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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雁行魚貫度飛梁

2024-06-12 04:09:31 作者: 青枚

  平若率領十萬大軍穿過長禾山的叢林時,天色剛微微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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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平衍大軍仍在撤離中。天色漸明,火把也燒到了盡頭。功敗垂成,半途而廢令所有人都顯得有些沮喪,大隊走得緩慢而靜默,除了戰馬偶爾發出的嘶鳴聲,連一絲人聲都聽不見。

  厙狄聰帶領騎兵斷後,讓步兵護持著平衍先行離開戰場。

  平若的先遣部隊衝出密林的時候,正看見了這一幕。

  平宸部署在昭明的軍隊本就是從昭明附近州郡調集的州郡兵,以步兵為主,騎兵只有極少一部分。平若急於回救雒都,一改以前諸軍協同配合的行軍方式,令騎兵先行,步兵儘快追趕,但這樣的行軍方式一旦進了山區叢林之中就完全亂了套。

  叢林中馬匹行動反倒受困,而步兵則多數熟悉地形,善於攀爬,竟然走到了騎兵的前面去。

  北朝軍隊也如同朝堂一樣,胡漢雜處,並沒有太明確的界限。即便是州郡兵中,騎兵也多由丁零士兵擔任。平日裡丁零士兵與漢人士兵相處尚算平和,但是論起打仗來,丁零士兵骨子裡的傲慢就冒了出來,常常譏諷漢人士兵。雙方間存了這樣的嫌隙,就不免在暗中較勁。

  漢人步兵們爭先恐後地在山區穿行,自打發現自己竟然超過了騎兵後,更是士氣大漲,精神大振,彼此商議,索性趁熱打鐵,拾柴添火,更進一步,一路派遣了年輕精壯的士兵跟騎兵們暗中較量,看誰能最先趕回雒都。

  最早趕到雒都的是一支三千人的弓箭手。他們輜重少,行動輕盈,又都年輕熱血,出了密林一頭撞見敵人在撤退,生怕被騎兵搶了頭功,二話不說就沖了上去。

  厙狄聰本就擔心撤退會遭到敵軍追擊和埋伏,同時又時刻掛心平若的大軍趕到,早就做了周密準備。

  那三千人突然追上來簡直是讓厙狄聰安心。他氣定神閒,從容應對,指揮手下從三個方向截斷這三千人前進的路,三面包抄,很快就將三千人盡數殲滅。

  厙狄聰志得意滿,又擔心前面平衍的情況,便將最得力的助手留下警戒,自己則帶著精銳的賀布軍向前追趕平衍等人。

  本來心頭一塊大石算是安落了,厙狄聰見到平衍也是一陣輕鬆,仔細檢查了見平衍自身沒有什麼不妥,便笑道:「咱們料得一點兒都不錯,平若的人果然趕到了。真難為他們,從昭明到雒都,雖然比到龍城要稍微近點兒,可總還得穿越山區密林,馬也跑不起來,居然這麼快就趕到了。」

  平衍半分不敢馬虎,仔細問道:「來了多少人?什麼人?」

  「三千弓箭手。」厙狄聰得意非常,將整個戰況複述了一遍,笑道,「我張了個口袋,他們就乖乖鑽了進來,這還能有二話嗎?走出一個去,都是丟龍城的臉。」

  平衍卻毫無半分歡顏,想了想問道:「如果還有後軍追來怎麼辦?」

  「殿下放心。」厙狄聰信心滿滿,「我已安排了人隨時警戒,不會有意外的。」

  平衍搖了搖頭:「不夠。」

  「不夠?」厙狄聰意外,「殿下的意思是,還會有追兵?殿下,那可是世子帶的兵,咱們只要退了兵,他不會窮追的。」

  「就因為是阿若才更不可大意。」平衍嘆了口氣,「因為陛下這層關係,他在雒都立足,身上不知背了多少的嫌疑。如今調軍回援在先,你我攻城在後,他就更說不清了。阿若這人你也是知道的,心高氣傲,絕不肯自己去開口解釋請罪,若不帶著軍功回雒都,如何去面見平宸?」

  厙狄聰變色:「殿下的意思是,後面還會有更猛烈的攻擊?」

  平衍並沒有回答,因為身後突然爆發出來的吶喊聲已經說明了一切。

  厙狄聰大喊了一聲「不好」,連忙掉轉馬頭指揮麾下去迎戰。

  然而這一次是平若親自帶領了三軍一起掩殺而至。

  龍城士兵還沉浸在不得不退兵的沮喪之中,猝不及防地遭遇身後來的攻擊,登時陣腳大亂,一時間甚至忘記了該如何列陣應對,就已經被一波波衝過來的敵軍斬殺於馬下。

  平衍努力呼喝,想要在亂軍之中維持秩序,但軍隊後撤的時候,哪怕是一絲恐慌都足以釀成大禍。走在前面的士兵聽說身後遇襲,紛紛轉身去迎敵,而後面遭到攻擊的士兵則忙於奔逃躲避。兩個方向的人彼此推擠踩踏,登時之間自己亂作了一團。

  平若這一次襲擊用盡了全力,不計急行軍中掉隊的人,身邊還有七萬餘人,一股腦全都投入到追殺攻擊之中。

  雒都城外廣闊的原野被這意外而起的殺戮染成了血紅之色。

  一輪紅日便在這樣浸滿了鮮血的清晨冉冉升起。

  平衍到此時就深恨自己的身體殘疾,不能如過去那樣縱馬領軍,鼓舞士氣。眼見自家軍陣瀕於潰散,而厙狄聰的聲望和地位遠不能力挽狂瀾,平衍開始擔心,今日竟然會被平若打敗不成?

  平若從來沒有這樣酣暢淋漓地在陣前衝殺過,幾乎馬蹄每一次落地都會將對方的士兵踩在腳下,幾乎每一刀揮下去都飛濺出血肉來。他知道兩軍本屬同支,彼此殘殺勢必會在日後引起非議,但他停不下來。

  長途奔襲了十天,但借著交戰樹立自己的聲威,這樣的機會他等了三年。

  當初延慶殿之變之所以功敗垂成,平若痛定思痛,明白歸根結底是自己在軍中根基太淺。如今平宸行事詭異,喜怒不定,他隨時都有與自己反目的可能。平若知道,若還不能及時在軍中立威,只怕屆時自己會有性命之憂。

  因此他殺紅了眼,也顧不得同族之誼,急於在見平宸之前,先用一場大獲全勝來給自己私取虎符開脫,甚至,他在看到平衍大旗的時候在考慮,可以衝過去生擒平衍作為去見平宸的禮物。

  主意一定,平若就催馬向平衍沖了過去。

  戰事出乎意料地險惡,平衍居中指揮,頻頻將自己身邊的護衛調出去應對危急情況,所以當平若衝過來的時候,他身邊只有三四個護衛。

  護衛們見狀,一邊高喊著將平衍掩護到身後,一邊舉刀抵擋平若。

  平若從未如此勇猛過,一路砍殺過來,仿佛一切動作都被放慢。他幾乎看得清敵人飛濺起的血珠,也清楚地察覺到在自己的刀落下前,對方眼中的驚恐。

  只有七叔沒有驚慌失措,他只是冷冷看著自己,像是在等待著自己的出手,甚至在平若舉起刀的那一刻,看見了隱藏在平衍唇角的冷笑。

  平若腦中尖銳地響起來,一個聲音不停地在問:「他在等什麼?為什麼他不怕?」

  然而一切都已經太遲了。他離得太近,舉起來的刀也已經開始落下,如果平衍還不躲閃的話,一定會被他的刀砍傷。

  平若甚至來不及後撤。

  突然那個人影就出現了,刀光閃動,沉著地迎向平若的刀,那勁力沉厚,兩刀相撞,火花飛濺,平若的馬被震得不由自主後退了兩步,歇斯底里地嘶鳴起來。

  平若勉強穩住坐騎,這才抬頭,毫不意外地看見了縱馬擋在平衍身前的那個人。

  「阿若,你怎麼能對七叔無禮?」平宗沉沉地質問平若。

  平宗自從那日從落霞關進入昭明之後,外界就再也沒有過他行蹤的匯報。不論平衍還是平若都在暗中調查他的消息,或是期待、或是防備地等著他露面。

  平宗從平若刀下救平衍,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平若定了定神,對上平宗的眼睛,張了張口,將已經到了唇邊的「阿爹」兩字咽下去,改口喚道:「陛下!」

  平宗聽見這一聲「陛下」,也微微震撼。但他隨即就將翻湧的心緒強力壓了下去,手執一柄長刀,慢慢抬起手指向平若:「阿若,你如今是一軍統帥,是要與我在戰場上決高下,還是要鬥狠呢?你自己決定。」

  平若向四周看了一眼。他此刻身陷敵軍中軍陣中,縱然身後有十幾個忠心耿耿的護衛相隨,卻終究無力與成千上萬的大軍相抗,而敵軍在平宗突然現身之後士氣大振。平衍已經飛速令人換上了平宗鑲著金邊的龍旗和代表賀布部首領的狼旗。旗幟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仿如那輪旭日般,照亮所有人的眼睛。平衍為首,厙狄聰以降所有將士同時向平宗行軍禮,口呼萬歲,聲震寰宇。

  龍城軍中爆發出的歡呼甚至超過了平衍開啟那一箭。

  但這是他實至名歸的。

  平若自幼就知道父親在攝政王之外,更為人所敬畏的,是他戰神的威名。從十六歲受先帝徵召從軍,平宗從前車將軍起步,其間凡十四年,北伐高車,東平青徐,打通河西,登上攝政王之位後又平定西蜀,一生之中南征北戰,威名赫赫,遠達漠北河西諸部。戰神之名從未有人公開叫出來過,卻深深扎在每個人的心中,成為北朝將士不可動搖的信仰。

  平宗的出現,不僅令龍城軍士氣振奮,也給平若麾下將士造成了很大的影響。就在平宗和平若對話的這幾個來回之間,一股不安的躁動已經從身後傳了過來,令平若即使還有好狠鬥勇之心,卻終究不能無視自己士兵的不安。

  「怎麼,連這麼簡單的問題都委決不下?」平宗冷笑,「阿若,你可已經是統率千軍萬馬之人了。」

  平若面上一紅,恭敬地向平宗抱拳行禮,撥馬向回走。

  厙狄聰在一旁看得發怔,他也是殺紅了眼,一時管不住自己,大聲喊道:「陛下,就這樣讓他走了嗎?世子回去,雒都勢必更難攻下!」他情急之下,已經顧不得再換稱呼,仍舊將平若稱作世子。

  平宗看他一眼,並沒有開口的意願,倒是跟在一旁的楚勒皺眉呵斥道:「陛下父子間的私事,豈是咱們做臣下的可以置喙的?你還不閉嘴!」

  厙狄聰也算是秦王府中首屈一指的幹將,在平衍軍中一直是最得力的將領。平衍此次發兵,這一路而來,都是他在鞍前馬後部署指揮,一仗打到現在,在軍中威望日高,卻想不到會在這個時候遭到楚勒當眾訓斥,一時之間臉色漲得通紅,卻又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平衍默默抬頭看著平宗,似是在等他來處置這樣的爭端。

  平宗卻仿佛對這樣的齟齬壓根兒沒有看到一樣,朗聲道:「傳令下去,大軍駐紮在五里之外的龍首原上。三軍將士休整三日。三日後,咱們決戰於龍首原下。」

  平若往回走的步子頓了一下,他並不肯怠慢,鄭重掉轉馬頭,向平宗行禮:「三日後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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