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2024-06-12 04:46:29 作者: 祁連山

  但這時候的小狼王早已被無頭大氂牛的肥肉養得膘肥體壯了,機動性和戰鬥力大大增強。它們奔襲迂迴、征戰殺伐快捷如風,幾天下來,讓甄二爺他們連狼的蹤都沒踏著。

  不唯如此,小狼王準備趁著兵強馬壯大大好時機打一個漂亮的偷襲戰。

  可惜此時樺樹灣的羊開始大面積死亡。跟門源川斡爾朵草原環湖乃至整個藏東地區的所有羊群一樣,樺樹灣的羊群也在遭受著人類一手製造的規律性劫難。大概是三年的饑饉餓怕了人,人類開始了種植業追求廣種、畜牧業追求頭數的發展模式。氣候適宜的草原全部開墾成了耕地,草原減少和無節制地發展牲畜頭數,剩餘的草場嚴重超載過牧,草場黑土化、沙化、荒漠化日趨嚴重,牲口食物源減少,造成了「秋肥冬乏春死亡」 的小循環和以牲畜生命周期為期限的死亡大循環。牲畜的發展呈拋物線形態,就是數量猛增,到一定臨界線後大面積死亡,回歸到草場能承受的頭數,然後又是大發展大死亡。此時樺樹灣的牲畜正處在拋物線頂部且往下作急速垂體運動的階段。

  謝隊長一臉憂戚,成天在羊圈裡磨刀霍霍向牛羊,領著一群小伙子剝死牛死羊的皮子。

  「咳!秋天羊肥得像滾珠的時候宰殺一隻要層層審批,如今老天爺一下子要這麼多,那王區長咋就批不了呢?」 社員們剝著瘦得紅棍似的死羊發著牢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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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狼王那晚從羊圈裡叼走了一隻「雜麻藏」 後,就揣摸透了這群羊的肥瘦。說真的,對這群生產隊的羊它不感興趣了。它所感興趣的,倒是樺樹灣一家一戶養的那些自留牛自留羊自留豬。有道是「集體的牲口啃光板,私人的尕驢溜楞坎」,在那個全國人民都跑步進入共產主義的關鍵時期,人們思想和經營行為發生了嚴重的錯位,導致那個年代乃至以後的相當一段時期里,所有的農區都呈現出這樣一種怪異的現象:集體的牲口常常瘦骨伶仃,而私人的所謂自留牲口卻膘肥體壯。

  小狼王這回瞅下了謝隊長大伯的黑尕驢兒。

  這頭驢可真是溜下楞坎的。田間地頭的楞坎是生產隊的牲畜吃不了的,那裡的草沾了耕地里的肥料長得格外茂盛,鬱鬱蔥蔥跟莊稼一般高。

  整個夏天秋天,謝隊長的大伯就牽著這頭黑尕驢吃那些楞坎上的草,間或也偷空兒吃吃生產隊的青稞苗子。樺樹灣人因為這是謝隊長大伯的尕驢兒,就隱忍著不敢說什麼,所以它屁股滾圓甚至脊梁骨陷了下去,照樺樹灣人形容牲畜最肥的話就是「扯了槽了!」

  小狼王故技重演,它先部署兩撥人馬分別去襲擊村西頭和村中部生產隊的羊圈,而它帶領兩隻年輕的公狼則匍匐著潛入謝隊長大伯家,將拴驢的韁繩咬斷,咬在嘴裡扛在肩上,如瀾滄江上的縴夫,牽了驢往東北走。那兒有一道梁,翻過這道山樑,就是楚麻溝,夠力滿是茂密的灌木叢。

  但黑尕驢顯然被嚇壞了,本能地蹬了四蹄往後坐,死活不肯前進。小狼王在前邊死命拉,另外兩隻公狼用粗大的尾巴在後邊狠命地抽打驢屁股,合力將驢一點一點地朝叢林方向移去。

  在它們好不容易翻過那道梁,來到離叢林只有幾十步遠的時候,小狼王赫然發現,一條巨大的藏獒豎著前腿坐在那兒,雙眼半眯著,靜靜地擋住了它們的去路。

  小狼王的心一下子涼透了,下意識地鬆開了咬在嘴裡的韁繩。黑尕驢兒發覺韁繩鬆開了,轉過身連滾帶爬,飛也似的往回逃。但那匹年輕的公狼卻不願讓煮熟的鴨子就這麼呱呱叫著飛了,看見驢逃,那薄弱的軟肋完全暴露出來,本能地跳起來一嘴,就將它的肚子撕爛了,腸子倒出來,纏在了驢腿上,被尕驢兒自個兒扯了出來。尕驢兒跑了十幾步後便倒在地上不動了。

  巴頓在看見尕驢兒逃跑,公狼撕扯的剎那去救它,但這一切似乎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它想救也來不及了。

  在撕咬了尕驢兒之後,兩匹公狼馬上領會了小狼王的意圖,分別向兩邊一躥,以三足鼎立之勢對巴頓形成了包圍。

  小狼王對巴頓簡直恨之入骨。近一年多來,它派到樺樹灣去騷擾去偷襲的狼均喪命於它的尖牙利齒之下,使它攻擊樺樹灣的計劃和行動屢屢受挫。今天,它好不容易謀劃和組織的這次偷襲行動,在即將成功可以享受美味大餐的時候,它又半路殺出,使它功虧一簣、功敗垂成!

  今日要乘此機會滅了它!小狼王驟然間下定了決心。

  經過了那五頭大馱牛肉的滋養,小狼王它們感覺到它們的每一條筋骨里都蓄滿了可以致敵於死地的勁道,這勁道給了它們信心和勇氣。它早就厲兵秣馬躍躍欲試,準備與巴頓決一死戰,將這獒王給剪除了,掃清它們生存發展的致命障礙。

  巴頓顯然識破了小狼王的意圖。但它仍然鎮定自若地蹲踞在那兒,傲慢地看著小狼王,耳朵卻前後微微翕動,眼睛的餘光掃著一左一右兩匹精壯膘悍的公狼。

  過了不久,左邊的那隻公狼突然跳起來又原地落下。巴頓知道這是佯攻,如果它將注意力集中到左邊狼這兒,右邊的那隻狼會驟然攻擊,其血盆大口會直咬它暴露的脖頸。

  它只是將耳朵聳動了一下,緊接著發出了一聲如地底驚雷般的吼聲,警告它們少玩陰謀少耍詭計。但小狼王並不理會這些,就在左邊狼佯攻、巴頓警告的同時,它驟然向巴頓撲來。當巴頓鼓足力道準備迎敵時,它突然一轉彎與巴頓擦身而過。此時,右邊那隻狼卻發動了實質性的攻擊,突然從地下彈起, 狠狠地向巴頓撞來, 一下子就將它撞了個四仰八叉。

  這一系列動作配合默契連貫自如,簡直一氣呵成,讓巴頓防不勝防!

  巴頓尚未起身,左肩上一陣鑽心的疼痛幾乎讓它叫出聲來。原來是小狼王及時出擊,狠狠地朝它的脖頸咬來,但因巴頓在翻滾中,它找錯了位置,咬住了肩膀。而就在這時,它的左腿也被一隻狼「咔嚓」 地咬住了。

  巴頓被徹底地激怒了!它低聲吼叫了一聲,用力一甩,將小狼王生生地甩了出去,但小狼王帶走了它肩膀上巴掌大的一塊皮。緊接著,它轉身低頭、一嘴咬住了他左邊那匹狼的脖頸,一甩頭,就「咔嚓」 地將它的脖子咬斷了,那匹狼鬆開口將半截悲鳴咽回肚裡,如泄了氣的皮袋似的癱了下去。

  而另一隻蓄謀已久伺機下口的公狼這時從斜刺里沖了過來,在巴頓的背上「嘩」 地咬了一口,未等巴頓反擊旋即後跳。巴頓的背上立即拉出了兩條長口子,鮮血汩汨地流了出來。

  這一切如高手過招,似乎點到為止但已兩敗俱傷。

  雙方又回到對峙狀態,而此時敵我雙方為二比一,力量雖不甚懸殊但情勢更為危急,因為巴頓已然三處受傷而這兩匹狼元氣未損!

  但巴頓遭受重創之後仍不失大將風度,既不舐血療傷更未倉皇逃竄,仍然蹲踞在那兒,仍然半閉著雙眼傲慢地看著一左一右呈夾擊之勢的小狼王和那匹公狼。

  對峙良久後,小狼王似乎懾服於巴頓的威猛,但又想保持狼王的尊嚴體面退卻,暫時採取休戰一樣,在那兒趴下來,微閉著眼睛睡起覺來。而那隻公狼如潰退的士兵,悻悻地朝叢林隱去。

  巴頓剎那間意識到這是一個陰謀,是一個狼們自以為是屢試不爽但極其低級的詭計。但它仍然蹲踞在那兒,似乎放鬆了警惕,開始若無其事地舐著左腿的傷口。但兩隻大大的耳朵扇面轉向後方,偵聽每一個危險的信息。

  約過了一個時辰,也就是三星偏西的時候,一直假寐的小狼王突然躥起來,用粗壯的身軀和犀利的牙齒直朝巴頓正面攻來。巴頓早已厲兵秣馬枕弋待旦,張開粗壯而凌厲的嘴巴,針鋒相對地朝小狼王迎去,一撞一咬之間,小狼王被撞出一丈有餘!巴頓乘勝追擊,想對撞倒在地完全喪失了還擊能力的小狼王痛下殺手,準備幾口就將它送歸西天。而就在此時,原先潰退的那隻公狼冷不丁地從旁邊躥出,一口咬住了巴頓的腰部,死死不肯鬆口!

  巴頓在攻向小狼王的剎那間驟然回過頭,「咔嚓」 一下就噙住了攻擊它的那匹公狼的命脈———脖頸。它用足全身的力道將小鋼刀似的牙齒刺進了它的動脈,用強勁有力的嘴巴閉住了它的呼吸。

  若不是那匹公狼及時進攻救了小狼王,小狼王早已在巴頓碩大的身軀下斃命了。小狼王僥倖逃命早已魂飛魄散,但它不能不顧部下的死活,翻起身沒命也似的朝巴頓攻來。巴頓大吃一驚,鬆開口應對它時,卻見它虛晃一招,轉身飛也似的朝叢林逃去。那匹狼也乘機翻起身,跟著小狼王沒命地逃遁而去,剎那間消失在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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