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後來，他確實再也沒有來過我家……」 吉合茂說到這裡，費勁地動了動手腳。甄二爺這才想起，他還被結結實實地綁著呢。

  他猶豫了一下，走過去鬆開了繩子，說：「天這麼冷，我鬆開你就是，但你別想著跑啊，你昨天見識了我的槍法，別說是你，就是這山裡的野生動物都跑不脫我的槍口……」

  「呵呵，」 吉合茂苦笑了一下， 「我往哪兒跑，能跑到哪兒去……我就知道，這張子龍是一個瘟神，他的到來，會給我一家帶來毀滅性的災難啊……」 說著，他搓著被捆綁得發麻的雙手，湊到柴火前烘烤。

  「後來呢？」

  「後來，我過段時間就到這小木屋中來，馱走一些肉，也給他帶來一些青稞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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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是不想見他嗎？怎麼又來了？」 他疑惑地問。

  「我是不想來，但那次他臨走時站在山樑上對我說的話，我妻子和孩子全都聽見了，是他們過一段時間就逼著我來看他……」

  「……」

  「呵呵……」 甄二爺冷笑著說， 「你就別騙我了，我知道你跟他聯繫得非常密切，前一陣子你們抓住李書記後，你還專程前來向張子龍請示是不是？」

  「不是不是，那次我來只是給他送青稞炒麵的……」

  「吉合茂，到了今天這個份兒上你還不說實話，還替這個十惡不赦的土匪頭子開脫，我看你是真沒救了……」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 他急得頭上的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在火光下晶瑩發亮。

  「那你什麼意思？」 甄二爺厲聲吼問， 「你老實交代，這次草原糾紛，是不是張子龍在幕後指使，目的是把事情鬧大，他想渾水摸魚，重新拉起隊伍，妄圖顛覆我們的人民政權，妄圖重新使我們受三座大山的壓迫？」

  甄二爺經過幾十年大會小會的薰陶，也已然談吐不凡。

  「不是，不是……」 吉合茂看到他這樣上綱上線，急得差不多要跪下了， 「我說的是實話，這次草原糾紛，張子龍真的不是幕後指使，是另有其人……」

  「那又是誰？」 這回輪到他大大地吃驚了。

  「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有人在暗中操縱，聽說總指揮甚至在國外，他們有一些秘密通道……」

  「好了，好了，你也別給我編故事了！我現在只想知道，這張子龍現在在哪兒？等抓到了他，是不是他操縱、指揮了這次草原糾紛，就真相大白了！到時候不怕他不承認……狗日的，有算他新帳老帳的一天……」 什麼總指揮在國外等，這在他聽來，簡直是天方夜譚。美帝國主義想打我們，那倒有可能，但毛主席說了，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咱們不用怕他。聽說國民黨反動派也天天想著反攻大陸，但那不是白日做夢嗎？咱們毛主席共產黨領導的新中國社會主義人民政權早已穩如磐石了，他等跳樑小丑的所作所為簡直就是蚍蜉撼樹痴心妄想！

  「我確實不知道他在哪兒……」 吉合茂無奈地說。

  「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想頑抗到底了…… 我只好把你交給政府了，到時候不怕你不說……」 說完拿起繩子，準備又要綁他。

  「別……別，你聽我說，」 吉合茂這回可是聲淚俱下， 「我可以對著這崗什尕雪山的神靈發誓，我真的不知道張子龍去哪兒了……如果我說的是謊言，走路雷劈死，騎馬馬拉死，我一家人也得不到好死……」

  看到吉合茂發如此重的誓言，他相信了。他知道，在這祁連山草原、門源川里，人若非不得已，是絕對不會發如此重誓的。人們相信誓言會實現的，而且有許多故事在佐證這誓言的靈驗。最典型也最讓每人們津津樂道的一則是，有個人偷了人家的一頭牛，被逮住後信誓旦旦證明自己的清白： 「我沒偷，如果我偷了，有朝一日叫土崖捂死我！」 發完誓後他偷著樂了，因為他生活在門源川盆地，他家周圍、他勞作的土地坦蕩如砥，哪來捂死人的土崖啊？但有一天，他在拌酥油糌粑時，那鬆散如土的青稞炒麵突然像土崖一樣垮下來，捂住了他搭在龍碗上喝茶的嘴上，生生地將他捂死了，準確地說，嗆死了。

  「那你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

  「我上一次來就沒見著，那是十天前吧……」 他皺著眉頭推算日期，「沒錯，是十天前！」

  甄二爺也在皺著眉頭推算，十天前的那一天，正是他和巴頓追著那匹受傷的大鹿發現了松樹掌黑松林里小木屋的那天。他知道，正是那天，他倆驚動了如驚弓之鳥的張子龍，使他再也不敢到這個隱秘的小木屋中來了。

  他相信了吉合茂的話。但又是誰動了他打在小木屋上的記號呢？現在的問題是，他該怎樣處置這個與張子龍有瓜葛的吉合茂呢？是放了他，還是交給政府？

  經過了一夜的反覆思量，天亮時，他起身背了槍說： 「吉合茂，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也是一個老實人，昨晚的事就我倆知道…… 你回家去吧，就當不認識那個張子龍！」

  「你肯放了我？」 吉合茂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不押我去公社了？」

  「不了，按政策，你也是一個被脅迫的群眾，跟我一樣…… 」 說著，他走過去握住了他的手， 「忘了那一切吧，就當啥事兒也沒發生過……不過，如果以後張子龍來找你，你如果不敢向公社報告，就想辦法告訴我，我來收拾他……」

  說完，他背著槍大踏步地走了。

  「喂，你等等……」當他走下谷底時，吉合茂又喊他。他追下谷底，猶豫了片刻，似乎鼓足了勇氣才說：「張子龍腳凍傷了，常常到扎西曼巴那兒去醫治，你去問問阿扣曼巴和李廷瑞曼巴，說不定他倆知道他的行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