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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疏鍾已應晚來風

2024-06-12 04:09:35 作者: 青枚

  三日之約轉瞬即到。

  平宗趁著三日的時間將他離開這段時間的各種事務都理出了頭緒,在出征前夜照例召集麾下將領在自己的中軍帳中商議制定策略,分派任務。他統領北朝中外軍事多年,與諸位將領早就有默契,彼此也都熟悉。很快分派完任務,眾人各自領命去籌備,帳中便只剩下了平衍還在下首坐著。

  平宗看了一眼平衍,一時沒有說什麼,只是在胡床上坐下,自己倒了杯酪漿喝了一口,向後靠在椅背上,略有些疲憊地合上眼,捏著自己的鼻樑。

  這幾日他們為了籌備決戰,各自忙碌,這還是第一次在私下獨處。平衍有些心虛,一時間不敢開口。他猜平宗肯定已經知道葉初雪的事情了,卻一直隱忍不發,連一個字也不提。平宗越是沉默,平衍就越是忐忑,他知道這一刻始終是會到來的。

  

  果然,平宗終於將手中銀杯放下,嘆了口氣,問:「在雒都皇宮安全嗎?」

  這話問得沒頭沒腦,平衍卻鬆了口氣:「有高賢和晗辛照應,沒事的。再說……」他嘿了一聲,故意不說下去。

  平宗沉著臉哼了一聲:「若是有半分閃失,我唯你是問!」

  平衍心頭湧起怒意,張嘴就想反唇相譏,卻終究還是忍住了,硬邦邦地說:「等打下雒都再說吧。」

  這自然是正道,然而平宗忍了忍,到底還是忍不下去,追問道:「她到底說了什麼讓你放她走?」

  平衍的臉平白紅了:「她說要去西域,說那裡金繩界道,琉璃為地,城闕宮閣,軒窗羅網,寶石璀璨,耀眼奪目。她說她去了就再也不回來了。」

  平宗瞪著平衍,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平衍臉更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說起話來底氣也差了許多:「阿兄……」

  「從小讓你抄佛經,你總是說要背兵書,要讀孔孟,就是不肯在佛事上用心,如今被人騙了吧。」平宗氣得幾乎笑出來,「這幾句根本就是《藥師經》里的話,你哪怕看上一遍,也不會被她騙成這樣。」

  平衍低頭任他數落,聽他這樣說,卻突然抬起頭來:「可即便她不在這件事上騙我,也一樣會離去。阿兄,你比我了解她,她決定了的事情,誰也攔不住。」

  平宗冷笑:「是攔不住,還是不願意攔?」

  平衍頓時理屈,想了想說:「阿兄,既然到了如今這個地步,索性把話說明白。那日我看見晗辛被五哥押到城牆上的時候,只覺得心都快要蹦出腔子了。那時候腦中一片空白,只知道絕不能讓她有個好歹,否則這天地江山對我也沒有任何意義了。阿兄,我能讓她離我遠遠的,但不能不知道她是不是安全。這幾日我將心比心地想,阿兄大概也跟我一個心思。」

  平宗哼了一聲沒有回答,但面色卻緩和了許多。

  「只是那個女人……」平衍的話說到一半,突然反應過來,偷偷覷了一眼平宗的面色,改口道,「葉娘子跟晗辛不一樣。晗辛如春雨,她卻是風暴。何況她始終不肯與阿兄同心同德,到了今天也一定還在暗中作梗。阿兄喜歡縱容她,想看她的本事到底有多大,我卻不能由著阿兄拿江山社稷去博紅顏一笑。阿兄,我如今也不提立子殺母的事了,我也知道你離不開她,阿戊也離不開娘。我可以讓步,讓你帶她回龍城,但你要保證她不參與政務,不過問國事,不結交外臣,甚至不能掌管後宮。」

  平宗怒極反笑:「阿沃,你真的一定要在今日跟朕說這些?」

  「明日攻城,無非兩個結果。或者城破,雒都所有人都會帶回龍城;或者攻城失敗,咱們就只能暫時退兵,而阿兄定然是不會將她留在雒都的。其實這場仗,無論輸贏都問題不大。今年攻不下,明年繼續攻就是了。但葉娘子的事情,確是迫在眉睫,必須要解決的。阿兄,我是誠意來與你商議的。」

  平宗冷笑:「你覺得你有資格跟朕談那些條件?」

  「本來沒資格,但是若葉娘子不肯跟阿兄回龍城,而我不巧卻有信心能勸她回心轉意。」

  這句話一出,平宗立時就笑不出來了。他陰沉地看了平衍一眼,復又拿起銀杯喝了起來。嘴占住了,自然就沒有了說話的必要。平衍知道他到底還是動心了,也就不用再多說什麼,於是也不叫人來攙扶,自己拄著拐杖站了起來,慢悠悠地離開。

  平衍的拐杖發出沉悶的聲音,一下下敲在平宗的心頭,讓他驚覺自己的心跳竟然有些不同尋常的快。

  第二日天不亮,平宗即帶領大隊來到雒都城下。前方斥候一早偵知地方動向,飛速回報,說平若已經陳兵於雒都城下嚴陣以待了。平衍聞言朝平宗看去,見他似乎充耳不聞,什麼都沒有聽見,唇角卻不由自主露出一絲微笑,便刻意調笑道:「阿若如今十分出息,遠非當年不省事的頑童了。」

  平宗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目中卻閃著笑意。

  平衍於是繼續說:「若是能將他帶回來委以重任……」

  平宗立即聽出了弦外之音,淡淡地說:「阿沃,朕才三十二歲,一時半會兒看來還死不了。」

  平衍點了點頭:「是!」

  雒都的城牆被反覆燒了幾次之後,變得烏黑,雒都軍將士也都個個一身皂色戰袍,就連高高飄揚的寫著「平」字的大旗也都是黑色的,在陽光下,飽經劫難的千年神都和它腳下的將士們奇異地融為了一體。

  平宗勒住馬韁,楚勒連忙發令,身後大隊停了下來。

  平衍也察覺出了不妥,皺眉對平宗道:「似乎有點兒不對。」

  楚勒擔憂起來:「會不會有陷阱?」

  平宗搖頭:「他們沒時間。阿沃,你怎麼看?」

  平衍細細思索了一番:「凡兩軍對陣,無論是刀槍劍戟還是戰袍鐵甲,固然有優劣之比,但若論決勝之要,非士氣莫屬。雒都軍多是州郡兵,生于田舍之中,長於山水之間,純樸剛健有餘,而驍勇狠厲不足。這些日與雒都軍幾次對峙,這種特性非常明顯。但今日同樣是這些人,卻又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了,就是多了那種引而不發的沉痛狠厲之意。」

  平宗點頭:「不錯。如果說軍隊是一把劍,今日劍還是那劍,劍氣卻凌厲了許多。阿沃你看他們的布陣,重弓在兩翼,步兵居中,騎兵卻在步兵之後。這不是守城的布陣,而是破釜沉舟的打法。阿若這個布陣,就是為了給我們迎頭一擊,打擊我們的士氣,速戰速決,讓我們吃虧後迅速退兵,而非尋常守城之戰,細水長流慢慢消耗的打法。我猜雒都城中一定發生了重大變故,所以他們急於想要解決外患。」

  平衍會意:「我這就去讓人查明白。」

  平宗搖頭:「他們如此整頓軍容,就是為了在大戰結束之前不走漏風聲,普通人即便入了雒都也查不出什麼來,你親自去。」他說到這裡才轉向平衍:「把她們都帶回來。」

  他說的是「她們」,平衍心頭一熱,深深行禮後,命人準備了牛車,繞道雒都南門進入雒都。

  平宗遣走平衍,這才命身邊旗手打出旗令,身後大軍立即變換隊形,以中軍為軸,騎兵向兩翼包抄,務必以最快速度解決對方的重弓,方便攻城部隊攻擊。

  正在部署間,突然見平若軍中升起一面狼旗,在風中搖晃了幾下。掌旗官立即來向平宗匯報:「陛下,敵軍發出挑戰,敵軍主帥要求與陛下決戰。」

  這是丁零人的一個古老習俗。早年間,丁零諸部之間征戰不斷,丁零人好狠鬥勇,早期的攻伐很少有什麼計略戰術,多數是靠首領自身的驍勇。因此有時候便會有相對人數弱勢的一方提出主帥之間的決戰,輸的一方即便兵力強大也會認輸。

  只是自丁零人入主龍城之後,漸漸習慣了中原人的兵法謀略,這古老習俗漸漸演變成了各部圍獵時的一種遊戲。誰也沒想到今日平若居然又將這一舊俗提了出來。

  平宗幾乎笑出來,對楚勒無奈道:「這小東西還會玩心眼了。知道打不過咱們,就想用這種方法來投機取巧。」

  楚勒憂心忡忡:「陛下切不可意氣用事,主帥決戰早已經多年不用了,世子提這樣的要求,其中定然有詐。」

  「他是兒子,我是老子,兒子向老子挑戰,老子怎麼能不敢應戰?這不是讓天下人笑話嗎?」

  平宗伸手要來自己的長戟,笑道:「就當朕教導兒孫吧。掌旗官,告訴他們,朕接受挑戰。」

  楚勒仍舊不放心:「陛下,我可以替您上陣。」

  「笑話!」平宗冷笑,「楚勒,我要讓你上陣了,往後中外種種軍事、各部將領,朕哪裡還調配得動?」

  他不再理睬楚勒,自己縱馬朝場中而去。楚勒到底還是不放心,帶領五百賀布鐵衛,遠遠跟在平宗身後,以防萬一有變可以就近策應。

  平宗自然知道楚勒的心思,也不去計較,眼見平若過來,便橫起長戟平胸向前推出。這是草原上丁零武士對陣時的禮節。這一個舉動就已經表明了平宗是將平若當作與自己平等的敵手,而非君臣父子。

  平若自然明白,回以相同禮節,垂首問好,然後才抬起頭笑道:「沒想到陛下真的接受挑戰。」

  平宗長戟剛一收回,立即向前扎出去,眼見平若側身躲開,揮起長刀向自己砍下來,便舉起長戟格擋住,這才笑道:「若是旁人,朕不會接戰。但你是不同的,阿若,你從來都不同。」

  神都腳下,兩軍陣前,父子倆瞬間斗在了一起。兩人動作都很快,又都以天都馬為坐騎,騰挪輾轉,令雙方掠陣之人看得眼花繚亂。陽光熾烈,兩人手中兵器映著日光,閃爍耀眼。兵器相交,不時發出清脆的響聲,伴隨著陣中時時爆發出的喝彩聲,而交戰的父子卻一直沒有停止交談。

  平若一邊躲避平宗的攻擊,一邊道:「我有件事想求陛下恩准。」

  「我不是你的陛下,你也不是我的臣屬,沒必要求我恩准。」

  「可是我阿娘還在陛下後宮之中。」

  平宗擋住平若砍來的刀,趁這機會盯住平若的眼睛深深看了一眼,「你是想接她到雒都來?」他惡狠狠地橫掃長戟,「她在龍城是皇后,你還不放心?」

  「若陛下不追究阿娘所做的事,自然放心。只是陛下肯嗎?」

  平宗怒氣上涌,連刺三下,冷笑道:「原來她的所為你也知情。」

  「不知情,我也是當日收兵回城後才知道的。」平若架住長戟,誠懇地望向平宗,「陛下,我本以為葉娘子在我府中會很安全,此事我心懷歉疚。但她在雒都很安全,你不必太過掛心。」

  「她去找你了?」

  「是。她說陛下孤身南下會有危險,勸服我去把圍攻昭明的大軍收回來。」

  平宗倒是愣了一下:「這麼說你不是為了回救雒都撤軍的?」

  平若笑了起來:「葉娘子對陛下也算是盡心竭慮了。陛下放了阿娘,與葉娘子恩愛相守豈不是更好?」

  平宗板著臉:「長輩的事,不用你操心。」

  「是。那就請陛下撤軍。」

  平宗冷笑:「打敗我,我自然撤軍。」他手下連連進攻,不過幾個回合就將平若逼得頻頻後退,最後一下撩向平若的咽喉,幾乎將他挑到馬下。

  平若又驚又怒,不敢再大意說話,咬著牙連連抵擋,在平宗的攻勢下竟有些左支右絀,疲於應付。

  平宗不忘指點:「你的腰太緊,腿力不足,手中既然用刀,就該多劈砍,你卻將刀當作槍用,全無章法。小時候教你的都忘了嗎?」

  平若登時臉紅得幾乎滴出血來,倔勁兒上來,冷冷道:「不勞陛下費心,我知道該怎麼打。」

  其實平宗今日見到平若排兵布陣頗有章法,暗中欣喜,這才忍不住又以父親的口吻出言指點。然而這樣的態度卻令平若心頭惱火,他一輩子的努力無非就是想辦法掙脫父親的束縛。如今自己身為一朝重臣,又領兵為帥,卻平白遭到平宗一頓奚落,心頭火氣漸盛,手下逐漸加重了力氣。

  平宗自然看得出他的不悅,譏笑道:「怎麼,不服氣?你就算是如今十分出息,出將入相,我作為你的爹,還是有資格指點你兩句的。」他揮舞長戟,虛點平若胸口幾處要害,笑道:「你放心,因為你阿娘,我也不會傷你性命。」

  「用不著!」平若倔強起來,被平宗連續從上向下地打壓了幾次,不由得就想起了以前幾乎被杖斃在平宗腳下的情形來。當日是在全龍城的勛貴面前,如今是在兩國十幾萬大軍面前,他氣血翻湧,只知道絕不能再如當日那樣丟人,腦子一熱,脫口而出:「說起來陛下確實沒有資格指點我,陛下與我並非親生父子。」

  平宗刺向平若的戟尖突然失去了準頭,從平若的臉頰旁擦過,登時劃出了一道血痕。

  平宗一把勒住馬頭,長戟回撤,又斜掃出去,頂住了平若的前心,喝問:「你說什麼?」

  平若吃了一驚。他萬萬沒想到對方會如此輕而易舉就威脅到他的要害,可見之前的纏鬥不休大概都是因為對方手下留情。

  「陛下不必對我留情,我並非阿爹親生,你我之間不必顧忌骨肉親情。」

  「阿若!」平宗沉聲喝道,「留心你自己說的話。」

  平若被一聲喝醒,但是平宗的目光沉沉壓了下來,令他竟然連逃避的膽量都沒有。

  「阿若,你給我說老實話,到底誰教你說這話的?」

  自從知道這個秘密後,平若幾乎不曾有一日安睡,到了此時將真相說了出來,突然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他沉了沉氣,索性收回長刀,一任平宗的長戟抵在自己的前心,清晰地說:「是阿娘親口承認的。陛下,我承你十五年錯愛,心中忐忑已非一日,今日總算說清楚了。陛下,至少父子之情上,我不欠你的了。」

  平宗呆住。

  剎那間,往事紛至沓來。

  當日與賀蘭頻螺結縭時才十五歲,對男女之情還是一片懵懂,不久之後賀蘭頻螺傳出喜訊,舉族歡慶,一切都那麼順理成章,他從來沒有懷疑過阿若是自己的孩子。他悉心教導他、培育他,將他視作自己的接班人,將全部的心血都傾注在他的身上。因此延慶殿之變才能令他激憤難忍,也因此當葉初雪從他的杖下救出平若的時候他那樣感激欣悅。即使當初父子相絕,他也是寄望著他的兒子在一個新朝之中能夠一展拳腳,不辜負他的苦心栽培和他平宗的名望。

  然而一切卻被打破得如此突然,平宗覺得自己一時半會兒沒有辦法理清楚事情的原委,只是十幾年來已經深入血脈里的東西卻突然被抽離。他甚至沒有感覺到痛,只是一片茫然。

  身後響起了驚呼聲,平宗恍然回神,才發現平若舉刀向自己砍來。

  該像對待兒子一樣應對,還是該向對待敵人一樣應對,他一時還沒有想清楚,只是本能地舉起手中兵器格擋。

  平若這一擊本就是趁著他失神偷襲,一擊不中立即後退,做好準備等待平宗的反擊。

  然而平宗卻沒有下一步的動作,雙手仍然維持著格擋的姿勢,整個人仿佛被定住了一般,一動不動。

  平若不明所以,試探地用刀背敲過去,擊打在平宗的長戟木柄上。他力道並不大,平宗手中長戟卻突然脫手而飛。

  平若本能地向後躲,擔心平宗會出其不意地發動攻擊。

  平宗緩緩放下已經空了的雙手,抬眼望向平若,突然一口血噴了出來,整個人栽倒於馬下。

  平若大喊一聲,舉刀就向平宗劈去,雙方軍陣中響起一片驚呼。

  楚勒拉弓就是一箭飛了過去。

  平若的刀停在了距離平宗的臉不過一寸的地方,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要停,需要歪頭想一下。就在這時,楚勒的箭飛到,重重釘在他的肩膀上,巨大的衝力將平若推下了馬,跌在平宗的身邊。

  平若顧不得自己的傷,奮力抬頭向平宗望去。

  平宗的面色如金紙一般,雙目緊閉,唇邊鮮血觸目驚心。

  「阿爹……」他聽見自己小聲地呼喚。

  大地震動起來,楚勒帶著人飛奔而來,馬蹄幾乎踩在了平若的身上。平若視若無睹,又喚了一聲:「阿爹……」

  楚勒用劍指向平若,逼得他不得不躺回地上,這才指揮手下搶過平宗,向自己軍中奔去。

  突來的變故令所有人都驚呆了。楚勒的馬蹄捲起黃沙,將日光映作一片血紅。平若顧不得自己的血一股股地湧出,腦中一片茫然,只是不斷地問自己:「我究竟做了什麼?」

  平若回到城中時,陣中發生的一切都已經被在城頭觀戰的崔璨傳回了皇宮中。崔璨似是知道平若心頭此刻正巨浪翻滾,並不多說什麼,拉著他包紮了一下,就匆匆進了宮。

  平宸的死訊一直被嚴格保密,對外只說皇帝發病,臥床不起,由晗辛貼身照應,除了少數幾個人之外,其餘人都不得進入寢殿。

  平若失魂落魄,被崔璨拉著剛進了寢殿,迎面一道白色的身影衝過來,照著他的臉就是一巴掌,嚇得崔璨趕緊高喊:「葉娘子,不要動手!」

  平若被打得耳畔嗡嗡作響,捂著臉垂頭不語。

  葉初雪不顧崔璨阻攔,奮力向平若打去:「你竟然這樣對他!你該死!」

  崔璨、高賢、晗辛都過來想要拉開葉初雪,卻被平若伸手擋住。他示意眾人不要上前,垂頭走到葉初雪的面前,也不說話,只是垂頭立著。

  葉初雪見他這樣,舉起的手卻又打不下去了,怒視著平若,終究卻只是哼了一聲。崔璨見狀趕緊上來,拉住葉初雪道:「葉娘子動怒是對的,只是平中書算來終究是晚輩……」

  葉初雪冷笑了一聲,轉身向外走。晗辛連忙追上去:「夫人,你……」

  她本想勸阻,葉初雪猛地回頭,眼中卻已經盈滿了淚水。晗辛一怔,聲音發顫地問:「夫人是要離開了嗎?你若走了,雒都怎麼辦?眼下這局面可怎麼辦?」

  葉初雪環顧大殿。平宸的屍體被安置在角落裡,用草藥包裹掩蓋氣味。平若、崔璨等人都在默默看著她,似乎是在期待她說些什麼,又似乎希望她什麼都不要說。她深深吸了口氣,讓自己的情緒平復,這才轉向幾個人,說話的聲音沙啞疲憊:「以後怎麼辦?你們都是棟樑之才,自然不必我來說。我如今的身份,也不該再為你們出謀劃策。」

  晗辛聽出了話外之音,眼睛一亮:「夫人是要回去?」

  葉初雪的手撫上自己的肚子,神情變得柔和了一些:「阿若說他為了我孤身在落霞關奔走,為了我甘願被敵人凌辱,我不是鐵石心腸,我有我的難題,他也有他的難題。可他以一國之君的身份能為我做到這些事情,我還有什麼道理讓他失望?」她說到這裡,嚴厲地瞪了平若一眼:「我要讓他知道,他不會孤身一人被所有人背叛,他身邊還有我。」

  這話外之意所有人都明白,幾道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落在了平若身上。

  眼見著葉初雪往外走,平若突然喊住她:「葉娘子,請稍等一下。」

  葉初雪默然看著他。平若幾步奔到平宸的御榻旁,找了一圈,轉頭看向晗辛:「給陛下找來的丹藥都在什麼地方?」

  晗辛不明所以,過去將平宸裝丹藥的推漆匣子拿出來交給平若。他接過後將丹藥全都取出,拆開底板,原來匣子還有一層夾層,夾層中還藏著一粒丹丸。平若將那顆丹丸拿出來送到葉初雪的面前:「這藥丸用的是崑崙山蒼穹山的雪蓮花、犍陀羅紅蓮花、聽命湖的睡蓮和南方鼎湖仙洞生長的青蓮合制而成的寶蓮丹,能化死還生,延年益壽。天下只有七顆,我弄來了三顆,如今還剩下這一顆。葉娘子你拿給阿爹,他今日吐血,怕是急怒攻心,這藥你給他吃,他會好的!」

  葉初雪詫異地抬眼,那少年殷切地看著她,帶著懇求的神色,令她一時間竟然有些感動。「好,」她接過藥丸,小心收好,「你放心,我一定轉交給他。」

  晗辛怔怔看著葉初雪,直到她走出了大殿。她不甘心,又追到門口,眼見著葉初雪的背影漸漸遠去,一時間有些不可置信:「她就這樣走了?不帶著我嗎?」

  她轉身環顧身後幾個人,恰在這時乳母抱著文殊過來:「娘娘,小皇子不肯安歇,吵著要阿娘。」

  晗辛心頭一顫,終於鎮靜了下來。

  她走過去,接過孩子。文殊咧著嘴,流著口水沖她笑了起來。

  晗辛心頭茫然,只能將臉埋入孩子柔軟溫暖的懷中,嗅著他身上的乳香,長長嘆息。

  忽聽外面有人飛快地奔來,上氣不接下氣地稟報:「秦王,龍城的秦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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