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2024-06-12 04:46:34
作者: 祁連山
甄二爺來到這裡,要辦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拜訪扎西阿扣,去看看李廷瑞那小子過得怎麼樣。大約是三天後,他趕著牛羊,遊牧到了阿扣家的冬窩子附近。
好長時間沒有見到扎西阿扣一家了,真有些想念他們。遠遠望見阿扣家帳房中飄出的淡藍色的炊煙和帳房後飄蕩的「打千」,心中便充滿了溫馨。拴在柏木樁上的昂多和僧格拖著粗重的鐵鏈轉著圈奔突、撕扯,它倆警告巴頓和他不准靠近領地的吼叫聲,在他聽來格外親切,不亞於老朋友的熱情招呼。
阿媽聽見狗叫聲,躬身鑽出帳房,手搭涼篷張望,如第一次看見他和李廷瑞撐著木席劃雪而來時一樣。她認出是甄二爺後, 「嗆、嗆」 地呵斥被拽得木樁搖搖欲折兩隻藏獒,一邊朝甄二爺快速走來。
「喬代冒、喬代冒!」 甄二爺一邊雙後合十向阿媽問好,一邊雙眼緊張地望著昂多和僧格。它倆因巴頓侵入它們的領地,比陌生人侵入它們的領地更為憤怒,吼叫如雷鳴,渾身的毛髮都豎了起來。
巴頓顯然不想與它們爭鋒,大概為自己無意中闖入別人的領地而愧疚,它低著頭夾著尾巴緊貼著甄二爺慢慢行走,眼睛不往狂躁叫囂的昂多和僧格望,唯恐對視使它倆更為憤怒。
但昂多竟然在轉圈奔騰中「嘩」 地一聲,生生地將鐵鏈蹦斷了。驀然蹦斷鐵鏈的昂多失去約束,在草地上翻了個跟頭,而後如飛般奔襲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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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頓低眉順眼依偎著主人行走,突然覺得不遠處的兩隻藏獒的吼叫聲沉寂下來。巴頓暗叫不好,抬頭一看,果然看見昂多拖著半截鐵鏈,從草叢中縱跳而來。
「呀!」 阿媽驚叫了一聲,想去攔它。但它一個縱跳,徑直越過阿媽,朝身後的巴頓撲去。巴頓在看見昂多撲來時,已然拉開架勢,做好了準備。當它意識昂多會傷及橫亘於它們之間的主人時,主動發動進攻,縱身也朝昂多撲去。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嘭」 的一聲,兩隻在斡爾朵草原和金銀灘草原一等一的藏獒在空中相撞,巨大的力道使雙方被彈開兩丈開外。緊接著它倆又糾纏在一起,頃刻間狗毛橫飛、吼聲如雷。但只過了一會兒,如人類高手過招,幾個回合之後勝負已分,只見昂多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似乎已魂歸九泉,而巴頓則蹲在一旁,舐著渾身血淋淋的傷口療傷。
阿媽撲在昂多的身上「昂多、昂多」 地喊叫著,聲音里充滿了悲戚。而甄二爺看見重傷了昂多的巴頓,氣憤至極,順手拔起帳房杆子,狠命地朝它打去。巴頓被昂多撕扯得體無完膚,渾身沒有一處不在流血,驟然又遭到主人的重揍,痛得嗷嗷直叫。但它沒有攻擊也沒有躲避,只是不解地望了望氣喘吁吁暴怒得變了臉形的主人,然後悻悻地朝遠處走去,翻過一道山樑後不見了。
甄二爺丟了帳房杆子,俯下身子查看昂多的傷勢。誠心誠意地來拜訪朋友,卻不經意間重傷了主人鍾愛的藏獒,甄二爺不知該用什麼方法來表達滿腹愧疚。他一邊一個勁地對阿媽說: 「對不起、對不起」,一邊去翻看昂多的眼睛。就在這時,他發現昂多顫抖了一下,耳朵在聳動渾身的肌肉因恐懼而顫慄。
「它沒死!」 他安慰阿媽,「它的神志還清楚,趕緊抬到帳房裡叫阿扣治療吧!」
「他不在!」 阿媽一邊查看昂多的傷口,一邊說, 「這狗硬朗著呢,敷一些藥,過幾天就會好的」。說著從一些皮袋中找出了幾味藏藥抹在了傷口上,又用水化了一些,灌進了昂多的口中。末了,趕緊生著了「塔不卡」 上的牛糞火,燒了一壺酥油奶茶,雙手端給甄二爺。
「阿扣他們去哪兒了呢?」 甄二爺接過剛才的話頭問。
「他們呀?」 阿媽坐在「塔不卡」 旁邊, 「他跟阿俄『木華』 採藥去了……」
原來甄二爺趕著五頭大馱牛回樺樹灣的前一個月,扎西阿扣和阿媽看李廷瑞和措毛恩愛有加,便決定招李廷瑞做他們家的「木華」。有了這個決定後,阿扣就在他家黑氂牛帳房旁邊搭起了一頂小白帳房。
那頂小白帳房搭起後,阿媽便安排已經成年的措毛獨自一人睡在其中,說是看護那些牛接連中的牛犢兒,而實際上是為這一對年輕人談情說愛提供便利。
小白帳房搭起的那天下午,甄二爺看著李廷瑞曖昧地笑個不停,笑得懵懂無知的李廷瑞渾身不自在: 「甄哥,你今天這是怎麼啦?一直看著我笑,我哪兒不對頭嗎?」 他檢視著自己渾身上下說。
「笨蛋,好事來了,自己還不知道?」
「好事?我能有啥好事?甄哥,你就甭耍笑我了……」
「呵呵,把你那驢耳朵給老子湊過來……」 他附在他耳旁,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通,說得李廷瑞像一灘泥似的坐在草地上,雙眼瞪著小白帳房,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晚,李廷瑞在甄二爺的一再鼓勵下,像做賊似的摸進了小白帳房。之後,這裡便成了他們的樂園,有時候太陽老高了都曬著屁股了,李廷瑞還不起身。李廷瑞夢裡不知身是客,到甄二爺趕著氂牛回家時,他已經跌在溫柔鄉里,死活不肯回去了!
「不去看看老父親?」 那天早上,甄二爺搭好氂牛馱子後再一次問他,「我可是帶著你出來的,回去後你父親向我要人,我咋回答啊?」 言下之意是:樺樹灣人會認為我公報私仇,尋了一個什麼由頭將情敵給滅了呢!
「不去了,他有我大哥大嫂照顧呢!」 他看著措毛姑娘,閃爍其詞,全然是一副依依不捨的樣子。
「哼哼,」 甄二爺鼻子裡噴著冷氣罵, 「真是一隻白眼狼,娶了媳婦忘了娘!」 但心裡卻對李廷瑞充滿了理解。他如果跟他一塊兒回去,說不定一場大雪封了山,不等到明年開春乃至初夏季節無法回來,誰能受得了這相思之苦的煎熬?換了自己,守著個這麼如花似玉的姑娘,打死也不肯離開。
「看來,這小子阿扣家的『木華』 是做定了!」 他趕著氂牛離開斡爾朵草原時,這樣想。
正因為這樣,春節回到樺樹灣後,他才板上釘釘地說李廷瑞做了阿扣家的「木華」。垂垂老矣的李忠孝因兒子的終身大事有了著落,高興得哈哈大笑,最後含笑九泉了。他當時撫著李忠孝漸漸冰涼的軀體心中喃喃自語:「李廷瑞,這也許就是你最大的孝了……」
他回去後,扎西阿扣完全把李廷瑞當做自家人了。但做他家的「木華」,僅憑吃苦耐勞、勤勞能幹以及品行端正等等還不行,還得有一身絕活。阿扣年輕時候曾在青海湖邊一個著名的寺院出家為僧。在出家為僧的十年裡,他不僅學習佛學經典,險些取得「噶瑪巴」 學位,同時還學習了唐卡製作、酥油花雕塑等只有為數不多的高僧才掌握的藏學絕活,特別是學習了諸多藏醫學經典著作,並在大量的臨床實踐中不斷總結、提高,擁有了一手高超的醫術。他想將這些絕活,特別是藏醫醫術傾囊傳授給這個未來的「木華」。但學習深奧的藏醫藥理知識,必須讀懂藏醫書籍才行,特別要熟讀並深刻理解《甘露中心八分秘訣典》等藏醫經典著作。為此,他制訂了一個嚴密的學習計劃,打算先讓這個未來的「木華」 學習藏語,然後再由自己言傳身教,教授這些知識。
幾個月下來,他對這個未來的「木華」 信心大增。儘管他以前不懂藏語,但他學習藏語的悟性很高,現在已經能夠流利地、無障礙地跟他們交流了,看得出來這小子對學習語言有著特殊的天賦。阿扣一直固執地認為,人學習知識除了必須有一個好的環境和條件、自己必須勤奮努力外,天賦是決定性的因素。而有些特殊技藝的掌握、特殊能力的擁有,須神靈的授予才行。如草原上那些《格薩爾王》的傳唱藝人,他們先前大多數是沒有受過什麼教育,也沒有走出過草原的普通牧人,有些人甚至性格內向,言語木訥,而經過神靈的授予後,剎那間便能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將格薩爾王的英雄故事幾天幾夜地說唱下去。
除了學習藏語,他還利用牧羊的閒暇,教李廷瑞識別和採集各種藏藥。在藏醫藥理及阿扣的行醫實踐中,祁連山麓及高山草甸上的一切東西皆可入藥。他帶著他一邊採集這些珍貴或一般的藥物,一邊給他講授藥物知識,一段時間下來,李廷瑞的眼中,這草原上,除了牛羊,剩下的全是各種各樣的藥物。
傍晚時分,阿扣和李廷瑞回來了。李廷瑞看見從阿扣家黑氂牛帳房中鑽出的甄二爺,興奮得兩眼放光,將身上的藥皮袋往草灘上一扔,跑過來抱住他,在草地上翻滾起來。阿扣一家站在旁邊,看著這兩個來自門源川的漢族小伙子那股親熱勁兒, 呵呵笑著。末了, 李廷瑞迫不及待地問:「我大大他還好嗎?」
甄二爺一下子黯然了,囁嚅著不知說什麼好:「他……他……」
「他老人家到底怎麼樣了?!你快說啊?」 他揪住甄二爺的胸口聲嘶力啞地吼叫。
「他老人家……已……已經歸天了!」
李廷瑞像一堆泥似的癱在了地上,好久,他才哭出了第一聲。之後大放悲聲,那聲音悲慟欲絕,驚天地、泣鬼神,任誰也勸不住,直哭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就讓他哭吧!」 甄二爺對阿扣說。他知道他跟許許多多的同齡人一樣,苦於生活所迫,對父親母親沒有盡到人子的孝道,在平時的言行中未免粗暴,不免頂撞,既無孝也無順。特別是大躍進那三年,飢餓使人們幾乎喪失了人性,將世間彌足珍貴的親情、友誼泯滅在令人不恥不齒的獸性中。每每想來,慚愧得無地自容!本想現在日子好過了,打算今年夏天春暖花開的時候,領著妻子措毛,帶上酥油、羊肉,以及自己特地準備的黑羊羔羔皮大衣,衣著光鮮、風風光光地回去,好好儘儘孝道,彌補彌補過去自己的不是,未曾想「子欲孝而親不在」,父親已經永遠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人世,離開了自己!今日突然聽到父親去世的噩耗,怎不令他悲痛至極? 此時此刻, 非如此酣暢淋漓地痛哭一場, 無法化解他心中的愧疚。
哭畢了,他按照門源川人的習俗,用人民幣象徵性地印了幾沓冥幣,朝門源川樺樹灣方向燒了,又用一些奶茶當做奠茶,做了祭奠,這才回到帳房中來,在眾人的一再勸解中兀自欷歔不已。
在李廷瑞為父親的去世而悲慟欲絕痛哭流涕的時候,甄二爺神色黯然地站在一旁,表面平靜,內心卻在翻江倒海。他李廷瑞可以為父親的去世而痛哭嚎叫,一抒胸臆,自己卻連父親死活的消息都不知道!儘管他對父親未盡到孝道,但他父親卻能含笑九泉,按照樺樹灣的最高禮儀得到了高抬深埋,而自己的父親也許早在某個戰場上成了炮灰,屍體被野狗吃了,屍骨還拋在某個臭水溝或黃土崗上!或許還活在世上,在某個地方孤苦伶仃地生活著。
父親自從一九四九年那個風雨如磐的夏天深夜被衙役們一繩子捆走以後,再也沒有了消息。之後的幾十年中,他利用一切機會打聽父親的下落,卻始終杳無音訊。人們都說,他父親早已不在人世了。那個兵荒馬亂的年月,門源川抓走了多少年輕的小伙子啊,可又有幾個活著回來了呢?
殘酷的戰爭如一口巨大的黑洞,吞噬了數以萬計的鮮活生命。工作隊隊長不是說,解放軍消滅了蔣介石的八百萬軍隊嗎?全殲了蔣馬匪幫嗎?父親作為戰敗方的一名普通士兵,自然早已死在戰場上了。
但他始終覺得父親仍然活著。他被張子龍裹挾進土匪隊伍後,他向那些來自馬步芳隊伍的土匪們打聽父親的下落。「甄次仁?不知道!」 那些土匪們搖著頭紛紛說。父親以及爺爺都在祁連山麓里以打獵為生,與當地的藏族、蒙古族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於是乎就起了這麼個藏漢結合的名字。
「娃娃!你沒見過打仗的那個陣勢,嚇死人啊!…… 槍響得就像炒豆子,大炮把人的耳朵都震聾了,到處都在冒煙,到處都是死人……你爹八成是死了!」 土匪們心有餘悸地說。
「他槍法很好,四十八歲,長得高高大大的……」
「呵呵……」 土匪們笑著說, 「我們隊伍里槍法好的多了去了,長得高高大大的更是數不勝數,難道那些人都是你的父親?」
「可他是一個神槍手,如果在你們隊伍里,肯定會很出名的…… 說不定,還得了一官半職了呢……」
「憨娃娃,你以為馬步芳的隊伍里有本事的人就能當官啊?」 一個年老點的土匪拍著他的肩膀說。
「……」
「好了好了!」 一個土匪不耐煩地說, 「甭再打問了,你大大肯定死了,那麼多人死了,他能活下來?……我看你趕緊尋兩沓紙,給你大大燒了,讓他老人家在陰曹地府有倆銀子花,也還知道後人還在,祖墳上還有香火冒煙!說不定那天解放軍剿匪大隊一到,連你的小命都報銷了,他老人家……」
「呸呸呸……」 土匪們連聲吐口水,禳解那土匪的不祥之言, 「你能不能說點吉祥的?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
那時節,正是他們洗劫了門源川的陳有才家,被解放軍們追剿得四處亂竄的時候。
但他沒有去燒紙。不僅僅是因為他們亡命天涯,沒處找那種黃表紙去,更重要的是,他始終堅信父親還活在這個世界上。這些土匪不是還好好地活著嗎?既然他們活著,父親怎麼就不能活著呢?
後來,他也向姚縣長諮詢過這事。「小甄啊,我估計你父親真的不在了……」 姚縣長用中指背敲著桌面思考著說, 「如果他還活著,肯定會回到家鄉來的…… 我知道你們青海人很戀家的, 有一句青海話怎麼說來著?……你看我這記性,記不起來了…… 但他沒有回來,說明他不在了嘛!再說,那馬步芳根本沒留下什麼檔案之類的東西,即便是有,像你父親這樣的一般的兵,是他戰事吃緊是時候抓的,不可能備有檔案,所以我們也沒處查啊……」
「不過你放心,你這事我會放在心上的…… 我一定通過老關係幫你打聽打聽……」 他神色黯然地出來時,姚縣長似乎安慰性地對他說。
但姚縣長沒有食言。大約是半年後的一天吧,姚縣長秘密召見他,安排他借放牧打獵的機會,進祁連山麓秘密偵察土匪的行蹤時, 順便說:「小甄,你父親的事我向幾個正在服刑的馬步芳的軍官打聽過,他們都不知道你父親……看來你父親是真的不在人世了……這也是將馬匪幫殘酷統治勞動人民的結果,你一定要認識到將馬匪幫的反動性、殘暴性,化悲痛為力量,儘快偵察到這股土匪的行蹤,幫助我們將他們徹底、乾淨地消滅掉,替你父親報仇……」
但他仍然覺得父親還在人世。在以後的放牧、打獵以及剿匪生涯中,他不斷地向人們打聽,自己也在人群中仔細尋找,希望能夠找到他。他多麼希望有一天,他與父親突然在乾隆溝、哇里瑪那些他們一塊兒生活過山溝里、草原上突然相遇, 讓他們抱頭痛哭, 從那以後永生永世再也不分離!
可惜十幾年下來,父親一直音訊皆無。他想,父親即使健在,他們相見,也許已經不認識了。十幾年的風霜刀劍,父親早已不是那個正當壯年,穿著老羊皮皮襖、戴著藍緞子狐皮帽、高大英俊、身形矯健的父親了,也許早已像生活在這裡的那些老農民、老牧民一樣,變得身形消瘦、臉色黝黑、皺紋密布、言辭木訥的老者了。再說,自己也已經從瘦小孱弱的一個青年, 變成了一位高大健壯的漢子了, 即使父親見了, 也未必認識。
多少年下來,他尋找父親的願望幾乎泯滅了,有好多時候,他已經忘記了尋找父親。但是今天,李廷瑞那悲慟欲絕的哭叫聲重新喚醒了他尋找父親的願望。他突然覺得作為人子,不能尋找到父親,是一種大逆不道的行為。父親即便是死了,也應該將他的屍骨收拾回來,安葬進自家的祖墳才是。
這個晚上,他毅然決然地決定,自己畢生之年一定要找到父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但眼下的任務是必須將這些羊侍弄好,讓它們度過這個青黃不接的季節。在阿扣家住了一夜後,從第二天開始,他逐水草而居,不停地轉場、遷徙,心無旁騖地精心侍弄他的羊群。但是,他們門源川漢人的牧場大多貧瘠,雖然經他精心照料,羊群的體質有了明顯的改善,但比起其他的羊群,仍然瘦弱不堪。
一個多月後,他又迴轉到了斡爾朵草原,找到了扎西阿扣家的夏窩子,他知道,此時的斡爾朵草原,水草已然豐美。儘管這裡沒有他們公社的夏季草場,但憑著他與扎西阿扣的關係,阿扣一定會允許他在他們的草場上放牧的。
他是在夕陽西下時分到達阿扣家的帳房的。到那兒後,他吃驚地發現,阿扣家的帳房旁邊,圍了七八十個牧人,他們群情激憤,一個個摩拳擦掌,嚷嚷著要去找角什科人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