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正當甄二爺踽踽獨行在青海湖北岸那塊豐美的湖泊草原，尋求高僧大德來化解他生命中遇到的這個最大難題時，有一個人也騎著馬，奔走在草原和崇嶺間，也在尋求解決他仕途生涯中又一個難題。他不是別人，正是甄二爺的二兒子國梁。

  國樑上次從樺樹灣回去後，本來是可以順利提任幹部處處長的，他卻毛遂自薦，要求到門源縣去當縣長。在這次集中換屆選舉中，省上計劃派一批年輕幹部到基層任職，國梁的主動請纓自然受到了領導的高度重視。但門源作為全省數一數二的經濟總量和人口大縣，對其一把手的選派還是非常慎重的。在經過了民主推選、談話考察和德勤能績諸方面的嚴格考核後，國梁在眾多的備選人中脫穎而出，並且在常委會票決中以高票當選，如願以償地成了門源縣的代縣長。

  按照慣例，國梁是由組織部褚處長和州委韓副書記等領導陪同著去門源縣上任的。到達那兒時，縣上五大班子領導一律西裝革履，在縣城外十里遠的迎賓門門口等著他們了。在那兒，縣委馬書記代表五大班子領導向國梁一行敬獻了哈達和青稞酒後，一行車隊浩浩蕩蕩直向縣政府大禮堂駛去。縣政府大禮堂里，全縣副科級以上的近千名幹部早就等在那兒，等著與新來的代縣長見面。

  

  大家在主席台按照桌簽標識坐定後，馬書記朝褚處長和韓副書記悄聲說：「人都齊了，我看開始吧？」

  諸處長和韓副書記點頭示意：「開始！」

  「同志們！」馬書記主持會議，「現在開會，今天會議的議程主要有三項，一是請省委組織部禇處長宣讀省州委關於調整我縣人民政府主要領導的通知，二是請州委韓副書記講話，三是請省委組織部褚處長介紹一下新任代縣長有關情況。下面依次進行。」

  諸處長宣布了通知後，韓副書記在一片鼓掌聲中清了清嗓子講道：「上面，諸處長宣布了省州委關於調整門源縣人民政府主要領導的通知，決定甄國梁同志任中共門源縣委委員、常委、副書記，並為門源縣政府縣長侯選人，原縣長牛貴邦同志調到上級部門另有任用……」

  講到這裡，韓副書記停了下來，看了看底下黑壓壓的人群。他似乎發現人們臉上竟然露出了欣喜之色，並且狠命地鼓掌，掌聲大有經久不息的架勢。不知是為甄國梁的到來而鼓掌，還是為牛縣長的離去而鼓掌。

  實際上，這一切對於門源縣的幹部尤其是中層幹部來說，來得並不突然。早在省、州委討論醞釀門源縣縣長人選的時候，縣上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並且將國梁的父親與牛縣長之間的那點過節添油加醋大肆渲染，有幾個頗具文學潛質的人私下裡居然編成四集電視連續劇在口頭播放。有許多人甚至認為，牛縣長的這次未能連任和甄國梁的替任，是甄國梁一手運作的。韓副書記也耳聞了一些這樣的傳謠，於是他加重了語氣特意講道：「這次對門源縣政府主要領導人選的調整，是根據中央和省委關於縣級領導班子換屆選舉工作的通知要求，在認真考察、充分醞釀，省、州委充分協商的基礎上，對門源縣縣長人選進行交流任職的。這次調整，是省委加強門源縣領導班子的重要舉措，也是縣級領導班子換屆選舉的正常調整……」他本來想講，「請同志們不要妄加猜測，妄加議論」但一想到那樣反而畫蛇添足，便打住了。

  底下竊竊私語，立即嗡嗡聲一片。

  「安靜！安靜！」馬書記對著話筒有些不高興地說。

  安靜下來後，韓副書記繼續講道：「牛貴邦同志長期在門源工作，同志們比較了解和熟悉。牛貴邦同志有較高的政治理論水平和政治思想覺悟，頭腦清醒，立場堅定，具有較高的領導水平和駕駛全局的能力，工作富有前瞻性、預測性和系統性。多年來，他致力於全縣經濟社會發展，做了大量富有成效的工作，確保了全縣經濟社會的快速發展。在他任縣長的幾年裡，門源縣牲畜總數由50萬頭只增加到了180萬頭只，鄉鎮企業由零發展到了100多個，特別是煤炭、黃金產業得到了長足發展……總之，牛貴邦同志在任的幾年時間裡，工作紮實、成績顯著，較好地履行了自己的工作職責，圓滿地完成了黨和人民交付的各項任務，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和工作成績贏得了組織的認可和群眾的信任，為門源縣經濟社會發展做出了積極貢獻，為門源縣今後的發展奠定了很好的基礎……」

  講到這裡，他提高了聲調並帶頭鼓掌，但底下應者廖廖，稀稀啦啦如冷鍋里爆豆兒。

  「下面進行第二項議程，由省委組織部幹部處褚處長向大家簡要介紹一下甄國梁同志！」馬書記繼續主持。

  「好的！」褚處長將話筒拉向嘴邊，不慌不忙地調了調位置：「甄國梁，男，漢族，1960年12月出生，1981年4月入黨，北京理工大學畢業。畢業後分配至省委組織部幹部處，先後任主任科員，副處長。該同志政策理論水平高，黨性觀念強，政治上比較成熟……為人正派，堅持原則，處事果斷，團結同志……是門源縣縣長的合適人選！」

  他介紹完後，期待著響起熱烈的掌聲，但底下一片安靜。人們以不信任和失望的眼光望著主席台邊上就座的這個三十出頭的毛頭小伙子，心裡不約而同地想：「難道門源縣再也沒有人了，從省上大機關里派下來這麼個白面書生來做門源縣這麼個大縣的縣長！他能幹什麼他能幹得了什麼？」

  褚處長看出了大家的心思，他覺得有必要重複一下剛才韓副書記講過的話，在全縣中層以上幹部中間樹立一下甄國梁的形象。他看了看馬書記，示意他還要講幾句。然後清了清嗓子講：

  「同志們，省州委對門源縣政府主要領導的調整，是經過認真考察、充分發揚民主、廣泛聽取各方面意見的基礎上，經過反覆醞釀討論和徵求方方面面意見後研究確定的！………考慮了門源縣領導班子建設和地區事業發展的實際，考慮了班子的年齡、民族、性別、學歷等的結構搭配後確定的……提出的人選是經過實際工作考驗，廣大群眾公認的，是值得信賴的、合格的人選……」

  底下又是一片竊竊私語聲。

  褚處長加重了語氣，繼續講著，「廣大黨員幹部特別是各級黨員領導幹部要從全局和講政治的高度出發，自覺領會省、州委的意圖，堅持黨的原則，以黨的事業為重、以門源的改革發展事業為重，以全縣人民的利益為重，堅持貫徹和服從省、州委人事安排決定……」

  底下一片寂靜。

  「下面，我們請縣委常委、副書記、代縣長甄國梁同志講幾句！」馬書記主持道。

  「各位領導，同志們……」國梁一出口便是地道的門源土語。實際上，他的普通話是很標準的。在學校的時候，班裡常推選他參加學校組織的普通話朗誦比賽，且十之八九會獲獎。在省城機關，普通話更是他的工作語言。今天這個莊重的場合，按理說他講普通話更合適，但一看到底下的這些土生土長的幹部，他的鄉親們，他覺得講門源話更親切，也更能準確地表達情意。「這次組織調我到門源縣任縣委副書記，並作為縣長人選，我感到非常榮幸。首先我衷心感謝組織對我的信任。這不僅是對我的一種認可與信任，更是對我的希望和重託，我知道我肩負的使命非常神聖、擔子非常沉重！」他的語氣非常真摯，絕非是應景的場面話，「門源是我的家鄉，是生我育我的故鄉！我為有幸生在這塊鍾靈毓秀、人傑地靈的地方而自豪，也為將自己的知識和青春奉獻給這片土地而榮幸……」

  他有些激動，聲音有些動情。早上，車隊攀上達岅山時，他望見門源盆地的山川溝壑、小橋流水和炊煙人家，他想到今後將在這裡為官一任，將自己的青春和知識奉獻給這片讓他夢魂牽繞的土地時，他禁不住潸然淚下，偷偷地哭了，耳邊響起了艾青的詩：

  「為什麼我的眼睛常噙滿淚水？

  只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的太深沉！」

  但此時他馬上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他知道意志不堅韌、情緒不穩定是為官者的大忌。意識到這一點後他用平和的語氣說：「門源是一片古老而神奇的土地，勤勞聰慧的門源人民在這塊土地上描繪出了一幅幅壯麗的畫卷。特別是近年來，縣委、縣政府團結帶領全縣幹部群眾迎難而上，艱苦奮鬥，經濟社會等各項事業篷勃發展，城鄉面貌日新月異，社會穩定安寧、各民族團結和諧，人民安居樂業……這些成績的取得，是縣委正確領導、人大有效監督、政府積極有為、政協大力支持的結果，更是全縣幹部群眾不懈努力的結果。能夠在這一個各類資源富集、歷史積澱深厚、發展活力篷勃的熱土擔任一縣之長，履行一份職責，服務一方百姓，讓我倍感榮幸！同時我又深感職責重大，任務艱巨！但使我充滿信心的是，有歷屆縣委、縣政府打下的堅實基礎，有以馬永康為書記的縣委的堅強領導，有縣人大、政協的關心和支持，有這樣一支開拓奮進、勤勉工作的高素質的幹部隊伍，我有信心把工作干好！我將以時不我待、只爭朝夕的緊迫感，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責任感，努力學習，深入調研，儘快熟悉縣情，與全縣廣大幹部群眾休戚與共，同舟共濟，為門源發展穩定努力奮鬥……」

  底下依然沒有出現他所期待的掌聲，連禮貌性的掌聲都沒有。只是感覺到無數道不信任的目光蓋住了他，使他覺得有必要再說幾句：「但一個人的智慧、知識、能力是極其有限的，我將以我所具備的黨性修養、政治品德和責任意識，認真履行職責，並以政府班子的工作實績，不辜負組織對我的信任，不辜負領導對我的信任，不辜負全縣人民對我的期望……謝謝！」

  見面會後，縣上五大班子在縣招待所舉辦了一個簡潔而隆重的歡迎宴會。全縣正科以上的幹部輪番給他敬酒，敬完了，大家紛紛伸出拳頭，要與初次見面的縣長劃個「六六大順」。他實在招架不住，但韓副書記在旁邊說：「咱們民族地區就這風俗，熱情好客，你不喝是不行的。這是與大家初次見面，以後要一塊兒共事，你得給大家一個好印象……」

  國梁是土生土長的門源川人，他又何嘗不知？於是苦笑了一下，來者不拒，杯杯見底，喝完了還翹起酒杯：「感情深，一口悶，干！」

  這晚，他醉得一塌糊塗。

  但是，自從這晚以後，國梁卻同他秘書，就是原先牛縣長的那位姓楊的秘書一塊兒失蹤了。局長部長們找他匯報工作，可整個政府大樓找不到甄縣長的人影。

  此時，國梁正和秘書一人騎著一匹馬，沐浴著清晨明媚的陽光，在北園初夏溫暖而清涼的空氣中走向全縣最西邊的一個村莊。他想利用一個月甚至兩個月的時間，走遍全縣所有的鄉村和廠礦企業，來全面、詳盡地了解縣情、鄉情、村情，了解全縣經濟社會發展的脈絡，了解廣大群眾的所思所想，總結廣大人民群眾在生產實踐中創造的新鮮經驗，理出一條新形勢下門源經濟社會發展的新路子。

  每到一個村莊，他不通知鄉幹部也不叫村幹部，他只是隨意走進一戶人家，盤腿坐在他們的炕頭或者帳房的「塔布卡」旁，抽著旱菸喝著奶茶，同那些莊稼漢子、牧人們拉家常。晚上，隨便就住在了哪一家，興致來了還喝三元錢一斤的青稞酒，喝三吆四地劃大拳。

  一個多月後，他倆帶著厚厚的寫滿各種數據和文字的筆記本回到了縣城。這天早晨，國梁剛走進縣長辦公室，桌上的電話急遂地響了起來。他遲疑了一下，拿起了話筒：「喂，喂！是國梁嗎？」他聽出是褚處長，「我的天，你這些天死哪去了？」褚處長顯然很不高興。

  「我下鄉調研去了……你知道，農村牧區絕大多數地區是不通電話的……」他老老實實地說，「發生什麼事了，褚處長？」

  「發生什麼事了？還能發生什麼事？你期望發生什麼事？」褚處長連珠炮向他轟了過來，「現在離選舉不到三個月時間了，你不在縣上跟縣上班子成員、人大代表、機關幹部搞好關係，你跑到鄉下搞什麼調研啊？你想落選嗎？部長問了我好幾次，問你在門源幹得怎麼樣，我都不好說了……」

  「沒事的，放心吧！」

  「還沒事？現在你的主要任務是搞好上上下下的關係，在選舉中順利當選然後再施展你的抱負實現你的理想，否則一切都是無木之本無源之水，你知道嗎？……好了好了，我不聽你解釋，我知道你是想搞點政績出來，可政績是幾個月就能搞出來的嗎？千萬不敢搞那些急功近利、勞民傷財的形象工程、政績工程什麼的，那樣會適得其反……」

  褚處長千叮嚀萬囑咐，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他搞好方方面面的關係，在廣大幹部尤其是縣直機關領導、鄉鎮黨委書記、鄉鎮長及人大代表面前留下好的影響，確保在選舉中順利當選。

  「好的好的，我會的！」國梁放下電話，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前，拿出一個月來記錄的厚厚的五本筆記本，靜靜地望著。一個多月的調研，使他對門源縣的縣情有了一個比較深入的了解和認識，對門源的發展也從以往的感性認識升化為比較理性的認識了。通過調研，他認識到，自改革開放以來，尤其是近幾年來，門源的經濟社會得到了長足發展，經濟總量大幅增加，城鄉面貌發生了可喜的變化，人民生活水平也得到了顯著提高。但發展是低水平、不全面、不協調的，總體上屬於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狀態。農牧業仍然沒有擺脫靠天吃飯的局面，礦產資源富集，但開採無序散亂，浪費嚴重、資源優勢尚未真正轉化為經濟優勢，農牧民生活基本上處於貧困型向溫飽型轉型的階段，整個社會處於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低層次。……貧困落後依然是基本縣情，存在社會治安形勢嚴峻、發展環境不佳，工業結構趨同、體制僵化、經濟結構單一、生產原始粗放等等八個影響發展的突出問題。他將這些還不夠系統的想法順手寫在稿紙上，叫楊秘書到他辦公室來。

  楊秘書叫楊義，年過而立之年，中文系畢業。從他倆一個多月的日夜接觸中，他發現楊義是個很不錯的小伙子，也是一個很稱職的秘書。他精明果斷，辦事幹練，很有思想，對事物往往有獨到的見解，且有很強的口頭表達和文字寫作能力，在縣上可是數得著的筆桿子。他想，按理說，這樣的人才在門源這個落後的西部小縣也算是風毛鱗角了，如果提拔到某個大鄉鎮或政府經濟口部門當個一把手完全是可以獨擋一面的，可在牛縣長手下幹了五六年，至今連個副主任科員也不是！他是干組織出身的，他認為，即使是政府部門，在抓好經濟社會發展的同時，必須把培養幹部作為重要方面來抓。今天的幹部就是明天的生產力，如果培養了一批德才兼備、思想活躍、開拓奮進的幹部，那這個地區的發展就有了可靠保障……毛主席他老人家說過，「大政方針確定後，幹部是關鍵……

  正當他心猿意馬的時候，楊秘書敲門走了進來，小心翼翼地問：「甄縣長，您找我有事？」

  「是！」他示意他坐下。楊秘書用半個屁股坐在了他對面的沙發上，前傾著身子，拿出了筆記本和鋼筆準備記錄什麼。

  「小楊，這次我倆調研了一個月，你覺得有收穫嗎？」他對這個年輕跟他差不多的秘書不知該怎麼稱呼，只好用官場潛規則稱他為小楊，但第一次這樣叫的時候他覺得有些砢磣，很不自然。

  「收穫可大了！」楊秘書聲音不大地說，「在門源工作了這麼多年，對縣情沒有這麼深入、全面地了解過，這次真是受益匪淺呀……甄縣長，您有什麼指示就吩咐吧……」

  「你這兩天起草一篇調研材料……」國梁用筆敲著桌子上的稿紙，沉思著說，「我的大體思路是這樣的，這篇材料由這麼幾個部分組成，第一部分要全面、準確地總結近年來門源發展的成就，第二部分認真總結取得的這些成就的經驗和體會，第三部分認真分析門源今後發展所具備的優勢、機遇以及制約因素，第四部分寫今後發展的思路措施……」

  楊秘書在刷刷地記錄著。

  國梁皺了皺眉頭，繼續說，「這只是我的一點不成熟的想法，你要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將自己的想法和觀點融合進來……材料形成後，組織辦公室同志認真討論修改，甚至可以召開各部門負責同志徵求意見，組織討論……」

  「是是！縣長，我需要什麼時候交稿啊？」楊秘書站起來問。

  「下星期一吧，到時候我們再研究討論……」

  楊秘書出去後，他將電話撥給了公安局劉局長。他想從今天開始，利用一個星期的時間，聽取政府各個部門一把手的工作匯報。然後準備召開政府常務會，列出專題，安排各主管副縣長帶領相關部門的負責同志，抽調精幹人員，在全縣展開一次大規模的調查研究活動。在認真調研的基礎上，準備召開一系列的會議，制定相應的制度措施，從制度層面推動各項工作發展，力爭一兩年內全縣各行各業，尤其是社會治安綜合治理、農牧業產業結構調整、礦產資源開發以及教育衛生等社會事業有一個新的起色、新的發展。

  劉局長接到甄縣長的電話後，脊背里有了一股涼風嗖嗖的感覺。自從把樺樹灣那個甄二爺收進監獄，知道他是甄副處長的父親後，他就知道自己糊裡糊塗地犯了一個不該犯的錯誤。但那時節他懊惱了一會兒便讓這事兒過去了。縣官不如現管，省委組織部的一個副處長對他這個縣上的科級幹部的升轉留退發難也是鞭長莫及的。但山不轉水轉，想不到他居然到門源縣來當縣長了！當他聽到這個消息後，他的心簡直涼透了。他覺得自己這個局長算是當到頭了，那進常委班子的希望更成了風中的肥皂泡。聽說那老頭被兒子接回去後，由於受傷過於嚴重，一兩個月都沒有起身。他媽的人倒霉運時，放個屁也能把腳巴骨砸折，他劉鴻運在公安戰線上幹了幾十年，從派出所一般幹警干起，起早摸黑出生入死幾十年，好不容易混到局長這個位置上，自認憑著一股正氣主持正義除暴安良，為全縣的社會穩定作出了很大貢獻，不但幹部群眾認可，而且常常受到上級部門和領導的表揚，可在這個年近不惑，三十七八、等著提拔的關鍵時期，竟然把天王老子，如今的縣太爺給得罪了！你想想，你把人家的父親弄了個半死躺在炕上一兩個月都起不了身，他能饒得了你？不借著手中的權力將你輕輕地捋下來？

  劉局長腦子裡這麼亂七八糟地想著，一路小跑來到了甄縣長的辦公室。國梁看到劉局長氣喘吁吁頭上冒著汗珠兒的樣子，「卟哧」一聲笑了，「老劉，你幹麼這麼急啊，我又沒叫你必須在十分鐘內趕到的……」他指了指手腕的表說，「你看，還不到十分鐘……」

  「嘿嘿！」劉局長不自然地乾笑著，「都是當兵養成的這個急性子……」

  國梁起身給劉局長沏了一杯茶，「請喝茶！」又遞給了他毛巾說，「擦把汗吧！……我想了解了解公安局的工作，所以就請你來……」

  「甄縣長，早就準備好了……自從您上任後，我天天準備著給您匯報工作呢！」說著，放下茶杯，從公文包里掏出了匯報材料，清了清嗓子，一板一眼地念了起來，「尊敬的甄縣長……」

  「行了行了，劉局長！匯報材料你就給我，我自己看吧，……我今天就是想跟你詳細地聊一聊材料里沒寫的……」

  「是是……」劉局長起身將材料雙手遞給了國梁。國梁接過來看了看，前面的無非是一些套話，……近年來公安工作在縣委縣政府的正確領導下，在上級公安機關的精心指導下，經過全縣廣大公安幹警的不懈努力，取得了顯著成效等等。他一眼掠過這些穿衣戴帽的套話，去翻看小標題。小標題很醒目，大概是社會穩定工作有了新局面，打擊刑事犯罪有了新成效，排查調處人民內部矛盾有了新突破，公安隊伍建設有了新發展等等，似乎形勢一片大好。

  國梁將材料扔在一旁，扔給劉局長一支煙，自己也燃了一支。就從自己的父親大鬧金礦被公安局抓起的事兒談起，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聊著聊著，劉局長的炮筒子直脾氣暴露出來了，對國梁大倒苦水，從經費短缺、裝備差、執法能力弱等等說起，一直說到今後的工作打算。國梁發現這是一位十分敬業，性格耿直、思路清晰、工作樸實的好幹部，所反映的問題跟他調查了解到的情況差不多。末了，他倆達到了共識，當前，社會治安狀況日趨惡化，已經嚴重影響到全縣經濟社會發展和人民群眾的安居樂業，迫切需要開展一次以緝槍緝爆為主題的專項整治行動。

  「你回去好安排部署一下，儘快開展這項專項行動！」

  「好的，我馬上去辦！」

  劉局長走後，他又打電話叫經貿委主任來，探討國企改革的問題。

  這劉局長果然辦事幹練、雷厲風行。晚上電視台就播出了一個措詞嚴厲的關於收繳槍枝、民爆物品、管制刀具的通告：

  為了加強全縣軍用槍枝、民用槍枝、爆炸物品及管制刀具的管理，維護社會治安秩序、保障國家和人民群眾生命財產的安全，根據國家槍枝管理法等有關法律法規的規定，結合我縣槍枝、民爆物品管理失范，金礦等礦產企業、民間槍枝泛濫的實際，特通告如下：

  一、嚴禁任何單位和個人生產、販賣、銷售、走私、製造、運輸、攜帶、存放軍用槍、仿製槍、射擊運動槍、獵槍、土銃槍、汽步槍以及鋼珠槍、仿真槍等發射金屬或其他彈丸的防衛器及其所有彈藥以及爆炸物品、管制刀具。

  二、未經公安機關批准，嚴禁任何單位和個人非法購買小口徑步（手）槍、獵槍和其他民用槍枝以及違禁槍枝彈藥、炸藥、火藥等民爆物品。凡屬未經公安機關批准購買、批准擁有的各類槍枝，均視為非法持有，公安機關一律不予審驗辦證，並依法沒收。

  三、非法存放和持有槍枝的單位和個人在本《通告》發布之日起30天內，主動到公安機關交出槍枝彈藥，如實說明情況，並具結悔過保證不再重犯。對在規定日期內交出非法存儲和持有的槍枝彈藥及爆炸物品、管制刀具的，可視情節從輕處理或不予追究；逾期不交的，公安機關按非法存放和持有槍枝罪追究責任，從重處罰。

  ……

  八、全縣各單位和公民，應當積極配合公安機關做好收繳非法槍枝彈藥和民爆物品、管制刀具及審驗合法槍枝工作。對違反本通告的行為，全縣群眾都有權利向公安機關舉報（舉報電話：2134682、2134692）。公安機關對舉報人依法予以保護，對舉報有功的給予1000元—5000元獎勵；對打擊報復舉報人的依法從重處理。

  這個通告在縣電視台一晚播四次，在黃金時段反覆播放。同時，連夜印刷了上千張，張貼到了各交通要道、車站、各鄉鎮政府、村以及自然村人口聚集的地方，營造了極其強烈的輿論氛圍，給那些擁槍自重的金霸頭、礦產企業主及其他不法分子以極大的震懾，在規定的時限內紛紛上繳槍枝彈藥，在不長的時間內社會治安形勢發生了根本性的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