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35
2024-06-12 04:53:09
作者: 丁邦文
早晨一進辦公室,桌子上一摞報紙、簡報,還散發著淡淡的油墨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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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一平習慣了提前半小時到辦公室,一邊等待廖書記,一邊看看那些內部簡報以及各種報等等。通過閱讀這些東西了解情況、掌握動態,是他多年養成的習慣,也是一個領導秘書的必修課。
市府辦主編的《信息簡報》上,一則「昨夜警情」吸引了黃一平的注意:昨天深夜十一時,市郊國道與省道交界北側200米處,突發一起交通事故,一輛海北縣牌號的計程車撞擊路邊電線桿,車輛燒得面目全非,駕駛員重傷,兩名乘客死亡。目前,警方正在調查事故原因,並與有關方面聯繫著手善後。
看到這則消息,黃一平忽然想起三個多月前,他和組織部長賈大雄赴海北處置檢察長選舉事宜,聽說的計程車質量問題,及其由此引發的司機群體罷工事件。這裡面會不會有什麼聯繫?
正思量間,手機響了,是汪若虹表弟花大明的聲音:「姐夫,我曾經說過的吧,海北出租汽車的事情不解決,遲早會出大事!你看,現在出事了吧?」
電話那邊聲音很嘈雜。黃一平問:「你在哪裡打電話?怎麼這麼吵?」
「我們在縣委門口上訪哩,這裡幾個大門全被計程車堵死了。這次海北的計程車燒死了人,撞下這麼大的禍,看他們還有什麼話可說!」花大明的聲音,氣憤中交織著些許興奮。顯然,作為海北縣城計程車司機中的活躍分子,他又是上訪事件的領袖之一。
「那你還給我打電話?」黃一平立即警覺,且神經質般地趕緊關上辦公室門。
「放心吧,我沒有那麼傻,他們不知道我在和誰講話。再說,我身邊的這幫兄弟,仗義著哪!」花大明說罷,匆匆關了電話。
有關出租汽車質量的問題,黃一平從花大明那兒聽到不少,已經知道了一個大概。近一段時期,他也一直非常警覺,時刻關注海北那邊的動靜,並且交待了花大明,有什麼情況隨時通報。昨夜的這起車毀人亡事故,看來有可能會燒掉包裹著的所有外衣,使隱藏其中的真相浮出水面。
黃一平考慮再三,還是給海北縣委常委、辦公室主任馮肖兵打了電話,問:「馮主任,是不是有人堵了縣委大門?」
馮肖兵顯然正在現場,遮遮掩掩回答道:「是的是的,海北這邊有輛計程車在市區發生了交通事故,主要原因是汽車撞擊電桿引起自燃,少數司機趁機起鬨鬧事。不過問題不大,我們很快就處理好了。」
「有多少人上訪?時間多久了?你們向市委值班室報了嗎?」黃一平聽了馮肖兵滿不在乎的語氣,有點生氣。
按照規定,縣裡發生較大規模的群體上訪事件,必須第一時間匯報到市委、市府值班室。
「嗯——,我馬上過問一下,可能還沒有來得及吧。我這就安排。」馮肖兵顯得有點心虛。
黃一平放了電話,心想:哼,這次燒了車、死了人,事情恐怕就不那麼容易處置了。
不一會兒,廖志國的腳步聲從電梯口傳來。黃一平馬上起身迎了出去。
廖志國剛來陽城那幾年,一直住宿陽城大酒店,獨自享用一幢單門獨院的小樓。那時,黃一平每天都早接晚送。一年前,廖志國擔任了市委書記,遭人匿名舉報,其中一條重要罪狀便是生活作風問題。事實上,利用陽城大酒店宿舍的極端隱蔽性,酒店客房部女經理於麗麗固然如入無人之境,就是體育局副局長楊艷也是進出隨便、來去自由。為此,省委梁副書記多次旁敲側擊,乃至最後直接把話挑明,希望他不再在陽城大酒店居住,以避嫌疑。於是,廖志國就將宿舍搬到市委大院後邊的一套公寓,吃飯也改在市委食堂。當然啦,蘇婧婧不在身邊,作為一個健康、正常的中年男人,也不可能完全禁錮自己的身心。在黃一平的張羅下,陽城大酒店那邊依然為廖書記留有專用客房,以備開會、接待或喝酒過量時休息一下。那套客房,不僅非常豪華,而且位置隱蔽、僻靜,又有專用電梯進出,廖志國在此接待於麗麗、楊艷等佳人,更是安全方便萬無一失。其實,廖書記在市委公寓居住的時間並不比酒店長多少,不免有些掩人耳目的意思。自從廖志國在市委大院住宿,生怕旁人看著礙眼,就不再讓黃一平陪同上班下班,而是獨自步行往返。
進了辦公室,黃一平遞上那份刊登了海北計程車事件的簡報,同時報告了上訪的信息。而在此前,有關計程車質量、購置方面的情況,廖志國已經從黃一平處得知了。
「這件事情,就這麼簡單?難道真是少數司機的尋釁滋事?難道只是一次普通交通事故引發的汽車自燃?這背後難道只是正常的產品質量問題?唔?」廖志國盯住那份簡報,連問幾個「難道」。
黃一平豈能不明白書記問號背後的深意?根據目前掌握到的相關信息,尤其是汪若虹表弟花大明陸續提供的情況,他猜測,海北那批出租汽車,縣裡一直諱莫如深,掌控得異常嚴密、神秘,對待車主上訪鬧事也始終持曖昧態度,背後一定有名堂,而且說不定還是大名堂。往淺處說,此事可能與縣委書記於樹奎有關聯,往深里聯想,也許根子會通到市里乃至更上頭,弄不好就涉及到級別、職務不低的大人物。但是,在事情沒有任何眉目之前,他又不敢妄下結論,以免給廖書記造成誤判。
「目前情況看,應該不會這麼簡單。」黃一平少有地字斟句酌。
「不要繞彎子了,詳細說說。唔?」廖志國催促黃一平,語氣、表情里頗有點急不可待的意味。
「依照於樹奎的脾氣秉性,此事一定有相當的難言之隱,他才會如此隱忍與遮掩。否則,他不會容忍司機們幾年來頻頻上訪,甚至鬧到堵路封門的程度,更不會同意縣交通局拿出一千萬來補償。像今天這樣封堵縣委大門,他們連向市里報告都免了,委實不可思議。」 黃一平說。
「那麼,於樹奎為什麼要隱忍呢?」廖志國問。
「問題應該出在車輛的購買環節。通常情況下,能夠從一個縣裡拿下幾百輛計程車訂單,交付著這樣質量低劣的產品,最終又讓買方打掉牙往肚子裡嗯的主兒,背後支撐者非錢即權。按照我對於樹奎的了解,他不是那種為了錢財不顧仕途的官員,剩下的只有一個可能——對方頗有權勢。以此推斷,若是真有幕後黑手,那麼這雙手的主人一定不是一般的官員。我們不妨大膽推斷一下,在陽城和N省地盤上,能夠讓於樹奎甘心做這個冤大頭的官員,總共能有幾人?那些人又會是誰?」
「照你這樣分析,那些計程車質量問題的根源,有可能出在卜國傑、苗長林、賈大雄這些人身上?唔?」廖志國可沒有那麼多顧忌,直接指名道姓了。
「我也只是這樣猜測。」黃一平嘴上如是說,卻非常堅定地點了點頭。
「哦!如果真像你說的這樣,那這批計程車的質量問題,尤其是眼下的這個傷亡事故,對我們來說反而倒是個機會?」廖志國一拳重重砸向空中,明知故問。
「應該是個不錯的機會。過去這件事一直被海北方面捂著蓋著,市里也不好直接插手過問。現在既然已經釀成重大傷亡事件,事發地又在市區,那就由不得於樹奎他們了。不過,這件事的背景到底多深現在還不清楚,萬一要是查出的黑洞太大太深,弄得不可收拾了,也很難辦。何況,離黨代會只有半年多時間,省委梁副書記有過要求,您不是也一直強調,穩定、和諧壓倒一切麼?」黃一平說。
「查!一定要查!不錯,穩定、和諧應當是壓倒一切的政治任務。可是,你看於樹奎那些人,現在氣焰相當囂張,不收拾到位了勢必影響黨代會的順利召開,影響陽城大局的根本穩定。至於你剛才說的那些幕後黑手,也有必要在黨代會前敲打一下,否則關鍵時刻他們也會搗亂!不過,這件事的處理,不同於海北幾個人的變動,也不同於拿掉一個胡春來。我的想法,既要達到敲打對方的目的,又不能傷害了自己,造成無法收拾的被動局面。最理想的結局,是效果最大化而負作用最小化,就像武術當中的點穴一樣,四兩撥千斤,點到為止。」廖志國思維縝密,說明他其實早就胸有成竹。
黃一平將上述一段話細細揣摩,感覺廖志國此意並非限於兩難境地的無奈選擇,而是一種舉重若輕、收放自如的高超戰略戰術,是只有成熟官場人物才具有的一種攻守謀略,不禁叫好道:「還是廖書記考慮周全。這事要是讓我處理,很可能就會感情衝動意氣用事,把事情辦糟辦砸了。」
「這件事的處理,大的方向由我把握,實際操作還得你出面,總的基調把握一條:一切以政治需要為基礎,講究原則性與靈活性的高度統一。你辦事,我放心!」廖志國又將皮球踢給黃一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