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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12 04:50:40
作者: 丁邦文
廖志國召集談話的第二天,江大偉就和黃一平碰了頭,把任務進行細化與分工。
正如黃一平預料的那樣,江大偉當著廖市長的面,說了那麼多的恭維話,信誓旦旦保證要克服一切困難,圓滿完成任務,可是,屁股一轉,他就耍起的滑頭。
「一平啊,你也知道我這個秘書長平常雜事多一些,不太容易騰得出多少時間。你是廖市長的貼身秘書,對他的意圖吃得最透,就多挑點擔子做點具體工作。另外,你現在處在這樣的位置,利用這個機會鍛鍊一下,也好給自己積累點資本嘛。你放心,有廖市長的英明領導,有我做你的堅強後盾,相信你一定能夠把事情做到位,拿出令廖市長滿意的結果。」
江大偉一套冠冕堂皇的說辭,讓黃一平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分工的結果,從擬定調研、宣傳方案,到具體考察、吹風、預熱的具體實施,所有實際工作都是由黃一平負責,江大偉的職責則是審核、把關、協調。
對於江大偉的金蟬脫殼之計,黃一平並不感覺多麼奇怪。
在秘書行里工作十多年,上自省委省府一級的秘書長,下至農村鄉鎮、城市街辦、工廠企業里的普通文書,黃一平也算是見識過各式各樣的秘書同道,有的才高八斗、偏重幕後出謀劃策,有的辦事圓潤、側重於上下左右的協調周旋,既有知識型、智慧型、計謀型的大才,也有交際型、實幹型、老實型的平常之輩。江大偉則屬於一種比較特殊的類型——馬屁型。而且,像他這樣純然依靠逢迎術,且把馬屁拍在領導臉上的秘書,在秘書群體裡卻也不太多見。令人稱奇的是,這樣一個在機關里人人恥笑、不屑甚至唾棄的角色,竟然官途無比順暢,短短十多年間就從普通科員,一路高升到市府秘書長、黨組成員,地位僅次於市長、副市長,實際權力則高於那些民主人士、掛職鍛鍊的副市長。
江大偉出身陽城市區,文革結束那年高中畢業,原本是一個街道小廠里的電工。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各種自學考試風起雲湧,江大偉也是那個龐大陣營里的一員。經過數年苦學,其間多數課程都經歷過補考,終於獲得一紙電大文憑,算是擠進了知識分子的行列。後來,憑藉這張文憑和天生見風使舵的個性,他從廠辦、街道辦文書到區政府辦秘書,一路奔到市府。黃一平剛到市府辦時,江大偉是市府辦副主任,跟隨當時的市長洪大光。後來,洪大光升任市委書記,他又死心塌地追隨丁松。洪、丁斗得如此不可開交,江大偉竟然兩頭都不得罪,這在陽城官場也屬絕無僅有了。
對於江大偉的馬屁術,機關里曾經流傳過很多故事——
當年江大偉在街道小廠當電工時,廠長是個參加過抗美援朝的老革命,一條腿有些跛。那時廠里條件差,不要說汽車,就是像樣的人力三輪車、板車也沒有幾輛。廠長家住南門,工廠在城西,江大偉家則在市東北角,三點正好構成一個三角形。因為廠里效益和條件都很差,大家工資水平低,廠長家負擔又很重,老革命就每天堅持步行上下班。江大偉為了討好廠長,居然每天提前一個多小時,先從陽城東北角的家裡騎車趕到城南,守在廠長家附近,等待對方出來時「碰巧」遇上,然後馱著廠長趕往城西的工廠。晚上下班時,自然又「順路」先把廠長馱回家,而後再折返。因此,在工廠三年間,包括廠長在內的同事們,一直都以為江大偉家就在城南。
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江大偉經過幾年艱苦努力,已經從工廠調到街辦,又好不容易借到城區政府辦,臨時幫忙參與全省衛生城市創建,做些上傳下達跑前忙後的打雜工作。表面看,這種借用只是臨時性質,區政府辦也不是什麼大機關,可江大偉卻看準了這是一次機遇。那時借用的人員很多,時間也僅僅半年左右,江大偉一心考慮如何留下。其時,主管副區長是個從農村調上來的幹部,喜歡喝點小酒,且好一口紅燒內河小雜魚佐酒。那時,陽城農村經過多年的農田基本建設,小河小溝大多已經絕跡,寸把長、二指寬的小雜魚幾乎成了出土文物,市場上攤販出售的大多是池塘里養殖的偽貨。可是,那個副區長是個真正的吃家,味覺特別靈敏,是否正宗貨色很難矇混。於是,當其他借用人員把精力集中於本職,忙於衛生城市創建的種種事務,江大偉卻另闢蹊徑,專注於在陽城廣闊的農村尋覓小河小溝,並如願找到副區長喜愛的正宗小雜魚。在那個寒冷的冬季里,江大偉無數次奔波在城鄉之間的逼仄小道,一心忙乎副區長的美味雜魚。最終,衛生城市創建失敗,江大偉卻成功留在區府辦。
又過若干年,江大偉調到市府辦秘書科,跟隨一個分管科教文衛的副市長。這個副市長是個民主黨派,原先在師範學校做校長,有些知識分子的清高傲氣。剛開始,這位副市長一看江大偉文字水平很差,寫出的東西詞不達意甚至還有錯別字,就很有些不屑。加上,江大偉一副阿諛奉承、唯唯諾諾的樣子,也讓這個學者型市長感覺很不舒服。因此,相處沒幾天,副市長就萌生出換秘書的念頭,只是礙於自己剛剛當選,生怕別人閒話,才沒有急於付諸實施。期間,江大偉自然早就看出苗頭,也是心裡著急且獵鷹一般尋找突破機會。碰巧,那段時間正好副市長父親生病,從農村來到城裡休養。老人也沒什麼大毛病,就是有一陣內火特別重,便秘得厲害,憋得難受時渾身顫抖,幾近痛不欲生,令孝順的副市長和家人在一旁看得眼淚汪汪。有一次,江大偉接副市長上班,正好看到這一幕,二話沒說就挽起袖子,硬是用手指一點點幫老人摳出排泄物,當場把副市長一家給感動得淚雨傾盆。此後數月,江大偉每天都如此侍奉副市長老父,直至其病癒返鄉。由是,副市長對江大偉觀感陡變,從此視若知己。
最精彩的故事,自然是有關洪大光和丁松。
洪大光當市長時,江大偉以辦公室副主任的身份,跟隨左右。洪大光是個粗人,本身倒也馬虎,對人要求並不苛刻,可洪夫人卻是個不太容易服侍的主兒。別看洪大光在外邊神氣活現威風八面,唯有在夫人面前規規矩矩。洪大光還在縣裡主政時,據說某次因為家庭瑣事,夫人竟然從常委會議室里,當著一幫常委的面,揪起丈夫耳朵就往外拖,說是要到法院辦離婚。洪後來當了副市長,因為與陽城賓館某女服務員有染,夫人也是在市府宿舍大院裡吵鬧不休,其景況相當於行者大鬧天宮。對於這樣極具雌威的夫人,江大偉採取了以柔克剛的做法,用了大量時間深入洪府,陪夫人聊天解悶做家務。其時,在洪大光家裡,江大偉買米買菜搬東運西伸手就來,拖地洗碗抹桌子也是見眼生勤,就連夫人來了例假換下來的內褲也幫著收拾。而且,江大偉摸准了洪夫人的喜好,每逢紅白喜事總要熱情幫助操辦,張羅陽城官場中人前來捧場,光是一家三口的生日每年就要過上好多次。最為離奇,某年洪夫人生日,江大偉先後幫助操辦四次,陽曆過了再過陰曆,就連閏月也沒放過,最後還添了一個所謂的「跨日壽」,說是其出生時正逢子夜。如是,他便獲得了洪夫人的賞識。後來,洪大光升任市委書記,直接把江大偉從辦公室副主任提為副秘書長。
丁松主政市府時代,雖然與洪大光關係形同水火,卻並不因此排斥江大偉。相反,時間不長,江大偉就成了他的紅人。箇中緣由,據說是緣於丁松上任後的那次中央黨校培訓。丁松接任陽城市長後,參加了一期中央黨校的中青班,時間三個月。這種封閉式培訓,紀律要求嚴明,生活相對清淡,對丁松這種官員來說,本來是一件相當枯燥的事。可是,江大偉卻從中發現了玄機。他主動跟到北京,悄悄落足陽城駐京辦,做起了丁松的專職陪讀。期間,他一方面發動在京城的所有關係,包括陽城籍官員、商人之類,每天都安排了豐富的宴請與娛樂生活;另一方面,有計劃安排陽城方面縣(市)、區、部、委、辦、局的要員,分批來北京慰問,除了順便帶些煙、酒、茶之類貨物,有的官員還把丁松喜歡的女人也一併捎上。如此,丁松的京城黨校生活便顯得繁忙且多彩。在他任上,江大偉再次官升一級,成為市府大總管。
洪大光、丁松們也知道江大偉的為人,對機關里的非議多有耳聞,可最後還是無一例外地喜歡並提拔之,如此便形成了一個大大的悖論,更形成了一種奇特的「江大偉現象」。
「有些能力差、品德一般、口碑不佳的幹部,正是因為在群眾中比較孤立,自己有相當重的危機感,所以也就不敢有個性,不敢張揚,只能忠心耿耿緊跟領導,除此,別無他途。這樣的人,領導既不用提防他耍什麼花招、搞什麼陰謀陽謀,更加不怕他顛覆自己的官位權威,容易讓領導放心。反之,如果身邊工作人員能力太強、水平太高、群眾基礎太好,在下邊一呼百應,這樣的幹部容易起鬨鬧事,也易於滋生野心與反骨,領導往往不容易駕馭,你說能讓人放心嗎?」 馮開嶺曾經隱晦評點過「江大偉現象」。
對於秘書的命運結局,黃一平曾經聽到過很多說法。有人說,跟隨不同的領導,便有不同的命運;也有人說,不同的跟法,就有不同的結局;還有人說,不同能力水平的秘書,會有不同的下場;更有人說,性格即命運就是說的秘書。從江大偉身上,黃一平倒是非常傾向於最後這種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