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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12 04:51:55 作者: 丁邦文

  通過馬嬋,黃一平儘管掌握了郎傑克不少情況,包括他在北京為蘇婧婧操作拍賣會的過程,然而,他憑直覺還是感覺郎傑克有些危險。而且,正如馬嬋所言,郎傑克對她有可能隱瞞了一些情況,也可能是她刻意不想知道,或者知道了未必肯全部告訴黃一平。但不管怎樣,他既不希望郎傑克做得太出格,惹下什麼麻煩,又不想將馬嬋牽扯太深,陷她於尷尬或不利局面。因此,黃一平決定主動約見郎傑克,找個機會開誠布公同他談談,既是試探,也是警告。

  郎傑克還是經常來陽城,住宿陽城大酒店,每次都會主動聯繫黃一平,或是約了吃飯喝茶,或是電話里問好、道別。

  接到黃一平約談電話,人在北京的郎傑克未有絲毫猶疑,馬上答應說:「好,就這兩天,我到陽城第一時間聯繫你。老同學嘛,雖然常見面,卻總沒有時間坐下來細聊,是得找個機會好好談談嘍!」

  兩天後,正是周日,郎傑克來到陽城,約了黃一平在一家咖啡廳見面。事先說好就兩個人,連馬嬋也不告訴。

  咖啡廳地處護城河邊,人本就不多,他們又選了頂層閣樓的一間,居高臨下,鬧中取靜。兩個老同學點足了零食、茶水、咖啡,吩咐服務員:「關上門,沒有指令,不得隨意進來。」

  水沸了,咖啡泡上,彼此先說些天氣、身體、家長里短的閒話,算是正劇開演前的暖場,也相當於運動員比賽前的熱身。

  一杯咖啡喝到不再燙嘴,時候也就差不多了,郎傑克側過臉看著窗外的護城河,問:「還是不放心我,怕我會謀財害命,毀了你和廖志國的錦繡前程?」

  黃一平楞神片刻,點頭道:「是。」沉默幾分鐘,想了想,又搖頭,說:「也不完全是。主觀上你不會有害人之心,但客觀上也許有你意想不到的結果。官場上的事你可能不太懂,有時往往因為芝麻綠豆大的一點小事,一著不慎,就會毀掉幾十年甚至一生的努力。要知道,不光是我和廖志國、蘇婧婧,包括孫健、喬維民這些人,在官場上混到這一步多麼不容易。這個,與你做生意可能不太一樣,錢來得不管多難,去了可以再來,暫時虧了以後還能賺回。」

  雖然平時兩人說話隨便,開起玩笑張口就來,可說到這個話題,黃一平還是感覺措辭有些艱澀。

  郎傑克聽了,也是半天沒有回應,而是靜靜地沉思著,好久才轉過臉凝視黃一平,輕聲問:「我的情況,你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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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一平不想說謊,故而沒有否認,卻也沒有承認。

  「那好,我今天就對你敞開心扉,來一次完全徹底的開誠布公。」 郎傑克乾脆摘掉眼鏡,鬆開領帶、衣袖,脫了鞋子。

  「還記得我們大學時的那個班主任老何嗎?他任何時候、任何場合下的講話,都喜歡說,同學們,我今天講三個問題。因此,我們那時給他起了個外號,叫何老三。今天,我也打算按照他的套路,說三點:感情、金錢、女人。

  「第一點,感情。我們兩個是同齡人,今年都是四十周歲,可謂人生過半。在這過去的半世人生中,你我經歷大體相當,尤其是前半程幾乎完全相同,只不過最近這十幾年你從政、我經商,有些變化。可是,據我觀察與體會,官場與商場其實非常接近,都是以利益為基礎、交換為手段,謀取的是自身利益的最大化,而且可以為此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最近這些年,我不知道你是否也像我一樣,在回想、回味自己的人生歷程時,經常會有某種強烈的失落與恐慌感,總覺得生活中嚴重缺少些什麼,而缺少的這種東西又是生命中不可或缺之物。後來我慢慢悟出來了,缺少的這個東西叫感情,不是男女愛情、血脈親情,而是真誠、純潔的友情,說白了,自己身邊沒有朋友。

  「怎麼會這樣呢?我經常會問自己,有時甚至會因此從惡夢中驚醒。反思這四十年的人生旅程,我們大概經歷過這樣幾個階段:學前兒童期,小學中學期,大學期,職業期。按說,在這幾個階段中,除了懵懂無知的蒙童時期,其餘階段都有不少同學、同事、同鄉、合作夥伴之類,應該不乏結交朋友的人群與經歷基礎。可是事實上,小學中學的同學,因為那時年少無知,現在大多已記憶淡淡甚至不再,即使偶有來往也無法歸於朋友範疇;大學畢業進入社會之後,接觸、相處的那些人,要麼是生意上的夥伴,要麼是事業中的競爭對手,來往匆匆且不說,其中難免夾雜一個利字,也基本難以沉澱、留存。細細盤點,唯有在N大學歷史系那四年,你我這樣的同窗、同室,彼此純潔、真誠相處,少有利益紛爭,至今記憶依然美好而深刻,值得終生珍藏與回味。因此 ,這麼多年來,我雖然沒有主動與你們聯繫,可是內心卻無時無刻不記掛與惦念。幾個月前那次機場相遇,我當時的感覺真如古人詩中所言:他鄉遇故知。如此說來,你我之間的關係定位,以及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我想應該能夠說清楚了吧?」

  黃一平無言,只是起身為彼此杯中添上熱水。

  「第二點,金錢。說實話,我非常喜歡錢,而且比一般的人、尤其像你這種有仕途欲望者要喜歡很多。其中的原因,除了人之逐利本性之外,可能是因為我與眾不同的經歷。你知道,大學畢業後,我因為不甘心回老家做吃粉筆灰的老師,背水一戰來到北京漂蕩,品嘗了太多缺少金錢饑寒交迫的艱辛,因此我比你們對金錢的感受要直接、強烈得多。再加上,我曾經因為金錢走上一條不歸路,失去了自己最寶貴的東西——健康,那種畸形掙錢方式對我的傷害,任你怎樣猜測與想像都不為過。也因為如此,我現在的掙錢就帶有某種病態,有時甚至近乎瘋狂。我也明白,以我現在的狀況,已然擁有的金錢、物質條件,完全足以保證自己和家人此生無憂,但是,只要一想起當年的貧窮,想起因為金錢失去的尊嚴、健康,我就無法停下掙錢的步伐。現在,金錢的數量對我已毫無意義,我看重的完全是掙錢過程的刺激性。在陽城,孫健、喬維民、徐曉凡之流拉我拍片子、搞晚會、包裝文藝團體等等,來錢是快,獲利也不能算小,可是並沒有讓我感覺到多少樂趣,更加談不上什麼誘惑與刺激。他們希望用這種交換的方式,換取我的幫助,以便他們同蘇婧婧、廖志國接近。我盡力滿足其願望,既是幫助你這個同學、朋友,同時也為今後更大的生意奠定基礎。當然,我之掙錢絕不以危害社會、傷害他人為前提,掙錢的途徑與手段儘量做到合法、規範、陽光。這,既是為官、經商者應當共同遵守的遊戲規則,也是我做人掙錢的基本原則。」

  說到這裡,郎傑克起身去了廁所,十分鐘左右才回來,對黃一平苦笑說:「沒辦法,東西壞了,小便都很難,滴答半天還差點灌到褲襠里。」

  黃一平問:「就沒有找醫生好好看看?」

  「能不看嗎?這幾年把整個地球都跑遍了,效果不明顯。最近聽說武當山有個道士,有偏方專門治此暗疾,卻一直不得空閒前往。唉!」 郎傑克嘆息。

  「再忙也比不上這個重要。再說,趕緊治好了,還有更廣闊的疆場等你馳騁哩!」黃一平有意讓氣氛輕鬆一些。

  「呵呵,說到這個,就該第三點了,女人。我這前半生,由於四處漂蕩、身在商場的緣故,遇到的女人不少,得到極大享受、體驗的同時,最終也害在女人手上。那個香港富婆,我既不後悔遇到她,也不會埋怨她那樣對我,一切都是事先說好的,一手錢一手貨,你情我願,各取所需,互相不欠。富婆之後,有一個女人,是我法律與名義上的妻子,曾經助我打了幾年天下,相互感情也不錯。可是,作為一個正常的女人,她需要有正常的夫妻生活,我不僅理解她,而且也暗示她可以找一個生理上的情人。可是,讓我感覺意外的是,她不僅找了一個社會最底層的汽車修理工,而且分文未取就毅然離開我,同那個男人回了安徽老家,這對我的羞辱和打擊很大。後來,我主動同她協議離婚,還是給了她很大一筆錢。但從此之後,我對女人開始恐懼。至於馬嬋,你可能知道得已經很多了,不錯,她確實是一個好女人。我和她的結緣,是因為她的善良、孝順,當然也緣於我生意場上的需要。當時看到那則相當於賣身的GG,又通過暗中查實,我真的被她感動了。我想,雖然憑我目前的身體情況,暫時或永遠不能給她一份真正的愛情與婚姻,可是我能夠讓她的父親康復,使她實現自己的孝心。而她,也正是我內心期盼已久的那種女人——在我看來,時下一切女人都不可靠,像馬嬋那樣為救父親肯於犧牲自己的女人,註定是個例外,就像大熊貓、娃娃魚之類,無論多麼珍貴、稀少,畢竟還存在。這麼些年相處下來,維繫我和她之間關係者,看似只是一份紙上協議,其實最根本的還是感情。至於這種感情有沒有愛情,或者愛情占多大比例,我想並不重要,關鍵是只要有一份彼此不忍捨棄的親情就足夠了。試想,男女之間,愛情可以毀滅、消失,親情能麼?當然,因為相愛與珍惜,我不能給予她的東西,就希望她在別的地方得到,這也是我將她放到陽城的一個重要原因。」

  黃一平聽到這裡,身上已經滲出一層細密的汗水。原本以為自己與馬嬋那點私密,是給郎傑克下一個暗套,意在隨時獲取些對方信息,掩藏得也算是相當嚴謹,卻不料自己反倒成了套中人,早在對方掌控之中。

  「你說了這些,我漸漸有些懂你了。其實,同為江湖中人,哪個又不是滿面辛酸淚、一本血淚史啊!」黃一平說。

  郎傑克伸手打斷黃一平,道:「這個不用多說,你的情況我也略有所聞。作為朋友請放心,我不僅不會做對你不利的事情,而且也絕對不會做對蘇婧婧、廖志國、孫健、喬維民、徐曉凡那些人不利之事。就說蘇婧婧吧,我知道她對你的重要性。可是,你要知道,她是個外表柔弱、內心強悍的女人,這與她的家庭出身有關,也與她長期駕馭著一個強勢男人有關。而她的那種征服、駕馭欲,又與我何其相似。其實,我對蘇婧婧一直非常尊敬、欣賞,當然也不否認有利用她做生意、掙錢的意思,但這種利用只是相互利用,不過是將她作為一個盟友,玩點大家都感覺刺激的遊戲罷了。有一點你應當明白,像她這種性格、地位的官太太,即使不遇到我,也會遇到別的什麼人。尤其對你而言,她向你提出了種種難辦的要求,你不利用我這個老同學來應付,也得利用別人應付,否則就必須你自己赤膊上陣。所幸我是你的同學、朋友,在處理與她關係時,總歸比別人要可靠些吧?對此,即使你今天不找我談,我也會時刻提醒自己,你儘管放心就是了。」

  不知不覺間,就已經兩個小時過去了。

  「好啦,既然你說到這個程度,那就什麼也不必再說了,你個屎殼郎!」黃一平隔著桌子擂過去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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