咬他的腦袋,雪人的腦袋不經咬,嘴巴一碰就掉到地上去了,花花綠綠的糖果便會撒落一地,我弟弟開心地笑了,好啊好啊,我哥哥真厲害,腦袋裡都有好東西。然後他就撲到地上去撿那些糖果,邊撿邊說,這一塊是我的,這一塊是爸爸的,這一塊是哥哥的,這一塊是……他看我一眼,不敢說了,他知道我不喜歡他提我媽和周阿姨她們,他怕我難受,最後他就強忍著淚水站在雪地里直愣愣地瞅我。雪花碰在他紅撲撲的臉上,很快就融化了,看上去他像是在出汗。
那天晚上,我爹用奶鍋燒熱了幾瓶黃酒,非要拉我喝點兒,我問:「什麼事兒這麼高興?」
我爹興致勃勃地說:「你爹受嘉獎啦,評上了全區的優秀教師。」
這怎麼可能?你都看了兩年大門了,還評得什麼優秀教師?我知道他是在撒謊。他一直不知道我已經知道了他現在的狀況,經常在我面前裝模作樣地備課,還不時搖頭晃腦地吟詠課文,口中念念有詞。有一次,他甚至還問我,大遠,我們班上有幾個同學很調皮,我真替他們犯愁,你說我應不應該找學生家長反映一下?這樣下去可不好。我心想,你都教了大半輩子書了,愣不知道應該怎樣對付這樣的學生?此地無銀三百兩嘛……我支吾他說,找人家長幹什麼?學好學壞那都是個人出息的,你教好你的書就可以了,管那麼多幹什麼。我爹沖我直點頭,對,你說的很有道理,就像你當年,調皮搗蛋了,老師找來家,我還不願意呢,我兒子挺好的,他調皮那是你們管教無方。最後,我爹便有聲有色地批改起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一畓作業,劃得紙張沙沙響。我的心裡很不是滋味,難受得直想揭他的老底。
「我又評上優秀教師了,你爹可真不容易啊,全校就我和李老師兩個人評上了呢。」
「那好啊,教育戰線又立新功了你,」我給他倒上酒,敷衍他,「教育事業離不開你老人家啊。」
「那倒不至於,」我爹偷看我一眼,啜口酒說:「應該說,我離不開教育事業。」
「就是,」我想笑又沒笑出來,「沒發點兒獎金什麼的?這陣子我困難,支援我兩個。」
「看看看看,來不來就沾染上了資產階級商人那一套,動不動就錢錢錢……黨中央國務院下達的文件看來對你們這些小商小販根本不起作用,這是無知的表現啊……」我爹不高興了,伸手拍了拍我弟弟的後腦勺,「二子,去,把你爹的獎狀拿給你哥哥看看,我讓他見識見識什麼叫做資本,這可是最大的榮譽,比幾個獎金可強多了。」
這是一張半面報紙那麼大的硬紙,一看就是假的,連我們個體戶表彰會上發的榮譽證書氣派都沒有,現在誰還用這樣的紙做獎狀?再一看那上面的字,我在心裡就笑了,那不是你自己的字體嘛,我笑道:「老爺子,你厲害,字兒還是燙金的呢。」我爹嘩嘩地抖著那張紙,話說得氣宇軒昂:「這沒什麼,我的這點成績得到了黨的肯定,就是我最大的榮譽。」我接過獎狀,在腿上展平了,吩咐我弟弟:「二子,今晚你拉夜也得把獎狀給咱爹鑲到相框裡去。」我弟弟立刻跳起來,穿著鞋就上了床,拿下鑲自己照片的一個鏡框,往我懷裡一杵。我把獎狀在鏡框上比劃了一下,點頭說:「不錯,大小正合適,吃了飯就忙去吧。」我爹對我的表現很滿意,像個大幹部那樣矜持地笑著,一口一口地品酒,吱,吱。我想,爹,你喜歡這樣就這樣吧,總有一天我會動員你退休的,我來養活你。我弟弟索性不吃飯了,像只老鼠那樣來回出溜著找鉗子。剛陪我爹喝了幾杯酒,大門就響了,金高在外面聲撕力竭地喊:「楊遠,開門!」
又出什麼事兒了?這小子老是沉不住氣,我皺著眉頭出去開門。
氣喘吁吁的金高拖著我就走:「趕緊回市場,小廣瘋了,提著一桿獵槍到處找你。」
大昌帶著幾個弟兄想往屋裡擠,我攔住了他:「別進去,在外面等著。」
金高一一把他們推到門外的黑影里:「就在這裡等,他來了直接開槍,私闖民宅,法律向著咱們說話。」
換好衣服,把槍掖進褲腰,我倆風一般竄上了大路。
月光灑在滿街的陳雪上,整個街道白茫茫一片。
路燈將我的影子一次次地拉長又一次次地縮短,反覆輪迴。
夜晚的市場很清冷,除了那些有門頭的業主還在開門營業以外,棚子裡基本沒有幾個人。見我來了,花子心有餘悸,說話的聲音有些變調:「我剛來,我聽那五說,小廣誰也沒帶,就自己一個人來的。速度很快,衝進來也不說話,直接一腳踹開了鐵皮房的門。當時那五正在裡面跟一個聯繫對蝦的人談話,他直接拿槍頂住了那五的腦袋,問那五你去了哪裡?那五嚇傻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小廣說,你不用害怕,我不打你,我找的是楊遠。那五很聰明,撒謊說你去外地上貨去了,他轉身就走,出門的時候沖天放了一槍,把棚子打了個大窟窿……遠哥,你又惹他了?」
我的腦子很亂,我實在想不出來小廣為什麼要發這麼大的火,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我要抓住他,讓他親口告訴我,他為什麼要如此瘋狂?如果真的有人在背後使壞,我要讓他說出來這個人是誰。我把槍重新掖進褲腰,對金高說:「這事兒先這麼著吧,我要回家呆著,防備小廣狗急跳牆。你去安排弟兄們,跟他們說,今晚無論如何也要找到小廣,哪怕是從他家裡也要把人給我綁出來。我在家裡聽你的信,注意,只要他不開槍,咱們的人千萬別毛愣,這裡面一定有什麼誤會,沒誤會小廣是不會這麼衝動的。你去他家附近埋伏著,最好別驚動老人,完事兒以後去家裡找我。」
怎麼回的家我忘記了,只記得我推開門,外屋靜悄悄的,我爹的腿上伏著我弟弟,我爹閉著眼睛倚在沙發上,一下一下地拍打著我弟弟的後背,像小時候我姥姥哄我睡覺一樣,橘黃色的燈光籠罩著他們,那樣的安詳,那樣的溫馨,他倆的影子投射在沙發一角,軟軟的,似乎是在飄動著。這個鏡頭一下子把我打懵了,心懸在胸口上仿佛停止了跳動……我不能再做傻事了,我爹和我弟弟不能再經受任何傷害了……我捂住胸口慢慢進了自己的屋子。
躲在屋裡孤獨地抽了幾根煙,我呆不住了,再次出門的時候,外屋的大燈已經關了,牆上的小燈發出微弱的光,我爹很會過日子,他是怕浪費電呢。金高站在院子裡跟花子說話,他好像剛回來,腦袋上忽忽地冒著熱氣。見我推門出來,金高連忙迎了上來。我把一根手指頭豎在嘴上,讓他們先別放聲,然後關好門拉他們出了院子。
雪開始飄了下來,沒有風,雪片就歪歪扭扭地往我的臉上落,有一片雪落在我的睫毛上,很快便融化了,雪水流進我的眼裡,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又哭了。我使勁跺了一下腳,感覺自己很無能,這還是我楊遠嗎?我深吸了一口氣,拖著他倆進了對面的小飯店。小飯店裡很熱鬧,除了我的那幫兄弟在喝著悶酒,還有不少民工模樣的人在吆五喝六地划拳。我低著頭走進來,直接拉金高進了旁邊的一個單間。金高的眼睛放著熠熠的光,他似乎很興奮:「哥們兒,小廣這把算是死定了。」我沒有著急問他,摸出煙點了兩根,遞給金高一根,然後問道:「為什麼這樣說?」
金高猛吸了一口煙,大吼一聲:「他開槍殺人啦!」
我的腦子像是突然結了冰,嘎巴嘎巴響:「殺人了?他把誰殺了?」
金高把那根煙噗地按在桌子上:「殺的是誰我也不清楚……我派人找閻坤去了,也許他知道。」
外面靜了一陣,民工們的划拳聲沒有了,老闆好像在催人結帳。
我掏出錢剛要出去,就聽見一個很熟悉的聲音叫道:「不急,繼續繼續,還沒喝完呢。」
這聲音怎麼像小傑?我一把拉開了門。
「啊?楊遠……」小傑一下子愣住了,臉紅得像番茄,「你怎麼在這裡?」
「去你媽的!」我百感交集,竟然把一句罵人的話當成了問候語。
「楊遠……」小傑猛地垂下了腦袋,「我沒臉見你啊……」
「少他媽囉嗦,」我顧不了那麼多,一把抱住了他,「你是什麼時候出來的?」
小傑回頭沖那幫民工擺了擺手:「老少爺們兒,你們接著喝,我跟我兄弟說會兒話。」
金高似乎剛反應過來,啪地把一沓錢拍在桌子上:「大家盡情地喝,兄弟我請客。」
我把小傑拉進裡屋,急急地問:「你是什麼時候出來的?為什麼不來找我?」小傑好像喝得有點兒多,看著我一個勁地傻笑:「嘿嘿,你行,大款了……」我沖站在門口的金高嚷了一嗓子:「還愣著幹什麼?擺上!」
小傑喝了一陣酒,開始絮叨。他是9月份出來的,出來以後就打聽我的下落,打聽來打聽去,知道了我現在的狀況,他是個很愛面子的人,不願意來找我,怕別人笑話他想跟我沾光……我不高興了,我說,你這不是扯淡嗎?跟兄弟見上一面就是沾光?小傑苦笑著說,你是這麼想的,可別人呢?大小我也曾經風光過一陣,我去找你,讓那幫孫子看見了,不得瞎琢磨我?看看,看看,傑哥沒有咒念了,給蝴蝶當起跟班的來了……這話聽得我心裡很不是滋味,感覺他一下子離得我很遠。我不想聽他扯淡了,一杯一杯地勸他喝酒。小傑喝著喝著就垂下了眼皮:「楊遠,沒想到現在變化這麼大,我都混不下去了。」我說:「變化是有點兒,可你也不能喪氣,咱哥們兒走到哪裡都是狼。」
小傑的語氣很無奈:「話是這麼說,可是真做起來,難啊。」
這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了,是啊,很難,我鼓勵他:「再難也得挺起來,沒什麼大不了的。」
「挺起來?我拿什麼挺?」小傑搖了搖頭,「剛出來的時候,我跟了鳳三一陣子,剛開始鳳三很給我面子,讓我給他在建築工地上『扒皮』,其實就是讓我領頭打打殺殺的,我也很賣力,幫他把排骨精、李三刀、泥人張他們都打跑了,可這小子不講義氣,把錢繩子攥得緊緊的,夥計們連頓酒錢都混不出來,我帶去的幾個兄弟,除了常青、天順、廣元還在,其他的都涼心走了。後來我跟他翻臉了,直接闖他家裡跟他要辛苦費,結果鬧崩了,我就把他砍了,跑到煙臺躲了幾天,這不,剛回來,沒地方吃飯,跟這幫民工兄弟一起先湊合著在工地上干小工……先這麼活著吧。」
「你行啊,寧可跟這麼個人混,也不來找自家兄弟。」我很惱火,活該。
「嘿嘿,你是我兄弟,可他不管怎麼也比我大不是?」小傑似乎是在自我解嘲。「誰是鳳三?」好像在幾年前我聽說過有這麼個人,這人也忒摳門了吧?
「你不一定認識,」小傑似乎不太喜歡提他,「號稱西區老大,是個老混子。」
「蝴蝶在哪裡?」是閻坤的聲音,「蝴蝶,蝴蝶!遠哥!」
「咋唬什麼?」金高一把將他拽了進來,「你他媽是個賣狗皮膏藥的?嗓門這麼大。」
「遠哥,你還有心在這裡喝酒啊,」閻坤不理金高,直接坐下了,「出大事兒啦!」
「我知道,」我淡然一笑,「不出事兒我找你來幹嗎?你的臉大?」
小傑瞥了閻坤一眼,碰碰我的手說:「你有事兒?有事兒我先走。」
這事兒我暫時不想讓小傑知道,站起來握了握他的手:「也好,明天去市場找我。」
小傑皺著眉頭想了想,抬頭說:「我還是別去了吧,我不想跟著你干。」
我拉他走到門口,使勁攥了攥他的手:「不是讓你跟著我干,我給你找個好地方干去。」
小傑默默地盯著我的眼睛看了一會兒,點點頭,轉身離去。
閻坤抓起酒瓶子,咕咚咕咚灌了幾大口,噴著滿嘴白沫道:「遠哥,兄弟我一直在暗地裡幫你呢。前幾天我聽那五說最近小廣騷擾過你,說他給你打電話嚇唬你。我是幹什麼的?我一聽就知道這裡面有貓膩,小廣是上了別人的當,有人在背後挑事兒呢。當時我想找你,幫你分析分析,可你整天來去匆匆的,我哪有機會跟你坐到一塊兒?正巧,今天上午我在飯店裡遇到小廣在那裡喝悶酒,我就過去猛灌他,最後他醉了,不等我套他的話,他就念叨上了,他說你不是個男人,事兒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你還想折騰他,找人威脅他爸爸,讓他爸爸拿三萬塊錢出來,如果你再這麼不講道理,他就跟你拼了。我勸了他老半天,他也不聽,老是這麼一句話,我不會讓別人騎在我的脖子上拉屎的。從飯店裡出來天都擦黑了,我去鐵皮房找你,沒有;去冷藏廠,沒有,想去你家吧?又怕你爹知道,我乾脆就回了飯店,想找小廣繼續喝,可是他已經走了。我就回了市場,剛進南大門就看見小廣氣沖沖地出來了,我一看他的風衣里好像掖著一把槍,就沒敢跟他打招呼,遠遠地跟著他,他上了一輛小公共,走了。我趕緊騎上摩托車跟著,他下車以後沒回家,溜達溜達就去了海濱公園……在那裡出事兒了。一個人剛走到他身邊,他就把槍亮出來,頂著那個人的肚子開了槍。我嚇傻了,躲在黑影里看他,他把槍丟進噴水池,沖遊玩的人嚷了一聲『殺人啦』,一甩大衣就走了。」
夜已經深了,雪還在下。我爹已經睡了,屋裡黑洞洞的。
我站在院子裡看天,天上沒有一顆星星,飄飄搖搖的雪落下來,砸在地下咣咣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