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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12 04:50:41 作者: 丁邦文

  「好的。有你江秘書長親自掌舵、把關,我一定加倍努力,把事情做圓滿。在這過程中,有什麼困難和疑問我會及時請示匯報。」

  對於江大偉的陽奉陰違、推諉耍滑,黃平心裡雖然不滿,嘴上卻不好說什麼,甚至連表情也不便流露出來。

  

  憑心而論,自從十一年前調來市府辦,江大偉就一直是他的頂頭上司,對他即使算不上多麼關照,卻也沒有壞過他的事。去年那次風波,周圍不少同事或是冷眼旁觀,或是幸災樂禍甚至落井下石,江大偉則基本處於中立,暗中甚至表示了適度的同情。眼下,雖然自己是廖市長秘書,可江大偉依然管著他,屬於那種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角色。因此,黃一平在處理與江大偉的關係上,還是要把握分寸、善藏不露。

  可是,黃一平也知道,江大偉的推諉,一方面是其性格、品行特點所決定,另一方面有客觀存在的難處。說到底,江大偉之所以把皮球踢給他,其實是對廖志國的「鯤鵬館」信心不足,生怕因此捲入矛盾弄得一身腥氣。

  其實,黃一平又何嘗沒有這種顧慮呢?江大偉踢出的這隻皮球,委實也不太好接哩。

  黃一平明白,廖志國此時推出的這個項目,困難和阻力可以想像——

  先說當下陽城官場現狀。八個月前,正值N省地級市政府換屆前夕,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廖志國與馮開嶺分別由陽江、陽城兩地對調,並於不久後各自順利當選市長。期間,陽城原任市長丁松改任政協主席,市委副書記張大龍任人大常務副主任。稍後,省里也召開兩會,陽城市委書記洪大光作為副省長候選人,本來十拿九穩篤定當選。不料,會議期間,忽然出現很多舉報洪大光的材料,在各代表團住處悄悄散發;選舉前一天,又有上百名濱江新城工地上的建築工人,因為追討工資在會場前靜坐,結果洪大光以區區二十票之差,輸給了另一位候選人,也就是上文所述來陽城考察的副省長。如此一來,洪大光只好回陽城繼續做他的市委書記兼人大主任。表面看,省市換屆塵埃落定,各種政治勢力已經各就各位,可實際上,根本矛盾並沒有平息,對立的源頭依然以自己的方式存在,只是暫時處於休整、蟄伏狀態。就洪大光一方來說,在陽城官場苦心經營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周邊地區資歷相當的市委書記大多都已上升,這次進省府班子本來已成煮熟的鴨子,誰知還是被人攪了。至於誰是幕後黑手,閉著眼睛都能猜得出來,必定是丁松聯絡了省里一幫老幹部所為。在丁松這一邊,雖說通過種種努力,暫時阻止了洪大光前進的步伐,可並沒能一擊置其於死地。省里一位領導曾經勸他,說:「大家一起共事幾年不容易,有點矛盾也屬正常,當饒人處且饒人,事實證明洪大光並無多大問題,最多過個一年半載,遲早還會安排到省里工作嘛。」丁松聽了,心裡自然不會服氣。這兩股勢力的暗中較勁,就像一隻巨大的火藥桶,不知何時就會爆發,再次把陽城攪得天翻地覆,豈容你一個新來的市長從容做事!

  再說陽城的特殊市情與財政狀況。陽城與陽江雖然都是地級城市,人口、地域狀況大體相當,可是區位情況卻區別很大。陽江地處江南,得交通、地理之便利,又受幾個大城市的直接輻射,經濟社會發展基礎雄厚,屬於N省的發達板塊。而陽城則偏居江北一隅,因為地理位置的局限,幾乎成為一個交通與商貿死角,幸而開放以來建了長江大橋、鐵路、港口等等,才開始加速追趕。然而,畢竟思想觀念、社會基礎、經濟指標諸方面差距明顯,在陽江可行的事情,在陽城則未必。試想,區區六百萬人口的城市,城區人口不足五十萬,卻要建「鯤鵬館」這樣一座超大體量的場館,不說建成之後是否能派上用場、收回成本,單就建設費用恐怕也是一個不能承受之重,憑藉陽城目前的財力狀況,何以承擔得起啊!何況,所謂政績、面子工程,向來為陽城政壇大忌,尤其是省里一幫老人,更是與陽城這邊遙相呼應,時刻把警惕的目光盯緊一幫官員身上。前幾年,洪大光與丁松任主政市府,幾次提出要建造萬人體育館、超高摩天樓,無一例外遭到扼制與失敗。

  還有,廖志國目前在陽城的實際地位也不容樂觀。說起來,作為一座六百萬人口城市的市長,又兼著市委副書記,在陽城這方土地上可謂位高權重,一言九鼎,不說為所欲為,至少也應該少有顧忌。其實並不然。熟悉官場結構者皆知,像陽城這等地方,市府之上有市委,左右有人大、政協,很多事情的拍板決定權並不在政府行政主官手上。加之,陽城官場向來就有排外的習慣,尤其是近些年,鮮有黨政領導在省里得到提拔重用,雖然主要是因為內部爭鬥導致兩敗俱傷,可很少有人主動從自身找原因,而是結怨於上邊的不公,並把怨恨直接發泄到外來幹部身上。古語云,強龍難壓地頭蛇。廖志國作為一位外來官員,任職陽城不過七八個月,擔任市長時間更短,尚處於陽城官場中人眼裡的見習期,是個備受挑剔目光審視的新媳婦,按照常規遠未達到可以動手大幹的時候。陽城官場本就複雜,外來官員倍加受到特殊關注,前邊說到的那兩句順口溜,說是一則民謠,卻也是對陽城官場數十年歷史的一個生動總結。廖志國以其立足未穩之態,馬上就要搞這樣一個偌大項目,風險係數頗高。

  當然,黃一平也清楚, 廖志國性格外向,個性偏強,是個氣盛之人。面對陽城如此複雜的環境,他絕不可能等閒視之、無所作為,更不會像民謠所言被動等待別人攆出陽城。新任市長,情況不熟,政府組成人員的任命,基本聽從於陽城市委市府老班子。廖志國工作一段時間後,感覺有些部門主管不太順手,曾試圖作個別調整,卻在常委會上以剛剛換屆的名義遭到否決。一時間,好多重大事項因為牽涉複雜的關係與矛盾,他都鮮有表態發言權,更加別說決策主導權。眼下,這個「鯤鵬館」工程,其實帶有試水性質,也正如他所言,是希望以此為槓桿和支點,來撬動陽城官場這塊龐然大物。直白些說,廖志國的這一舉動,多少帶有賭的性質,而且一旦真正啟動了,不論困難與阻力多大,都不會有多少退路。

  廖志國沒有退路,黃一平自然也沒有退路。

  這時,他不由想起廖志國的那個「肌體論」與「境界論」。現在,他所充當的角色,就是廖市長所說的耳目、喉舌、手腳,大腦、心臟所指,他只能衝鋒陷陣,別無選擇。

  話說回來,即便江大偉不推諉、不逃避,像「鯤鵬館」這樣重要的事項,從廖市長的本意出發,也希望他這個貼身秘書勇於擔當,沖在前邊,而不能假手於那個滑頭滑腦的江大偉。按說,廖志國與江大偉本來就沒有多少交情,也不具備信任的基礎,憑後者的能力水平自然也難辦成什麼大事。可自黃一平就不同了,廖志長剛上任,就將他從黨校調到身邊,提了職務不說,還解決了老婆的調動問題。當此關鍵時刻,江大偉可以耍滑頭,他卻不能辜負了廖市長的信任與期望。而他,也正需要通過這樣的機會,來報答廖市長的知遇、再造之恩,哪怕最後再次面臨不堪的結果。

  想到這裡,黃一平眼前不由得浮現起換屆選舉前夕,馮開嶺讓他幫助操作的那些事,包括拉選票、寫文章、搞小動作等等。往事歷歷,不必細思便盡現眼前,點點滴滴痛猶在心。可是又一想,眼下這件事畢竟不同。馮氏那些勾當大多在暗中進行,擺不上檯面,見不了陽光,而眼前事卻是光明正大的政務,完全可以擺上檯面大曝於光天化日之下。由此,他禁不住感到十分的坦然,且陡然產生了一種義無反顧的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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