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2024-06-12 04:45:37
作者: 祁連山
院子裡松明子熊熊燃燒,不時噼噼啪啪地作響。謝隊長表情怪異地坐在馬槽的槽沿上,兩邊列隊站著荷槍實彈的民兵,那陣勢,頗有點山大王要審判叛逆者的意味。
「你這瞎雜種!」謝隊長心在泣血,表面大公無私心中卻涌動著恨鐵不成鋼的憤懣,「你甭說給我這個當哥哥的臉上貼金,你倒抹起屎來了!……說,你跟誰是一夥?」
「沒有誰,是我一個人偷的宰的煮的吃的,有啥事就沖我來!」謝公保頭上冒著冷汗,頭卻別到一邊,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為啥要偷牛?」
「為啥?你說為啥!你們當幹部的食堂里吃香的喝辣的,往家裡拿稠帶好的,你知道我們社員們餓得兩眼冒花是啥滋味?……你大伯餓得連屎尿都送不出去,你來看過嗎?」
「你放屁!」
「哼!我放屁,你聽聽社員們咋說!」
「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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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現在是『三飽一餓』,幹部飽、磨坊主飽、炊事員飽,社員餓!」
「我咋沒聽說?」
「誰敢當你面說?大家編了順口溜說:惹了炊事員喝清湯,惹了幹部遭孽障……」
「你……你給我少胡編!你老實跟我說,你到底跟誰搭夥兒偷了牛?」
「我說了,是我一個人幹的!」
「嘴還犟!你一個人能把那麼壯的一頭牛宰殺掉?你再宰一頭叫我看看?算是我白送你的!一嘴吃了顆李子——誰還不知道你的根子底子?」
「就我一個人宰的……」謝公保嘴還在犟,可低氣不足,聲音微弱得似月婆子的屁聲。
「哼,牛大還有個撥牛的法哩!我就不相信你不說!給我吊起來!」
「呀!」民兵們齊聲回答,三下五除二就將謝公保吊在馬廄的樑上。謝公保立馬殺豬似的喊叫起來。
「別人吃肉你受罪,你值不值?我看你能犟到幾時!」謝隊長斜睨了一眼,坐在馬槽上就著松明子吧嗒吧嗒地抽起旱杆來,悠閒得頗有點「飯後一支煙,賽過活神仙」的意味。可兩支煙還未抽完,謝隊長頭上便挨了一悶棍,險些將他打暈。等他回過神剛想罵娘時,發現謝公保的父親——他的大伯父拄著拐棍,顫巍巍地站在他面前,食指直直地指到他的眼窩裡:「你這個畜生!你當了這麼個破隊長你就了不起了?你就不管鄉親們的死活了?」
「我……我……」謝隊長摸著頭上鼓起的包,誠惶誠恐地站起來不知所措,囁嚅著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我個球!」老爺子顯然被激怒了,「你拾了這麼個破鞋(當了隊長)就忘了本?放衛星說一畝地打一萬斤青稞,把莊員們辛苦了一年的糧食全繳了公邀功請賞!你的良心是不是屙屎給屙掉了?」老爺子喘了口氣又罵,「我老謝家祖宗八代當莊稼人,到你這輩子顯了聖了,一畝地種出一萬斤糧食來?種出一萬斤糧食叫我們餓得前心貼著後背,明年你驢日娃種出十萬斤,我們樺樹灣人可就全死光了!」
「……」謝隊長被罵得無地自容,莊員們有些幸災樂禍地笑起來。
「把我娃放下來!」老爺子厲聲吼道。
「這……」謝隊長不知所措。
「這個球,放下來!」老爺子一改往日的溫文爾雅,當著全村的男女老少公然說了有長幼的時候絕口不說的髒話。
「呀!」甄二爺又是一聲藏語,趁機將臉色青紫、兩眼翻白的謝公保放了下來。
謝隊長看著謝公保父子相互攙扶著近乎虛脫的身子蹣跚而去,心中窩了一肚子火。他狠狠地在鞋底上磕掉了根本未點著的黃煙末,對兀自圍觀的莊員們吼:「看什麼看!宰了生產隊的牛就是破壞社會主義生產!待明天我報告給公社,判他們反革命罪,看他們還硬不硬……散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