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2024-06-12 04:46:33
作者: 祁連山
剪滅了小狼王后,樺樹灣一時間天下太平,呈現出祥和安寧的新氣象。沒有了狼的襲擊,人們在公社駐隊幹部的催逼下,將時間和精力集中到農事上了。「一年之計在於春」,隊長組織樺樹灣的男男女女開始一年的農事。因為狼害和天災,生產隊的羊死了半數,吳國良再也不適合繼續放牧生產隊的牲畜了。除了那幾千畝十種九不收的莊稼地外,這些牛羊便是樺樹灣幾百號人一年吃喝用度的主要依靠,因此必須找幾個可靠的人來放牧。放牧那些耕牛耕馬及氂牛的人好找,唯獨放牧這些孱弱綿羊的人不好找。思量來思量去,這甄二爺是唯一人選。
當謝隊長在生產隊大會上宣布了這一決定時,甄二爺一蹦子跳得有三尺高, 「我不去!這些瘦乏羊老鷹都能叼著飛過九架山去,它們能度過春荒?說不定哪天一場春雪,它們就全死了。你謝隊長叫我干別的啥都行,就這羊打死我我也不去放!」
「呵呵……」 謝隊長冷笑著說, 「怪球得不行,你不去,我不去,那誰去?如果你是隊長,你咋分派?」
「我不管,反正這些羊我放不了,」 甄二爺急了, 「你不是也沒見著,這些羊……」
「好了好了,」 謝隊長截住了甄二爺的話頭, 「我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生產隊的這些羊成了什麼樣子,不僅我清楚,在座的社員同志們都清楚,也知道放牧這些羊的後果是什麼。正因為這樣,我們認真研究後,才決定今年由你去放牧,」 謝隊長不愧當了半輩子的幹部,知道怎麼做人的思想工作。他先給甄二爺戴了一個高帽,讓他有了大人物受命於危難之中的感覺,然後一二三地以理服人, 「叫你去放羊,一是我們考慮到你在山裡打獵的時間長,跟山那邊斡爾朵草原的牧人們關係好,我們的羊可以到他們最好的牧場上去吃草…… 你知道,這羊沒有好的草場,是萬萬不行的。……二是這狼娃子這麼厲害,預防狼害,沒有一條好藏獒是不行的。而我們生產隊,最好的藏獒就是你家養的巴頓了…… 這狗認生,除了你,它還聽誰的?還誰有膽子、有本事帶它去放牧?再說,有你那打眼睛不著眉毛的好槍法,狼娃子咋說也怕你三分,不敢來扯我們生產隊的羊……這第三嘛!我就不明說了,你是最清楚的……」
「第三是啥?」 甄二爺氣不打一處來,沒好氣地問。分派他去放牧生產隊的這些羊,無疑給了他一個鐵饅頭啃。他真不知道怎樣侍弄這些奄奄一息的瘦羊,才能保證到秋季不僅能保本,還要完成總增率、成活率、出欄率、商品率以及羔羊繁活率等縣上下達給公社、公社又下達給大隊、大隊又下達給生產隊,且層層加碼的硬任務、硬指標。
「呵呵,」 謝隊長笑著,他知道這任務算是交代下去了,甄二爺肯定會答應的。「你年紀輕輕的,忘性咋比我大?姚縣長,不不,姚書記就沒交代過你啥事,分派過你啥任務?我是黨員領導幹部,不能在大會上泄露軍事機密啊……」
甄二爺啞然了。的確,就在他和扎西阿扣將土匪排長李寶兒交給公社後不久,姚書記召見了他,要求他借打獵、放牧的機會,繼續秘密偵察那些逃竄的土匪的行蹤,特別要偵察、尋訪那個土匪頭子張子龍。
「不將這個土匪頭子緝拿歸案,我的心不踏實啊,小甄!」 那次,姚書記吸了一口煙,憂心忡忡地說, 「今年你抓的那個土匪,就是那個已經槍斃了土匪排長李寶兒,臨死前交代出張子龍還活著,他正躲藏在什麼地方……我怕這個土匪頭子會在草原上興風作浪,會殘害我們的階級兄弟,會做出一些損害各民族團結、草原穩定和諧的事來!」
「依我看,他們也成不了啥大氣候了!最多也就像李寶兒一樣,躲藏在牧民家裡混口飯吃……」 甄二爺小心翼翼地說。
「千萬不能放鬆警惕喲,我的同志哥!」 姚書記用中指背敲著桌面, 「毛主席教導我們說:亦將餘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對這些窮凶極惡的土匪,我們一定要徹底、乾淨地消滅之!…… 決不能對他們心存仁慈!要知道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犯罪……」 姚書記滔滔不絕地給甄二爺講了一大堆革命道理,末了說: 「小甄,這次叫你來,就是要布置給你一個十分光榮而又艱巨的任務,就是要繼續偵察、尋訪那些土匪殘餘勢力的行蹤,然後及時報告,讓我們儘早徹底、乾淨地消滅掉他們……你知道,對付這些小股土匪,我們組織力量大規模進山圍剿,無異於大海撈針,很顯然是不現實的。鑑於你對祁連山特別熟悉,對土匪有著深仇大恨……最重要的,你認識土匪頭子張子龍,因此,縣委、縣政府決定要求你一定要趁放牧、打獵的機會,暗暗偵察這些傢伙的行蹤……」
「……」
「如果發現土匪的行蹤,你不要擅自行動,要千方百計地向我們報告,我們會派部隊圍剿!……這行動屬於機密,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你的妻子!」
「是!請姚書記放心,我堅決完成任務!」 甄二爺經過那個時代民兵們嚴格的準軍事化訓練,回答得響亮而堅決,其敬禮的姿勢氣派絕不亞於一個真正的軍人。
但隨後他又猶豫起來,「我怎麼向謝隊長說啊?他要不派我去打獵,我還真拿他沒辦法……」
「這點事能難住你?如果這點小事都能難住你,我還敢派你去啊?」
「書記,縣官不如現管,我們謝隊長派活在我們樺樹灣可是絕對權威,誰都不敢違抗啊……」
「說得也是,這事我找機會安排……」 姚書記起身送客, 「我們等你的好消息……」
「可我不會放羊啊?你叫我去打獵,我到願意去……」他兀自在那兒爭取。
「沒啥可說的!」謝隊長揮了揮那隻粗大的右手,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現在勞動力緊張,你是打獵、放牧還有那個啥三不誤,就這麼定了!」
甄二爺只好服從謝隊長的分派,接管了生產隊的那一百多隻孱弱不堪的羊。但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謝隊長怎麼知道了姚書記派給他的秘密任務呢?是不是為了他順利完成任務,姚書記秘密召見謝隊長,特地的叮囑了這事兒了?
牧諺云:羊盼清明馬盼夏,老犍牛盼的是四月八。清明過後,樺樹灣後邊山坡上已經長出了鮮嫩的青草,羊兒們已然禁不住青草那誘人的芳香,不顧人們的阻攔,迫不及待地奔向山坡,去啃食那些青草。也難怪,一個冬天、一個春天,它們只吃人類提供的青稞秸稈等乾草充飢,它們的胃差不多裂開口子了。
按照公社的統一安排,清明過後不久,所有生產隊的羊都要轉場,轉到達坂山那邊的斡爾朵草原去。這祁連山南麓的草原,作為秋季草場,要派專門的護草員保護起來,待秋天斡爾朵草原等祁連山北麓高山草甸的草吃得差不多時,才在公社的統一安排下,轉場到這裡放牧。
甄二爺到村東頭的李二爺家,查了查老黃曆,選定了一個易於往北出行的黃道吉日,牛背上馱了帳篷羅鍋、炒麵乾菜等一切吃喝用度的物件,騎著棗紅馬,背著土銃槍,領著藏獒巴頓,趕著那一百多隻羊,慢騰騰地朝祁連山麓里進發了。
他的這群劫後餘生的羊委實太瘦弱了。好多羊大白天走著走著就突然倒地而死,而且幾乎每個晚上,都有羊尤其是那些被視為寶貝的生產母畜死在羊群中。特別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就一下子死了十多隻!
這些羊可是他們生產隊百十號人半年的活命糧。如何精心飼養和呵護它們度過這個青黃不接的季節,讓它們儘快茁壯成長起來,成了甄二爺日思夜想的頭等大事。
因此他走走停停,走一天,停兩天,差不多半個月之後才到達斡爾朵草原。等到那兒一看,屬於門源縣的牧場上,早已布滿了帳房。那些有經驗的牧人們先前趕來,早已將水草豐美的草場給搶占了,留給甄二爺他們的,只是一些海拔較高、布滿金露梅銀露梅且狼害猖獗的次等草場了。
原來,這片草原上突然從青海湖北岸舉家遷來了許多牧民,他們帶來了大批的牛羊。已然退化得不成樣子的草場,突然增加了這麼多的牛羊,更加不堪重負。在北國初夏料峭的寒風中艱難生長的牧草們剛一冒頭,就有齊刷刷的牙齒和尖利的蹄子在等待著它們。直到端午節,往年這個時候一片嫩綠的草場今年像舔了似的乾淨。牛羊們也還沒有像往年那樣度過艱難期,在早晨傍晚陽光下蹦跳著撒歡兒,依然半死不活地捱著。
門源川乃至斡爾朵草原的人自然不喜歡這些不速之客。但上邊的領導說了,在他們世居的那片水草豐美、被人們稱之為金銀灘的草原上,國家建設了一個代號為「二二一」 的保密廠。為了國家的利益,他們響應國家的號召,毅然決然地舉家離開了千百年來生活的地方,分散遷徙到各個地方。來到這裡的,僅僅是他們當中的一部分。我們要真誠地歡迎他們到來,並以兄弟般的情誼對待他們。
這些沒說的。門源川人斡爾朵人素來深明大義。但人歡迎草原不歡迎。這些尚未恢復元氣的草原不堪重負,根本無法養活這麼多的牲畜,看今年這個時候牲畜的膘情,不要說完成公社下達的「三高一低」 的目標,就是保持住現在這些牲畜也是不可能的。
為了在這個難得的夏季秋季給牲畜們抓好膘,儲備好度過嚴寒的冬季和青黃不接的春季的營養,人們不得不開闢新的牧場。牧人們為了讓牲口吃飽肚子,有時甚至趕著牛羊偷偷地到角什科人的草原上去覓食。但角什科人的命運也跟他們差不多,那邊的農民們正在進行著大規模的墾荒運動,耕地幾乎擴展到了雪線以下,別說是你去吃人家的草,人家早在覬覦這水草豐美的斡爾朵草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