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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12 04:48:50 作者: 丁邦文

  遲到了半個小時,鄭小光才匆匆趕來。那風度和派頭,似乎他是客人,在座的才是望眼欲穿的主人。他一到,酒席馬上就開始了。

  陽城大酒店剛剛換了廚師,西式大廚是從法國專門請來的華裔,據說曾經在中國駐法使館做過主廚,中式大廚則是專門從廣州一家五星酒店挖來,花了不小的代價。

  二千元一客,自然是中西並舉,法式牛排、澳洲龍蝦、馬來血燕、南海大鮑應有盡有。黃一平心情不好,胃口受到影響,乾脆自稱胃病復發,當了半個食客半個看客。馬大富、何忠來因為職務與權力關係,不乏享受這種豪宴的機會,神態自若地端杯舉箸,盡顯寵辱不驚的大家風範。只有總工、監理、總監幾個人,平時大些的陣勢見也見過,可像這樣高規格的菜式恐怕倒是鮮見,目光里頻頻流露出訝異之色。特別是那個工程監理,居然一口喝下大半玻璃杯進口洋酒,看得黃一平好一陣心痛。他在心裡罵道:「土包!這種洋酒需要一點點慢慢品嘗,哪裡是你這樣豬喝泔水一般。」監理那一口,少說吞進去五百大洋,居然還在那裡一個勁皺眉頭喊酒酸哩。

  反正不花錢的宴席,不吃白不吃,不喝白不喝,不抽白不抽,鄭小光這邊拿出一副大公司總裁派頭,口吐蓮花,頻頻舉杯,直把馬大富、何忠來幾個人連哄帶騙的唬得一楞一楞。鄭小光畢竟是省城過來的公子哥兒,在大地方見過世面,懂得掌握酒席場上的主動,加上平時經常混跡於酒吧,對洋酒也很適應,因此,三四瓶酒見底,他依然面不改色鎮定自若。倒是其他幾個人都有些不對勁,總工、監理、總監三位說話舌頭髮直,看人眼神恍惚,明顯是不能再喝了。就是平時號稱一瓶不倒的馬大富、何忠來兩個人,也已經臉紅如染了。

  看看火候差不多了,鄭小光暫時停住全線出擊式勸酒,改為重點擊破。

  「馬大局長,我們喝一個。」鄭小光先把自己杯子倒滿,再幫馬大富也要倒上。

  馬大富趕緊捂住杯子不讓倒,說:「這個新品種洋酒後勁大,真的不能再喝了。」

  鄭小光馬上把酒瓶往桌子上一墩,微笑著說:「不喝可以,我幫你喝,但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你說吧。」馬大富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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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個運河大橋眼看也快合龍了,可是最近原材料漲價厲害,這個你是知道的,看來費用方面得加點價。否則,我不能保證元旦通車。」鄭小光顯然預有準備。

  馬大富聞言,差點跳起來,說:「這個你不能耍賴,工程造價和工期都是合同上寫好了的,你不能說話不算數!」

  黃一平也知道,運河大橋元旦通車,是市府常務會議早就確定的目標,城建局在新聞媒體上已經公開承諾過。鄭小光以此作為要挾,算是拿準了馬大富的軟肋。

  鄭小光馬上回應道:「不錯,這些合同上都寫得明明確確,可是合同上還有一個補充條款,如果遇到不可抗拒的因素,雙方可以協商解決,對嗎?」

  馬大富苦著一張臉,轉向黃一平,求援道:「黃大秘書,你幫忙講句號公道話,有這麼不講理的嗎?」

  不知他們玩的到底是哪一出,黃一平只是笑笑,並不表態。可是他也知道,這個鄭小光既然提出來了,是一定要做到的。大概兩年前,也是在這樣一次酒席上,鄭小光直接向馬大富詢問某個工程標底,兩人在桌子上好一頓唇槍舌劍,據說最終那個馬大富還是把標底提前透露了。

  兩人就這樣你來我往又費了一通口舌,馬大富依然不肯鬆口。這時,鄭小光忽然臉一沉,掏出手機撥了一串號碼,拇指懸在發送鍵上,說:「要不,我們請馮哥來評這個理,我把電話撥通了,你來和他講,行不行?」

  馬大富見狀,趕緊奪下手機,說:「算了算了,這點小事,何必驚動馮市長。你說的材料漲價也是事實。這樣吧,明天你到局裡我們當面談。」轉過臉,又對總工和監理說:「你們兩個到時候一起參加吧,錢不錢倒是小事,質量和工期得有保證。」

  這下黃一平算是徹底看明白了,鄭小光和馬大富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原來唱的是一出雙簧。痛苦的是,其他觀眾都喝了不少酒,腦子已然糊塗,只有他一個是清醒的看客。看這種戲,越是清醒越痛苦。

  底下的一出自然該是何忠來擔當主角了。

  鄭小光代替馬大富把杯中酒喝了,接著就把酒瓶、酒杯擺到何忠來面前,以帶有明顯挑釁的語氣問:「何大局長,我們又該怎麼個喝法?」

  畢竟晚飯前有過那一番對話,何忠來在黃一平面前就有些放不太開,不敢把戲演得過了頭。因此,面對鄭小光的那一套凌厲攻勢,何忠來來了個先下手為強,正色道:「濱江公路那三公里質量問題,完全是你們的責任,我不罰你就已經很客氣了,想從我這兒貼補你的損失,門兒都沒有。你不要說撥通馮市長電話,就是馮市長在我面前也不行!」

  鄭小光的酒杯懸在半空好長時間,放也不是,喝也不是。很顯然,何忠來的話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黃一平不禁在心裡暗暗叫好,覺得何忠來倒也有種。

  「哈哈哈哈!」鄭小光突然暴發的一陣大笑,卻令桌上所有人都吃了一驚。笑過之後,他才說:「何局長,好好好,那三公里路的返工損失,就算我自認倒霉。可是你剛才說了一句不該你說的錯話,應當罰三杯!」

  「我說什麼錯話了?」何忠來不知鄭小光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鄭小光拿來三隻大杯,一邊倒酒一邊解釋:「你說就是馮市長在你面前也不行,難道你真要我把馮哥叫到你何大局長跟前來?」

  何忠來哪裡還敢順著鄭小光的話往下接,可面對桌子上滿滿三杯酒,卻又委實無力應戰,連忙說:「真是不能再喝了,否則會橫著出去了。」

  鄭小光一聽,並不勉強,而是端起三杯酒,牛飲水一般喝下去,這才不緊不慢對何忠來說:「今天你說了錯話,我又幫你喝了三杯酒,現在你欠我一個天大的人情。我的要求不高,濱江公路的工程款本月底我再預支百分之三十,還有,你那個設計中的環城大道二期就給我做了,這總可以吧?」

  何忠來楞在那兒半天,先和財務總監交換了一下眼神,又回頭看了身邊的黃一平一眼,這才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說:「這個到時候再商量,只要你把標書做好,總會有餘地的吧。」

  「好,我要的就是這句話!」鄭小光兩眼放光,還朝黃一平眨了眨,似乎兩人早有預謀一般。

  一頓飯下來,鄭小光就這樣施展百般手腕,無非兩個關鍵詞:錢,工程。在那滿桌的空酒瓶、酒杯的背後,黃一平除了氣憤只有無奈,而他也知道,氣憤也好,無奈也罷,他所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忍耐!尤其是在當前這段敏感時期,他只能一切唯馮市長之命是從,哪怕現在他面對的是一個乃至一群十惡不赦的強姦殺人犯,該做的事還得做,當賠的笑臉還得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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