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2024-06-12 04:46:27 作者: 祁連山

  那晚失敗後,它忌憚阿扣家的那兩匹藏獒,再也不敢輕易去襲擊他們家的冬窩子了。為了生存,它一邊捕獵一些兔子、黃羊等一些動物聊以充飢,一邊在苦思冥想打一次讓它們家族能夠度過這個冬天的圍獵。

  在斡爾朵草原打獵十多天,稍微補充了一下體能後,它決定去圍獵甄二爺從扎西阿扣家趕走的那五頭大氂牛。它之所以這麼長時間沒採取行動,實在是那些大氂牛太厲害了,憑自己的力量幾乎不可能圍獵成功。但這次因為生活所迫,也因復仇之心太切,它決定冒險一試。一旦做出決定,它便立即率領狼群,連夜翻越了五重達坂山,重新回到了門源川,回到了樺樹灣後邊的叢林中。

  第二天,它終於在樺樹灣山後的雪峰下邊,成功地將那五頭大氂牛圍住了。這些近乎於野氂牛的傢伙體格龐大、生性傲慢,從來不將它們放在眼中。不要說牛群,就是一頭兩頭,面對狼群的圍攻膽不破心不虛,常常只是鄙視地看看它們,若無其事地悠然地吃草安然地反芻。

  實際上,小狼王就跟這群牛較量過一次。甄二爺從扎西阿扣的牛群里挑選了這幾頭牛,馱了肉往門源川趕時,小狼王它們已然尾隨在後了。甄二爺的馱隊翻過崗什卡達坂後,天已經黑了。甄二爺看著落下山的太陽,便挑了一塊水草豐美的地方,準備過夜。為了防止馱牛們走散,他將馱牛們的前蹄捆在一起,馱子也不卸,任由牛們蹦跳著吃草。他自個兒則生著了一堆火,在火上烤肉吃。

  小狼王它們近距離地圍住了他們。甄二爺借著火光,看了看周圍綠瑩瑩的狼眼,不屑一顧地哼哼兩聲,悠閒地唱著「花兒」 在土銃槍里裝子彈。

  吃飽喝足後,他伸了一個懶腰,裹著老羊皮襖,就地在火堆旁睡了。不一會兒,居然發出了如雷般的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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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見狼的圍攻,牛們似乎意識到了危險。清楚自己的前腿被捆住,背上還馱著近千斤的馱子,對付這群來者不善的狼群自然不比平時,得小心一些了。於是它們很快組成了牛陣,組成了一個屁股朝里、犄角在外的同心圓。

  那一夜,小狼王採取了佯攻突襲、硬攻恐嚇等多種計謀和手段,未能將這牛陣衝破。天亮時,它們看見甄二爺起身生火烤肉,又擺弄起那支神奇的土銃槍時才悻悻地離去。

  但是,這群牛是是它們復仇的目標,是它們生存的保障。巨大的誘惑使它們在遭遇挫折後仍然跟隨甄二爺一路來到了門源川。

  今晚,沒有了束縛和重擔的這些氂牛更加傲慢,它們居然對狼們的到來不屑一顧,根本未組成牛陣更不用說是倉皇逃竄了,臥在那兒悠然自得地反芻。小狼王圍著它們,經過不停地騷擾、觀察和判斷後,終於選定了一個目標,一個沒有犄角、身體稍弱,看來也不雄壯和兇猛的白氂牛。

  選定目標後,它們靜靜地趴在牛群的周圍等待著。第二天太陽升起來的時候,牛們終於起身了,開始進食了。小狼王跳起來,率領群狼在牛群中來回穿梭,奔騰跳躍,以一副窮凶極惡、孤注一擲的樣子發動一次次的佯攻。

  牛們終於被激怒了,低著頭翹起大尾巴,發著吼聲追擊它們。小狼王大喜,繼續挑逗、佯攻,終於找了一個機會,將那頭禿頭白氂牛從牛群中隔離出來,趕到了達坂山下。

  那是一個亂石嶙峋寸草不生的地方。它們將白氂牛趕到那兒後便團團圍住,不叫它越雷池一步。小狼王知道,這嶙峋的亂石中白氂牛行動不便,寸草不生使它吃不到草,可耗盡它的體力,圍困幾天,他娘的它就不是老子的盤中餐了嗎?

  到第四天早上太陽一娃娃高的時候,白氂牛顯然已精疲力竭了。對於狼的攻擊反應遲鈍,防禦能力顯然下降。這時小狼王決定發動攻擊。它低嚎一聲,白氂牛左邊的一匹狼突然跳起來向牛撲去,牛扭轉頭朝那邊防禦。就在此時,小狼王不失時機,縱向而起,一張血盆大口準確無誤地咬住了牛的脖頸,白氂牛剎那間呼吸急促起來。同時,一匹年輕的公狼順從它王的旨意,從後邊跳起來,一嘴就將白氂牛的軟肋撕開,將裡邊的腸肚「嘩」 地倒了出來。

  白氂牛渾身顫抖著抽搐著,堅持了許久後如泰山崩塌般轟然倒地。群狼一擁而上,開始了它們多日來最豐盛的大餐。但吃得還剩一些時,小狼王便吼了一聲,將群狼趕開。

  它將那些殘羹剩飯留給了在不遠的灌木叢中嗷嗷待哺的豺狼們。這豺狼比狼體型微小,但格外機敏。它們同狼一樣是群居動物,但活動範圍狹小,不似狼群一夜間便可奔襲千里。它們也沒有狼那樣狡黠聰明,好多時候,它們尋覓狼蹤,靠狼的殘羹剩飯維持生計。但這並不是說,豺狼的打獵能力不濟;恰恰相反,豺狼在群攻群打中身手非凡,它們常常與狼聯手狩獵,且配合默契,有時簡直達到了天衣無縫的地步。

  今天,小狼王留給了它們一些殘羹剩飯,將那些棲居在樺樹灣背後灌木叢中的豺狼的胃口吊得像打碾場上的鞦韆。入冬以來,這些豺狼只是捕一些鼠兔、山雀之類的小東西打打牙祭,更多的時候,它們只是靠一些草根之類的東西充飢,何曾吃過如今日如此豐盛的美餐啊?

  狼真是咱們的好兄弟,簡直就是衣食父母啊!豺狼們這樣想著,吱吱地叫著,遠遠地跟在狼群的後邊,期望再分一杯羹。

  這天,狼們終於又將一頭兇猛的氂牛隔離了出來。

  這是一頭足有一千多斤的馱牛,體格魁梧桀驁不馴,長著一對長槍似的大犄角。它的父親本來就是祁連山麓的一頭野氂牛,那傢伙將扎西阿扣家的一群母氂牛納為娉妃,趕到深山裡獨享艷福,不但阿扣家的那些家氂公行不了周公之禮,更別說是報奪妻之仇了,就是阿扣一家在三年內沒拔到一綹毛、沒擠到一滴奶,它的那些孽種更是野性十足,根本不聽人的管束。

  阿扣知道長此以往,家氂牛不成其為家氂牛了。它們會被它改造和同化成一群真正的野氂牛的!阿扣為此終日憂愁苦悶,苦想應對之策。但有什麼辦法呢?阿扣常常望著高山上肆無忌憚的氂牛群而興嘆。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那年深秋,解放軍們進斡爾朵草原剿匪。阿扣向那個連長說出了自己的憂慮。連長一聽大喜過望: 「這有什麼為難的,明天我開一輛汽車, 拉一個班的戰士去滅了它———我們正愁沒肉改善生活呢!」

  第二天,連長果真開了一輛綠色的解放車,拉了一車荷槍實彈的戰士,靠近了在山下吃草的牛群。「你看,就是它!」 阿扣坐在副駕駛座上,指著高出牛群一大截、簡直鶴立雞群的野公氂牛說。

  「呵呵!」 連長笑著,徑直將車開到野牛旁邊,想近距離地看看它,然後找個合適的部位一槍斃命,免得浪費子彈。

  野氂牛看見這麼個龐然大物近到身前,十分驚奇且搖頭甩尾發出威脅,試圖把它給嚇跑。在它的記憶中,祁連山麓斡爾朵草原和金銀灘草原,沒有什麼東西,包括那些熊啊豹子啊,不在它的手下屁滾尿流落荒而逃的。

  記得有一年夏天,它正在祁連山山麓一個牧草茂盛的地方悠哉游哉地吃草,突然從山埡豁那邊爬上一隻瞎熊來。此時正是秋高氣爽的季節,那瞎熊長有圓滾滾的一身肥膘,渾身的毛油光閃亮。它看見它後似乎大喜過望,立馬像人似的站了起來,兩隻前爪間的指甲張開來,如豎在毛叢中的把把小刀。它流著哈拉子,低聲吼叫著,看樣子想對它發動攻擊。

  它倏然一驚!雖然對兇殘的狼它可以不屑一顧,但對這匹碩大健壯的瞎熊它可不能不認真對待。須知這傢伙力大無窮,尤其他兩隻前爪一旦搭上你,你就是生鐵鑄的也會扒下一層來。那嘴要是挨上你,也會立馬叫你非死即傷!

  它四蹄蹬直,將一對粗大尖利的犄角對準了它,鼻子裡噴著呼哨,警告它不可輕舉妄動,否則它會給它顏色瞧瞧。

  瞎熊望著它,呼呼有聲伺機進攻。要是平時,它連眼都不眨一下就會發動攻擊,憑它強勁有力的手臂和無堅不摧的牙齒,在這祁連山麓里沒有它打不敗的敵人和狩不到的獵物。但今日不可小覷,須知這傢伙也不是個好惹的角色!

  兩個重量級種子選手在山坡上對峙著。

  但瞎熊是攻擊型選手,它可不願在對峙和周旋中耗精費神。它率先發動了攻擊。它一下子跳過去,兩隻前爪像人的雙手似的扭住了牛的兩隻犄角,想一下子將牛扳倒。這是一個四兩撥千斤的招數。牧人們,就是那些藏族、蒙古族、裕固族婦女都能用這個辦法將一匹壯碩的氂牛放翻的。何況這隻足有三百多斤的熊兩臂間的力道何止千斤啊!

  但這次瞎熊失算了。它想不到這牛雙角上的力道如此之大,使它有了蜻蜓撼石柱之感!它想脫開身,尋找機會重新發動攻擊或者是放棄攻擊逃之夭夭。但來不及了,它沒扳倒氂牛,氂牛的角反而像兩隻鐵叉似的將它緊緊頂在了陡峭的山坡上。不唯如此,它居然尾巴一翹,搖著頭狠命抵,並在搖頭進攻中將一隻尖利的角狠狠地插進了它的肚子,插進去大約有半尺深!

  一股鑽心的疼痛讓瞎熊悲鳴起來。聽見熊的悲鳴,野氂牛將頭一甩,像農人用鐵叉甩青稞捆子似的,將瞎熊甩出了兩丈開外。

  瞎熊從地上爬起來,看見自己的腸子流了出來。它知道這是非常危險的,它坐在山坡上,從地上拔了幾把綠草,塞進了傷口。而後,不甘失敗地爬上山坡,兩隻前爪「啪」 一把抓住了野氂牛的後蹄,想把它的後腿給卸下來。野氂牛看見這小子重傷之下餘勇可嘉,竟然不知死活來攻擊自己,不由勃然大怒,「啪」 地一下用力往後蹬去。須知要是一般的狼啊什麼的,遇到這野氂牛的一彈一蹬,足以讓它腦漿迸裂、五臟俱毀。但這瞎熊兩爪像鐵卡似的,它竟然沒有彈開它!野氂牛大驚之後,一甩頭,蓄足了全身力氣,狠狠地往後踢去,一下子將瞎熊踢下了山坡。但它後腿上的皮像蛇蛻皮似的,被瞎熊生生蛻了去,遠遠望去似乎穿了一隻紅靴子。

  瞎熊借驢下坡,捂住肚子跌跌撞撞地鑽進樹林逃跑了。

  今日這個草綠色的龐然大物不知是何方怪物,居然敢公然來招惹自己!野氂牛像發情似的在地上刨起來,草皮及地下的黑土被它如鐵鍬似的尖利的蹄子挖起來,拋向天空拋向身後幾丈遠的地方。它一邊刨,一邊抵頭搖尾,告誡對方趕緊離開,否則它就要發動進攻。

  但這連長和解放軍戰士都是一些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平時調皮得把自己的雞雞兒挽疙瘩玩來著。況且他們都來自江南水鄉,沒有見過這麼廣袤的草原這麼茂密的叢林,更沒見過這麼雄壯的野氂牛。平時行軍打仗整得他們夠緊張夠煩惱的,今日有了這麼個放鬆的機會,怎會一槍斃命而不玩玩呢?

  「它在幹啥?」 連長見野氂牛刨土、嚎叫,不解地問道。

  「它發怒了,快開槍吧!」 扎西阿扣緊張地說。

  「呵呵!我們開這麼大的汽車,它能把我們怎麼樣啊?」 連長笑著,猛地一打方向盤,直朝野氂牛衝去。車上的戰士們也快活地大叫起來,並朝天開槍。

  野氂牛被徹底地激怒了,豎起尾巴沖了過來, 「啪」 地一聲,偌大的汽車被又一輛汽車撞上似的顫抖了一下,緊接著,它將兩隻犄角塞在車輪之下,一用勁,竟被抬起來三尺多高。「啊!」 大家驚呼起來,要知道旁邊是深不可測的山溝,如果被它掀下去,必將車毀人亡無一生還啊!

  「快跑,快跑啊……」 阿扣大驚失色,驚恐地喊道。

  連長一踩油門,汽車哄地一下朝前衝去。由於道路崎嶇不平,汽車顛簸跳躍不能快速前進。野氂牛跟在後邊,邊追邊挑,只幾下就將汽車後板廂給掀飛了,又兩下汽車的底板箱也「咔嚓、咔嚓」 兩聲竟生生地被揭去了!

  連長在駕駛室里明顯地感覺到了這些,他將頭塞出窗戶,大喊命令:「開槍、開槍啊!」

  被野氂牛們嚇得忘了開槍的解放軍們此時才如夢初醒,紛紛掉轉槍口,朝野氂牛掃射。不到一刻鐘,就將它打得渾身流血。但它兀自跌跌撞撞,堅持了很久才倒下。

  汽車停下後,連長提著二十響駁殼槍,看著被它掀去了半截車廂的汽車,目瞪口呆驚魂未定:「媽的,這傢伙咋這麼厲害啊?」

  由於太大,解放軍們只好將它肢解了搬上車拉走。

  剪滅了這個山大王后,扎西阿扣將那群牛收了回去,但這山大王的兒子們卻都野性十足不受管束。春暖花開的一天,阿扣邀了十幾個小伙子,用長長的牛毛撒繩將那些小公牛們一股腦兒套了,將胯下慫恿它們不安分的玩藝兒盡數割了去,然後又全部扎了柏木鼻圈兒,直把它們調教成了馱千兒八百斤東西翻山越嶺如履平地的「高原之舟」。

  饒是如此,它們的桀驁不馴仍然讓一般人不敢近身。狼啊什麼的更是奈何不了它們。扎西阿扣對從來不會像對待其他母牛犢似的,傍晚收回來拴在接連里精心守護,而是放任自流,讓它們自由自在地生活。如果不是搬圈轉場等馱運東西,它們可真是祁連山麓的自由臣民。

  正因為如此,甄二爺在馱回野物後的第二天早晨,就解開韁繩將它們放上山去,讓它們自由地覓食,根本沒為它們的安全考慮。殊不知,它們今日卻遇上了在祁連山麓、斡爾朵和金銀灘草原上最厲害的狼群。

  閒話休提,言歸正傳。小狼王使盡計謀,將那頭長有一對長槍似尖利犄角的大馱牛隔離出來,本想故技重演,將它趕到亂石嶙峋寸草不生的達坂山下困死它。可這傢伙似乎對它們的圍困根本不以為然,它像無數富有戰鬥經驗的大氂牛一樣,尋了一個有坎的地方臥下,安然地反芻,對狼的佯攻偷襲硬打猛擊只是擺動兩個大犄角悠然應付。

  但這次大馱牛失算了。只見小狼王撤退了,似乎放棄了這場戰鬥。但狼群撤退後,那些一直尾隨狼群的豺狼們此時從灌木叢或土坎下紛紛探出頭來,「吱吱」 地彼此呼應,不一會兒將大馱牛圍了個水泄不通。

  這下大馱牛可驚慌失措了。對這些小巧機敏、手段兇殘、群起群攻的豺狼非牛陣難以御之,就是牛陣也非常危險。它們的攻擊方法一般是一蜂窩似的湧上來,直接跳到你身上對你發動攻擊,叫你防不勝防。最絕的是,它們會從肛門裡鑽進去,直接去吃你的腸子肚子!奔跑的牛馬看上去什麼事兒也沒有,實際早有豺狼像孫悟空對付鐵扇公主似的鑽進了肚子,在那裡翻江倒海。

  大馱牛看豺狼們圍了上來,就站了起來準備迎敵。但豺狼們早已「嗖嗖」跳上了它寬大的脊背,有一隻經驗老道的傢伙果然從牛肛門裡「刷」 地鑽了進去。

  大馱牛發出聲聲長嚎,最後訇然倒地,命絕氣斷!

  一個月內,小狼王和豺狼們真正狼狽如奸,將甄二爺從阿扣借的五頭馱牛殺了個精光。等甄二爺過完春節準備給人家去還牛時,只在那達坂山根的亂石中發現了五頭牛的柏木鼻圈兒!他簡直目瞪口呆,目瞪口呆後勃然大怒,騎了棗紅馬,提了土銃槍,領著民兵們整天在山裡轉悠,想將這些狗日的狼殺個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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