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欲行欲坐知何時
2024-06-12 04:08:40
作者: 青枚
葉初雪產後精力不濟,一日裡能睡上十個時辰。起初平宗見她久睡不醒,嚇得寸步不敢離開,直到御醫再三保證,說葉娘子只是心血虛耗太過,如今能睡是好事,他才略安下心來,一面從龍城調來乳母、宮婢、內官等人,一面命人在燕然山下的燕州尋了一處宅邸做行宮,打算等葉初雪過了滿月再回龍城。
不料葉初雪偶然醒來,見他仍在身旁,便皺著眉推他走,連聲道:「你如今是一國之君,怎麼能在我這裡盤桓不去?龍城那麼多事情都等著你去做呢。你放心,我在這裡很好,這麼多人伺候保護,不會再有事了。」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更加惹得平宗惱恨起來,捏著她的臉問道:「不是讓你老老實實等我回去嗎?怎麼就跟人跑了?!」
葉初雪苦笑,知道他是故意這樣說,心中一時酸楚甜蜜一起湧上來,千言萬語哽在喉間,終究只能攬住他的脖子,貼住他的額頭,長長嘆息了一聲。
平宗卻幾乎融化在這聲嘆息中,只覺四肢俱都一軟,幾乎站立不住,便側身在她身邊躺下,將她收入懷中,到了此時才覺得後怕。這大半年裡,危機四伏,險阻重重,她是如何扛過來的?他幾乎每一時、每一刻都有失去她的危險而不自知。如果晚到一天,如果晚到一刻,會是什麼樣的後果?他幾乎不敢去想,一想就覺得五內俱都絞在了一處,讓他連呼吸都覺得疼痛。
葉初雪窩在他懷中,被他的體溫氣味籠罩著,全身都放鬆了下來。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伸臂過去環抱住他的腰,低聲道:「阿護,分開了才知道我有多離不開你。你把我變成了纏人精,只想就這樣纏住你,一輩子也不放開。」
「那就不放,再也不分開了。」他緊緊地摟住她,埋首在她的發間,只覺銀髮中風霜的味道不減,卻又多了些嬰兒特有的奶香味,「你給我生兒育女,我來養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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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是此刻心緒激盪,葉初雪還是被他這話逗得笑了,推著他的胸膛向後拉開一點兒距離,抬頭看著他笑道:「君子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你如今貴為一國之君,還有偌大的天下等著你去平,你卻只想著養家,讓天下萬民如何能夠心悅誠服啊。」
他也呵呵笑了起來,一用力仍將她納入懷中,用下巴上剛剛冒出來的胡楂去蹭她的額頭,口中說道:「齊家總是在治國之前的,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自然還是家最重要。」他說著突然抬起頭朝葉初雪的臉上瞧了一眼,忽而一笑。
葉初雪敏感地瞪他一眼:「你笑什麼?」
平宗仍舊壓住她的頭讓她在自己懷中躺好,在她耳邊輕聲道:「我是在想,你那句話說得倒是頗有皇后的鳳儀氣度。」
葉初雪心頭一動,斟酌著說辭,轉身背靠在他懷中,緩緩道:「你如今既然已經御極登基,自然是要冊封后妃的……」
「等你好了回到龍城,」他在她耳邊細細親吻,低聲道,「我就冊封你為皇后。」
他的氣息溫暖,令她如沐春風,如飲醇酒,薰陶陶渾然忘機,低聲喃喃抱怨:「好想喝口酒呀,你卻不讓我喝。」
「等你身子好了,多少都給你喝,眼下你還是專心休養。」平宗敏銳地察覺到她似乎在迴避什麼,便又試探地說,「還是你想在這裡就冊封?不然怎麼看著不高興?」
葉初雪自己也覺得難以說出口,輕聲叫住他:「阿護……」
平宗詫異地直起身子瞪住她:「怎麼?你不願意做我的皇后?」
「我願意!」她連忙安撫他,「你說過要讓我成為和你並肩共享世間榮耀的那個人,我願意的。」
平宗細細打量她,看進她的眼中,對她沒有說出口的意思已經瞭然於心:「可是你想讓我冊封別人為後?」見她目光突然瑟縮,便越發篤定,不禁發怒:「葉初雪!你就不能消停些,老老實實讓我來安排嗎?」
葉初雪嘆了口氣,輕輕拍著他的胸口,就像哄小孩子一樣低聲道:「你說過要取消八部私兵制度。」
「這跟讓你做我的皇后沒有關係!」平宗惱怒地捉住她的手,「葉初雪,我的國家,我來做主,你不要想這麼多。」
葉初雪不理睬,繼續說下去:「八部是北朝之本,如今削了又削,連最後的私兵也要裁撤,必然會引起諸部心生疑慮。從大局看,每部不過一萬兵力,不算大事,但若八部離心,則是天大的隱患。」
她說的這些道理平宗都明白,愈加不悅:「所以你就要將這皇后寶座讓給別人?」他們彼此熟知心意,已經不需要葉初雪多說,他就已經猜到了她的全部想法:「我那些八部姬妾,都會有封號這你放心,莫非你還要讓賀蘭頻螺做我的皇后?葉初雪,你就不怕她做了皇后將你弄死嗎?」
葉初雪嘆了口氣,低聲道:「你以為我做皇后,就沒有人要弄死我嗎?」
平宗一怔,登時沉著臉不說話了。
葉初雪見他生氣,也不去招惹他,叫來乳母,讓把阿戊抱來,在懷中逗弄了一會兒,輕聲道:「當初我過江北上的時候,是無論如何料不到會走到今天的。不但能夠與你傾心相待,還能生育兒女。那一日你將阿戊抱到我面前的時候,我就像做夢一樣,生怕一轉眼醒了,還在紫薇宮的冷雨中等著別人給我送白綾來。」葉初雪撫上平宗的臉,「阿護,遇見你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幸運,有了阿戊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幸福。我寧願就守著這份幸運和幸福,不讓任何人奪走它。」
這是她從未向他袒露過的心聲。平宗聽得動容,緊緊握住她的手:「你不相信我能保護你嗎?」
「我信。可我也想要保護你呀。」她親吻他的唇角、面頰,低聲地說,「你如今是一國之君,卻為了我離開龍城滯留在燕州,龍城中的人會怎麼想?滿朝文武會怎麼想?」
「沒關係,有阿沃在……」平宗脫口安慰他,然而話沒說完,猛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說阿沃……」
葉初雪避開他的目光,自嘲地笑了笑:「我祖父熙帝在時,寵愛顧美人,恩及全家,在鳳都城中顧氏子弟風頭一時無人可比,即便我父皇和他幾個兄弟也只能努力結交,方能討得祖父歡心。當時朝議洶洶,鳳都朝野議論起來,只說顧美人狐媚惑主,誰在乎祖父與顧美人是不是真的兩情相篤?後來你們先帝南下,顧美人的兄弟在太倉河戰敗身亡,北軍勢如破竹,一直打到了長江落霞關。當時朝中諸臣群起而攻之,不說顧將軍無能,卻全都指責顧美人亂國。迫於壓力,我祖父熙帝縱是對顧美人恩愛情濃,最終也只能將她貶去冷宮。不久之後我父皇登基,顧美人自知絕無幸理,便在冷宮中自盡了。」
一段南朝往事說得平宗心頭髮冷,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好。他張了張口,想說他與熙帝不同,不會將她陷入那樣的境地,然而心中卻明白有些事情並非自己一廂情願就能做得了保證的。
果然,葉初雪將阿戊交到平宗懷裡,讓他抱著,自己仍舊靠回到床頭,目光冷靜清明地看著他:「我都做過什麼事,你是知道的。不但你知道,天底下有幾個人不知道?連安安也不能原諒我害你失了龍城,何況旁人?」她始終避免提起平衍的名字,但平宗明白,所謂旁人,只怕平衍就首當其衝。
葉初雪繼續說:「顧美人只是一個美人,還遠不是皇后,她沒做錯什麼,只不過是得了熙帝格外寵愛。熙帝既沒有為了她離開鳳都不理政務,也沒有要廢了皇后讓她上位。更何況,顧氏也算江南豪族,族中子弟遍布各處,依然躲不過一朝失勢,連自家女兒都保護不了的結局,而我在北朝,卻只有你一個人。」
這話說得平宗心頭一痛,愈加愛憐地看著懷中阿戊,這孩子是她在這世間最親近的人了,比他還要親。
葉初雪也隨著他去打量阿戊,手指輕輕戳了一下細嫩的臉蛋。自從這孩子第一次被送到她懷中起,她心頭就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她以前總覺得自己的命是偷來的,無論是遭人欺凌還是被人追殺,無論是為救平宗獨行雪原還是被睢子所擄,她始終是抱懷著大不了一死的心咬牙堅持下來的。但是直到有了阿戊,她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可以為了這孩子去死,但是為了他,才要更加好好地活下去。她頭一次膽怯,不敢戀戰,要為自己和孩子的安危著想。
「你將我放在皇后的位置上,就是將八部推到你的對立面。有你保護我,他們或許一時半會兒動不了我,卻會將所有的力氣都拿來針對你。阿護,你是我們娘兒倆唯一的屏障,即便是為了我們,你也不能與八部為敵。」
平宗知道她說的都有道理,只是這種迫於情勢的無力感卻令他愈加怒火中燒:「好,你說得對,你不做皇后就不做。你想做什麼?我後宮之中所有位置都給你留著,你選就是!反正我後宮裡只有你一個人就好!」
「你這是在說氣話。」葉初雪嘆了口氣,「後宮只有我一個人,不是比讓我做皇后還更令人不滿嗎?」
平宗發過了脾氣也知道不可行,長嘆一聲:「好了,你說的我都明白了。你安心休養,一切從長計議。今日又招惹你說這麼多話,費了這麼多精神。」
這個話題並沒有個結論,葉初雪還想再勸,想了想知道他終究心有不甘,也不是一時能勸回來的,便乖順地點了點頭。
平宗將阿戊交給乳母讓她帶走,親自為葉初雪端來補藥餵她吃了,再扶著她躺下。葉初雪閉上眼,感覺到他的手指在自己的面頰上遊走,便追過去握住,將他的手拉到自己胸前珍護住。
平宗心頭又是一痛,想到這些時日來她身陷險境,在步六狐人的虎視眈眈下只怕是夙夜憂慮難以入眠,便又側身躺下,將她摟在懷裡,輕輕拍打著她的背:「睡吧,我在這裡陪著你,你好好地、安心地睡吧。」
她閉著眼點了點頭,將臉貼在他的胸前,聽著熟悉的心跳聲,要鼓起最大的勇氣才能說出口:「阿護,過了今日,你就回龍城去吧。」
平宗聞言一愕,緊皺著眉堅決地拒絕:「不!」
這反應是在葉初雪意料之中的,她倒是也不急,只是微微撐起上身,目不轉睛地瞧著他。
平宗捂住她的眼睛,將她按回去躺下,說道:「你那些道理都是道理,只是世間之事,若只是以常理去論,那也就只能墨守成規,和光同塵而已。譬如若以常理論,你在南朝就應該已經死了,若不是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韙枉法將你救出來,哪裡還有你今日所要守護的幸運與幸福?而你當時一無所有,隻身一人,若真是以一個寡婦嫁了託庇於某人,未嘗不是最好的選擇,你卻是如何做的?」
葉初雪心頭微微一動,抿住嘴不肯說話。
平宗繼續道:「你說熙帝的美人因寵獲罪,什麼家世時局都在其次,關鍵有一點就是熙帝會在群臣壓力之下以她來換取一時朝堂安穩,而我不會。」
葉初雪一驚,推開他的手瞪住他:「你瘋了?」
平宗看著她篤定地一笑:「我若是個知難而退的人,當年不知在戰場上會死過多少回,失去了龍城也不可能東山再起。旁人只道你害我失去龍城,卻不知道你為了助我奪回龍城做了多少事。葉初雪,這些事情旁人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我不會因為旁人對你的偏激之見,就不敢對你好。」
葉初雪想反駁,剛一張口就被他捂住了嘴。「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葉初雪,你固然是這天下最聰明的女人,你能看到這世上絕大多數人看不到的危機,你能站在別人都無法企及的高度去考慮,但你忘了一件事,」他湊到她耳邊,故意帶著撩撥的意味說,「我是和你並肩而立的那個人。『並肩而立』這四個字,不只是讓你成為我的皇后,更是因為你能看到的危機,我能解決。」
葉初雪將他的手拉下來握在手間,問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平宗想了想,笑道:「你說得不錯,我的確不該離龍城太久。畢竟我要守住這江山,你所做的一切才有意義。明日我就回龍城,你跟我一起走。」
葉初雪驚訝地張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副神情卻讓平宗十分滿意:「這就對了,早就說過,該我操心的事情我來操心,你眼下首要的任務就是養好身體。我知道你這段日子損耗太過,你是不是又每天都不睡覺?我明白告訴你,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跟你分開,哪怕一天也不成。所以明日我帶你一起回龍城,你最好現在就好好地睡覺,明天好有力氣跟我一起上路。」
他說話的聲音輕柔,卻有著不容抗拒的力量。葉初雪知道他口中說的是回龍城這件事情,實際上話外更多的卻是他們關於皇后之位的討論。
他並沒有告訴她打算如何解決這矛盾,然而那篤定而不容置疑的態度卻令她之前千迴百轉的煎熬驀地消散了不少。也許他能做到,也許如他所說,他不是熙帝,她也不是顧美人,也許他們的前路並沒有想像中那麼艱難。
她在他的安撫下重回夢鄉,夢中他的話語始終縈繞不散,葉初雪想,不管今後的下場是什麼,至少如今有他這話,知道他不會面對艱難的未來卻步,知道他願意為了她而去努力,於她來說便已經足夠。
她以為自己能夠安心將一切交給他去處理,然而卻又總覺得什麼地方似乎被忽視了,一切並不像表面看上去那麼完美。
葉初雪在夢中回到了阿斡爾草原。耀眼陽光下,風吹草低,牛羊成群,河水蜿蜒,炊煙裊裊。她在夢中奇怪,為何當一切苦難告一段落的時候,夢見的卻是這個地方?一片浮雲飄過,遮擋住陽光,在大地上投下巨大的陰影。她忍不住舉頭望去,想要看清那片浮雲的形狀,卻不知何處響起了喧鬧聲。
有人將她搖醒,在她耳邊催促道:「娘娘起身吧,陛下說今日要早些動身呢。」
她強忍著睏倦睜開眼,努力撐開沉重的眼皮,只見兩個少女立在榻邊,見她醒轉俱都歡喜起來,連忙齊齊行禮。
其中一個有著圓圓眼睛的少女說:「我叫小初,她叫小雪,是陛下遣我們二人來服侍娘娘的。」
葉初雪愣了一會兒,才漸漸從夢境中擺脫出來,想起之前平宗的話,問道:「是要回龍城了嗎?」
「是呢!」小雪笑起來頰邊有兩個酒窩,說起話來又輕又快,「陛下親自帶人連夜準備,總算趕在天亮前全都收拾好了,他眼下脫不開身,就命我們二人來伺候娘娘起身更衣。」
葉初雪坐在榻邊合目休息了片刻才能找到力氣讓她們端進水盆、巾櫛來幫助自己漱洗更衣。她產後不久,行動仍有些遲緩吃力。小初和小雪二人一邊幫她收拾,一邊不由自主地對視一眼,各自噤聲,不肯說什麼。
葉初雪卻看見了她們的眼神,緩緩問道:「你們是覺得我這樣的身子不該急於上路?」
小初到底性情直爽些,見她問,不假思索脫口道:「我在家時,家中嫂嫂生產後要在屋中靜養一個月方能下地行動。阿娘說產婦最忌風寒,即便是夏天也要緊閉門窗不讓有一絲涼風滲入,否則產婦只怕要落下病根,到了晚年方知厲害。如今正是嚴冬,外面北風吹得那樣厲害,陛下卻急著讓娘娘回龍城去,這也太……」
「小初!」小雪謹慎,在她說出臧否之言前斷然喝住,低聲斥責,「你一個小娘子懂得什麼?不要亂說。」
「不妨事。」葉初雪微微一笑,攔住小雪,「小初也是為了我好。」她此時精神好了些,又仔細打量兩個女孩子,見小初身材嬌小苗條,皮膚白皙細嫩,顯然是個南方佳麗,而小雪矯健健美,眉目舒朗,令人見之生喜,知道定然是北國胭脂,於是笑著問道:「你們倆的名字是陛下起的?」
她們二人料不到會被問起名字的事,彼此對視一眼,目光中帶著詫異,又一起看向葉初雪,同聲問道:「娘娘怎麼知道的?奴婢們昨日被普貂璫選送過來,陛下一早見過我們二人,盤問了幾句,只是嫌以前的名字不好,給我們改了這樣的名字。」
葉初雪莞爾一笑,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兩個婢女的名字分明是從她的名字中化出來的,又專門一南一北地挑選出來這樣兩個人來。平宗的用意簡直不言自明,他就是要讓所有人知道他對葉初雪的寵愛,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即便是兩個侍女也是他精心挑選的。同時也明白地藉此向宮中諸人表示,葉初雪身邊一切的人和事都是他親自過問的大事,任何人都不得對她有所怠慢和疏懶。
其實以葉初雪的手段和本事,當年既然能控制南朝宮廷,如今要想在平宗的後宮中立威也不是什麼難事。但他不肯將這些事情假手給她,而是要將所有有可能針對她的不滿都轉移到自己身上去。
葉初雪不禁苦笑,知道是自己之前一番話提醒了平宗,讓他更加堅定了在她身前為她遮風擋雨的決心。然而平宗縱然在戰場上所向披靡,在朝堂中無往不利,卻到底對女人們缺乏了解,他越是這樣做,只怕就越是令她難以在後宮之中展開局面。
但葉初雪並不是個怨天尤人的女人,既然所有的話都說透了,平宗還是不肯妥協,既然這後位不管她願不願意都會屬於她,那她就只有打起精神應對,絕沒有讓他都做到了這個份兒上自己卻一味推讓,令他陷入左右為難境地的道理。
葉初雪想明白了這些關節,也就不再遲疑,令小初為她梳頭,小雪為她調胭脂、剪花鈿。既然不可避免要成為後宮公敵,那麼至少不能在旁人眼中露出頹相來。
這是自阿斡爾草原那個婚禮之夜後,葉初雪第一次認真梳妝,也是自她從昭明城中逃出後,第一次盛裝打扮。即使身形還沒有恢復,精神仍然萎靡,但她不能辜負他的一片苦心。
小初、小雪都是第一次見到她的銀髮,一面為她梳妝,一面好奇地打量。小初簡直被那銀緞一樣的光澤迷住,目不轉睛不忍釋手,若不是小雪暗地裡掐她,怕是到正午時分也梳不好頭。
鏡中之人在胭脂的點染下漸漸現出逼人的神采。一朵紅蓮在她的額間盛放,兩點面靨裝點得她面容益發精緻玲瓏。葉初雪從平宗送來的首飾中,選了一頂鑲嵌七寶珠蓮花金冠,綴以九旒寶石瓔珞,用七支金釵穩穩地固定在髮髻上。
又有人送來各種貂裘狐氅,小雪接了進來先放在炭籠上暖熱了才一條一條地給葉初雪裹在身上,口中說道:「陛下特特囑咐不能讓娘娘受涼,肚子尤其要保暖。還有頭,也是千萬要保暖的。」
葉初雪看著華貴的錦裘風帽,忍不住好笑:「從門口到車子跟前才幾步路,這樣折騰一番弄出汗了倒更容易著涼。」
一時又有內官進來稟告,說是翟車已經在門外等候,因這別業門小進不來,陛下讓拆了大門抬進來。葉初雪唬得連忙擺手:「罷了,這樣勞民傷財,終究這筆帳是要算在我頭上的,還是我自己出去吧。」
內官不敢答應,跑出去回報,一時迴轉,笑道:「陛下猜到娘娘定然不肯拆人家的門,已經讓人用棉幛遮住四圍,不叫風滲進來,讓娘娘乘步輦出門。」
這宅院不大,從葉初雪所在房間到門外翟車不過百十來步的距離,這番作態早就惹得她不耐煩,聽內官如是說,便連忙讓小初和小雪一左一右攙扶住她出門。
步輦在外間等著,怕有寒氣正在用一個銅壺裝滿了滾水為她暖坐墊。
屋外果如內官所稟,靛藍色的棉幛從屋門口一路延伸到大門外的翟車前。葉初雪被嚴嚴實實裹起來,飛快地送到翟車裡。
車中籠著炭籠,平宗怕她嗆也一律用了上好的銀絲細炭,將車廂煨得暖意逼人。最讓她高興的是車中居然還有一個矮几,矮几上溫著一小壺酒。葉初雪進車的時候已經頭上微微冒汗,此時見了酒高興得脫掉風帽正要去抓酒杯,忽聽有人在外面笑道:「這酒是給你暖身子的,少喝一口,不要多了。」
葉初雪掀開窗簾要往外看,才翻起一個角就被人從外面按住,平宗在外面笑道:「我就在車旁陪著你,咱們慢慢走,也不著急,我陪你說話,你要累了就在車上睡吧。想要什麼直接跟我說。」
「這我怎麼敢?!」葉初雪喝下一口酒,只覺一股暖流從腳底一直躥上了頭頂,渾身上下熨帖得沒有一處不妥當,說話時的語氣也就悠然從容了起來,「你貴為一國之君,我哪裡敢指使你?」
他突然敲了敲車壁,在窗外道:「葉初雪,為了我的執念讓你受這一回苦,你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過了一會兒待乳母帶著阿戊也上了後面的一輛車,平宗護領著自己的妻兒出發離開了燕州。
當車隊從燕然山腳下穿過的時候,山上突然傳來群狼的嗥叫。起初只是一兩隻,漸漸地,狼嗥聲從四面八方響起,彼此呼應,如同千萬條河流匯聚在一起,聲勢驚人,震得樹梢上積雪簌簌落下,震得車隊馬匹不安地躁動。
平宗隔著窗簾對葉初雪說:「你聽見了嗎?這是小白在向你告別呢,它如今已經是狼王之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