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2024-06-12 04:45:42
作者: 祁連山
接下來的活兒便順當多了,一方面李廷瑞有了經驗,與甄二爺配合默契,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另一方面他倆吃了哈拉肉這個極富營養的東西,年輕的肌體裡每一個細胞都涌動著使不完的力氣,使他倆能快速地挖到哈拉的老窩。這天晚上三星中天的時候,他倆挖了兩窩大小總共十三隻哈拉。
這是他倆進入到祁連山麓後淘得的第一桶金。
之後的好多天裡,他倆早出晚歸,在祁連山的高山草甸上挖哈拉。他倆挖得很辛苦很勞累,但收穫也很豐厚。估摸著再幹上個十天,就可以叫生產隊的馱牛來馱肉了。
可是,從第四天晚上開始,一場祁連山冬天難見的白毛大雪開始漫天飛舞地襲來。如塵如沙的北方雪粒在勁風的裹挾下,發著尖厲的嘯聲,整整下了兩夜一天。天晴後,他倆鑽出石洞一看,整個祁連山麓變了個樣兒,似乎變得平整多了。背風處的溝壑被厚厚的積雪填埋了,向陽處有障礙物的地方卻鼓起了大大的雪包。山岡上山埡豁里被風吹出了一片石灰岩的青藍色。大地變得斑駁陸離,讓人憑空滋生出劫後餘生般的傷感。他倆出山去挖哈拉的山谷被堆積的雪封住了,除非另闢蹊徑,否則整個冬天他倆便會困在這山峰嵯峨、積雪如山、樹木崢嶸的大山里了。
「必須打通一條通往山外草原的路,」甄二爺對李廷瑞說,「這場大雪是天賜良機,狼們該打圍了!」他望著大山腳下那廣袤的草原若有所思。
「狼打圍人家打人家的,我倆可打不了圍……」李廷瑞自言自語,「再說,這大雪封山的,上哪兒找出路去?」
「天無絕人之路,我倆分頭尋找,我不相信這大雪還能把這山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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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身從石洞裡提了土銃槍,往叢林深處走去。茂密的叢林、嵯峨的岩石絲毫也沒有削弱風的肆無忌憚,它裹挾著白毛雪從山頂上一路舞蹈而來,遇見山峰和叢林依然不安分地在樹叢中東撞西鑽,仿佛一位玩瘋了的女孩子,絲毫沒有大家閨秀的溫順和嫻靜,直將那些溝壑和石縫全填滿了。甄二爺從早上找到黃昏,依然沒找到一條出山的路,只好悻悻地回到了石洞。
「你找到路了沒?」他問李廷瑞。
「沒有,我直往裡鑽,可越鑽山越高,樹更稀,指望著能找到條出山的路,卻遇見大雪山了!」
「哈哈哈,你這個大笨蛋!」甄二爺將一隻烤得焦黃流油的山雞腿塞進李廷瑞的嘴裡,「哪有到山上找路的道路?」
「可路到底在哪兒呢?我們倆可不能老在這兒耗著……」李廷瑞啃著雞腿說,「我倆在這兒天天吃肉,家裡的人可是連拌湯也喝不上啊!」
「是啊!」甄二爺又想起了尕花兒,以及那些面黃肌瘦的鄉親們,「我倆明天無論如何也得找出一條路!」
可路在哪兒呢?甄二爺躺在被窩裡苦思冥想,旁邊的篝火先是在跳躍,後來沉寂下來,發出暗紅色的微光,最後成了一堆死灰。絲絲的寒氣開始肆無忌憚地往被窩裡鑽,直讓他蜷縮成了一個蝦米。
「有了!」這寒冷終於讓他恍然大悟。他將夢鄉中的李廷瑞一把揪起,「我倆住的這石洞不是有個後洞直通向山那邊嗎?」
「對呀!」李廷瑞拍著腦袋大叫,「那次將土匪堵在這洞裡,那些驢日的不就是從這後洞裡逃跑的嗎?我倆咋就把這檔子事兒給忘了呢?」
二人興奮得再也無法入睡,在被窩裡相擁而坐,聊起了樺樹灣里雞兒鳴狗兒叫的事兒來了。一股溫馨和想家的傷感在窯洞裡瀰漫。
天還未放亮時,二人就起床燒火,煮哈拉肉吃。吃飽了,就順著那條石洞向外摸去。等他倆鑽到山的那一邊出洞時,一輪朝陽正噴薄而出,將萬道橘紅色的霞光鋪向大雪覆蓋的祁連山麓,使祁連山剎那間變成了一身素衣、燦爛而笑的貴婦。那種明媚與嬌美令人怦然心動,那種肅穆和典雅令人肅然起敬。他倆站在洞口,靜靜地欣賞著這曠古絕世的美景,不忍挪動腳步,唯恐自己弄出的聲響和留下的蹤跡,會打破這難得的幽靜,破壞這少見的潔淨與完美。
太陽有一娃娃高的時候,他倆似乎才意識到自己的使命,才往山下的草原走去。一邊走著,一邊察看著雪地上的鳥蹤獸跡。甄二爺發現有大批的岩羊因為山上找不到吃的,集體遷移,到山下的草甸覓食去了,其間還夾雜著一些獐子、黃羊甚至大鹿等大型動物的蹤跡。甄二爺有些激動,他俯下身子仔細察看這些獸跡,突然興奮得大叫起來:「狼!狼!」
李廷瑞嚇得一下子躥到甄二爺身後,聲音都走了調兒:「狼在哪兒?在哪兒?」
「看你那個熊樣,一聽見狼就把你嚇成這個樣子了?」甄二爺譏諷地說。
「嘿!甄哥,你狼啊熊的見多了不怕,我可害怕它們呢!」李廷瑞自我調侃,「那狼比秀才還奸,我可是大字不識的粗漢,能不怕它嗎?」
「沒錯,狼比秀才還奸還聰明。今天我領你去領教領教它們的聰明吧!」
說完他領著李廷瑞往前走去。中午時分,他倆走到了離納木措湖幾百步的地方,在堆積的雪裡挖了一個大坑,藏在裡邊,居高臨下地俯瞰著那個高山湖泊及湖泊周圍的廣袤草原。
李廷瑞對甄二爺言聽計從,藏好後不解地說:「甄哥,你敢保證狼們會到這兒來打圍嗎?」
「你就等著看好戲吧!」他似乎成竹在胸。
中午的陽光下,納木措,這個由大雪山的千古冰川消融後積在死火山口形成的高山湖泊,結冰後宛如一塊橢圓形的寶石,發出一種高貴純淨的瓦藍色光芒,鑲嵌在草原的胸脯上。
夏天,湖上有成群的白天鵝、斑頭雁,以及許多叫不上名的鳥兒在這裡棲息繁衍。它們在湖邊的岩石上、草叢中產卵、孵化小鳥,在天空里翱翔唱歌,在湖水裡嬉戲玩耍,無憂無慮地享受著祁連山溫熱適中的氣候。
這個方圓足有幾千米的高山湖泊,不但是鳥類們的天堂,更是祁連山麓野生動物的福地。每當夕陽西下日近黃昏時,大群的獐子、大鹿和羚羊等食草動物,便會到這湖邊來飲水。這自然引得狼、豹子、熊等食肉動物尾隨而來,潛伏在湖邊的草叢中,覬覦著窺探者,最後冷不丁地躥將出來,將一隻正在痛快淋漓地暢飲湖水的狍子什麼的撲倒,拖到一邊美食去了,亘古不變地演繹著大自然弱肉強食的法則。
可一到冬天,鳥類們早就遷徙到溫熱的南方去了。聖湖也因為沒有了雪山融水的補給顯得瘦小多了,瘦小的聖湖加上結冰,就無法給動物們提供甘甜的乳汁了。動物們也不會到湖邊來了,聖湖在這個季節變得格外的寧靜與和平。
在這片寧靜與和平的聖湖邊,會演繹一場如甄二爺說的驚心動魄的狼打圍的故事嗎?李廷瑞望著那片同樣寧靜的被大雪覆蓋的草原心裡直嘀咕。
「你看!」甄二爺悄悄拍拍他的肩,用手指著左邊的一個山丘說。李廷瑞順著他的手指望去,那裡除了被風吹積的一溜一溜雪凌外,就是尚未被雪掩埋的叢叢芨芨草和鞭麻在微微搖曳。其他的,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啊?」
「你是千里眼啊?」甄二爺揶揄著,將望遠鏡遞給他。
這隻望遠鏡是當年剿匪時繳獲的戰利品。這東西太神奇了,能把很遠的東西一下子拉到眼前,看個清清楚楚。這對於以打獵為生,也酷愛狩獵的甄二爺來講,太實用了也太有吸引力了。那年在亂石窩土匪窩裡得到這東西後,他就對姚縣長死纏硬磨,姚縣長纏不過他大手一揮,這望遠鏡就歸了他了。
李廷瑞拿起望遠鏡往那山丘邊一看,冷不丁地嚇了一跳。一隻碩大的草黃色大狼正蹲在一叢濃密的芨芨草旁,兩隻耳朵不停地聳動,眼睛不停地朝山丘旁邊的草原逡巡。突然,那游移的目光轉到他倆趴著的地方,直勾勾地望著這兒,似乎發現了他們。
李廷瑞第一次這麼清晰地與狼眼對接,一股涼意直沁著他的脊樑。狼的目光堅定而陰鷙,同時透著一股無可比擬的狡黠,讓他無端地想起樺樹灣里那些男人的目光。它的兩道濃黑的淚線,似乎在訴說生活的艱辛,又在彰顯著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的大英雄的悲情。與狼對視良久後,他莫名地對狼產生了一種惺惺相惜的同情,似乎對狼多了一種理解多了一份敬佩。
「看見了沒?」甄二爺問。
「看……看見了!一隻大狼,正蹲在芨芨草後邊看我們!」
「把望遠鏡給我!」
甄二爺拿過望遠鏡,朝湖的四周望去。他看見有七八匹狼在草叢中悄沒聲息地藉助芨芨草叢和鞭麻叢潛行,在湖的東、南、北邊要害處潛伏下來,只留了西邊的缺口。而西邊的向陽的地方,牧草格外茂盛,那些食草動物們大雪過後常到這兒,用蹄子刨開厚厚的積雪,覓取果腹之食。
此時還值中午,狼們這麼早就布下了這個口袋,足見它們的耐心。它們潛伏下來,靜靜地臥著,或小心地蹲著,聳動著耳朵捕捉著周圍的信息。令李廷瑞大惑不解的是,它們在這兒守株待兔,難道不知道冬天的聖湖已經結冰,食草動物們還會像夏天似的到這兒來飲水嗎?
他悄悄地拿這個疑慮問甄二爺。
「狼可沒你那麼笨,你就等著看好戲吧!今天咱倆可要有大收穫了!」
果然,夕陽西下時,西山向陽坡上一群足有七八十隻的大角盤羊和岩羊小心翼翼地走下山來,準備到西邊向陽的山坡上覓食。當它們剛下山坡,狼便從不同方向躥了出來,直向它們撲去。
狼的驟然出現讓它們大吃一驚,這是它們始料未及的。那幾隻頭羊一直在羊群四周的高地警戒著放哨,怎麼就沒有發現敵人悄然臨近了呢?但羊群並未驚慌失措。那只有著碩大角的頭羊鎮定地判斷了一下形勢,便從鼻子裡打了一個響亮的呼哨,率先朝南奔去,群羊立即唯頭羊是瞻,立馬尾隨狂奔,草原上立即颳起了一股灰黃色的颶風。草原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教會了它們克制,儘管它們好多天沒吃飽肚子了,這次冒著極大的危險,離開了它們賴以生存、足以憑藉的巉岩和叢林到草甸上覓食,儘管食物是那樣的豐盛,但它們仍然只是吃了半飽,為的就是在遇見敵人時,能夠飛快地奔跑,將它們生存的本領運用到極致。等它們跑到南邊陰山坡的叢林旁邊,眼看就要脫離危險時,有狼突然從岩石後、溝壑里躥了出來,堵住了它們的去路。
羊群別無選擇,只好向北跑去。等它們跑上山頂,從山頂又躥出七八匹狼,直朝它們壓來。那隻頭羊見三面臨敵,立馬鎮定地站住,觀察了一下周圍的形勢,似乎識破了狼的詭計,知道狼們想把它們趕到空曠的草原上進行捕殺。如果它帶領它的種群向沒有狼的東邊奔去,就有可能導致全家族的覆滅。因此,它從鼻子裡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呼哨,朝南邊奔去,想奔進叢林奔進岩石嶙峋的峽谷,發揮它們善於攀岩的優勢,擺脫這突如其來的滅頂之災。
聰明的狼也立馬識破了頭羊的戰略意圖。其中一匹壯碩的公狼毫不猶豫地直朝羊群中的頭羊撲去。頭羊低著頭,用自己碩大得有些累贅的角勇敢地迎了上去,準備與狼作殊死搏鬥。那匹狼機敏地往旁邊一跳,避過了頭羊的鋒芒,就在頭羊與它擦身而過的瞬間,它折身騰挪,「噗」地一口咬住了頭羊的脖子,然後讓羊拖著自己走。整個動作飄逸瀟灑一氣呵成,如一位技法嫻熟的角鬥士,一位武功高強的劍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