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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12 04:53:45
作者: 丁邦文
在陽城休息得差不多了,蘇婧婧準備赴美國再呆幾個月。按照原計劃,年底黨代會開過就會回來。美國那邊,廖公子漸漸適應了大學生活,已經無需專人照顧。
臨走前,她還有一樁事情要做:到省城看望兩戶人家,一個是梁副書記,一個是卜副省長。
前不久,蘇老主席去世後,兩位省領導專程從省城前往陽江弔唁,算是給足了廖志國夫婦面子。就梁副書記而言,雖然與廖志國年齡差不了幾歲,可按照老一輩人的交情,蘇婧婧只能算作晚輩,按照本地風俗,事後應當登門還禮。既然如此,那與梁副書記年齡、資歷、職務相當的卜副省長,自然也不例外。再加上,未來省里政治格局無論如何變化,上述兩位領導至少有一人會留在N省,另一位即使外任也未必不會再轉回來。因此,蘇婧婧此時以回禮方式上門拜望,意義絕非一般。
周末晚上,蘇婧婧決定悄悄夜訪省城。她沒用廖志國的司機,而是讓黃一平開車陪同。
路上有兩個多小時的空閒,兩人就說了些七拉八扯的閒話,其中當然也不乏精彩的亮點,偶爾靈光一現。
「一平弟弟呀,你覺得一個女人最大的成功是什麼?最大的失敗又是什麼?」蘇婧婧忽然問。
黃一平楞一片刻,搖頭道:「婧姐,這個問題我還真沒想過。不過,我感覺你這樣的女人,就是成功的典範。」
蘇婧婧聽了,哈哈一樂,說:「我知道你這是在說恭維話。可是,憑心而論,作為一個女人,我還真是感覺自己挺成功。你不知道,可能因為家庭出身的緣故,我從小接受了太多政治的薰陶,對爸爸非常崇拜,感覺做人就要像他那樣,能夠有自己的一方天地施展才華。可惜,我是一個女兒身,處在封建歷史長達幾千年的男權社會,很難像你們男同胞一樣有大作為。加上,我身體一直不太好,更加無法效仿爸爸,做一番治國平天下的偉業。幸運的是,你姐夫沒有讓我失望,經過我們的共同努力,在他身上實現了我的理想與願望。外邊不知情的人都說他怕我,其實哩,這麼多年你也看到了,不是什麼怕不怕的事兒,而是夫婦目標一致、團結一心。從某種意義上說,我是把你姐夫當成了一個替身,只要他成功了,我就覺得自己也很成功,至於典範那倒也說不上。」
蘇婧婧這一席話,倒也讓黃一平明白了一個道理:難怪蘇婧婧對官場政治熱情那麼高,原來以為完全是為了金錢利益,現在想想也不盡然。看來,她在插手干預丈夫政務的過程中,也在享受著一份獨有的樂趣,甚至實現著某種無法直接完成的政治抱負。由此,對於社會上那些廣為詬病的夫人參政現象,還真得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哩。
「一平弟,你是不是認為婧姐是個很貪心的人呢?」蘇婧婧又拋出一個頗為尖銳的問題。
「不是啊,我覺得婧姐你已經很、很——」黃一平選擇措詞,希望儘量將違心話說得真誠一些。
「不錯,我知道自己很貪,有時簡直有點貪得無厭。可是,這種貪並非單純滿足了自己的私慾,很多時候我也有自己的難處哪!」蘇婧婧一邊感嘆,一邊從隨身包里掏出兩樣東西,說:「喏,這兩樣東西你還記得吧?東西的價值你也心裡有數吧?」
黃一平撣眼一看,果然認識。其中,一隻西洋式鑽戒,是蘇婧婧剛到美國沒多久,黃一平與徐曉凡悄悄前往探望,後者在拉斯維加斯花二十五萬美金所購,正宗南非鑽石、法國工藝,據說是全球限量版。一隻是祖母綠中式寶石戒,正是當初中陽集團老總儲開富所送,是其家族的祖傳之寶。
「鑽石洋氣、時尚,寶石古典、厚重,兩隻各有特色。這種不同凡響的高貴之物,只有戴在婧姐你的手上,才顯得大富大貴、高雅脫俗!」 黃一平歷練數載,這種馬屁話無需打什麼草稿。
「唉!這麼好的東西,可惜都不屬於你婧姐我喲!」一聲嘆息中,蘇婧婧收起戒指,說:「等到你當了官就知道了,有時收人家一點東西,只能暫時滿足一下自己的虛榮,轉眼就得轉送別人,用於再打點上邊的關係。現在官場上的情況哪個不知道,但凡做到一定職務、級別的領導,好多都是花了代價才上去,而這種花出去的代價,哪裡會從天上掉下來?不想法找補回來怎麼行?再說,不論哪個層次的官員,要想保住現有的位置,或者再上個一級半級台階,還得繼續花代價才能成功。如此循環往復,官場風氣壞了,你姐夫那些官場中人被染黑,我們這些官員親屬也跟著遭罪受害。你說我這些天在陽城,說起來是休息,哪有一天得到真正休息?前後忙碌幾天,今天跑一趟省城,一切都扯平了,私底下我還落下個貪婪的惡名,你說何苦來著!因此,從婧姐我內心裡講,倒是真心擁護上邊的廉政措施,希望大家都乾乾淨淨公平競爭,就像當初我爸爸做官那個時代一樣,雖然清貧一些,倒也落得簡單、輕鬆、快樂。」
黃一平聞言,內心頗受震動,推斷蘇婧婧說的確是真心話。他想,道理還真是如此,只有黨風、政風、官風真正好轉了,清明了,才能還營造一個光明磊落、生動活潑、輕鬆愉快的局面,讓百姓信任幹部,也讓幹部全心全意為百姓服務。可是,這種狀況由好變壞易,由壞轉好確實難哪!
說話間,到了省城,先奔卜副省長家。
在卜副省長家院門外,通過電話聯絡,很快有一名青年男子出來迎接,相互對上話。來人是省長女婿、東方公司的真正老闆莊大慶。
莊大慶態度倒也客氣,一口一聲蘇阿姨,直叫得蘇婧婧連連擺手,道:「不敢叫姨,叫聲姐姐就可以了。」
蘇婧婧獨自進去,黃一平留在車上。
在車上等候的時候,黃一平想起前些時有關海北計程車的那場風波,感覺很有意思。起初,廖志國還有點猶豫,到底是否應該採取破釜沉舟的做法,直接把事情公開,而且堅決一查到底。當時,廖志國的猶豫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方面,他生怕因優柔寡斷而成為項羽第二,喪失了消滅對手、消除隱患的良機;另一方面,他也想藉機取悅梁副書記,等於無形中也幫梁消滅了一個競爭對手。現在想來,多虧採取了後來的秘密查處方式且適可而止,這才起到引而不發才有的極大震懾力,也才有今天與卜副省長化敵為友的關係。官場鬥爭,雖然說起來你死我活、刀光劍影,卻並非單純以逞勇鬥狠取勝,有時更需要講究戰略戰術。試想,當初如果一味地硬上,也許果真能從政治上把「三劍客」板倒,或許連卜副省長這棵大樹也一併栽了,可事情的性質會完全改變,相互成為不共戴天的死敵。倘若卜副省長從此一蹶不振倒也罷了,若是一擊不能致其於死地,那便後患無窮。況且,即使卜副省長下台了,他在省里的那些故舊、餘黨,又豈能放過你廖某人! 更何況,時間過去不過短短數月,就是梁副書記與卜副省長之間,那樣貌似不可調和的競爭關係,不是也因為彼此位置漸趨錯開,馬上就成為了共榮共贏的盟友麼!
如此一番思量之間,黃一平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大約四十分鐘左右,卜副省長夫人、女兒、女婿同時將蘇婧婧送出來。從賓主勾肩搭背的架勢看,客人受到了異乎尋常的熱情接待。
離了卜副省長家,再奔梁副書記府上,於黃一平可謂輕車熟路。
黃一平雖然同梁副書記一家很熟悉,平時也常與廖書記上門,可今天蘇婧婧是來送禮,而且又是分量貴重之物,黃一平還是婉拒了蘇婧婧的建議,沒有跟著進去。
車上,黃一平依然沒有收住剛才的思緒。他想:梁副書記與廖志國之間,到底是怎樣一種關係?難道僅僅是展現在大眾面前的那樣簡單麼?
不錯,在N省官場上,很多人都知道,蘇老主席當年身居要職時,曾經幫助、提攜過梁副書記,對後者有過知遇之恩。那麼,梁副書記後來幫助廖志國,就有了報答的意思。但是,這個報答,同時也被人們解讀為仗義,解讀為人品好、不忘本,從而為梁副書記在官場上贏得一個好的聲譽。據說,歷次梁副書記的升遷,這一條都曾經被很多人津津樂道,幫他掙得不少票數與分數。也因為這個緣故,使之得到廣大陽江籍官員的擁戴。因此,梁副書記對廖志國的好,至少應該算是一個互利雙贏的局面。另外,過去較長一段時期,梁副書記與卜副省長處於明顯的競爭關係,而廖志國同後者關係的不睦,除了「三劍客」這一因素外,主要就是有梁副書記的介入。現在想來,很多有關卜副省長如何反對、制約廖志國的情況,都是從梁副書記那兒獲得。其中有些話,雖然不是由梁副書記直接講,卻大多出自是梁夫人或秘書之口。由此是否可以推斷,從某種意義上說,梁副書記在與卜副省長的爭鬥中,也在利用廖志國這一外力呢?事實上,廖志國利用海北出租事件對卜國傑的打擊,自身獲益固然是一個方面,梁副書記不也是另一最大得益者麼?還有,梁副書記說起來對廖志國幫助很多,可是,後者也一直在設法回報哪!自從五年前黃一平跟了廖志國,就其耳聞目睹所及,逢年過節或是梁副書記家的婚喪喜慶,廖家從來都出手不凡。別的不談,就說眼下,蘇婧婧送上的這份厚禮也足夠分量的了。由此而論,梁副書記與廖志國之間的關係,還真是無法用一兩句話說清楚。
如此一番反思,黃一平漸漸明白了一個道理:官場,很多時候並不能按常理、常情思維。有時,情感、友誼、利益、利用等等,很難說得明白、分得清楚;敵人、朋友之類也並非一成不變,而是隨時可能相互轉化。像自己這種所謂性情中人,古代闖蕩江湖倒還可以,立足當今官場恐怕還需大力改變。
不知不覺間,時間過去一個多小時,蘇婧婧也終於完成使命,歡笑著步出梁府。
黃一平與蘇婧婧離開省城時,已經很晚了。
也許是跑了一晚上累了,或者親手送出鍾愛之物有些不忍,蘇婧婧路上不再多話,黃一平也只好專心開車。
途中,路過服務區時蘇婧婧下車洗手,黃一平忍不住摸了摸那隻手袋,裡面除了化妝用品,卻是空空蕩蕩。顯然,那兩貴重只戒指連同精美包裝盒,全部易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