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2024-06-12 04:46:10
作者: 祁連山
在甄二爺甄別出李寶兒是土匪,設計將他除了的時候,小狼王也在甄別誰才是殺害了它的部屬,給了它家族毀滅性打擊的罪魁禍首。
那天晚上以後,它時常潛伏到扎西阿扣家的黑氂牛毛帳房附近,不停地觀察、判斷。它發現,那個藏族阿米(阿爺) 雖然擁有一支威力無邊的快槍,出去牧羊時也常常斜挎在肩上,但自從那晚以後,再也沒見過他開過一槍。倒是那個穿著老羊皮襖、一副門源川漢人模樣的漢子,常常背著散發著濃鬱火藥味的土銃槍,領著一個瘦小的漢子,早出晚歸,去肆意獵殺草原的野生動物,包括他們狼族。
是他,一定是他!它相信自己的判斷。那天,它是那樣明確地嗅出了一條霧帶似的土銃槍火藥味蜿蜒橫亘在草原上,起點就是在這兒,就是藏族阿扣家帳房旁邊的那個小白帳房,而終點就是它們狩獵的圍場。只是它不明白,那霧帶樣的火藥味不知什麼原因,到達獵場的時候怎麼就突然沒有了呢?就連那快槍那淡淡的鐵鏽味也怎麼都蕩然無存了呢?否則那晚它絕不會貿然行動,遭致家族毀滅性重創的。
那晚以後,它常常苦思冥想這個問題。它知道,這個問題關係到它們家族的生死存亡,但直到現在,它還是沒有弄明白人類用什麼辦法,使那濃重得猶如黑雲般的氣味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但有一點是確定無疑的,那就是:這兩個漢子是殺害了它親人的罪魁禍首。明確了這一點後,它也就明確了復仇的目標。這幾天,它在組織圍獵,滿足家族成員的生存需求外,一直在尋找機會,時時刻刻想將這兩個狗日的脖頸咬斷,給它死去的親人報仇。就像他的瘸腿父親,在樺樹灣到縣城的那個山埡豁里,咬死了那個屠夫一樣。不唯如此,這兩個傢伙是它們家族的生存的一個致命潛在危險,必須消滅之。
但它非常忌憚那支土銃槍。它有幾次遠遠地跟在他倆的後邊,看見他倆就憑著這支破槍,每天都滿載而歸。它們捕獲一隻狍子、黃羊乃至兔子一樣的小動物,都要費勁心機,都要耗盡體力,有時候還會空手而歸。而他倆,只消悄沒聲息地摸到那些動物吃草或休息的地方,不知怎的,隨著一聲巨響,那根鐵管里冒出一股濃煙後,遠在百步之外的野生動物們便會應聲而倒,已然成為他們的獵物。不要說是那些小動物,就是龐大、壯碩如梅花鹿、野牛,聰明、機警如它們狼族,概莫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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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小狼王疑惑不解的是,這到底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本領,還是運用智慧創造的能力?但不論怎樣,都讓它自愧弗如,進而自慚自卑:人類真是個偉大而神秘的動物,它們狼族遠遠不是他們的對手。
小狼王是一位喜歡冒險和挑戰的優秀首領,也是一位沉著、冷靜、聰明的軍事家。儘管復仇、除害心切,但它從不貿然行事。整個冬天,它都在跟蹤、觀察甄二爺和李廷瑞,一直在尋找殺死這兩個傢伙的機會。
它發現,那漢子在運用土銃槍時,有一套煩瑣的手續要辦,要裝藥、填彈,扣火炮兒等,遠遠沒有如它們狼族運用牙齒撕咬動物那樣來得便當。這中間有一個十幾秒的時間差,如果充分利用這個時間差,驟然發動襲擊,使他們那威力巨大的武器失去作用,呵呵,這兩個人恐怕連一隻黃羊的反抗能力都沒有,自己和手下這幾匹勇敢善戰的公狼頃刻間定能將他倆撕得血肉紛飛。
有幾次,它和幾匹年輕的公狼潛伏在這二人打獵必經的路旁的灌木叢中,計劃著出其不意地發動襲擊。但那倆傢伙似乎能掐會算,偏偏不走它們精心偵察、設伏好的地方。有幾次,他倆本來已經到了它們設伏的鞭麻叢中,但走在前面的那漢子突然停住,猶豫了一下後,拽著那瘦小的漢子毅然決然地朝另一個方向去了。他們走上一個山樑後,還對它們潛伏的地方指指點點,似乎對那漢子講授它們的戰略戰術,譏笑它們的愚蠢、諷刺它們的無知……
儘管它對他倆非常忌憚,但它心中的仇恨卻在一直發酵一直翻騰,除害的職責和使命也時時刻刻督促他催逼他。計劃一直在醞釀、一直在完善,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有一天,它覓得了一個機會。
那是一個寒風凜冽、陰霾密布的下午,它們終於將一群足有一百隻的黃羊圍在了一個名叫巴雨喬斯措的湖邊。
黃羊是一種生活在湖濱草原的動物。在祁連山草原,每種動物都有相對固定的生活區域,如岩羊和大角盤羊生活在陡峭、險峻的高山峻岭,麝、狍子生活在山腳下的叢林中,藏羚羊則生活在海拔較高、氣候較為乾旱的高山草甸等等。廣袤的青海湖湖濱草原是黃羊的大本營,但祁連山草原上湖泊眾多,湖泊周圍的草場同樣是它們的樂園。那如一面面明鏡般星羅棋布地鑲嵌在偌大草原上的湖泊,給它們提供了豐美的食物和充沛的水源, 使它們的種群生生不息, 繁衍壯大。
小狼王經過好多天的跟蹤、偵察,終於摸透了這群黃羊的活動規律。這群羊在一隻健壯、俊美的頭羊的帶領下,每天都要到巴雨喬斯措湖邊來覓食喝水。儘管時令已經到了百草枯黃的冬季,其他地區的牧草早已被食草動物們採食、踩踏,被凌厲的寒風颳得所剩無幾了,但這片低洼地帶的牧草卻格外厚實。它在經過多次的偵察後決定,待這群羊進入這片草原覓食後,一直等到羊們吃飽了肚子,行動不夠敏捷,速度大打折扣的下午,它將率領潛伏在十里以外的鞭麻叢中狼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趕到這裡,迅速占領湖泊周圍的制高點,將它們團團圍住,然後趕到冰封的湖面上,待它們滑得站立不穩時,它們發動襲擊,輕而易舉地打一個漂亮的殲滅戰。屆時,它將親自率領幾匹年輕的公狼,率先封住那坦、寬敞的出口,首先要一馬當先,放到那個頭羊,讓羊們群龍無首,乖乖地聽從它們的擺布。
一切都在它完美的計劃中。太陽西下時,它率領狼群風馳電掣地奔赴到了湖泊周圍,按照事先的布局,大家各自為政,迅速占領了周圍山頭的制高點。
那隻俊美的頭羊已然覺察到了危險臨近,它站在高高的山崗上,鼻子急速地翕動著,搜尋著一切危險的信息,判斷著敵情,腦子裡急速地思考著迎敵之策。
小狼王率領三匹公狼,迂迴到湖濱草場的出口,準備實施「斬首行動」。但就在這時,一股濃烈的火藥味直嗆它的肺腑。它暗叫不好,喝令狼群撤退時,它所熟悉的、沉悶而巨大的土銃槍槍聲在它旁邊的一個土坎下炸響。隨著這聲巨響,離它只有十步之遙的一隻碩大的黃羊應聲倒地,在地下痛苦地抽搐著,新鮮的血腥味在空氣中濃烈地漫漶開來,令它莫名地亢奮、激動。
不待它命令,群狼聽到槍聲後,立馬本能性地逃跑。它則就地趴在地下,急速地判斷形勢。作為祁連山草原的一代狼王,即便是遇到比這更嚴重的突發事件,它也是絕不會驚慌失措狼狽逃竄的。這不但關乎到狼王的尊嚴,更關乎著狼群的生死存亡。
耳邊的土銃槍聲又有節奏地炸響,真如它的判斷,間隙在十幾秒之間。在震耳欲聾的巨響中,湖濱草場上的驚慌逃竄的黃羊們一個個倒了下來。它知道,這次人類的目標不是它們, 跟它們一樣, 是這些肥美的黃羊。
槍聲響過五六下之後,那隻頭羊終於判斷清了形勢。它噴了一個響鼻,一馬當先,率領羊群越過一個山樑,轉瞬間消失在草原深處。
它知道到了走的時候了。如再不走,這兩個傢伙獵殺的下一個目標就是它了。它跳起來,朝來路風馳電掣地馳去。等跑過兩個山頭後,它發現它的部屬們早已跑到這兒,正驚慌失措地等著它。
它看了看它們,輕輕地吼叫了兩聲,斥責它們的散亂無序、驚慌失措。爾後又悄沒聲息地迂迴到湖邊的一個山頭後邊,從草叢中探出頭,觀察它精心布局、主角應該是它們的戰場。
湖濱草場上,有個人走來走去,將那些放倒在草地上的黃羊們往一個地方拖。那個體型較為健壯的男人手持一把閃著寒光的刀子,宰殺那些兀自在地下掙扎的獵物。它提起羊頭,拿刀抹羊的脖子,隨著他手的揮動,殷紅的鮮血強勁地噴灑在枯黃的草叢中。
小狼王它這才看清了這兩個人的長相,也才確定這就是讓它們的家族險些覆滅,讓它念茲在茲、無時忘之的那兩個傢伙。剛才聽到那熟悉的槍聲後,它的腦海中立馬浮現出了這兩個人的形象。但這種土銃槍並非他倆所獨有。在這草原上、叢林中,除了近年來出現的聲音更小、威力更大的快槍外,但絕大多數人持有的都是這種土銃槍。因為這些槍不是制式武器,因每個鐵匠的手藝不同,其所發出了聲音還是有顯著的區別的。因為自己跟這兩個人淵源頗深,他倆土銃槍的聲音給它留下了深刻記憶。
確信是自己的仇人後,它自然地想到了那支讓它們驚懼恐慌的土銃槍。它狼眼逡巡,驚喜地發現那支破槍豎在一土坎旁,離那兩個傢伙足有一百步之遙。而且,那個常常使槍的傢伙這時正往一個離槍更遠的地方走去,去追殺一隻負有重傷,在草地上蹣跚逃竄的黃羊。
小狼王大喜過望。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自己苦思冥想、費盡周折尋找的復仇機會居然在這樣一個時機悄沒聲息地降臨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它毅然決然地快速返回,招呼幾匹經驗豐富的母狼和幾匹年輕的公狼,快速地遊動到的那兩個人的周圍。
那個瘦小的漢子正低頭對黃羊開膛破肚。獵人打到獵物時,因為要背著回去,因此往往剖開獵物的肚腹,將裡邊的心、肝、肺,特別是食草動物那塞滿了一肚子的胃扒出來扔了,以減輕負擔。小狼王決定各個擊破,首先拿這個實力較為薄弱的傢伙開刀。它命令手下包圍他殲滅他。
李廷瑞剛將一隻黃羊的肚腹剖開,突然感覺到了周圍空氣的異樣。他驚懼地抬起頭,發現有幾匹狼居然肆無忌憚地蹲坐在離他不遠的草甸上!
「狼、狼!甄哥……」
正在追殺那隻負傷黃羊的漢子聽到同伴驚恐失聲的呼叫後,驚愕地轉過身,發現狼群居然圍住了他勢單力薄的同伴,不禁大驚失色,一邊高聲怒罵:「狗日的狼娃子好大的膽子,敢跟老子較勁兒……李廷瑞,你甭怕,它們不敢下口扯你的……」 一邊如飛也似的奔了過來。
小狼王睥睨了一眼,心說:狗日的沒有了槍,我看你倆還有多大的能耐!
剛才,那漢子提刀宰殺黃羊時,它不禁大為疑惑。根據它的經驗和判斷,此人槍法十分了得。不要說百步穿楊,但對黃羊這般大的獵物,百步之外一槍斃命那是毫無疑問的。那晚,它的同伴們幾乎都是在這支土銃槍下槍槍斃命的,今日他離黃羊的距離那麼近,大部分羊卻怎麼只是受傷了呢?
它當然不知道,這是對自己的槍法有絕對信心,而且經驗豐富的老獵人的故意所為,為的是不致一槍斃命,留下來有宰殺放血的餘地。因為宰殺、放過血後的獵物較之死血淤積在體內的獵物,肉味更加鮮嫩可口。
但小狼王認為這是獵人槍法一般甚至拙劣的表現。看來自己高估了這傢伙,其實他並沒有它認為的那樣厲害,自己大可不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的威風。早知如此,它也不必如此謹小慎微,早該隨便尋個機會將這倆傢伙結果了,免得牽腸掛肚,將寶貴的時間和精力傾注到如何報仇雪恨這檔子事兒上了。
為了抵禦祁連山冬日的嚴寒,人們要貼身穿毛衣毛褲之外,外邊必須穿上厚厚的棉褲,套上厚重的老羊皮皮襖。腳上也大都穿著用牛毛羊毛擀的氈靴。今日天氣格外寒冷,這倆人的穿著更為厚實,因此也顯得格外臃腫和笨拙。厚重的衣服影響了他倆行動的敏捷性。
為了讓這小子見識見識狼群的厲害,也讓他體味體味自己的同伴被殺死的痛苦與悲傷,小狼王決定等那人臨近後,當面殺死這個瘦小的傢伙。它相信,他如果看到同伴被他們撕成碎片的模樣,褲襠里尿就會下來,屆時它不相信他還有精神和意志去支撐他的軀體來抵禦它們的攻擊。
只是這小子不一會也就要死了,而且死得必將非常慘烈、非常難看,但卻沒有一個觀眾,否則會讓那些看到這倆人死去的人類精神和意志上受到致命性的重創,使他們今後一看見它們狼就兩腿發軟、渾身發顫,再加上一褲襠的騷尿,再也不敢為所欲為地屠殺它們,肆意侵占它們生活的領地!
在甄二爺將近時,小狼王表演性地朝李廷瑞撲去。它本來想在奔跑中高高地跳起來,然後一個泰山壓頂,將這小子剪倒在地上,然後叫那些公狼母狼們撲上去將那小子撕成碎片。而它會不失時機地蹲坐在一邊,陪著甄二爺欣賞這精彩的一幕。
可等它跳起來,準備撲剪的時候,卻發現那小子雙手抱著頭趴在了地上。驟然失去了目標的它在慣性的作用下,直撲出十多步才剎住身子。等它回過身來時,發現狼群已然將那小子壓在下面,狠勁地撕扯。
說時遲,那時快,群狼撕扯了沒一會,甄二爺已然撲到了跟前。「廷瑞,你甭怕,我來了……」 呼喊著,一轉身, 「噗」 地一聲,將滿尺的藏刀刺進了一隻母狼的胸腔。那母狼悽慘地叫了一聲,像一隻皮袋似的掉在了地上。看得出來,這打獵出身的小子果然不同凡響,他知道動物們的致命所在,那一刀,不偏不倚地刺中了母狼的心臟,讓它連掙扎的機會都沒得,就軟綿綿地死在了草坡上。
其他的狼大吃一驚。特別是同伴那悽慘的叫聲讓它們萬分驚懼。它們本能地放開了李廷瑞,縱逃到小狼王的身旁,請示性地望著它。李廷瑞戰戰兢兢地爬了起來,躲到了甄二爺的身後。「你沒事吧?」他問。
「沒……沒事…… 」 李廷瑞帶著哭腔說。因為恐懼, 聲音完全變了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