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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12 04:53:26
作者: 丁邦文
就在於樹奎冒雨夜訪黃府的第二天,黃一平主動打了於樹奎電話,約他到市里來見面。此舉,自然得到廖志國的認可。
海北縣交通局長吳少紅的交代,印證了當初廖志國與黃一平的猜測——那批質量與價格皆有問題的計程車,果然牽扯到卜副省長,也與苗長林有關。
廖志國得悉案情,異常興奮。他用力在黃一平肩膀上拍了又拍,誇讚道:「花了這麼短的時間,也沒有搞出多大動靜,就把事情辦得如此漂亮,說明你現在真是很成熟了。今後,無論把你放到一個什麼位置,遇到怎樣複雜的情況,看來基本都能夠應付了。唔!」
黃一平有些不好意思,說:「這些年跟廖書記後邊學了些皮毛,還差好遠哩!」
「事情辦到這一步,底下應該如何辦呢?唔?你說說看法。」廖志國似乎有意再考驗黃一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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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事情既然有了大致的眉目,已經弄清涉及到哪些人,尤其卜副省長女婿、苗長林兒子裹在其中,還是應當緩衝一下,等待於樹奎他們那邊如何反應。本來,按照廖書記您當初的意圖,調查這件事的根本目的,並非一定要拉什麼人下台,也不是要送什麼人進監獄,更加不是要捅上邊的馬蜂窩,而只是迫於形勢的壓力,無奈中採取的敲山震虎之舉。現在,山敲了,只要虎被震住了,也就算大功告成了。畢竟,幾個月後的黨代會是頭等大事,這個時候陽城搞出個大的腐敗窩案,可能對誰都不會有好處。」黃一平的這番意見,顯然經過了深思熟慮。當然,此時只有他自己清楚,於樹奎著急找他這個因素,也發揮了不小作用。
廖志國點頭道:「我也是此意。這件事搞大了,涉案的人固然跑不掉,我這個市委書記也要受到影響,至少需要承擔一定的領導責任嘛。這樣吧,你目前先從專案組退出來,在市里公開露露面,適當時候可以接觸一下於樹奎,看看他們那邊的反應。」
黃一平心一聽,心裡樂得不行。汪若虹電話里告訴他,於樹奎昨晚在他家連坐到十二點才離開,說明那隻受到震動的虎,真的已經坐不住了!
接到黃一平的電話,於樹奎以最快速度趕到市區。
對於這次同於樹奎接觸如何交談,黃一平曾經請示過廖志國,後者意見很明確:「先聽後說,多聽少說,如果對方態度誠懇,可以透露一些真實案情。在此前提下,他提出的任何要求,你都可以先應承下來,但最終必須由他當面同我談。如果他沒有悔改之意,那你就什麼也別說,回來我就狠狠收拾他們!」
得到廖志國給的這個底碼,黃一平心裡有數了。
交談的地點與方式,讓黃一平頗費了一番思考。本來,於樹奎提出在市區找個賓館之類的地方,可黃一平覺得,在尚未摸清於樹奎真實態度之前,不宜選擇這種人多眼雜的地方。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關於海北計程車自燃事件引發的各種猜測與議論,已經鬧得滿城風雨。海北交通局兩位局長的失蹤,黃一平本人的神秘隱身,也都難免有所泄漏,引發了陽城官場與民間的不同解讀。這個時候,如果黃一平與於樹奎雙雙出現在公共場所,一定又會引起新的輿論高潮。後來,黃一平曾經考慮放在自己家裡,可是好象也不太合適。一來,估計於樹奎一個小時後到達市區,已經是夜裡十點多,汪若虹與小萌無處迴避,家裡電話騷擾也多;二來,兩人皆是當下陽城的新聞人物,半夜三更上下樓、進出小區也難免被熟人發覺,還是容易成為熱點話題。最終,黃一平建議,就在行進的汽車裡完成這次歷史性交談。
於樹奎獨自駕駛奧迪,停在黃一平約定的濱江公園南門附近,然後悄悄上了黃一平駕駛的那輛軍牌凌志車。
「你於書記的車,牌號顯眼,熟悉的人多,讓人撞見了以為約會小蜜哩。」黃一平對於樹奎如是解釋。前些年,陽城曾經發生過兩起桃色事件,皆是處級官員開著汽車約會情人,雙雙死在車裡,其中一對因為空調開的時間長窒息而亡,一對則被劫財劫色謀殺。
事實上,黃一平不上於樹奎的車,還有另外一個顧慮——防止於樹奎車上裝了竊聽設備。
上了車,黃一平悄悄擰開一隻開關,表面看似在調小音響音量,實際上卻在聽喇叭里有無雜音。這輛軍車有個特殊裝置,可以監控到周圍數百米範圍內,是否有竊聽、監控之類的設施。黃一平在沒有弄清於樹奎態度之前,還是擔心後者身上攜帶了電子攝錄設備。多年官場風雨,使他明白一個道理:政治、權力鬥爭,如同刀槍相向的戰爭,拼的是不流血的你死我活,任何微小疏忽大意,都可能釀成不可挽回的損失。而且,越是在勝利臨近之際,越是需要百倍警惕!
車裡就他們兩個人,黃一平將車速控制在五十碼上下,挑了人跡稀少的濱江大道,緩緩而行。
「對不起啊於大書記,聽說你這幾天一直在找我,可我也是身不由己哪!」黃一平出於禮貌,先打招呼。
「是找你好幾天了。你愛人小汪都告訴你了吧?唉!」於樹奎回答。顯然,他還沒有準備好,怎樣進行這場註定會很艱難的交談。
深夜的濱江大道上,罕有車輛行人。倒是旁邊的浩瀚長江里,輪船的汽笛此起彼伏,星星點點的船燈閃爍不定。
車子在沉默中行進了一段路程,黃一平乾脆找個僻靜之處,踩了剎車熄了火,說:「還是停下來吧,免得不小心開進了長江,我這小秘書倒無所謂,車上畢竟還有你這位前途無量的大書記哪!」
「哈哈哈哈!哈哈——」於樹奎一陣大笑,起初似是為笑而笑,到後來竟然控制不住,笑得差點岔了氣,眼淚也出來了。
黃一平知道,於樹奎這些天太壓抑了,需要通過這種笑來發泄,否則很可能會憋出毛病。回想五年多前,自己被貶到市委黨校後勤處,也曾經有過一段這樣的心境,時常會在家裡或野外無人處狂笑不止,笑過之後則會感到極度的輕鬆愜意。
果然,笑了一陣,又擦掉眼淚,於樹奎平靜了許多,在路燈下臉色也好看許多。他說:「一平老弟,你我相處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今天找你意思很明確,我現在就想聽你一句話,廖書記到底想把我怎麼樣?處分,撤職,還是坐牢?」
黃一平輕輕拉起於樹奎冰涼的手,柔聲道:「於書記,你是我老哥,也是我多年的老朋友。既然你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我也可以告訴你,從目前掌握的情況看,不是廖書記要怎樣你,而是你要把自己怎樣。至於處分、撤職、坐牢之類,也完全由你自己決定。」
黃一平的語氣雖然輕柔,分量卻非常重,也把剛剛還有些怨氣的於樹奎給震住了。
看到於樹奎沉默不語,黃一平勸慰道:「事情未必像你想的那樣複雜與悲觀,難道你就沒有想過另外一種可能?既然你想聽句痛快話,我今天也就不和你繞彎子了。其實,在我約定同你見面之前,已經和廖書記通過氣,他也已經給我交過底。海北計程車事情的主動權,一切還在你於書記的掌握之中。只要你能夠拿出一個令人滿意的態度,市委可以考慮適可而止。」
「你說的是真?」於樹奎楞了片刻,忽然握住黃一平的手,好象生怕他溜掉。
「當然是真的,只是廖書記沒讓我這麼快說出來。」黃一平說的是實話。他擔心若是不先說出來,萬一於樹奎情緒激動出言不遜,彎子轉不過來,自己反倒進退兩難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當然求之不得。這之前發生的一切,說明我是誤會廖書記了,我願意當面向廖書記負荊請罪!」於樹奎態度很誠懇。
黃一平見狀,知道時機差不多了,就主動向於樹奎介紹了案件調查的情況,和盤托出了任潮湧、吳少紅等人的交待。
「啊!事情既然查到這個程度了,哪裡還有挽回的餘地呢?」於樹奎的語氣、神態復歸悲觀失望。作為在縣裡主政多年的書記,他明白事態的嚴重程度,也知道黨紀與國法的基本界限。
「這個你就不必過分擔憂了。你可能有所不知,目前這個案子,市里只是組成了一個臨時調查組,明確由我暫時牽頭負責。紀委、政法委那邊,雖然也有人參加了,卻沒有正式立案。關於吳少紅、任潮湧兩人交代的情況,包括計程車購置的整個過程及背景,以及那二百萬元回扣的處理,知情範圍非常小,甚至就連朱玉、何長來他們都不掌握。」黃一平說。
「哦?是這樣?」於樹奎眼睛亮了。
「唉!廖書記其實也難哪!不查吧,人民來信滿天飛,計程車司機們頻頻上訪鬧事,甚至將國道、省道都堵了,現在又鬧出這麼大的傷亡事故。萬一要是被上邊知道了,或者有人捅到網絡、焦點訪談之類的媒體上,那陽城還不譽滿全國乃至全球了?不要說你於書記,就是廖書記和陽城市委也負不起那麼大的責任哪!查吧,又生怕碰到你於書記,影響你在海北的工作和威信。而且,很多事情不查則已,一旦查開頭了,難免會拔出蘿蔔帶出泥、摁下葫蘆浮起瓢,誰知後邊會出現什麼狀況?再說,海北出了事,廖書記還不得跟著負領導責任?他也怕查出眼下這種尷尬局面,萬一再控制不住了,對省里領導也不好交代呀!」黃一平說得懇切。
「黃老弟,照你這麼一說,我以前還真是誤會廖書記了。其實,你也知道,我這個人是個炮筒子,沒有多少花花腸子,有時想到什麼就要說,做事往往也不會考慮那麼多曲里拐彎的關係。往好處說哩,是直率、性情中人,比較容易相處,一眼就能看透。可是,往壞處說哩,就是簡單粗糙,頭腦里缺根弦,政治上不成熟。再加上,如果再有其他亂七八糟的關係一攪和,就更加容易衝動,惹出不必要的矛盾。回頭想想,人家廖書記來陽城四五年,對我於某人一直寬容忍讓,對海北的發展也給予很多關照,於公於私我都應當感激才是。現在通過計程車這件事,我更加認識到自己的不足,感受到廖書記對我的一片愛護之心。還有,最近一段時間,市委苗長林書記、賈大雄部長和省里卜副省長几個領導得知情況,也先後對我提出了批評,希望我能夠吸取教訓,做嚴肅認真的自我批評,得到市委和廖書記的諒解與寬恕。」於樹奎真誠裡帶些傷感。
「事情既然說到這一步,那就好辦了,大家一切向前看吧!」黃一平說。
「可是,總得有個了結吧。不知廖書記最終準備如何處理這個事情,特別是東方公司和那幾個拿了錢的當事人?」於樹奎問。
「這個恐怕你還得同廖書記具體談。」黃一平回答很乾脆。此前,雖然廖志國已經向他交過底,表示可以考慮將案件移交給海北處理,可這個天大的人情,必須由廖志國直接、親自送給於樹奎。否則,通過他這個中介中轉了,價值便要大打折扣,或者,倘若哪一方事後反悔不認帳了,自己豈不被動!
「好的,我一切聽老弟你的。不過,我得請求你先幫我在廖書記面前美言幾句,算是有個鋪墊,然後我於某人再當面向他承認錯誤、深刻檢討!這個事,越快越好!」於樹奎十分急切。
「行,大概就這一兩天,你回去聽我通知吧。」黃一平滿口答應。
「大恩不言謝!」於樹奎抱拳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