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它帶著狼群一夜之間翻越了三重達坂，直朝青海湖北岸那錦繡千里的草原奔去。前年的時候，它在老狼王的帶領下，曾經到這個地方打獵，但卻只是匆匆而過。那次它們是在追獵一群黃羊時，不經意間一夜掠過了這片牧草茂密的廣袤草原。可今日它們又一次來到這裡時，發現這裡牛羊如雲黃羊羚羊成群，真是一個適宜它們狼族生存繁衍的世外桃源。但它們接著發現，這裡根本沒有它們的立足之地。那些撒在山樑的狼尿散發出的氣息告訴它們，草原狼、湖濱狼在這裡軍國割據，早已劃分了勢力範圍。除非你非常強大，在這裡憑實力開闢出自己的疆土，建立自己的根據地，否則你就乖乖地夾著尾巴走人。

  小狼王他們的家族顯然過於弱小，尚不具備與這塊草原上的狼抗衡甚至攻城掠池的實力，只好乖乖地在別的族群的嚎叫和威脅聲中灰溜溜地回到翰爾朵草原。但那塊水草豐美、河渠彎彎，在人類的語言中譽之為金銀灘的青海湖北岸的肥美草原從此就深深地刻在了小狼王的記憶中，使它從此如金王完顏亮讀了柳永《望海潮》中「…… 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 等優美詞句便有了投鞭渡江之志一樣，滋生了日後奪取這片草原的野心。它在爬上達坂山時，回望腳下綠色如茵如一匹閃光的緞子一樣鋪向水天一色的青海湖，鋪向潔白如雲的阿尼瑪娜雪山，最後鋪向天邊的大草原，發出了聲聲長嚎。所有在金銀灘上割據為王的狼王都從這嚎叫聲中感受到了小狼王的野心與抱負，也回報以聲聲長嚎，告訴說你小子甭狂！

  回到斡爾朵草原的那晚，小狼王卻違背常規，帶領部屬回到了前兩天打獵的地方，偷偷地去查看。它們小心翼翼地借著夜色靠近圍獵地，意外地發現有兩隻死羊靜靜地躺在那兒，而在羊的旁邊，有一隻半大的氂牛犢被鐵夾腦夾住了腿，在那兒痛苦地戰慄著。小狼王大喜過望，這正是它期望的結果，也是它冒著危險重返此地的目的。小狼在無數次的打獵中獲得了這樣的經驗：人類在利用誘餌釣狼，卻使牛羊走進圈套，中了夾腦、扣子，反而給狼們捕獲了獵物，讓它們坐享其成！

  小狼王看到今日人們又為它們捕獲了一頭健壯的牛犢，歡快地躺在草叢中，高興得將四隻蹄子翹到天上去了。它知道這小牛所在的牛群已然為它們踏發了夾腦排除了危險，它們可以放心大膽地長驅直入了。它放鬆了警惕，得意地巡視了它的部署，炫耀自己的智慧，然後命令幾匹年輕的公狼母狼過去獵殺已然在夾腦中的小牛———它得培養狼群的幹部，讓它們在實踐鍛鍊中儘快成長起來，成為精兵強將。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讓小狼王魂飛魄散！當那些年輕的公狼母狼們撲向小牛時，突然響起了小狼王熟悉的鐵夾腦發出的「咔嚓」 聲。牛犢周圍幾十具有尖利鐵齒的夾腦像一片森林似的豎了起來，幾匹狼慘叫著被牢牢地夾住了！

  小狼大驚之下，急速撤退。它想不到人類居然會使連環計，並為捕獲它們居然捨得那樣一頭健壯的牛犢。它當然更想不到人類有一句成語叫作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為了套住它們，有時候連自己的孩子都捨得做捕獲它們的誘餌呢，何況一頭牛犢？

  小狼王退到了祁連山的一個人跡罕至的山坳里。它不是怕了人類，而是它的妻妾們大多懷有身孕，它必須把它們帶回家族的老窩生兒育女。好在時令已至深秋，山坳里的哈拉、高原鼢鼠個個體肥肉美，足可以充飢。

  但隨著狼崽的增多和日益成長，不打一場大的圍獵，是滿足不了家族生存的需求的。儘管叢林中和草原上不乏獵物，但小狼王它們對祁連山草原上這些肥美的藏系羊少膻多汁、味道鮮美的肉情有獨鍾，何況這個季節那肉營養格外豐富，極有利於狼崽們成長。

  小狼王白天潛伏在叢林養精蓄銳，晚上帶領部屬掠過幾十里甚至幾百里，到達牧場尋找戰機。連續幾夜的偵察、摸排，發現牧人們的防範依然非常嚴密。那些嗅覺聽覺都異常敏銳的藏獒們似乎在它們踏進斡爾朵草原的剎那間就已經發現它們，它們立馬狂吠，給牧人們發聲示警，接著就非常負責任地巡邏在羊圈周圍，沒有絲毫的懈怠。而牧人們常常枕弋待旦，隨著狗的報告要麼朝天開槍，要麼燃放鞭炮，嚇唬它們驅趕它們。

  小狼王它們先是被嚇得驚惶逃竄，畢竟人類那冒著火舌的東西威力無窮。這東西可大老遠地致它們於死地———這是小狼王在老狼王的率領下多次與人類打狼隊的交戰中發現的一個可怕真理！可這次它發現這些東西也只不過如此而已，只會噼噼啪啪地響起震耳欲聾的巨大聲響，在黑夜中似乎奈何不了它們。人們在燃完發出巨大聲響的東西，嚇唬他們不敢靠近羊圈及他們的帳房後，便回去睡覺去了，並不出來主動追擊它們。

  

  它決定偷襲，殺敵人一個措手不及。有一夜，它獨自逆風滑行，悄悄地潛行到牧民的放牧點。等巡邏的藏獒到另一邊時，它悄然出擊，將拴在牛接連中的一頭半歲大的牛犢咬住脖頸甩在背上轉身就走。翻過兩座山後就地啖而食之，直吃得大腹便便垂地而行。艱難地回到山坳，吐出肉讓兩窩半大狼崽吃了頓飽飯。

  第二天早晨牧人們擠奶時才發現牛犢不見了，大驚之下查看痕跡，發現牛接連所在的濕地上，梅花形的狼爪印清晰可見。「哎喲我的媽媽喲！這狼娃子咋這麼厲害？」 牧人們紛紛圍攏來，吃驚得面面相覷。之後，紛紛回去加固牛接連和加高牛圈去了。

  此時，小狼王躺在鞭麻從中呼呼大睡養精蓄銳，而那些吃飽了肉的狼崽們在它的身上爬來爬去，用牙咬它的耳朵鼻子。小狼王打消睡意，慈祥而溫順地四爪朝天，任憑狼崽們跟它親近玩耍，享受天倫之樂享受著狼的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後來，實在受不了狼崽們的欺負，它索性翻起來，在草坡上教小狼們捕捉鼠兔，教授它們謀生的本領。

  夜幕降臨後，它帶領狼群又回到了放牧點。從狗嘈雜的叫聲和交織在天空中的手電光柱看，今晚人們對它們防備有加，打一場大規模的陣地戰絕對是以卵擊石，打游擊也未必取得勝利。小狼王觀察良久後毅然命令狼群化整為零，分頭向各個放牧點襲擊，不求大勝，只求將人和狗騷擾得亂了陣腳。一夜之間，它們以閃電戰頻繁攻擊了四五次。天麻麻亮時，它們又如草原上見到太陽的露珠，消失得無影無蹤。

  狼群昨夜分頭進擊，讓牧人們感到一夜之間有千百萬隻惡狼來到了斡爾朵草原。各個點的牧民們奔走相告，大有風雨欲來風滿樓的意味！草原上充滿了恐懼，羊倌馬倌們從馬群里挑選了最好的走馬，備上鞍，扣緊肚帶，白天黑夜用三腳絆絆在帳房旁邊，以備不時之用。夜晚來臨後，牧民們將牛羊收進圈，從木樁上放開狗，帶著狗騎著馬巡邏。

  第二個晚上的狼似乎沒有前一晚上那麼多，前半夜只是北邊的圈窩和西邊的圈窩裡受到狼的襲擊，他們騎馬趕去增援時，狼已經聞風而逃了。但後半夜情形卻嚴重得多了，狼似乎在憑藉其快速移動的優勢，專攻人們防備薄弱的圈窩，且它們忽而攻擊北邊，忽然南邊，忽而又是東邊，讓牧人們焦頭爛額疲於奔命。一夜的奔波和防衛，讓牧人們疲憊至極，天亮時躺在帳房的羊皮褥子上渾身癱軟，幾乎起不了身。

  小狼王它們接連四個晚上如是攻擊牧人的圈窩，直把牧人們搞得身心疲憊。第五天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北國秋天晴朗的日子陽光和煦，氣候宜人。牧人們將牛群羊群趕到草場後，便借一個向陽的地方，將身上的白板皮襖一裹躺了下來，心想迷糊一下就緊隨羊群放牧。可惜連續幾夜幾乎沒有合眼，躺下後在溫暖的陽光下一下子就睡死了過去，就是天塌地陷也休想驚醒他們。

  這正是小狼王精心謀劃的結果。它指使兩匹狼將牧羊狗引開，將一群足有二百多隻的羊群悄悄地趕到一個背風山坡，大開殺戒大開盛宴。等牧人們醒來，驚慌失措好不容易尋到羊群時，遠遠看去，哀鴻遍野、一地雞毛！

  牧人們抱頭痛哭！

  哭過之後受過嚴厲懲罰的牧人們再也不敢懈怠，白天黑夜輪班巡夜。這讓小狼王的疲勞戰術頓時失靈。但兩天後，小狼王又站在山樑上嚎叫。

  整個狼群都知道，它們這位英勇善戰、足智多謀的君主又在運籌帷幄、想決勝千里了。

  果然，從這天上開始，小狼王晚上只派出一匹年輕而矯健的公狼去騷擾圈窩。而其他狼則去捕哈拉。此時正值白露霜降的深秋季節，被祁連山下的好牧場滋養了一身肥膘的哈拉們正準備冬眠。這個季節牧草開始枯黃，哈拉們在老洞裡進進出出忙個不停，往裡弄乾草構築它們冬眠的安樂窩。

  小狼王帶領狼群分別趴在哈拉洞的上方，守株待兔，一天下來收穫頗豐，一個個吃得肚皮滾圓。

  零星狼的輪番騷擾讓牧人們不勝其煩。他們先是劍拔弩張嚴陣以待，過了幾天發現這些狼只是禁不住秋後肥羊的誘惑在偷窺或覬覦而已，根本沒有能力突破它們的狗、人以及高高羊圈築成的多道防線。尤其是那些用厚厚垡皮築成的高達丈余的羊圈，對於狼來講，簡直就是古代的城牆，是它們無法逾越的天塹，就是給它們翅膀，它們也未必能進得去。

  於是牧人們開始鬆懈下來。經過了一夏半秋的緊張和勞累後，此時也應該有所鬆懈了。每晚聽到狼的騷擾，它們從枕頭旁抬起頭，聽聽藏獒追擊狼遠去的吠叫聲，便重新落枕呼呼大睡起來。或者，他們騎上馬串帳房找他們心愛的姑娘談情說愛去了。——這羊倌馬倌正處在尕羊館尕馬館硬得像牛角，能將天戳個窟窿將生鐵砧子搗個窩窩的年齡，不去找大姑娘尕媳婦如何熬過這個漫長的夜晚？

  正當牧人們鬆懈下來年輕人嫖風打浪的美好夜晚，小狼王帶著狼群悄沒聲息地靠近了一個圈窩。小狼王指使一匹狼朝那幾隻藏獒撲去，藏獒被這匹膽大妄為的狼深深地激怒了，一路追擊而去。等藏獒離開後，小狼王靠近高高的羊圈，前腿豎起站立在圈旁，後邊的狼遠遠奔來，將小狼王當成梯子，一騰一躍間便跳進了羊圈。後邊的狼如法炮製，頃刻間狼群中健壯的狼全部跳進了羊圈。跳進去後它們瓮中捉鱉，將那一圈羊全部殺死撕吃得一塌糊塗。之後它們故技重演，原路返回，最後將小狼王留在了高高的圈內。小狼王在圈內轉悠著查看著，發現有一面牆的半牆中有一土條砌得不規整，半邊凸出來，正好做個借力的支點。它大喜過望，將三隻死羊叼起來疊在一起，然後退到一邊，一個猛衝，先是踩著疊起的死羊，然後以凸出的半個土塊為支點，來了一個漂亮的三級跳，輕鬆地躍出羊圈揚長而去。

  第二天早晨牧人們打開羊圈門準備放羊時，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嚇傻了。牧人們反覆地查看、研究，饒是他們何等聰明，最終也沒有搞清這狼是怎麼進得圈來，又是怎樣安然離開的。

  草原上紛紛傳言，說祁連山、斡爾朵草原上出了一隻會飛的狼精，一匹渾身雪白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