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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月明直見松間雪

2024-06-12 04:08:46 作者: 青枚

  平宗在延慶殿一直待到了深夜。

  他將殿中伺候的宮女、內官一概屏退,獨自坐在座位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中午和晚上的兩頓飯送上來又原樣端了下去。小內官一趟一趟來為他換上熱好的酪漿。眼看天色黑了,普石南親自為他點上蠟燭。這一夜天氣晴朗,月色皎潔明亮,將大殿窗下映得一片如霜如雪般潔白。

  燭光搖曳,漸漸燃到了盡頭,火光顫抖了兩下,噗的一聲熄滅。守在外殿的小內侍慌張地跑進來,拿著火引蠟燭要換,平宗揮了揮手:「算了,就這樣吧。」

  小內侍愣住。這是皇帝自大朝之後回到延慶殿來,說的第一句話。他不敢多言,行了一禮要退下,剛走開兩步,突然想起來,又折返到平宗面前道:「陛……陛下……」

  平宗抬起眼來看著他,目光冰冷深沉,驚得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顫,才硬著頭皮說下去:「秦王殿下在殿外玉階下跪著。」

  平宗的面色變得鐵黑,聲音更是冷得人渾身泛起寒氣:「讓他滾!」

  

  小內侍也猜到了會是這樣的結果,更不敢多說,怯怯地退了出去。

  沒有了燭光,殿中益發清冷。

  平宗於黑暗中枯坐,目光落在窗下那一片白光上,直到雙目瞪得酸痛,終於揉著眉心向後靠在憑几上。

  這夜,這月,這大殿,這清寒,還有殿外跪著的人,承露殿裡等待他的人,皇城外的帝都,這一切都似乎為他停止,只是密密地將他圍在中央,令他如同困守愁城,有力卻使不出來。

  腳步聲窸窣地響起。平宗煩躁地命令:「出去!」

  他聽見對方停了下來,但很快又違背他的命令繼續向他走來。他嘆了口氣,嗅到了那一絲熟悉的味道。

  那人來到他的身邊,為他取下頭上壓了一整天的通天冠,只餘一根玉簪固定髮髻。平宗握住她的手腕,問:「你怎麼來了?」

  葉初雪停住動作,低頭看著他烏黑的發頂,輕聲道:「普貂璫說你飯也不肯吃,話也不肯說,讓我來勸勸你。」她將那根玉簪也抽掉,說:「我給你梳梳頭吧。」

  「好。」平宗放開她,索性趺坐,雙手垂落在膝蓋上,閉起雙目,感受她將自己的髮髻揉松打散。

  他們二人在日月谷中時,便日日這樣由葉初雪為平宗梳頭,平宗對她的力道手勢早已熟悉。葉初雪的指尖插入他的發中,輕輕按摩他的頭皮。平宗舒服地喟嘆了一聲,再一次深恨兩人分別日久,久到他幾乎忘記了她的種種溫柔能夠這樣燙煨人心。

  「葉初雪……」他叫了一聲,聽她低低地答應,卻又一時無話,只是伸過手去重新握住她的腕子,漸漸加力,像是要將她的手腕捏斷,讓她的骨骼皮肉都與自己的融在一處,再也分不出彼此一般。

  葉初雪於是長長嘆息了一聲,忍著痛俯身過去,將他的頭擁在懷中,低聲道:「我都聽說了。」

  「你……」平宗驚訝地抬起頭對上她的目光,見她神色平靜,目光澄澈,整張面孔沐浴在月光之中,宛若仙姿,剔透而精緻。他心頭突然湧起無盡的悔恨和內疚,又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終於尋到了能夠理解他苦悶的親人一般,復又埋首於她的胸懷之中,讓她身上馨香溫暖的氣息將自己纏繞緊裹,雙臂箍住她的腰,令她不能有分毫掙脫的可能性。

  葉初雪本就沒有掙脫的打算,由他抱住自己,只是一下又一下地為他梳理著頭髮,忽而輕聲哼起了歌。

  寒夜靜謐,殿宇空曠,月光靜靜披灑在他們的身上。葉初雪的歌聲輕輕柔柔,悠緩散漫,充滿著她以前從未有過的嫻靜。

  「你不生氣?」平宗詫異地問,又仔細觀察她的神色,果真沒有看見半分不悅。

  葉初雪停下來偏頭想了想,說:「牽扯到阿戊,也不是不生氣,只是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意料之中?」

  她嘴角扯動,算作是個笑容,輕描淡寫地說:「這世間只怕再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我們算是一種人,只不過我遇見了你,而他……」她嘆息一聲,重又抱緊他,輕聲哼著歌。

  她的胸膛隨著歌聲微微起伏,柔軟地包圍著平宗,令他的身體漸漸不能自已地發熱、發燙。懷抱著他的身體溫軟馨香,帶著熟悉的誘惑和久違的親昵。平宗的手漸漸不老實起來,在她的後背上下遊走,手掌撫過腰臀落在她的腿彎處,突然一用力,在她的驚呼聲中,將她打橫放在了自己的膝頭。

  葉初雪攀緊他的脖子,身體柔軟得仿佛全身骨頭都已經化掉,癱軟在他的懷中,雙眸幾乎要溶出水來。

  她曾經在山野之間寒露的夜裡思念他,在夢中思念他,在冰冷的河水中思念他,在大雪紛飛的山嶺間思念他。她帶著對他的思念殫精竭慮地活下來,將自己凝結成一團冰,將自己的意志和思念結成丹、化為血,她所經歷的一切,所等候的一切,都是為了這一刻。

  當他手掌的繭子摩擦過她身體的皮膚時,葉初雪再也無力壓抑,一任淚水恣意汪洋地泛濫成災。

  平宗懂得她這一刻的情感,因為他幾乎也要為他們這樣久違的親昵而落淚。

  他們等了太久太久,又被仇人、親人分開得太久太久。仿如長天孤鴻,雲間冷月,一切色彩和風姿都要在彼此的體溫中氤氳升騰。他們太需要在這一刻擁抱住彼此。

  她是他的良藥,可以治癒一切怒火中燒。平宗擔心她的身體尚未恢復,不敢太過放肆,她卻不肯放過他,突然抬頭在他的肩膀上重重咬下去。

  疼痛激發了更多的欲望,他嘶吼著征服她,令她輾轉呻吟,終至痛哭失聲。

  當他們終於停下來相擁喘息的時候,他的目光中已經沒有了陰沉狠厲之色,而她哭紅了的眼睛中也恢復了幾分清明。

  「還好嗎?」他問,擔心自己還是太急切地傷了她,一邊問著,一邊去看她的身體。

  葉初雪把他拉住按在身旁,自己伏過去整個人都趴在他的身上:「別亂動,冷。」

  平宗這才意識到他們是在延慶殿的御座之上,厚重的漆桐木地板上鋪著錦墊玉簟,但寒意還是從地板上往上透。

  他無聲地扯過被脫得亂七八糟的袍服將他們一起裹緊,一邊吻著她的額頭一邊說:「你剛出了滿月,我怕你還沒有恢復。」

  「現在再擔心不是晚了嗎?」她抬起頭輕輕啃咬著他的下巴,舌尖在他剛冒出來的胡楂上掃過。

  「我本來想等到你滿了百日。」他托住她的下巴不讓她作怪,拇指撫著她的嘴唇,目光迷離。

  「我知道。」她說完後閉上眼安靜地在他胸口棲息。

  平宗突然就明白了:「你到底還是生氣了,對不對?」

  她沉默著,指甲從他胸口的皮膚上划過,留下幾道白色的印子。

  平宗便知道自己猜對了,長嘆一聲:「是我對不起你。我錯了。」他心中滿是愧疚懊惱:「我以為我堅持就是保護你們母子,誰想到卻將你們置於這樣難堪的處境中。」

  「其實我並不想要那個後位。」

  「我知道。是我一意孤行,才引致今日之辱,可恨……」他突然頓住,終究長嘆一聲,「可是沒有後位的保護,你們母子日後的路只會更加艱險。有這後位,至少在後宮不會有人對你們不利。」

  葉初雪倒是想得開:「若一紙冊書就能護得後位上的人周全,這古往今來哪裡又有那麼多深宮長門之嘆。」

  平宗越發惱恨起來:「我本來以為他肯扶持阿戊,總不會延及無辜,誰知道他卻下這樣的黑手。」

  葉初雪睜大眼望著延慶殿高深的天頂,良久才說:「他和當初的我有著同樣的孤絕,卻不至於無所不用其極到這個地步。這會兒他大概已經懊悔,我來時見他在外面跪著。」

  平宗哼了一聲,不說話,只是有一下沒一下地用手指梳理她的頭髮。

  葉初雪頑皮起來,撐起身子拉過一綹他粗黑的長髮,與自己的銀髮綁在一起,笑道:「要這樣了,才算結髮夫妻呢。」

  她趴伏在他的胸口,身後披著銀髮,月光沐浴在她的身上,將她的皮膚映得剔透如水。平宗只是這樣看著,便已經深深著迷,不禁雙臂圍過去將她緊緊箍住,低聲道:「真怕你就這樣化掉不見了。」

  兩人靜靜相擁,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繼續之前的話題:「那不像是他會說的話,是有人在給他出謀劃策。」

  他身上的肌肉猛地繃緊,引起葉初雪的注意。她問:「怎麼了?」

  平宗帶著一絲恍然:「是了,他身邊的確有個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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