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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12 04:53:44 作者: 丁邦文

  喪事處理完畢,蘇婧婧按計劃還將返回美國,繼續他的陪讀與問病之旅。期間,可能因為過於悲傷、忙碌的緣故,她本就虛弱的身體感覺更加乏力,且失眠嚴重、食欲不振,醫生建議短期休養些日子再動身。

  其實,蘇婧婧原本也打算在國內留些日子,只是現在有了一個更為充足的理由,正好借休養身體之名,順勢留了下來。

  既然父親剛逝世,陽江老家那塊傷心之地,不呆也罷。於是,黃一平建議:「不如在陽城休息,既方便夫妻團聚,又可以有人照顧。」

  蘇婧婧正有此意,說:「也好。那就選個地方環境清靜些的地方,條件倒一定多麼好,住些時候我再去美國。」

  黃一平問:「這個地方是選擇離城市遠些的郊區呢,還是在市區找個鬧中取靜處?本市郊區倒是有一家休閒農莊,條件很不錯。」

  

  黃一平忽然想起,陽西境內有家休閒農莊,傍長江而建,風景特別優美,非常適宜休養。最近這一年,楊艷幾次利用星期天組織朋友聚會,約了廖志國過去打網球、釣魚、吃飯,感覺不錯。

  「當然要方便購物、就醫,還要不影響與朋友交流。你知道,婧姐我是個喜歡熱鬧的人,在美國本就寂寞夠了,回國了還住郊區休閒農莊豈不太過冷清。」蘇婧婧道。

  蘇婧婧如此一說,黃一平心裡有數了。他知道,蘇婧婧到了陽城,市委公寓那種地方條件一般,陽城大酒店太吵,又不太適宜出入那些外商投資的星級賓館,看來還是得在政府主辦的賓館裡挑選。根據她提出的要求,黃一平悄悄在安靜優雅、閒人罕至的迎賓館,尋了一處偏僻小樓。那幢小樓,傍靠護城河,推開窗戶即是鱗鱗河水和大片綠地,背後還有一扇小門可以進出,關了前邊的大門即可自成一體,來往不必皆置於大門保安與電子探頭的監控之下。

  蘇婧婧在陽城的休養,全部由黃一平安排與協調。那些日子,他把主要精力花在蘇婧婧身上,就連廖書記那裡都很少顧及。當然,這也是廖志國本人的意思。

  蘇婧婧在陽城的飲食起居,有迎賓館裡的指定服務員負責。需要吃點什麼特色的家常菜之類,賓館完全按照她的要求製作。於麗麗、楊艷兩位姐妹相約著來陪她聊天,有時三人也相攜逛街。醫療方面,由第一人民醫院仲院長親自負責,測量血壓、送藥打針之類則由汪若虹來做。

  蘇婧婧住下後,黃一平吩咐賓館方面切勿大肆聲張,儘量縮小知情面。開始幾天,蘇婧婧在陽城的休養還算按部就班,外邊知道的人少,打擾也少,每天生活很有規律。可是,她本不是那種莫甘於寂寞之人,隨著幾次同於麗麗、楊艷外出逛街,很快就被人認了出來,不久大家都知道她的行蹤了。這一來,馬上就像捅了馬蜂窩一般。

  也難怪,廖志國在陽城五年,做了四年市長一年書記,前些時剛剛擺平了最大的反對派「三劍客」,此時在陽城政界的威信、聲望正如日中天。更主要的是,三個多月之後,市、縣兩級皆要迎來五年一度的黨委換屆,人事格局將面臨又一次重大組合。當此時節,該有多少人正如饑似渴地緊盯著廖志國,千方百計尋找機會接近。本來哩,這次蘇老主席的逝世,對那些人來說是個千載難逢的良機。按照中國社會的傳統理念與風俗,遇到這種喪葬大事,一般人家都會藉機大操大辦,而作為主人不論地位多高、官職多大,來者旨客、客人為大,斷不應伸手打人笑臉。因此,很多人準備了豐厚禮金,打算借人情往來的名義,完成一次感情上的鋪墊。沒想到,廖志國夫婦這次做得很決絕,說不收就堅決不收,有些人想悄悄行事或強行丟下,結果連機會都沒有找到。因此,不少人從陽江回來後,一直很鬱悶,也很苦惱,不知如何才能補了這一課。

  蘇婧婧突然現身陽城,並且就住在偏僻安靜的迎賓館後側小樓,又打的是養病休息旗號,故而一下讓那些失望者復又大喜過望。

  說也奇怪,官場上人對某些事物嗅覺特別靈敏。大概也就是蘇婧婧住下的兩三天之後吧,那幢原本清靜的小樓突然熱鬧、忙碌起來。

  陽城政界的那些官員,就像預先約定好了一般,雖然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卻又絕少發生撞車現象。前來拜訪蘇婧婧的官員,基本都是前些時到蘇老主席靈前祭拜過的人,官位較高者如市長秦眾、政協主席丁松、副書記苗長林等,其餘多數是機關各個委、辦、局、院、行、社的領導,也有知名企業的負責人。下邊縣(市)、區各級官員更是林林總總,尤其海北幾乎囊括了科、鎮級以上幹部。

  這些人的拜訪頗有規律。市里幾大班子領導,一般都是夫妻雙雙相攜而來,時間多在白天,即便晚上也多在七八點鐘光景。這些人,皆是從賓館正門大搖大擺而來,女人手捧花束或花籃,男人手裡拎著營養品之類,一看就是光明正大探望病人的樣子。此種探視,客人呆的時間稍長些,賓主不免談笑風生,大抵還算是例行公事般的正常人情往來吧。可是,那些機關部門負責人及其等而下之的官員,情形就大為不同。這些人,大多是晚上八九點之後才來,而且時間愈是往後,官職往往愈低,與廖、蘇夫婦之間的關係也愈陌生。他們進來,一般不走大門,而是從背後那扇小門悄然而入。來人也不帶什麼隨從,更不拎鮮花、禮品之類,基本上是輕裝簡從、獨來獨往,身上大多穿件寬鬆風衣、夾克,或者提只上班用的公文包。這些人一般來去匆匆,同主人並無多話,有些似乎只是看了一眼就走。

  那幾天,廖志國照例很晚才回來,有時在外邊應酬,有時則在辦公室里批閱文件。看得出,他是有意避開那些前來探視的官員。不過,他也反覆叮囑黃一平:「婧姐那邊的安全就交給你了,必須確保萬無一失!」

  黃一平掂得出廖志國話里分量,也知道拜訪蘇婧婧的人很多,內心不免矛盾,同時也非常警覺。回想前些年,蘇婧婧的藏品交換發生地在陽江,居然還惹出那麼多廢話,差點壞了廖書記大事。現在到了陽城,來訪者如此密集且魚龍混雜,萬一再讓什麼人鑽了空子、抓住把柄,紕漏就大了。何況,越是離黨代會時間迫近,越是應當提高警惕。可是矛盾歸矛盾,警覺歸警覺,他卻既不能阻攔來訪者,又不便在現場監控,更不能讓場面失控。於是,他每天晚上都丟下廖志國,說是來陪婧姐聊天,其實哩,是將汽車悄悄停在院子角落裡樹叢中,密切監視從小門進來的每一位訪客,以便一旦發現異常來人,可以隨時電話提醒蘇婧。此舉,他事先也同蘇婧婧打了招呼:「一來是保證你在這裡的安全,二來防止有人居心不良。」

  蘇婧婧自然知道利害攸關,樂得有個值得信任的人在外邊幫助守門把關。相處這麼多年,她對對黃一平的信任,絲毫也不容懷疑。

  那天晚上,政府機關事務局一位處長來訪,蘇婧婧當場退回了那人的一捆現金,並且還對其進行了一番廉政教育,因為事前黃一平電話提醒說:「此人是機關有名的大嘴,今天來了,明天一準全機關知道。當年,老書記洪大光、老市長丁松都吃過他的大虧。」

  第二天夜裡,又來一位僑聯女主席,一向喜歡在領導們之間搬弄是非,曾經一度同「三劍客」貼得很緊,黃一平也立即建議蘇婧婧:「最好連門都不要讓進,否則她會主動跑到房間裡到處察看,動手翻東西都有可能。」結果,蘇婧婧以頭痛為託詞,乾脆將那個主席婉拒於門外。

  蘇婧婧高興的時候,也會告訴黃一平一些送禮者的情況,包括那些有趣的過程、細節,甚至也展示一下有特色的禮品。譬如,市委副書記苗條林夫婦送來的一支野山參,是那種典型的人形、雙雞腿,外觀完整無缺,足有一兩重,一看就是那種數十年的精品。蘇婧告訴黃一平:「那個苗夫人說了兩三次,讓我一定自己燉湯喝,千萬不要轉送旁人,言外之意東西太稀罕、寶貴。她以為我不識貨,會隨便將這種老參當作統貨送人哩。」再譬如,賈大雄送的一盒冬蟲夏草,只只整齊、飽滿。那個賈夫人也是肚腸不深,居然當場做起老師,指點蘇婧婧如何利用此物燉菜、煲湯,儼然一副好為人師的模樣。蘇婧婧笑道:「從她眉飛色舞的樣子看,平時家裡一定拿這麼精貴的東西,當了普通佐料哩。」

  平常,黃一平知道晚上來客多,一般都採取迴避策略。不想有兩次,卻被前來探望的人堵住了,便只好硬坐在那裡。所好的是,無論是當事人蘇婧婧,還是那些送禮者,皆沒有將他這個秘書當成外人。再說,人家是來看望一個病人,稍許表示一點心意純屬正常。那些人當著他的面,照樣甩手就是一隻十萬八萬現金的大紅包,表現得氣勢如虹又氣定神閒,絲毫也沒有唐突、羞澀之態。如此,黃一平也漸漸明白,緣何市里有些官員,逢年過節或許真不收禮金,平時有事沒事卻喜歡生病,而只要有點小病又總喜歡住院。敢情在他們看來,黨紀國法再嚴厲,總不至於同一個病人計較吧。

  如此大約持續了一個星期,探病人流終於退潮。事後,蘇婧婧悄悄交給黃一平一張紙條,上邊開列了一串名單,說:「一平弟弟啊,有些事你姐夫不知道,我也不敢和他說。這幾個人的事,下邊黨代會前後安排人事時,姐就拜託你關心一下。」

  黃一平接過看了,足有七八十個人名,有些打了五角星,有些打了三角形。黃一平默記下來,當著蘇婧婧的面就將名單燒了,說:「姐,你放心吧,我會放在心上。」

  事後,黃一平悄悄問了城北新區管委會主任孫健,知道送的是十萬元。他的名字前邊,只打了三角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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