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2024-06-12 04:46:39
作者: 祁連山
李廷瑞他們回來後,在酥油燈下查看這些擄來的羯羊,發現只是在屁股上用紅漆作了一個三角型的記號。李廷瑞得意地笑著說:「去整點汽油,把這些記號全洗乾淨了,不留一點蛛絲馬跡!」 等洗淨了,他又問: 「你們誰放的羊耳朵是燕尾型記號的?」
「我的是!」 門源川宏偉公社二大隊的放牧員說。
「去找把剪刀,將這些羊的耳朵全部鉸成你們大隊羊群的記號,放到你的羊群里, 好生養著。等秋天膘肥了的時候, 我們再慢慢宰著吃不遲……對了,我得給大家說一聲,今晚的事兒就我們幾個知道,狗日的誰嘴夾不緊說了出去惹了麻煩,哼!」 剿過匪打過獵的李廷瑞已然今非昔比,說話辦事幹練利索,言辭之間透著一股霸氣, 「現在都回去睡覺,明天都要沉住氣,哪怕天塌下來,也得跟沒事兒一樣……」 說畢徑直回家了。
第二天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天空像水洗過一樣澄明乾淨,湛藍得令人心悸。早晨明媚的陽光斜斜地鋪過來時,草原便有了層次,小丘背影處是一抹墨綠,平坦處是碧綠,向陽處則是片片翠綠,且隨著太陽的升高,不停地變換著色彩。等太陽完全升起來時,那些小丘的線條變得異常柔美,就像只用綠色渲染,不用墨線勾勒的中國畫,到處翠色慾流,輕輕流入雲際。羊群一會兒上了小丘,一會兒又下來,給無邊的綠毯繡上了白色的碎花。隨著羊兒們的移動,草原便變得靈動和豐富起來,就像一幅巨大的隨風抖動的巨幅刺繡。而早已吃飽的駿馬、氂牛們則靜立在清新的空氣中,好像回味著草原的無限樂趣。
李廷瑞一早就起床了,將羊放上山坡後,就騎著馬緊緊跟在羊群後邊。在這個非常時期,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樣任由羊兒自由自在地自己覓食,他可以在帳房裡呼呼大睡彌補那一刻就能值千金的春宵帶來的疲乏。他必須緊緊地跟著羊群,防止角什科人將羊偷走或者像昨天一樣明目張胆地搶走。
羊群鋪在一個平緩的山坡後,他走上了一個山峰。站在這裡,居高臨下地俯瞰方圓百里的草原時,他被這草原之美深深地震撼了。啊,祁連山之夏!望著這美輪美奐的夏季祁連山,他一時間文思泉湧。他生活在祁連山,成長在祁連山,深知祁連山之夏既是一首清新的詩,更是一首優美的散文。
祁連山草原不比江南的春天萬種風情,更不比京都之秋靜美恬淡,她如同這高原草甸上的少女,豪放中顯嫵媚,冷峻中蘊美麗……
……
李廷瑞讀過初中,又受飽讀詩書的父親的薰陶和影響,骨子裡有著作家的才情。看到這草原,他便思緒翩躚,文思泉湧。可惜生不逢時,否則世界文壇上會多一個中國的莎士比亞或者托爾斯泰了。但他也不願做個作家。他深知作家感情豐富,神經脆弱,花落草枯、鳥死蟲亡常常會成為他們的痛苦之源;作家往往是個多情種,多情總為無情苦,一個「苦」 字便是作家一生的真實寫照,自己不是作家,僅僅有了一點作家的情懷,便被與尕花兒的感情糾葛折磨得死去活來,至今無法釋懷……
想起尕花兒,他的心便像被一個很尖銳的東西刺了一下!他趕緊慧劍斬情絲,用拳頭狠狠地砸了一下草叢,努力從剛才的思緒中拔了出來。
他將思緒強行拉回現實中來,發現這裡視野開闊,一切一覽無餘,便放鬆警惕,下馬在草原上隨意行走,似在閒庭踱步。
在這天鵝絨地毯般的草原上,除了各種各樣的牧草,在他的眼裡,剩下的全是藏藥了。開著嫩黃小花的是柴胡,其性味苦,微寒,藥理功效為和解表里,疏肝,昇陽,用於感冒發熱,寒熱往來,胸肋脹痛,月經不調,子宮脫垂,脫肛等症;那像老鼠尾巴似夾在草叢中的墨綠尖葉,是冬蟲夏草,其性甘、溫平、無毒,是著名的滋補強壯藥,常用肉類燉食,有補虛健體之效,適用於治療肺氣虛和肺腎兩虛、肺結核等所致的咯血或痰中帶血、咳嗽等症,對腎虛陽痿、腰膝酸疼等亦有良好的療效,也是老年體弱者的滋補佳品;那種像分櫱期青稞葉子的是秦艽,那……
作為藏醫阿扣曼巴的衣缽傳人,在阿扣的薰陶和影響下,他對這草原上的各種藏藥情有獨鍾。他從馬褡褳里掏出藥鏟,俯下身子,貪婪地挖了起來。這片草場上的藥多得令人眼花繚亂,他挖得投入而忘情,等他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的時候,發現一切已經無法挽回了!
他發現自己孤零零地站在草原上,羊卻不知所蹤。大驚之下,他翻身上馬,本能地朝角什科草原的方向奔去。翻過兩個山頭後,果然不出他所料,那個俄日更正將他的羊混進自己的羊群,一併裹挾著朝角什科草原狠命地趕去。
「喂,那是我的羊,你往哪兒趕啊?快停下…… 」 他一邊高聲喊叫,一邊打馬飛奔。臨近羊群時,突然感覺到天旋地轉。等他回過神兒來,才發現自己連人帶馬被角什科人預設的絆子給絆翻了。棗紅馬嘶鳴著翻起身,狼狽地朝來路逃去,而他被幾個角什科人圍在了中間。
「你們想幹啥?」 他站起來,一邊故作鎮靜地抖著粘在身上的新鮮青草,一邊語氣輕鬆地問。
「我們不想幹啥,倒是我們應該問問你,你想幹啥啊?」 他們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說。
「嘿嘿,」 他自知寡不敵眾,笑著想緩和一下緊張的氣氛, 「我想趕回自己的羊啊!……剛才我光顧著挖藥,這些狗日的羊就跑到你們的羊群里來了……呵呵,你看,又混到你們的羊群里了,這分隔起來,又得麻煩你們……」
「哪些是你們的羊?」 俄日更走過來問,轉過身又問他的同伴, 「你們看見他的羊了嗎? …… 我一直在這兒放羊, 怎麼就沒看見你的羊跑過來呢?」
「老哥,你就別開玩笑了,你羊群里那些右耳朵鉸了個缺口的不是我們的羊, 又是誰家的呢? …… 我知道, 你的羊角上全部燙了三角形的……」
「你這不是放屁嗎?有角的角上燙三角,沒角的禿蛋羊,在它球上去燙三角啊?」
「哈哈哈……」 那幾個人被俄日更的幽默逗笑了,但笑聲有些誇張、做作。
李廷瑞這時真正明白了,今天他們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要硬搶他的這群羊了。意識到這點後, 他反而冷靜下來了, 冷冷地看著俄日更:「你就直說吧,你們想幹啥?」
「你說我們想幹啥?……我們只想要回我們的羊!說,昨晚是不是你這狗日地領著人搶了我們的羊?」
「我……我沒有……」 素來不會撒謊的李廷瑞囁囁嚅嚅地說,語氣早將秘密泄露無疑。
「果然是你啊?」 俄日更說,「我說……」
「跟他囉嗦什麼?弄死他算了!」 有個漢子打斷他的話,從馬上跳下來,居高臨下地直朝李廷瑞撲來。他體格龐大,三下五除二就將身單力薄的李廷瑞打翻在地起不了身。
「吉合茂,你幹嗎下手那麼重啊?你看他那身體,萬一打壞了咋辦?」俄日更埋怨他說。
「就是要往死里打!」 吉合茂恨恨地說,仿佛與李廷瑞有著深仇大恨似的,在其他人的勸阻下,兀自對李廷瑞扑打不已。
「走吧走吧,趕緊走吧,等會斡爾朵人趕過來, 吃虧的可就是我們了……」俄日更招呼其他人,一股風似的趕著羊群走了。
李廷瑞擦了擦頭上的鮮血,看著漸行漸遠的羊群,不禁悲從中來,兩行清淚無聲地滑落在臉頰上。
太陽西下時,他才緩過勁兒來。他的馬跑了,他只好蹣跚地步行著回到了帳房。措毛看到血頭血臉的李廷瑞,心痛得直掉眼淚,連忙找出阿扣的藏藥,用清水洗了傷口敷貼。
扎西阿扣看著空空如也的羊圈, 長嘆一聲, 騎馬連夜到公社報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