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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縱惟翻覆俯仰間

2024-06-12 04:09:21 作者: 青枚

  外面有人輕輕敲了兩聲房門,正在榻上靠著隱囊看書的平衍倏地一下坐起身,將手中的《穀梁傳》向旁邊一扔,揚聲招呼:「阿嶼!」

  阿嶼正在一旁打瞌睡,立即警醒地跳起來衝過去打開了門,簡略問了幾聲,回頭向平衍報告:「是厙狄聰將軍的消息來了。」

  平衍等的就是這消息,立即招呼:「快讓進來。」

  來人是個二十歲出頭的賀布衛士,一身風塵僕僕,看得出是跳下了馬連水都沒喝一口就趕來匯報。平衍的心提了起來,知道這消息定然會十分急迫。他不等對方下跪行禮,便連聲道:「不用行禮了,快說說。」

  

  那人點了點頭,接過阿嶼送來的酪漿,卻顧不得往唇邊送,只是說:「厙狄將軍帶領我們兄弟一路暗中護送葉娘子進了雒都。屬下親眼看著她去了崔相府邸,又與崔相一同去了世子的王府……」

  平衍卻耐不得如此的囉唆,打斷他問道:「到底要說什麼?直接說!」

  「是。」那人乾咽了一下,才道,「因為已經到了雒都,屬下們心頭放下大石,也就有所疏忽,想著一路上都平安無事,到了雒都就更加無虞,也就放鬆了警惕。」

  平衍登時一個頭兩個大,耐著性子催問:「到底出了什麼事?」

  「當日世子離開府邸之後,有一伙人從府中將葉娘子劫持走了!」

  「什麼?!」平衍驚得一下子坐直,瞪著他問,「什麼人幹的?」

  對方迷惑地搖了搖頭:「看模樣眼熟,後來想起來是在路上偶遇過幾次。只是這群人扮作商賈,並沒有過多留意。」

  平衍強按心頭怒火,又問:「人現在在什麼地方?」

  對方更加羞愧,低頭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說:「當日弟兄們沒料到會橫生枝節,待到發現的時候已經……已經……」

  「也就是說進了雒都就沒人盯著她了?」平衍怒極反笑,「即便不想著向我交代,若是陛下得知葉娘子被人劫走不知下落,你們就能保住項上人頭了?」

  那人也知道這次失誤太重大,連忙跪下磕頭:「屬下知罪,請殿下給屬下機會,讓屬下等人戴罪將葉娘子尋回來。」

  「你們打算怎麼找人?」平衍的語氣陰沉。

  「厙狄聰將軍委派屬下回來復命,他本人帶著弟兄們在雒都暗中查探,守住附近主要出入道路,廣布眼線,一旦有蛛絲馬跡就會追尋下去。」

  平衍知道這已經是他們能想出的最好的辦法了,再過多責難也於事無補,嘆了口氣道:「你且起來,好好休整一下,我撥三千禁軍,明日啟程,你與他們一起奔赴雒都。具體細節等明日的軍令吧。」

  阿嶼遵平衍的吩咐將來人送走,再迴轉時見平衍靠在床頭,雙目緊閉,顴骨顯出一絲異樣的紅來,吃了一驚。他久在平衍身邊,知道這是又要發病了,連忙過去要扶平衍躺倒:「殿下,是又不舒服了嗎?我去叫醫官來!」

  他轉身想走,卻被平衍一把抓住衣袖:「不必。」平衍攢了口氣才說:「備車,我要進宮。」

  阿嶼一怔:「進宮?現在?可是已經宵禁了呀。」

  平衍就著阿嶼的手勁兒坐直身體:「給我一碗參湯,備車。」

  參湯的確起了作用。平衍來到承恩殿的時候,面色已經比之前紅潤多了,因為低熱而引起的渾身疼痛也減弱了許多,令他能夠積攢起力量面對賀蘭皇后。

  賀蘭頻螺被他軟禁在承恩殿中,這些天不見天日,面色變得蒼白,也不肯再如以往那樣悉心打扮,只是簡單將髮髻一絲不亂地綰在腦後,一身素衣,看上去倒是比初封皇后時更具威德。

  她對平衍深夜登門絲毫不覺詫異,看著他冷笑:「七郎是來看我死了沒有嗎?可惜得很,一時死不了。」

  平衍躲過她凌厲的目光,命內官扶著自己在繩床上坐下:「我倒是沒想到皇后如此神通廣大,幽居禁宮,還能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你說的話,我不懂呢。」賀蘭頻螺悠然自得地靠在憑几上,用衣袖掩住自己的口微微打了個哈欠,「不管七郎是為了什麼而來,這個時間總不合適。你我雖為叔嫂,卻也是君臣。你也說了,我的事情,只能陛下回來決斷,那麼你此時在這裡不走,就是失禮。七郎你讀了那麼多詩禮之書,總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吧?」

  「我不會糾纏娘娘,只要娘娘給個示下,葉娘子現在人在什麼地方,知道了答案我立即就走。」

  「哎喲!」賀蘭頻螺像是聽見了最好笑的話,咯咯地笑了好一會兒才說,「被關在這裡不得與外人聯繫的是我。坐居中樞,主掌朝政的是你。你卻來問我人在哪裡?」

  「嫂子神通廣大,平衍自愧不如。只能來向嫂子求教了。」

  「又肯叫我嫂子了?」賀蘭頻螺冷笑了一聲,扭過頭去看矮几上搖曳的燈花,過了好一會兒才冷冷地說,「我不知道。」

  平衍「哦」了一聲,也不再逼問,慢條斯理地從懷中拿出一丸藥來,對身邊一個宮人道:「麻煩拿碗清水來,我要吃藥。」

  賀蘭頻螺皺眉看著他:「你要做什麼?」

  平衍有些抱歉地沖她笑了笑:「大夫囑咐我每三個時辰要吃一次藥。以往這個時候,吃了這丸藥就可以睡了。今日卻沒辦法,只好借承恩殿的水吃藥。」說完又從懷中掏出了七粒藥丸,一排放在面前矮几上,抬起頭沖賀蘭頻螺笑了笑:「七粒藥丸,想必也夠了。吃到第七粒,若是還問不出葉娘子的下落,我也就只有死在這兒了。」

  「七郎,你如今倒是長進了,會以死相逼了?」

  「人是我放走的,如今找不到了,與其等陛下回來問罪,不如我自裁的好。」

  「你就一定知道是我指使的?」

  平衍微微一笑:「嫂子並沒有問細節,就立即知道我在說什麼,如果不是有默契,那就只能是嫂子知道得比我還要多。」

  賀蘭頻螺知道自己到底還是漏了底細,一時想不出應對之詞,索性沉下臉來一言不發。

  「嫂子還不肯承認嗎?」平衍也明白不將她徹底壓服,她是不會就範的,於是正容道,「我派人尾隨保護葉娘子的人回報說,路上就與劫持她的人照過面,可見那些人也是從龍城去的。這龍城之中還有誰有這樣的膽子敢對她下手?」

  「這就難說了。那女人得罪的人多得是,你又怎麼敢肯定是我呢?我被你關在宮中,哪裡有那樣的本事?」賀蘭頻螺說到這裡突然笑了笑,「倒是我記得七郎與那女人的仇,不比我少啊。」

  「娘娘太過自謙了。」平衍本想以嫂子的稱呼動之以情,見不奏效便又改了稱呼,「即便還有別人對她有壞心,卻總不至於直接從阿若的府中將她給帶走。能在他府中暢行無阻的,也只有晉王府的舊人吧?」

  賀蘭頻螺面色微微一變:「你說什麼?」話音剛落,立即意識到自己還是失態了,連忙收斂神情,仍舊靠回到憑几上。

  這一瞬間的失態沒有逃過平衍的眼睛:「原來娘娘不知道他們是從阿若府邸把人帶走的。這就難怪你不肯承認了。這件事情一旦牽扯上阿若,總還是會讓娘娘擔憂的。」他目視著賀蘭頻螺:「畢竟若是讓陛下知道人是從阿若那裡劫走的,只怕也輪不到娘娘如何向陛下陳情了,已經斷了父子之情,也就沒有再顧念的道理了,你說對不對?」

  賀蘭頻螺終於坐不住了,一下子站起來衝到平衍面前:「七郎,我一向不曾虧待過你,甚至為你冒著奇險找來那些藥給你,你可知道若是陛下知道我給你毒藥讓你能夠自戕,他會將我剝皮扒骨,打入十八層地獄。你如今不想死了,便要與我為難是嗎?你可別忘了,那女人你是往死里得罪過的,她絕不可能放過你,你倒為了她來為難我?」

  平衍嘆了口氣:「若非嫂子曾為我做過那些事,今日我又何必拖著這殘軀來自討沒趣?且不說陛下臨走之前將她託付給我,就算是為了阿若,我也要趕緊將她找到,否則天下雖大,萬民洶洶,又有幾個人能擋得住陛下的怒火?」

  賀蘭頻螺冷笑了一聲,卻倔強地不肯開口。

  平衍覺得自己真算得上苦口婆心了,但事已至此,也沒辦法不把話說透:「其實嫂子你這一次的作為真是昏聵至極。葉娘子本已經答應離開龍城再不回來。你若容她悄然遠走,從此去掉一個勁敵也是好事,卻這樣去招惹她,你可知她如今已經懷有身孕,這一番風險若是無事也就罷了,若是有事,嫂子,陛下回來你怎麼辦?」

  「你不要張口閉口拿陛下來壓我。」賀蘭頻螺冷笑連連,「我不怕他!」

  平衍倒是淡定:「是嗎?不怕?」

  賀蘭頻螺被他的態度激怒,深吸了一口氣,冷笑道:「他回不回得來還難說得很呢!」

  平衍只覺心頭猛地一揪,扶著矮几站起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賀蘭頻螺:「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七郎啊七郎,你莫非昏了頭不成?陛下孤身南下你不派人暗中保護,倒是為了你的仇人殫精竭慮。」

  平衍頭有些發暈,卻仍然沒有錯過賀蘭頻螺話外之意:「你是說陛下有危險?不可能!我的人一直暗中護送他進了昭明。那裡有堯允、有楚勒,他不可能出事。」

  賀蘭頻螺嗤笑了一聲,扭過頭去:「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平衍突然向她撲了過去。他只有一條腿,平日單腿是能跳幾步的,現在卻顧不上這些,將自己的身體當作武器,整個壓過去,一下子將賀蘭頻螺從座位上撲到地板上,不顧她的尖叫,用手肘抵住她的咽喉:「你對陛下做了什麼?」他面目猙獰,咬著牙喝道:「不說我就弄死你。」

  「我能對他做什麼?」她咬著牙並不示弱,即使喉嚨被壓得發痛,還是努力發出聲音,「你掌管天下軍權,我被幽禁深宮。我的兒子在雒都,他若死了,就會讓那女人的兒子繼位,我怎麼可能動他?但有的是人想讓他死,你這都不明白嗎?」

  她的面容因憎恨而扭曲,說出的話像是毒蛇一樣鑽入平衍的耳中,攪得他的頭劇烈地疼痛起來。他恍然大悟:「是平宸?跟你聯手的人是平宸?所以當初他會帶你南下,又會放你獨自行動。你重回龍城也在他的算計之中?你就是他安插在龍城的棋子。」

  「只是沒想到,這棋子卻成了皇后,多譏諷啊,七郎,你可知你幫了我多大的忙嗎?你幫我,就是幫五哥,就是幫阿若。七郎,你到底還是害了他!」

  平宸心頭突突直跳,一切都融會貫通,他不由自主地鬆開她,身體向後跌去,跌跌撞撞從兩級台階上滾落,顧不得身體的疼痛,勉強撐起自己的身體:「葉娘子在平宸那裡?」

  這話並非疑問,他已經無比確定:「你的人本就打算在雒都動手,就近將葉娘子送入皇宮,如此便沒有人還能找到她。」他定了定神,又問:「陛下現在在哪裡?你對他做了什麼?」

  賀蘭頻螺帶著勝利的微笑:「你猜呢?」

  平衍心頭再無疑問。他低頭思量了片刻,抬起頭來冷峻地看著賀蘭頻螺:「你難道不知道你這麼做的後果?天下好容易有了幾日安定,你卻一手生生打破,這是要挑動龍城和雒都決戰到底啊。」

  「決戰?」賀蘭頻螺毫不掩飾自己的譏諷,「他現在生死未卜,誰能領兵決戰?難道就憑那個剛出生不滿周歲的嬰兒嗎?」

  平衍撐著矮几艱難地掙紮起身,單腿獨立,垂頭看著賀蘭頻螺:「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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