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2024-06-12 04:44:46 作者: 祁連山

  土匪們接二連三地開小差,特別是韓四十九和雷占魁的「逃跑」,令張子龍惱怒不已。這樣的鐵桿兄弟都離他而去,說明大家都對前途絕望了。什麼第三次世界大戰即將開始,國軍就要反攻大陸都是他媽的屁話,有的只是共產黨的剿匪大隊日益壯大,攆得他張子龍的反共救國軍四處流竄。這樣下去,他們就要被剿滅殆盡,還他媽做什麼官發什麼財!

  絕望的他有點喪心病狂,像一頭髮情的公牛,紅了眼喘著粗氣,提著馬鞭躁動不安日娘搗老子地罵著,看誰不順眼就喝令吊起來抽打:「媽的×!你們往娃兒們那兒跑,他們給了你們啥好處?會給你日奶奶尕娃縣長當?」

  大約是第二年清明後不久的一天晚上,兩個年紀不大的小土匪半夜偷偷地溜了出去,但膽子太小的他倆很快被守峽口的崗哨捉住了。

  這天早上,張子龍從被窩裡爬起,迎著太陽舒適地伸了個懶腰,放眼望著山坡下青稞捆子一樣的土匪們,心情格外的好。整整一個冬天,他一直在一種難以言表的壓抑和鬱悶中度過。他感到度日如年,恐懼、飢餓以及如瘟病一樣蔓延的絕望,就像無數條惡狗一樣撕咬著他,讓他不得安生。而這溫暖的太陽,將帶給他一個全新的世界。

  北國的春天總是姍姍來遲,但畢竟來了。早春的祁連山,向陽的山坡上,灌木叢的枝頭微微發綠;岩石邊,大樹下,枯黃的草叢中,有嫩黃的新芽探頭探腦,窺視著湛藍的天空,尋覓著太陽,和著土地的氤氳將淡淡的清香送到空氣中。

  土匪們聳動著鼻子,貪婪地吸吮著春天的氣息。隨著春天的來臨,冬眠的動物如旱獺之類就會相繼出動,給他們帶來豐富的食物。但春天來了,也意味著冰封的達坂山即將解凍,解放軍將會在經過了整整一個冬天的養精蓄銳後,對他們進行大規模圍剿,會讓他們居無定所食不果腹地在祁連山麓顛沛流離,會讓他們隨時暴屍荒野。

  這也給了土匪們新的希望。季節變暖,轉場的牧民們逐漸在峽谷外的草原上遊牧,意味著如果有機會逃出去,不至於凍死,也不至於餓死。牧諺說:「羊盼清明馬盼夏,犍牛盼的是四月八。」清明不久,站在亂石窩高高的山樑上,可以看見泛綠的草原上星星點點的黑氂牛毛帳房、帳房「茶卡」里飄出的淡藍色炊煙和白雲般漂浮在草原上的羊群,耳朵尖的土匪,甚至能聽到藏族少女們唱的「拉伊」和藏獒們的吠叫。

  這一切,引誘著絕望的土匪們鋌而走險,尋找機會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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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見張子龍張司令伸著懶腰心情不錯,邀功心切的劉富貴從石洞裡將那倆捆成一團的逃兵提出來,扔在張子龍腳下:「司令,這兩個日奶奶尕娃昨晚想逃,被我巡夜時捉住了,請司令發落!」

  張子龍對破壞了他好心情的這兩個土匪惱怒不已。逃兵不僅會造成軍心不穩,更重要的是,一旦被解放軍娃兒們捉住,就會泄露自己在亂石窩隱藏的秘密,引著剿匪大隊來圍剿自己,那自己真正就死無葬身之地了。因此一直以來,他想捉幾個逃兵處以極刑,殺雞給猴看,震懾震懾這幫心存僥倖想逃走的土匪。但親近如雷占魁、韓四十九這樣的鐵桿兄弟都成功地逃跑了,一直未能給他一個殺一儆百以儆效尤的機會。

  今天機會終於來了。他睥睨了一眼這兩個逃兵,轉身看看山坡上的土匪們,大聲喊道:「弟兄們,沒有規矩難成方圓……」他背著手,踱著方步,儘量搜尋一些文縐縐的詞兒附庸風雅,「不是我張子龍無情,實在是這兩個弟兄目無法紀不講義氣,想拋下兄弟們,逃出去領著解放軍來剿我們!這樣沒良心的東西,大家說該怎麼處置?

  「冤枉了冤枉,」那兩個逃兵連聲叫屈,「我們倆幾天沒吃飽飯,昨晚肚子餓得實在受不了,就打算偷摸到峽谷外的藏民帳房裡,弄點東西填填肚子,順便也給張司令弄點羊肉、酥油啥的,絕沒有逃的意思……張司令,你想想,我們殺了那麼多解放軍,逃出去他們能饒得了我們嗎?我倆也還沒糊塗到連命都不要吧?」

  「當真這樣?」

  「張司令,您別聽這兩個傢伙的屁話!要不是我及時發現,這兩個狗日子說不定已經跑到解放軍營房,把我們這兒的情況全部報告了娃兒們呢……對這背叛司令、背叛弟兄們的狗東西,決不能輕饒!」

  「劉參謀,看在我倆平日鞍前馬後伺候您的份兒上,您這次就大人不見小人怪,饒了我倆吧!」

  「下次?還有下次?」他冷笑著說,「如果你倆有下次,我們就都沒下次了!」轉身附在張子龍耳旁說:「張司令,今天不能心慈手軟,一定要嚴懲!不然大家都當了逃兵,我們拿啥對抗解放軍呀……」

  「張司令,我看他倆說的是真的,您就高抬貴手,饒了他們吧!看他倆的樣子,以後再也不敢逃跑了……」甄二爺看著地下瑟瑟發抖的兩個土匪,頓生惻隱之心。

  「甄二爺,你懂個球?這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當兵的逃跑不受懲罰,世上哪有這樣的事?」他狠狠地瞪了甄二爺一眼,又對張子龍附耳輕言:「張司令,亂世用重典,現在大敵當前,今天如果不重重處罰這兩個逃兵,恐怕今後再也無法號令弟兄們了……」

  「我知道,」張子龍點了點頭,「今天由你處置。」說完站起來,對群匪訓話,「弟兄們,劉參謀說得對,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今天必須軍法從事,嚴厲懲罰!」

  說完,他環視著群匪問:「大家說,是點天燈,還是抽腸子?」

  土匪們鴉雀無聲,一個個面容失色,顯然對那些慘絕人寰的酷刑心有餘悸。張子龍看著群匪噤若寒蟬的樣子,再一次感受到了獨裁者的滋味,心中不禁大為快慰。

  那兩個逃兵此時嚇得聲淚俱下,掙扎著匍匐在張子龍的腳下,磕頭如雞啄米,「張司令張司令,求求你饒我們這一回!饒過這一回,下半輩子我倆牽馬綴鐙端屎倒尿伺候您一輩子……」

  「走開,你倆這是幹什麼?」劉富貴走過去,將二人從張子龍腳邊提起來,「張司令,這點天燈、抽腸子,大家都見識過了。在馬步芳馬主席的軍隊裡,懲罰逃兵有一種刑罰叫揭背花,不知你會不會?」

  「哦,揭背花啊?會,當然會!」

  「我也會!張司令,今日我就給弟兄們開開眼界?」

  「你也會?那你執行吧……」說完,張子龍坐下來,有點興奮地等待著精彩的「表演」。

  劉富貴站起來,轉頭命令幾個土匪,「到陽坡里剁幾根皂角棍來,放在溫火里燙柔韌了,看老子給你們露一手揭背花……」

  「什麼叫揭背花?」土匪們對此刑罰聞所未聞,不解地交頭接耳。

  「這是馬主席軍隊裡專門用來懲罰逃兵的刑法,」他不無炫耀地說,「不瞞大家說,我在部隊時就是行刑人,手段多著哩……手段高的,能把人背上的皮全揭去,直到看見五臟六腑,人卻死不了……」

  「啊!」有人驚呼。

  「這裡面學問大著哩,行刑的時候下手的輕重,抽打的角度都大有講究——說了也是白說,我做給你們看看,你們就知道我不是吹牛——把那個傢伙解下來……」他指了指其中一個逃兵說。

  土匪們在他的指揮下,脫光了那小土匪的衣褲,用繩子拴住胳膊腿子,分開拴在四棵樹上四下扯開,讓他趴在中間一片開闊的草地上。

  「劉富貴,我們往日無冤近日無讎,你為啥要害我們啊?」倆個逃兵帶著哭腔喊叫。

  劉富貴不管他的求饒,興奮地脫了上衣光著膀子,從火中抽出燙得溫軟柔韌的皂角棍,走到甄二爺面前,拍了拍他的臉頰:「娃娃,你是當年(不滿一年)的羊羔沒見過狼。太沒見識了,今兒個我叫你看看狼是怎麼扯羊的……」然後在皂角棍蘸上青鹽水,很有技巧地抽打起來,一棍下去,背上的一道肉生生被揭去。第一棍、第二棍依次排列不差分毫。十幾棍下去,小土匪背上的肉便被揭去了一層。其技術的嫻熟,分寸把握之準確,的確令人嘆為觀止。

  小土匪的慘叫聲令人不忍卒聞。

  接著是第二層、第三層,劉富貴慢條斯理小心翼翼,像大姑娘做針線活兒一樣細緻,害怕一不小心就毀壞了刺繡藝術品一樣。

  小土匪聲音日漸微弱,最後變得像蚊子一樣。

  「噓!」像微雕大師在頭髮絲上刻完了最後一個字似的,劉富貴如釋重負地、大功告成地對群匪說,「過來看看,看看爺的手藝怎麼樣!」

  土匪們遲疑地走過來。他們分明看見小土匪五臟六腑清晰可見,尤其是肺和心臟,在一層薄如蟬翼的半透明薄膜下有節奏地跳動著。土匪們不禁嘖嘖稱奇。

  「怎麼樣,爺不是吹牛吧?知道嗎?這是我在馬主席軍隊裡經過十幾年苦練才練成的硬功夫!你們別看這小子這樣子,如果好好調養調養,不但死不了,半年後不但能活蹦亂跳,還照樣可以衝鋒陷陣!」

  「啊呀呀!」土匪們欷歔不已。

  打完了第一個,他又耐心地抽打第二個,也直到他不省人事為止。

  打完了兩個逃兵後,他走到甄二爺的面前,用皂角棍拍拍他的臉頰,說:「日奶奶尕娃,你說爺的這手活絕不絕?」

  甄二爺用手擋開皂角棍,笑著說:「絕,實在絕,但你還沒看見更絕的……」

  「更絕的是什麼?」劉富貴不懷好意地問。

  「等有機會我給你露一手,你別急!」他也不懷好意地說。

  這兩個逃兵還是死了,死在了冰冷的石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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