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2024-06-12 04:45:44
作者: 祁連山
頭羊跑了七八步後便窒息而倒地。
羊群沒有了頭羊,頓時成了烏合之眾,亂了陣腳不知所措,戰戰兢兢地在群狼三面威逼下,撒腳朝東面跑去。
包圍圈越來越小,羊群最終被逼進了聖湖。聖湖的冰面光滑無比,偶蹄類的羊群一踏上冰面,便滑得七倒八歪,根本站不起來,只有趴在那兒發抖的份兒!
狼們精心準備了一天,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它們跳躍著呼喚著撲進羊群,大開殺戒,毫不費力地殺戮羊群。還沒有兩鍋旱菸的工夫,七八十隻羊便一隻不剩地被殺死在冰面上,剎那間冰面上血流成河,屍橫遍野,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新鮮的血腥味……
李廷瑞睜大兩隻眼睛,驚心動魄地看著這一切,兩隻手死死地抓住甄二爺,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
當那些狼們開始大餐的時候,甄二爺的槍響了。一匹狼的胯骨被鉛彈擊中,癱在冰面上不能起身,發出了一聲聲悽慘的長嚎。群狼聽見了槍的轟鳴,聞見了濃烈的火藥味,便拋下剛剛獲得的戰利品,一蜂窩地朝北面的山上奔去。翻過山丘,它們立即剎住,匍匐著返回山樑,從蒿草和鞭麻叢中窺探著冰面,窺探著打劫它們戰利品的人類。
他倆從雪洞裡鑽出來,提著槍朝聖湖奔去。甄二爺知道那些狼是不甘心的,狼藏在一個他槍打不著的地方,在觀察他們。為了示威,他朝天又放了兩槍。那槍聲在山谷間久久迴響,發出巨大的「嗡嗡」聲。這些狼大都經歷了人類「打狼行動」的浩劫,深知人類和槍械的厲害,只好眼睜睜地看著那二人將所有的羊拖進雪洞中後,才悻悻地離去。
半夜時分,狼們返回到雪洞旁,想挖出掩藏的羊來充飢。可是,那雪洞四周散發著讓狼們喪膽的濃濃的火藥味。它們知道人類遠比它們聰明,說不定他們設定了什麼機關要置它們於死地。它們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去滿足口腹之慾,儘管它們很餓。天亮時,它們悻悻地離開這兩個帶槍的人類,翻過兩座大山,去遙遠的地方打圍去了。
這是他倆這次進山打獵後淘得的第二桶金。
這兩桶金讓謝隊長高興得手舞足蹈。得到消息後,他和生產隊的幾個小伙子趕著十幾頭氂牛進山來馱肉。他們在聖湖邊燃起大堆的篝火,將肥大的大角盤羊從雪洞中挖出來,架在火上烤得焦黃流油,雙手拿著整條肋骨半條腿,就著青稞酒狠命地撕吃,只吃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好長時間了,沒有這麼豪放地吃過肉愜意地喝過酒了!謝隊長他們顯得格外的興奮,又吃又喝的當兒,圍著篝火先是跳奔放的藏舞,將老羊皮襖的袖子掄得啪啪作響,將腳下的積雪踢踏得四下飛濺!酒醉了跳乏了,才跳起優雅而舒緩的「鍋莊」,唱悠長而悽美的「拉伊」和「花兒」。
聖湖邊的這塊草原成了他們今夜慶典勝利的「郎瑪」歌廳。一直到第二天早晨太陽出山時,他們這場特殊的舞會才結束。
謝隊長將所有的羊肉和哈拉肉都馱到馱牛的背上。準備開拔時,才走過來對甄二爺他倆說:「甄二爺、李廷瑞,你倆這次進山打獵,為我們社會主義偉大事業作出了巨大貢獻,我代表黨和人民感謝你們,同時也代表樺樹灣全大隊老少爺們兒感謝你們,感謝你們的救命之恩!」
「不敢,不敢!」甄二爺謙虛地說,「這是我應該做的!」
「不過……」謝隊長故作嚴肅打著不倫不類的官腔說。
「不過啥?」甄二爺有些驚慌。
「不過你倆還不能回去,你倆還得繼續留在這裡打獵!」
「謝隊長……」甄二爺有些急了,「你不是昨晚說好讓我們一塊兒回去嗎?」
「我說了嗎?我怎麼記不得了?」謝隊長皺著眉頭似乎在吃力地回憶。
「說了,你肯定說了!」李廷瑞幾乎用發誓的口氣證明。
「我也許是說了,但那是酒話……酒話能算數嗎?酒話自然不能算數……」謝隊長自問自答自食其言,「今天早晨我想,這些肉馱回去後,樺樹灣人肯定是餓不死了。可你倆想想,一大隊、二大隊包括整個門源川還有那麼多的階級兄弟挨餓,我們能不管嗎?」
「謝隊長,我倆能管得著嗎?大人盼的天下太平,小人盼的自家太平……我們是小人物,自個兒把自個兒顧住就不錯了……」
「住口!」謝隊長厲聲斥責道,「你白受了黨這麼多年的教育,思想覺悟咋這麼低呢?什么小人盼的自家太平!……亂七八糟!古人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毛主席他老人家也教導我們,我們不但要解放自己,還要解放全世界受苦受難、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勞苦大眾哩……」
「我……我……」
「我個屁!誰不知道你心裡的那點小九九?你是怕吃這冰天雪地的苦,回去想鑽媳婦的熱被褥抱媳婦的綿尻蛋子圖舒服去!可你想想,這點苦算個啥?當年紅軍為了解放全中國,兩萬五千里長征,天上有飛機炸,地上有蔣馬匪幫的軍隊圍追堵截,爬雪山過草地,食草根啃樹皮,那才叫苦呢!」大字不識一個的謝隊長經過大會小會的薰陶,已然談吐不凡,以前一緊張就結巴,在人前三槓子窩不出一個臭屁來,如今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講道理訓人,且能出口成章。這著實讓甄二爺他們刮目相看吃驚不小。
「我……我們不是怕苦……」甄二爺反而有些結巴了。
「不怕苦就好!苦不苦,想想紅軍兩萬五!就這麼定了,我命令你在一月之內再打一次漂亮的圍獵,爭取打比這次還多的野獸!」
「謝隊長……」
「就這麼定了!」謝隊長大手一揮,翻身騎上氂牛背,「再說,你倆宰殺生產隊馱牛的事兒還沒完結哩!公社的領導們都知道了,要法辦你倆……我好說歹說,他們才沒派民兵進山來抓你倆……好了,不說這些了,你倆再多多地打些獵,將功折罪……」
說完,他口中打著響亮的呼哨,唱著「少年」同那些人一塊兒趕著馱牛回樺樹灣去了。留下甄二爺和李廷瑞站在聖湖旁的雪地上發呆。
一陣風吹來,將昨晚燃燒的木材灰燼吹得漫天飛舞,迷人雙眼。二人的眼睛裡因吹進了灰渣,流出了滾滾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