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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去天尺五君家別

2024-06-12 04:09:00 作者: 青枚

  微風一起,海棠花瓣如雨般落下,登時間庭院中一片花雨繽紛,映著修篁芭蕉,無比旖旎。余鶴年大大地打了一個噴嚏,手順勢一抖,杯中的酒灑了大半。他懊惱地哼了一聲,抻著衣袖去擦眼淚,怕是衣袖上也沾了花粉,猝不及防地又連打了三個噴嚏。這一回更是汁水淋漓狼狽不堪。好在身邊小婢早有準備,立即送上剛從熱水裡擰出來的布巾。

  余鶴年結結實實地擦了一回臉,這才不好意思地轉向客人:「人年紀大了,身上的毛病就多起來。早些年在軍中,也沒什麼好吃的,每日裡泥塘里打滾,下水捉魚,上馬提槍,給什麼吃什麼,從沒有過含糊。如今是一年不如一年咯,一到春天開花就能要去我半條老命……阿嚏……」他話沒說完,又是一個大噴嚏。這回連遮掩都來不及,鼻涕直接噴到了對面壽春王世子姜子寧的身上。

  「哎喲,是老夫罪過,老夫罪過,得罪!」余鶴年自己也吃了一驚,再顧不得體統,抓起適才拭面的布巾就要去給姜子寧擦衣服。

  姜子寧微微皺眉,連忙起身向後退了幾步,口中道:「不妨事不妨事,余將軍不必介意。」

  姜子寧十八歲,生就姜家人的寬額明眸,只是神態中有一絲任誰都看得清楚的矜傲,錦衣玉帶,氣度華貴。只是眼下上好的蜀錦缺胯衫上卻被余鶴年噴上了鼻涕,他少年習性,雖然口中說著不妨事,神色間卻抑制不住地露出惱恨之色來。

  余鶴年對這細微的表情洞若觀火,面上卻不動聲色地訕笑道:「讓世子笑話了。今日世子大駕光臨,我這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啊。阿、阿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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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回姜子寧已經有了準備,裝作打量四周,一閃身避過了「暗器」。余鶴年見客的這個小院中有一個水池,池中蓮葉已經伸出了芽,一群錦鯉繞蓮遊動,池邊兩株垂絲海棠,累累花串在風中鮮艷嫵媚。余鶴年在廊下鋪席設宴,賓主賞花飲酒,本是十分風雅的事情,只是被他這沒完沒了的噴嚏掃了雅興。姜子寧已經連坐回席邊的興致都沒有了,只能忍耐著不適問道:「家父讓我來府上探望將軍,不知道將軍這一向可好?」

  「好,能不好嗎?」余鶴年抹了一把鼻涕笑道,「老夫這一輩子也算得上是戎馬倥傯,眼看著國家動亂,帝座震盪,本以為少不了要奮起精神再為國效勞一回。多虧了壽春王和廬江王體諒老臣,讓我在家中閉門休養,這幾個月我是吃飽了就睡,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每日裡飲酒作樂,聽那幾個小妮子給我唱歌講笑話,過得不亦樂乎啊。托福,托福。」

  姜子寧自然聽得出他語氣中的譏諷來,無奈這次來算是有求於人,也就只好不去計較,倒是湊著興問:「都聽了些什麼笑話?將軍也說給我聽聽。」

  「怕是世子聽了嫌不新鮮呢。」

  「將軍但說無妨。」

  「我聽說……」余鶴年接過婢子送上來的龍腦香湊在鼻端深深嗅了一下,只覺一股清涼之意直衝入腦,登時精神一振,連笑容都鮮亮了起來,目光熠熠地朝姜子寧望去,「落霞關最近很熱鬧啊。關在獄中的龍司馬跑了?」

  姜子寧面色驀地一紅,哼了一聲,咬著牙低聲道:「都是廬江王的手下辦事不力。人本來是由廬江王去看管的,結果莫名其妙被人拿著他府中令牌將人犯提了出去,他們卻矢口否認。」

  「慢來慢來,世子不要生氣。」余鶴年慢條斯理地說,「此事定然有誤會。但廬江王總是世子的親伯父,這樣的牢騷還是要慎言才好。」

  姜子寧從小順風順水,哪裡經歷過什麼挫折,聽見余鶴年勸阻才意識到自己失言,登時面上一紅,轉過身去,移開話頭:「這算什麼笑話?將軍又來消遣我。」

  余鶴年喝了一口酒,寬厚地笑道:「老夫這幾個月都沒見過什麼新鮮人,自然也說不出什麼好笑話。世子若是有的話,不妨說一個給老夫聽聽?」

  姜子寧走到庭中海棠花下,掐下一朵海棠湊在鼻端聞了聞。余鶴年看著就覺得鼻子癢,一口氣又連打了三個噴嚏。他年紀到底大了,經不起這番折騰,只覺得肚腹都抽搐得酸軟,只得招來婢子替他揉胸順氣。

  姜子寧看在眼中,微微搖頭,只是身上有父命,不得不按捺著性子說:「我倒是聽說了鳳都中的一則笑話。」他走到余鶴年近前,本想借著逼視令余鶴年感受到壓力,不料還沒靠近就看見余鶴年開始抽鼻子,他一驚,連忙停下腳步,說出這一行的重點:「將軍聽說了沒有?羅邂在鳳都稱帝了。」

  余鶴年放下酒杯,拊掌大笑:「果然是好笑話,真好笑。」

  姜子寧一直緊盯著他的面色,觀察他的反應,見他這樣才算是鬆了口氣,微笑道:「將軍也覺得是笑話?英雄所見略同。如此,下面我要說的話就容易多了。」

  余鶴年面上笑容略微沉了沉,一伸手:「洗耳恭聽。」

  「此事是天下最大的笑話,想必將軍是明白的。」姜子寧說了一個開頭,目視著余鶴年,想從他那裡得到些回應,無奈余鶴年只是目不轉瞬地看著他,絲毫沒有接話的意思,他便只得自己說下去,「熙帝當年四子,我父王是第二子,如今琅琊王已死,鳳都城中小皇帝已經駕崩,羅邂作為輔政重臣,本應迎奉我父王進城繼位,如今卻悍然自立,還要改國號,變社稷,這分明就是篡位,是謀逆!」

  余鶴年冷冷地看著他,問道:「那麼壽春王和世子的意思呢?」

  姜子寧向前一步,仍舊小心保持著與余鶴年的距離,雙手在胸前一握,慷慨激昂地說:「自然是想請將軍出山,討逆除奸,匡扶帝室。」

  余鶴年目不轉睛地看了他片刻,突然鼻子一抽,又打了一串噴嚏。

  姜子寧皺著眉頭捂住口鼻向後退,目中滿是失望之色。他本以為自己已經如此激昂,余鶴年縱然不感激涕零,也總該言辭有所表示,無論如何不該是現在這樣一副拖泥帶水的樣子。「將軍意下如何?」年輕人仍是不肯罷休,追著問了一句。

  余鶴年用布巾狠狠擤了擤鼻子,抬起頭來深深吸了口氣,仿佛新生了一般,長長嘆息:「哎呀總算是通了,世子不知道,自打開花以來,老夫就像每日被小鬼捏住了鼻子,卡住了喉嚨,氣短心虛,不出門也沒力氣,更何況帶兵打仗?」他喘了幾口氣,歇了會兒才繼續道:「壽春王手下猛將如雲,廬江王更是兵多將廣,二位王爺來落霞關主持大局,我這老傢伙樂得見落霞關有了主心骨。龍霄那小子不聽將令,擅自行動,折損了四萬多人,老夫這臉都讓他丟盡了!」

  「將軍也不能這麼說,龍駙馬畢竟還是本朝唯一的駙馬,他驕縱些是有道理的,只是如今不知流落在何方。我來之前,父王囑咐,讓我跟將軍說,龍駙馬這件事情不必介懷,想來大家都是為了國家好,他雖然毛躁一些,總比羅邂那樣的亂臣賊子要強得多。眼下是用人之際,將軍若是知道龍駙馬的下落,不妨跟他通個氣,就請他回來吧,父王說他不再追究。」

  余鶴年心下冷笑,面上卻是一副大驚小怪的模樣:「世子這樣說是要將老夫置於何地啊?莫不是說老夫暗通嫌犯,窩藏了龍駙馬不成?要不然世子在我這府中搜搜,要搜出龍駙馬一根頭髮,老夫今日把這頭顱押給世子如何?」

  姜子寧沒想到自己一句示好的話倒惹得老帥生氣,愕然之下連忙辯白:「不是這個意思,將軍別生氣,我也就是隨便說說,本意是說龍駙馬的事情不是大事。國事為重,還請將軍不要因此而生了嫌隙。」

  余鶴年故意發火,就是為了試探一下對方的底線。見他如此低聲下氣,越發驚奇起來,不明白壽春王一改之前對落霞關駐軍的掣肘和壓制,如此迫切想要請他出山到底是什麼目的。他想了想,仗著老臉直接問:「壽春王手下莫非還缺我這麼一號人嗎?我可是有暗通琅琊王嫌疑的。」

  「都不妨事。」姜子寧跟這老頭子兜圈子也已經失去了耐性,索性單刀直入,「我父王讓我來請將軍出山,是打算對鳳都用兵,想請將軍幫忙穩定後方。將軍只要坐鎮落霞關,確保落霞關不落入別人之手,便是奇功一件。」

  這話其實暗藏玄機。姜子寧說起父親要征討羅邂,前往鳳都繼位,卻始終沒有提廬江王一個字。如今又要請余鶴年防止落霞關落入別人之手,這個「別人」是誰,簡直是不言自明。余鶴年是聽明白了他的來意,心中更加冷峻,只是面上仍是唯唯諾諾一派和氣,笑道:「有這句話就好。如今人年紀大了,就怕衝鋒陷陣。老夫身體就是這個樣子,還請世子向壽春王說明。」

  他這既不答應也不拒絕,含混應對的態度令姜子寧十分惱火,然而再想探問索要一句準話,就總會被余鶴年的噴嚏打斷。說了幾句不得要領,姜子寧也就明白這是老傢伙故意在打馬虎眼,一時間也拿他沒有辦法,逗留了片刻只得悻悻地告辭。

  余鶴年將姜子寧親自送到府門口,一路嘻嘻哈哈就是不肯接話茬。他心中冷笑,對這兩位王爺已經失望至極,也大致明白了他們二人來到落霞關,之所以遲遲無所動靜,只怕還是因為彼此忌憚提防,誰都不肯將後背亮給對方。

  但如今羅邂稱帝令形勢突然間變得複雜,兄弟二人既然都覬覦皇位,只怕誰都不肯落於人後。余鶴年送走姜子寧,命府中奴婢重新置辦酒席。婢子不解,問道:「莫非還有客人上門?」

  余鶴年一味冷笑不語。果然剛過了正午,門上便有人前來通報,說是廬江王求見。

  落霞關調集兵馬準備戰事的動向很快就被報告給了鳳都城中的羅邂。

  一旦稱帝就會引發落霞關兩位姜家王爺的進攻,這早就在羅邂的意料之中。他這邊也早有準備,並不慌亂,只是連夜召集麾下將領商議方略。

  自他稱帝以來,昔日金吾衛中羽林軍出身的將領紛紛得到提拔,趙亭初任左武衛大將軍,祝承之任右武衛大將軍,並有七八個上將軍和水軍將領一共十七八個人。這些人都是禁衛出身,並沒有真正打過仗,一聽說厲兵秣馬那麼久總算要真正開戰了,一個賽一個地興奮,立即就有人表態道:「針對落霞關咱們已經準備了多時,將士們士氣高漲,就等著這一場決戰了。陛下儘管下令,姜家那幾個紈絝絕不是咱們的對手!要我說,也不需等他們打來,索性咱們直接打出去,把落霞關這一根本之地收入囊中!」

  羅邂卻並不急著下令,只是坐在御座上看著下面眾將領議論紛紛,各自表態,直到眾人都察覺到他出乎意表的沉默才漸漸安靜了下來。他才開口問道:「落霞關有多少人馬?」

  此事早有下面人統計明白,立即有人回答:「落霞關本身守軍九萬,其中五萬水軍,上次龍霄強行衝擊折損了四萬,如今剩下大部分都是步兵,戰船還剩下不到一百艘,也都老舊不堪一戰。」

  「守軍的確不足為懼,主要還是看壽春王和廬江王的戰力。」

  「壽春王麾下大艦一千五百艘,戰船兩千艘;廬江王麾下大艦八百艘,戰船一千三百艘,兩王麾下還有步卒七萬餘人。」趙亭初最為羅邂所倚重,自然由他出來應對,「壽春王和廬江王的水師不可小覷。」

  眾將一時間都沒有作聲。落霞關三路軍隊合起來實力強大,即便鳳都傾巢出動,在數量上也難以匹敵。

  羅邂坐在御座上一言不發,眼看著丹陛下那群之前發出豪言壯語的將領此刻噤若寒蟬,不禁冷笑:「怎麼,都害怕了?」

  「害怕倒不至於。」祝承之嘆了口氣,「他們水師強大,咱們便在陸上與他們決戰。只是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畢竟鳳都到江邊只有百十里的距離,萬一防線有漏洞,讓他們攻到城下,免不了要傷及城池。」

  立即有人大聲道:「傷便傷了,怕個什麼?鳳都城高,便是來個三十萬人也不怕。若真是攔不住讓他們打到了城下,那就是他們自尋死路了。」

  「對!這天底下能攻破鳳都的人不是沒有,只是不會來打咱們。就憑鳳都那幾個娘貨,開了城門他們也不敢進城。」

  「你說的能攻破鳳都的人是誰?莫不是晉王?」

  「晉王已經做皇帝了。這年頭,人人都能做皇帝。」

  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卻令人一驚,有人喝道:「噤聲!這樣的話當著陛下的面說出來難道不顧你全族的性命了嗎?」

  眾人登時一陣沉默,不約而同地朝羅邂看去。羅邂一直沉著臉看著眾人議論,一言不發,面色越來越沉。直到這時,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才招招手命趙亭初和祝承之來到自己面前,問道:「壽春王和廬江王果真鐵板一塊嗎?」

  趙亭初和祝承之一怔,彼此對視一眼,目光不約而同一亮,齊聲問道:「莫非陛下知道內情?」

  羅邂笑了一下,笑意卻遠遠無法到達眼睛:「熙帝四子,熙帝在時就彼此爭擾不休,惠帝在位,其餘三人各守封國彼此從無往來,琅琊王用事時這兩位王倒是彼此通聲息,但琅琊王死後,他們入主落霞關大半年卻無所動靜,就連龍霄攻到城下他們都不肯有所支援,你們說是為什麼呢?」

  趙亭初到底跟在羅邂身邊日久,立即領悟了他的意思:「陛下是說這兩位王彼此不信任。他們遲遲不動手,其實是彼此提防戒備?」

  「不只是提防戒備,他們都怕自己打了頭陣傷亡損失比對方大,又怕對方打了頭陣爭得功勞搶先進城繼位。這也是他們不肯援助龍霄的原因。」

  趙亭初與祝承之對視一笑,心頭都是一松:「如此說來,倒都是些鼠目寸光之輩,不足為懼。」

  祝承之也說:「這麼看來,是不用擔心他們聯手了。」

  「就是聯手朕也不怕。」羅邂冷笑,「不是還有昭明在嗎?」

  趙亭初吃了一驚:「昭明不是已經與落霞關聯合了嗎?」

  「那是以前。」羅邂唇邊笑容中輕蔑之意顯而易見,「如今他們囚禁了龍霄,又讓龍霄逃了,你們猜龍霄會跑到什麼地方去?」

  「莫非又回了昭明?」祝承之駭笑,「這龍駙馬倒是打算在昭明長住了嗎?」

  「不管他長住還是短住,當初昭明與落霞關聯手是因為龍霄,如今你們猜昭明會不會趁落霞關進攻鳳都的機會發難?」

  余鶴年剛剛被壽春王拉著檢閱了水師回來,脫下一身濕透的鎧甲,剛換上一件乾爽的深衣,連褲子都沒來得及穿上,就見龍霄一身水一頭撞了進來。

  各自陷入囹圄幾個月,再次重逢龍霄心頭不是不暖的,只是此時卻顧不得閒話,龍霄開口就說:「余帥,堯允要出兵攻打落霞關!」

  余鶴年一驚,隨即鎮靜下來,冷笑一聲:「呵,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啊。」他皺眉打量了一下龍霄,將手中拿著本來要自己換上的衣物拋過去:「你跟只落湯雞子一樣像什麼樣子?來,換上衣服再說話。」

  龍霄哪裡顧得上換衣服,過去拽住余鶴年的手腕:「你不明白,他們名義上是攻打落霞關,實際上就是要掣肘兩位王爺,為鳳都解圍。」

  「哦?」余鶴年挑起眉毛,又是一聲冷笑,「一個一個的,都還智計過人啊。」龍霄越急,他就越慢,找出一套衣物換上,走到沙盤前俯身細看,唇邊冷笑連連,卻一言不發。

  龍霄急了起來:「余帥你胸中早就對落霞關一帶地形爛熟於心,這會兒又在看什麼?」

  「我在看,這江山究竟要落入誰的手中。」他索性在沙盤旁箕坐,沖龍霄招手,「來,來,你來看。」

  龍霄無奈,只得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忍不住催促:「余帥……」

  「唉,先別急。」余鶴年抬手阻止他,指著昭明道,「你說堯允要打落霞關?」

  「是!」

  「而落霞關正準備打鳳都。」余鶴年捻著花白的鬍子高深莫測地笑了起來,「這麼說平宗是不願意鳳都落入兩位王爺的手裡咯?」他的手指向昭明以北指去:「你不會忘了還有人專門跟平宗作對吧?」

  昭明以北,還屯有一支大軍,是當初堯允造反,平宸調集前來圍剿的軍隊。只是當初嚴望督軍寸功未立,平宸失去龍城遷都雒都,迫於北方平宗強大的壓力,陸續從昭明這邊對峙戰場抽掉了十三萬人回防雒都。如今昭明外面只剩下了七萬餘人,在當地屯墾警戒。

  龍霄眼睛一亮:「對!這黃雀後面還有隻貓!」

  余鶴年目光盯在沙盤上,沉思片刻,搖了搖頭:「雖可解一時燃眉之急,卻不是治本之道。」

  龍霄急得拍腿:「現在就是燃眉之急。」

  余鶴年卻頻頻搖頭:「我倒覺得這是個好機會。」

  龍霄一愣:「余帥……」

  余鶴年目中光芒越發冷峻:「這幾日我府中接連有貴客上門,先是壽春王世子,然後是廬江王大駕親臨,壽春王聽說後竟然也親自來了一趟,你猜是為什麼?」

  龍霄自幼親見羅家、龍家在先帝面前爭寵,對這一套自然熟悉,余鶴年這樣稍微一提點立即明白:「兩位王爺彼此已經撕破臉皮了?」

  「臉皮還在。」余鶴年笑眯眯地像是在說自家養的一隻貓兒,語氣卻無比清冷,「只是骨肉已經開始相殘了。」

  龍霄心中嘆了一聲,卻並不太過驚異,只是令他不顧一切趕到落霞關來報信的那腔熱忱卻在這一瞬間冰冷了下去:「壽春王要攻打鳳都,卻不放心廬江王。這也情有可原,可廬江王登門卻是為什麼?」他仰面一笑,無限悲哀:「自然是要求余帥相助對壽春王不利。」他突然暴怒起來,將手中乾衣往地上一摔:「國家危殆到了這個地步,他們卻還在彼此算計!若不是為著永德,誰在乎江南之主姓什麼!」

  余鶴年轉頭目視龍霄,並不為他的怒氣所動,良久只是輕聲嘆道:「是啊……」

  然而這卻不是發牢騷的時候。余鶴年反過來催促心情沮喪的龍霄更衣進食,然後道:「你既然已經來了,便隨我去見廬江王吧。生死存亡之際,希望他能顧全大局,分得清輕重緩急。」

  龍霄默默無言地隨他出去。

  大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住,天青得仿佛要擰出水來。最後殘餘的一陣風拖沓散漫地掠過,將浸飽了水的樹梢帶得嘩啦嘩啦悶聲響動。

  屋檐上一滴水落下來,打在龍霄臉上,他一怔,抬起頭來望著陰鬱的天空,突然問道:「余帥,若是廬江王不聽勸,兩位王爺起了內訌,你幫誰?」

  余鶴年一時沒有作答。

  兩人趕到廬江王府邸,不料卻撲了個空。門人起初不肯說廬江王的去向,余鶴年虎起臉來向府中闖,驚動了王府長史,到底還是畏懼余鶴年的聲望,在他逼問下才道:「廬江王帶著世子去見壽春王了。」

  龍霄和余鶴年俱是一怔,對望一眼,都不約而同地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覺。龍霄尚不肯罷休,追問道:「去做什麼了?是壽春王召喚,還是廬江王自己要去的?」

  如此簡單的問題長史卻支支吾吾半天回答不上來。余鶴年斷喝一聲:「生死關頭還分不出輕重嗎?」

  他主掌軍隊多年,氣勢聲威逼人,長史竟然被他一喝跪了下去,風雨之後沁涼的空氣里,黃豆大的汗水順著臉頰滾滾而下:「是壽春王召喚的。」

  龍霄跺腳:「這有什麼為難的,你卻要耽誤半天不肯說?」

  余鶴年攔住他,瞪著長史問:「然後呢?」

  長史狠了狠心,和盤托出:「廬江王怕壽春王圖謀不軌,所以帶上世子……和……和……」

  「和什麼?快說!」龍霄雖然追問,心中其實已經有了答案。

  果然長史道:「和王府親兵。」

  這個答案並不意外,但龍霄還是如墮冰窟,渾身冰冷。他看了一眼余鶴年,二話不說翻身上馬。余鶴年長嘆一聲,只覺說什麼都是多餘,與龍霄一道趕到了壽春王的府邸。

  一看見門口橫七豎八倒斃的親兵,龍霄就知道他們到底還是來晚了一步。他腦中嗡嗡作響,悲憤可笑無以言表,胸口悶得發痛,忍不住縱聲大笑起來。

  余鶴年已經上了台階要進門,見他這樣,震驚地回頭看著他喝問:「你發什麼瘋?」

  龍霄笑得眼淚都流了下來,一邊擦著,一邊問余鶴年:「你說這一回,他們誰殺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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