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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論交相探兩不疑

2024-06-12 04:08:48 作者: 青枚

  平衍聽見身邊似乎有人小聲說話,一時間只覺得頭痛欲裂,身體仿佛在半空中飛速旋轉,又飛速下墜。他猛地一驚,睜開眼來。

  「醒了?」冷淡的女人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平衍循聲望去,只見那女子擁著白色狐裘立在窗下,滿頭銀髮被窗外日光照得刺目閃耀。

  平衍只覺雙目乾澀,渾身酸痛無力。他吃力地遮住眼睛,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永延宮。是你當年在宮中伴讀時住過的地方。」葉初雪的聲音比外面的空氣還要冷,落在人耳中,無端一股寒意在周身蔓延,她也不等平衍繼續追問,逕自說道,「你在延慶殿外跪了大半夜,終至昏厥在雪地之中,是陛下讓將你送到這裡來休養的。」

  「陛下……」平衍的雙目漸漸適應了光線,放下手,望著頭頂錦幛上的七寶蓮花織紋,半晌才問道,「他還生氣嗎?」

  「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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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衍一怔,似乎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了幾分譏諷,不由朝她望去。兩人目光相遇,他心頭一顫,苦笑道:「是了,怎麼可能不生氣?否則也不會讓你來見我。」

  葉初雪淡淡地說:「你不該牽連阿戊。他的確是陛下的骨血。」

  平衍心頭一震,一時間無言以對。那一日在城下初見,那孩子握住他的手指咯咯地笑。他從未懷疑過阿戊的血統,以至於當時在朝堂之上眼見平宗盛怒之下拂袖而去時,他如大夢初醒,一時間懊惱得無地自容。

  然而傷害已經造成。

  此刻葉初雪就站在他的身邊。他知道她是為了什麼而來,卻在她的逼視下只能保持著沉默。

  葉初雪上前走了兩步,在他的榻邊坐下。如此近距離地接觸,令平衍一驚之下,連忙向裡邊躲去。

  她卻似乎並沒有留意他的躲閃,甚至根本沒有轉頭朝他看,好像只是因為站累了,找地方坐下歇腳一樣。她說話的語氣中不帶一絲怒氣,反倒像是在跟老友商議一般:「如今可好,惡名在外,我是萬萬不可能做皇后了。阿戊怎麼辦?誰來保護他?」

  她這樣的態度也實在超出了平衍的意料,拉開一段安全的距離之後,他略鎮靜了些,反倒因她的話迷惑了起來:「保護……阿戊?」

  她輕笑了一聲,神色中滿是嘲諷:「他是陛下在龍城唯一的兒子。其餘三個的母族卻還都在朝中。有多少人恨我,就有三倍的人恨他,而他還只是一個嬰兒。誰來保護他?」

  平衍從睜開眼見到葉初雪那一刻起,心中就一直在預備著面對她的怒火。然而她卻像是全無怒意,雖然語氣中帶著淡淡的不滿,說話卻心平氣和,對比平宗當時罕有的暴怒,她這樣的態度就更令人疑惑了。

  葉初雪見他怔怔地不回話,也不去追問,只是又說:「我只是想知道我究竟做了什麼事,以至於讓你恨我到這個地步,連阿戊都不放過。」

  「你做了什麼事,還需要問我嗎?」他冷笑起來,終於在她奇異的態度中找到了底氣,「北朝這一年來的幾番兵劫,龍城兩次易主,一半國土分裂,難道不都是你做的好事嗎?我不知道你如何蠱惑陛下,令他不與你計較你這些戰果,但我記得很清楚。你本是逃亡而來,只是一個不受信任被嚴密監視的侍妾尚且能做出這麼多驚天動地的大事來,若真成了皇后,豈不是要將天都翻個個兒來?不管陛下如何信任你,我不信任你。」

  她靜靜地聽完,對這些控訴顯然並不意外,居然還點了點頭道:「倒也有道理。如果我在你這個位置上,出於以後著想,大概也會不惜一切地阻止我登上後位。七郎,我跟陛下說過,咱們倆其實是一樣的人,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但你跟我還是有區別的。」她說到這裡才轉向平衍,看著他忽而一笑,目光凌厲:「我從不為自己的私心矯飾。」

  平衍一震:「私心?」

  「當初陛下出兵征金都草原攜我同行,你卻派睢子要將我擄走。那個時候龍城未失,晉王未敗,我最大的罪名是放走了平宸,以至於金都草原坐大。當時罪不至死,你卻已經要背著晉王對我暗下黑手了。」她看著平衍,目光中充滿了好奇,仿佛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晉王以軍功立威,半生征戰,卻從來沒有做出過帶著女人上戰場的事。當年就連長樂郡主這樣在他軍中磨鍊出來的人,都被他禁止上戰場,卻為了你與賀蘭王妃的衝突而破例……」

  「你是為了賀蘭王妃才將睢子安插進賀布鐵衛的?是她要你這樣做的?」葉初雪微微驚訝,「我倒是沒想到你居然對她如此言聽計從。」她想了想,又是輕笑:「如此也就難怪了。當初在日月谷外伏擊我們,也是你跟賀蘭王妃合謀的吧?」

  平衍最怕就是提到這一段,然而他心底也清楚,這一段是躲不掉的。面色轉了轉,終究慘笑了一下,閉上眼不吭聲。

  葉初雪便更加百思不得其解:「只是你為什麼要幫賀蘭頻螺?你要殺我倒是能夠理解,當時龍城失陷,你將這一切都歸結到我身上。賀蘭頻螺要殺我也是理所當然的。但你為什麼會跟她合謀?你難道不知道陛下也可能被連累?」

  平衍狼狽地看了她一眼,仍舊不說話。

  葉初雪倒是恍然了,略感意外:「你不知道?」隨即醒悟過來:「是了,你仍將她當作嫂子看待,並不知道賀蘭頻螺已經對陛下恨入骨髓了。但如果你知道陛下所在的方位,為什麼不想辦法去迎接會合,只是向賀蘭頻螺提供消息呢?」

  平衍在她一聲聲的催問下嘆了口氣,再也躲不過去:「那時我在獄中毒發。」

  「是了。」葉初雪敲了敲自己的額頭,恍然大悟,「你猜到我們會去日月谷,卻受困在獄中,於是將這猜測告訴了賀蘭頻螺。」

  平衍被她突然溫和下來的語氣惹得猝不及防地狼狽不堪,哼了一聲,臉上發燙。葉初雪又問了一次:「你不知道她是派人去殺我們二人的?」

  平衍不期然就想起了他與晗辛決裂那一夜,盛怒的火在他們兩人之間燃燒,誰都不肯放下身段去解釋,以至於最終到如今天各一方,兩不相聞。

  不需要他的回答,葉初雪已經明白了。她也長長嘆息了一聲:「晗辛傳書於我,說因為你要害我所以與你分開。她卻不知道其實你是替賀蘭頻螺背了這些罪名。」

  「我……」他終於在聽到晗辛這個名字的時候略微動容,「我不知道……她會做那樣的事。」他有些疑惑地抬起頭看著葉初雪,問道:「晉王府中那麼多姬妾,她從來不曾有過半分不悅,為了你卻不惜連阿兄都要殺,為什麼?」

  葉初雪不動聲色地壓下心跳錯亂的那一瞬間,反問道:「賀蘭頻螺做了什麼事讓你對她那樣信任?」

  「她是我的嫂子。」

  「不止。」葉初雪心頭疑雲大起,「連陛下都不知道你們倆私交如此密切,你們一定有事情瞞著他。」她心頭突然升起一陣慌張,突地站起來,緊緊盯住他問:「為什麼?你跟她究竟什麼關係?」

  這咄咄逼人令平衍一陣驚慌,但很快他立即意識到葉初雪是誤會了,只得辯解道:「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跟她沒有私情!」他說這話時露出了惱恨不甘的神色,卻在她灼灼逼視下絲毫沒有躲閃。

  葉初雪放下心來,低頭深深呼吸以平復心跳,然後才又問:「那你為什麼……」

  「因為……」平衍苦笑了一聲,「我自受傷殘疾後,就一直給自己下毒以圖了結這殘生。毒藥就是管她要的。」

  葉初雪萬料不到她本以為的私情,卻引出了這樣慘烈的事實,怔了良久,恍然苦笑:「晗辛為了你耗盡心血。你受傷後她日夜不休地照料你,你卻背著她給自己下毒。她對你如此情深意重,你終究還是負了她。」

  「是你!」平衍看著葉初雪的目光突然滿含恚怨,「你才是令我們決裂仳離的原因。她為了你離開我。」

  她卻在這樣的目光中一片安然:「我知道。這才是你恨我的真正原因。你將她離開你歸罪於我。」

  平衍想要否認,然而一抬眼看見葉初雪始終平靜如水的神色,驀然明白她今日此來,就已經有了答案,自己一切的辯駁都會成為她眼中的笑話。「是。」他前所未有地坦誠,「我恨你,是因為她為了你連自己的幸福都不要了。如果沒有你,她就不需要在你和我之間選擇。如果不是你執意要報仇,要跟陛下針鋒相對,就不會連累旁人為了你的執念而決裂。如果沒有你,一切都會不一樣。」

  「如果沒有我,一切都會不一樣……」葉初雪低聲重複著這句話,心頭一片苦澀。他說得一點都沒錯,如果沒有她,也許平若仍是平宗的世子,平宗不會登上皇位,平衍繼續在病痛中消沉,賀蘭頻螺仍舊在暗中積蓄自己的力量,江山不會變色,國土不會分離,漠北丁零仍舊只存在於遙遠的歌謠中,昆萊不會死,圖黎可汗不會死,這個世界維持著原樣。

  她笑了笑,心中充滿了驕傲:「是啊,因為我,一切都不一樣了。晉王成了陛下,南朝得以在很多年內不受北朝威脅,賀蘭頻螺的真面目暴露,你成了國家股肱之臣,晗辛也終於了結了因你而起的情債。不管你有多不喜歡這個結果,這仍然是所有可能里最好的一個。」

  平衍吃驚地瞪著她,沒想到這女人竟然這樣厚顏無恥,竟然對自己的所為毫無悔恨:「你……你真是太可怕了。」

  「知道我可怕就好。」她冷下臉來,「那樣你就知道你做的事情可能會有多嚴重的後果。你在朝堂上一番顛倒黑白的話,將阿戊置於何地?我可以不做皇后,但他日阿戊長大,誰向他去解釋他身世的迷霧?」

  一說到這件事情,平衍就全無了之前的理直氣壯,羞愧地搖了搖頭:「我……我當時鬼迷了心竅。」

  「你是被樂姌迷了心竅吧?」她冷冷地說,帶著意料之中的表情,「樂姌這人就像一隻蠍子,所到之處無不被她毒害。你最好離她遠點兒,否則終有一日當你大夢初醒,會不敢相信你自己所做過的事情,會不認識你自己。」她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他:「他日若有機會見到晗辛,不想被她鄙視的話,你就好自為之吧。」

  平衍驚訝了起來:「你要走?你就這樣走了?」

  本來已經走開了兩步,葉初雪聽他這話又站住,笑了笑:「對了,還有件事沒說。」她目光中滿是報復的譏誚:「你惹下的麻煩你自己收拾。你這仲父必須要做,阿戊長大些就送到你身邊教養,你自己跟他去解釋你當時說過的那些話!」

  賀蘭頻螺自被帶回龍城後便幽禁在皇城一角掖庭宮中。北朝後宮承襲漢制,設掖庭宮關押犯罪宮眷。賀蘭頻螺因為身份特殊,單獨關鎖在一個院子裡,由專人看守,每日除了由普石南親自安排的內侍來送飯之外,任何人不得與之接觸。

  如此暗無天日地關了一個多月,賀蘭頻螺從起初每日大喊大叫要求見平宗到漸漸地不言不語,每日睡得昏天暗地,口中喃喃有詞,只要聽見外面有動靜就會立即坐起來張望,聽見腳步並不為她停留便失望地重又倒下。

  當那道院門終於被打開的時候,她已經失去了耐性,只是背對著門口躺著,一動不動。

  來人顯然不是為了給她送食物,卻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賀蘭頻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支起耳朵聽著身後的動靜。

  然而什麼動靜都沒有。此時將近黃昏,外面永巷中給各院中送飯的腳步聲窸窣地往來,卻無一在這裡停留。屋裡十分安靜,只聽得見火盆中火炭嗶剝的聲音。

  賀蘭頻螺也是好獵人,她幼時在金都草原練就了一身本領,此刻凝神靜聽,終於分辨出一絲呼吸聲來。

  竟然要用了一會兒,賀蘭頻螺才能確定那呼吸聲是從誰的身上傳來的。她有些吃驚,又有些躊躇,心中一時間委決不下要不要轉身相對。

  好在平宗並沒有讓她太過糾結,當先發聲:「怎麼,如今連看我一眼也不願意了嗎?」

  賀蘭頻螺本能地閉上眼睛,咬緊下唇,不肯吭聲。

  平宗於是又說:「醒了就別裝睡,咱們倆好好說說話。」

  如此便再也裝不下去了,賀蘭頻螺只得坐起身來,轉頭看見平宗雙手攏在袖中,遠遠站在門邊看著她。這一日僅餘的天光從窗外透進來,落在他的腳下,將青磚地面映得一片暖意,卻似乎通人性一般略過了他的面孔,令人拿捏不准他此刻面上究竟是怒還是喜。

  算來他們二人已經將近一年未見,少年夫妻,竟然走到了這一步,平宗自己也有無限感慨。他嘆了口氣,繞過炭盆走到房間的深處,在一張繩床上坐下,卻始終保持著與她的距離。

  賀蘭頻螺冷笑起來:「既然要跟我說話,躲那麼遠幹什麼?怕我咬你?」

  「我怕會忍不住掐死你。」他淡淡地說,從袖中掏出一柄精巧的小刀,慢條斯理地在繩床的扶手上刻下一道深深的紋路。

  「既然你存了讓我死的心,你與我之間,也就沒什麼好談的了。」賀蘭頻螺冷笑了一聲,重又躺倒,背對著外面。

  平宗一時沒有出聲,匕首刻在木頭上,發出沉悶的聲音,卻聽得她一時間膽戰心寒,仿佛那匕首是從她的心頭切過一般。

  「阿若到底還是逃過了追捕到了雒都。」平宗看著手下所刻的紋路,淡淡地說,「這回你可以放心了。」

  這話確實讓賀蘭頻螺鬆了口氣。她無聲地嘆息,勉強將突然湧上來的淚水又壓了回去。

  「但我不會讓雒都安寧。等到過完年,我會發八十萬大軍,親征雒都。我的天下,不許任何人分裂。」

  一句話又說得賀蘭頻螺緊張了起來,不由自主地揪緊自己的前襟,茫然看著眼前枕頭上萬字紋織錦。

  平宗不用去看,也知道她此刻在想什麼,手中匕首篤篤地敲了敲扶手,乍然而起的聲響令賀蘭頻螺不由自主地隨之顫動了兩下。

  「頻螺,我是個講情分的人,你畢竟是我的元妻,又是我長子的母親。你之前一直是晉王妃,到如今我也沒有說過不要你,我的後位一時還空著,能不能坐上去,就看你怎麼選擇了。」

  賀蘭頻螺一驚,終於耐不住沉默坐了起來。「皇后?」她冷笑連連,「別以為我被關在這裡便什麼都不知道,定然是七郎攔著不讓你封那個女人為後。後位空懸,你卻拿來騙我。你的皇后我不稀罕!」

  「真的不稀罕,還是不敢稀罕?」平宗就等她開口,也好奇她到底對自己的來意會如何反應,「你說得沒錯,如今葉初雪是沒有辦法坐上那個後位了,但我後宮中的人並不少,也不缺你一個。你做的那些事情你心裡清楚,如果不是我格外開恩,你連這掖庭宮都走不出去,遑論做皇后。但如今我看在你我十幾年夫妻情分上,給你一個機會。」

  「那女人餘下的東西我不要。」

  連這話都是葉初雪之前就料到的,平宗聽見了幾乎要笑出來,絲毫不因賀蘭頻螺的態度而惱怒,心平氣和地商量道:「你不如這樣想,這世上若還有一件事物是她得不到而你能毫不費力擁有的,也就只有這後位了。」

  賀蘭頻螺如遭重擊,全身晃了晃,面色變得慘白。「最後一件,她得不到而我毫不費力擁有的?」她無意識地重複著這句話,突然第一次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此前即使被平宗毫不留情地丟入這掖庭宮裡,她也始終還有著一線希望:那個來歷不明、聲名狼藉的女人不可能戰勝她。她有平若,還有賀蘭部,以及她在北朝深厚的根基。平宗即便為了八部的支持,也不可能對自己下狠手。只要不死,她就總有辦法將那女人除掉。

  然而平宗這句話卻讓她赫然明白了一件事情,即便看上去葉初雪一無所有,卻仍然搶走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丈夫的愛與珍惜。

  封后遇阻,便索性將皇后之位送到她的面前來,這樣以退為進始終掌握主動的做法令葉初雪的處境幾乎瞬間扭轉。因為平宗知道了她所做的那些事情,肯定不會將皇后的權柄交與她,他們夫婦離心離德,也再不會有夫妻間的情意。連父子之間都已經成了仇敵,葉初雪就更沒有什麼可顧慮的了。

  同時,賀蘭部得到後位,八部再沒有異議,就連平衍的目的也被滿足,再提不出反對的理由來。平宗和葉初雪都不用再去面對來自朝堂的壓力。

  還有什麼比一個渾身罪責卻被開恩放在後位上,同時仍舊一無所有的皇后更令人滿意的安排嗎?

  「是那個女人的主意?」賀蘭頻螺恍然大悟,開口時只覺口舌無比苦澀,「是她讓你來的?」

  平宗哼了一聲:「如果是我的話,你就會在這裡住一輩子。」

  「你對她已經言聽計從到了這種地步?連這樣的事情都願意為她做?」她只覺一陣悲涼,「當初你在府中夜夜宿在她房中,我只當你是寵一個侍妾。可你竟然願意帶她去戰場,我就知道你只怕是被她迷住了心竅。結果你竟然還帶她去了日月谷……日月谷,那是連我都從來不知道所在的地方,那是你們賀布部的不傳之秘,你卻帶她去了。她何德何能,讓你這樣對她?」

  「她能為我去死……」

  「我也能為你死,你卻根本不稀罕我的命。」

  平宗安靜地等她嘶吼著發泄完,才冷靜地說:「她能為我去死,卻更能想辦法活下來。頻螺,你不要想著跟她比,這世間不只是女人,即便是男人也沒有幾個能與她比的。」

  他說到葉初雪的時候,目光神情都無比柔和,那是賀蘭頻螺即使在當年初婚情濃之時也沒有在他面上看見過的模樣。她怔了怔,終於明白這個男人終究還是背離自己而去了。

  「我以為,你讓我去頂替那個皇后的頭銜,至少是還對我有一分往日的情意在。」

  「其實你在跟南朝琅琊王勾結,暗自養私兵,派人到日月谷口伏擊我們的時候,就已經不顧什麼情分了。」他見賀蘭頻螺面上血色突然退盡,點了點頭,「沒錯,我都知道了。你所做過的每一樁惡事,不是對葉初雪,而是對我的每一樁,我都知道了。我今日來同你講情分,講的並不是夫妻情分,而是你我共同養育一個兒子的情分。你最好分清楚這一點。」

  「共同養育一個兒子的情分?」賀蘭頻螺驚訝地重複著這話,眯起了眼睛,「這麼說,你不知道……」

  「嗯?不知道什麼?」

  賀蘭頻螺猛地一驚,回過神來,有點兒不可置信,但心底還是不可抑制地升起了幾分希望,於是小心地試探:「你不知道是阿若向五哥提議遷都雒都的嗎?」

  這句話又戳到了平宗的痛處,他皺起眉頭來,狠狠道:「逆子!」

  賀蘭頻螺卻已經探得了她想要知道的東西。從平宗的反應看來,葉初雪並沒有將平若的身世告訴平宗。她不知道為什麼葉初雪會這樣做,也許是因為她還想將這個秘密當作把柄來控制自己;也許只是單純覺得她身上罪名已經夠多,不願意拿這件事情來刺激平宗;也許僅僅是因為平若已經不再是她所生皇四子的威脅了。但不管怎麼樣,那個女人對這個秘密保持沉默讓賀蘭頻螺大大鬆了口氣,並且在千頭萬緒中,居然生出一絲感激來。

  平宗冷冷瞧著她,看她面色幾番轉變,終於斂去了狠厲之色,知道她終究逃不掉皇后這個位置的誘惑。

  「我封你做皇后,你在宮中起居禮儀也全以皇后禮,但不會給你皇后璽印,葉初雪見到你不必跪拜。你可以住承恩殿,但除了承恩殿的人,這皇宮裡你不能支使任何人。」

  賀蘭頻螺一時沒有出聲。這樣明顯的侮辱若是在兩個月前,她即使去死也不會答應。但如今的她經過兩個月的幽禁,已經沒有勇氣再去激怒平宗,然而畢竟是對方提出來的方案,自己就有了討價還價的餘地。

  「要我去替你們做這個皇后位上的傀儡,只是這樣我不答應。」她冷冷地說,「我要你答應絕不征討雒都,不傷害阿若。」

  平宗沉默了一會兒,忽而笑了起來:「朕這後宮真是了不得,一個兩個都想在後宮之事以外,主宰朕的國事。」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來:「你若不答應就算了。素黎氏的哥哥近日剛晉升為禁軍將軍,也是我的心腹之一,素黎氏性情溫婉,她做皇后也一樣。」

  平宗說完就向外走,眼見走到了院子裡,賀蘭頻螺終於忍不住開腔叫住他:「再溫婉的人也不如一個被你折斷了羽翼的戴罪之人好用。」

  平宗站住,卻一時沒有回頭。賀蘭頻螺這句話點破了葉初雪勸他冊立她為皇后的全部用意。以戴罪之身封后,她在那些詳細周到的條件約束下,是對葉初雪威脅最小的人選。

  賀蘭頻螺卻怕他改變主意,急切地從床榻上下來,追著他的背影道:「我答應!只要你……不讓那個女人來羞辱我。」

  平宗這才回身,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靜靜地打量了一會兒,才點頭道:「好。」

  賀蘭頻螺在這一瞬之間只覺天旋地轉,一切翻覆竟然如此不可思議。她低頭想了想又問:「她……那個女人,還有什麼要求嗎?」

  「是了,」平宗仿佛剛剛想起來一樣,笑道,「她想要你毗盧院裡那四尊菩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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