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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衣香暗落星如雨

2024-06-12 04:07:04 作者: 青枚

  送走平若之後,平衍和晗辛默默相對,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平衍知道晗辛還在生他的氣,已經整整兩天不願意跟他說話。此刻看著晗辛低頭玩弄手指甲,平衍想了想,只得先打破僵局,問道:「晚飯吃什麼?」

  晗辛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似乎連搭理他一下也覺費功夫。

  平衍嘆了口氣,低聲下氣地說:「我知道你是真生氣了,這次是我不對,我以後再不這樣了好嗎?你別生氣了。」

  晗辛這才抬起眼迎向他的目光,唇邊一絲冷笑若隱若現,顯然並不採信他的說法。

  平衍只得伸出手,輕聲命令:「過來!」

  她的冷笑終於毫不客氣地浮現在面上,輕聲哼了一下,起身便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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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衍張口想要叫她,卻突然皺眉撫著胸口悶哼了一聲,痛苦地垂下頭去。

  晗辛回頭過來,見他這樣吃了一驚,再也顧不得生氣,連忙過來扶住他的手臂問:「你怎麼了?哪裡難受?」

  「心。」他聲音虛弱幾不可聞,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卻毫不放鬆,力氣之大,令晗辛幾次甩手都沒能掙脫。「我的心難受。」他抬起眼來看著她,目光澄澈無畏,絲毫不懼她被激出來的怒意。

  「那是自然。」晗辛見無法掙脫,索性也就停了下來,冷笑連連,「是了,你這樣的人,黑心爛肺也是尋常,這算不得病,也犯不著我來操心。放開!」

  平衍見無法令她動搖,只得放開手,微微嘆氣:「你真打算就這樣氣我一輩子嗎?」

  一句話卻差點兒將她眼中忍了好些日的眼淚逼了出來:「一輩子?你跟我提一輩子?」她終於按捺不住,冷笑連連地發作起來:「說什麼一輩子?一輩子是我們這些四肢康健經得起風露的人說的,你不配!」

  這話說得相當重。若是放在以前,即便是再生氣十倍,她也不會如此口出惡言。但如今不同,他已經坦承了給自己下毒以求速死的初衷,又借著求她留下算是表明了對她的心跡。晗辛就想探一下他的底線,下一劑猛藥。

  果然平衍的面色微微變了變,卻又勉強維持著笑容:「看來你這回是真的氣得很了。」

  「我知道你是擔心我,可是你若總這樣不理我,我即便醒著又有什麼意思?還不如一直昏迷下去。」他將她的手牽起來送到唇邊,用嘴唇輕輕磨蹭著她的手背,語氣輕柔得仿佛一隻羽毛搔在她的心尖上,「我昏迷時時常夢見有人貼耳在我胸口,數著我的心跳不肯離去。我怕若是心跳停了她便不肯留在身邊,便要用全部的力氣去讓心臟繼續跳下去。」看著她驚訝的神情,他低聲說:「晗辛,我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因為有你我才努力要醒過來。你放心,即便是為了你,我也不會隨意糟蹋自己的身子。」

  「你……」晗辛幾乎以為自己聽錯,有些不可置信,「你知道……」

  「我一直以為是夢。可是前夜,還有大前夜,大大前夜,醒過來的每一個夜裡,我都知道你悄悄偷聽我的心跳,和夢裡那人一樣,一模一樣。」他嘆息著撫上她的頭髮,像是對她保證,又像是要對自己保證,「你放心,我決不再讓你如此擔心了。死過一次的人,沒有那麼容易再輕談生死。」

  晗辛低著頭,一任眼淚砸在手背上,突然覺得許久以來的委屈和擔憂在這一席話間被全部釋放了出去。她一時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的殷切言語,總覺得如此在他的言語下便善罷甘休有些太輕易了,可又實在沒有辦法再板著臉鬧脾氣,便只好尷尬地低頭默默流淚,始終一言不發。

  平衍像是知道她的心思,微微笑了笑,問道:「現在能告訴我晚飯吃什麼了嗎?我餓了。」

  晗辛連忙趁機收回手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轉身匆匆向外走:「今日有熊掌,我去給你催催。」

  平衍看著她走出去,一時並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漸漸收起了臉上的溫軟神色。阿嶼匆匆闖了進來,剛喊了一聲「殿下」,便被他面上鐵硬的模樣嚇得將後面的話咽了下去。

  「怎麼?」平衍回頭淡淡地問,聲音中透著一絲嚴厲。

  阿嶼要深深吸口氣,才能在這樣的壓力下開口:「臨淄王遣人來了。」

  平衍點了點頭,一時沒有回應,將面前的酪漿送到嘴邊喝了一口,才說:「阿嶼,你去跟晗辛說……」他望著窗外一株椿樹,看著新長出的樹葉已經能夠成蔭,樹影搖動,落在窗前,涼意頓生,「你告訴她我見椿樹生得好,讓她去采些嫩芽來蒸些蛋吃。」

  阿嶼怔了怔,點點頭要往外走:「好,我這就去說。」

  「等一下。」平衍叫住他,「平徹的事情,你……」

  阿嶼笑了開來:「殿下放心,我什麼都不會說。」

  晗辛折騰到了天將擦黑才有空出了廚房,親自帶人將他點的生魚膾、椿葉蒸蛋,和之前就準備好的燉熊掌送到平衍的屋裡。一進門晗辛就聞到了一股焦味,問道:「你燒了什麼東西?」

  「沒有啊。」平衍抽了抽鼻子,驚奇地反問,「怎麼,你聞到什麼了?」

  「像是燒了紙。」

  平衍想了想,笑道:「是了,一定是他們剛才點燈時費了個火摺子。」

  晗辛仍舊狐疑:「是嗎?」她不放心,一邊囑咐人將送來的飯菜放在桌案上,一邊自己滿屋子巡視了一遍,確認確實沒有什麼隱患,這才將眾人遣走,回頭看著平衍似笑非笑:「你今日怎麼這麼饞?點了一樣又一樣,吃得完嗎?」

  「你幫我吃,自然能吃完。」他微笑了一下,拉她在自己身邊坐下,「這魚是個相熟的漁夫送來的,不立即吃了就不新鮮了。我想著你們南方人最喜歡吃河鮮,就交給你去處置。」

  「這就找對人了。」晗辛一邊給兩人都斟滿了姜酒,一邊笑道,「只是這魚只能我吃,你不能吃生冷,只許看著。」

  平衍做出失望的樣子來:「啊,你這人怎麼這樣忘恩負義,我有了好吃的還記得給你留著,你卻不讓我吃。」

  晗辛拿眼角瞥著他冷笑:「你真想讓我說點什麼不中聽的話嗎?」

  平衍立即投降:「我不過一說,你別生氣。」

  晗辛便夾起一筷子魚膾放進自己嘴裡,故意吃得嘖嘖有聲,挑釁地問他:「想吃嗎?」

  平衍老老實實愁眉苦臉地說:「你吃就是香的,我吃就是臭的。對吧?」

  晗辛得意起來,將酒杯送到他唇邊:「喝一口酒,就讓你吃一小口。」

  平衍皺眉:「我能喝這個?不是蔡太醫不讓喝酒嗎?」

  「那是之前,你身體太虛。這姜酒是溫補的,喝一口沒事兒。」

  平衍便就著她的手抿了一口。沒想到這酒居然又辣又烈,他又久未沾酒,只一口下去,登時被激得面紅耳赤,不住吸氣:「好辣,好辣。」

  晗辛這才合著薑絲夾了一小筷子魚膾送到他口中:「辣就對了,這樣才能抵得過生鮮的涼。」

  平衍卻咬住她的筷頭不肯鬆口,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瞧著她,喝過酒的眼睛格外水亮盈潤,瞧得晗辛心頭猛地一跳,用力將筷子搶出來,低聲責備:「你做什麼?」

  他微笑道:「好吃。」

  晗辛哪裡還能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嘆了口氣,神情惆悵地伸出手去,從他的頰邊撫過,落在他的脖頸下面那個用紅線墜著的玉雕兔子上:「你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做?」

  平衍不解:「如何做?」

  晗辛抬起眼看入他眼睛深處:「你寧願讓我差點淹死在水裡都一定要將我趕走;你在戰場上殺伐決斷毫不手軟;你是一個連自己都能往死里折磨的人;你是一個大敵兵臨城下可以拖著病體指揮、泰山崩於前而鎮定自若的人;你的意志和固執都遠超乎常人;你根本就不是那種沉迷流連於男女私情之人。你為什麼要這個樣子?」

  「這個樣子?」他似乎仍然聽不明白她的話,迷惑地重複著她的話,「什麼樣子?」

  晗辛知道他是打定了主意要裝糊塗。然而她對他太過熟悉,任何的虛飾掩蓋都無法瞞過她的眼睛。她突然摟住他的脖子,用臉貼上他的臉:「旁人都以為你是個溫文爾雅的雅士,我卻知道你能對自己做到什麼地步。你對我越好,越溫柔,我就越擔心,你的溫柔從來只在傷害我的時候才會展現。」

  平衍的手不由自主地撫上她的背,然而她的話卻讓他面色漸漸沉了下去。他緊蹙著眉頭,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深深閉上眼睛,生怕心頭的巨浪從眼中泄露出去。就如同她對他的了解,他也深知晗辛的秉性和堅定,知道她在向自己最後攤牌。「別走。」他無法控制自己聲音中哀求的意味,卻深知這樣的請求軟弱無力,不會有任何作用。

  果然晗辛放開了他,站起身來:「如果你不告訴我原因,我就只能走。不然我怕我會死在你的手中。」

  「我絕不會傷害你。」

  「是嗎?」她苦笑,簡單的一聲反問令平衍深覺心虛,竟一時低下頭去不肯看她。

  晗辛嘆了口氣:「其實我大概能猜得到。你如此對我,除了我與柔然的關係之外,只怕還因為我的主人。」

  平衍仍舊一言不發。

  然而正是這沉默益發印證了她的猜想。「所以你果然是有目的的。」她索性說開,卻一點兒也不覺得傷感,畢竟這才是她所知道熟識的平衍,相比起來那個對著她情意綿綿、甜言蜜語的平衍更令她惶恐不安。

  「你還不肯說?」她冷笑了起來,向後退了一步,「你不說我就走了,讓你永遠也找不到。」

  「別!」他反應出奇地快,一把拉住她的手,「別走。」

  晗辛回過頭來一言不發地盯著他,含意不言自明。

  平衍無聲嘆息將她仍舊拉到自己身邊坐下,低聲道:「你說得沒錯,是為了葉初雪那個女人。」

  她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答案,卻仍然控制不住地惱怒起來,欲甩開他的手,卻被他牢牢抓住:「我說實話你又惱了。」他啼笑皆非地說:「我承認有別的目的。但是晗辛,如果不是你,如果是別的女人,我並不會如此相待,莫非你真的不明白?」他說完像是真怕她不明白,嘆息道:「若沒有葉初雪那個女人,就不會有龍城之變,你也不會再回來,不會將我從地牢中救出來。沒有那個女人,晉王不會遠遁漠北,不會準備東山再起。你說一切怎麼可能與她無關?但不管有沒有她,你都是你,你並不是她的附庸。」

  「我就是……」她脫口就想反駁,卻被他的手掌擋在唇邊,不讓她繼續說下去。

  「不。我認識的晗辛,從來就不是任何人的附庸。沒有葉初雪,你仍舊是晗辛,孤身一人在北方四處行走,紮下根基,埋下人脈。但是沒有晗辛,葉初雪還是葉初雪嗎?」

  「當然……」她不假思索地搶著回答,仿佛生怕稍微有一點兒遲疑就會顯得不那麼有信心。

  「是不是,你不用說出來,只要你自己心裡清楚就行了。」他輕而易舉地掌控了她的思路,「晗辛,我對葉初雪的關注,完全是因為她對晉王的影響力。但不管有沒有她,都不會影響到我對你的看法。你如此聰慧,應該明白我在說什麼。」

  晗辛怔怔瞧著他,自然清楚他話中沒有明說的言外之意,卻還是搖了搖頭:「我不懂。」

  「你懂的。」他篤定地微笑了起來,「只是不敢承認而已。哈辛,你的聰慧、堅韌遠超尋常女子,何必非要去做別人的奴僕?葉初雪固然待你有恩,但你已經幫了她那麼多,難道還沒有還清你欠她的恩情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是想說,」他握住她的手,刻意頓了頓,讓她借著這片刻的停頓將他的意思充分地領悟,然後才緩緩道,「只有你理順了與葉初雪的關係,我才能完全信任你。」

  「你不信任我?」她皺起眉頭來,仍舊在重複著他的話。

  「我信任你。即使將我的命交到你的手上我都毫無疑慮,但是我不信任葉初雪。她做過那麼多的事情,對晉王的影響又顯而易見,又是那樣的身份來到北方,又做了這樣了不得的事情,我沒有辦法信任她。」

  「所以只要我認她做主人一天,你就一天不會信任我?」她完全明白了,「你對我的各種好……」

  「都是真心的。只是希望你在選擇的時候,明白該選誰。」

  「我知道了。」晗辛點了點頭,終於還是站起來,「你慢慢吃,我先告辭。」

  平衍的一顆心沉沉地墜了下去:「晗辛!」

  她舉起一隻手搖頭:「別逼我。你給我出了這樣的難題,總得容我仔細想想。」

  平衍張了張口,終究還是將衝到嘴邊的勸解之詞全都咽了下去,點頭道:「好,你慢慢想,我等你。」

  晗辛一言不發地走出去,從外面為他將門帶上,一時卻不知道該到何處去,怔怔立了一會兒,在台階上坐下。

  此刻已經漫天星斗。一條璀璨的星河從天空中划過,將整個夜空照得光華奪目,連月亮都變得黯然失色。

  平衍的話和意思十分明確,晗辛即使想要裝糊塗都沒有太大的餘地。

  這本不是一個需要如此左右為難的選擇,她一直都是葉初雪最信任、最倚重的人。平衍有一句話沒有說錯,葉初雪能夠在江北活下來,很大的原因是晗辛出力。這一點即便晗辛也無法謙遜地否認。

  平衍的計策其實十分成功。他的溫存體貼和表現出來的依賴信任在不知不覺中消融了她心中的堅冰。她幾個月來不眠不休地陪伴在他身側,不只她成為了平衍病中的支柱,平衍更是前所未有地占據了她生命中全部的重量。在一個個漫長而又靜謐的夜裡,她守在他的病榻邊,心為他的心跳而跳,呼吸為他的呼吸而存在,她的生命只為他而存在。

  晗辛知道自己變得軟弱了。而平衍敏銳地察覺到了這樣的變化,終於出招,將她逼到了無路可退的境地。

  她恓惶地將臉埋進了臂彎中,只希望漫長的夜永遠也不要過去,讓一切都在這一瞬間凝固,她不用做出選擇,任何事情都不會有變化。

  然而變故甚至等不到天亮,就已經裹挾著夜風驟然襲至。

  一陣驚雷暴雨般的敲門聲驟然響起,將平衍這書房小院的靜謐赫然撕碎。晗辛抬起頭,要愣怔了一下,才能意識到響的是院門而不是她的心跳。但隨即她耳邊就轟然嗡了一聲。這個時間,這樣急切的敲門聲,若非出了極重大的意外,府中下人是不會如此莽撞的。

  敲門聲驚動了阿嶼,他探頭出來看,見晗辛立在門前,看著不停作響的院門發怔,十分疑惑地跑出來問:「怎麼了?晗辛娘子,你怎麼不開門?」

  「我……」晗辛回過神來,看了看阿嶼,將腦中亂七八糟的雜念撇開,吩咐道:「你去看看殿下,怕是已經驚動他了。這裡我來應付。」

  她在心中已經有了準備,開門看見外面明火執仗的一群人黑壓壓站了一地,心中雖然微微顫抖了一下,面上卻不露分毫痕跡,目光平靜地掃過眾人,問道:「什麼事?你們是什麼人?」

  管家分開眾人,來到跟前說:「晗辛娘子,這些人是宮裡派來的,說是要請殿下進宮。」

  晗辛這才仔細看,果然見這些人軟甲的下面露出的袍腳的確是內官的服色。

  在所有可能性中,除了嚴望發難之外,晗辛最不希望見到的,就是平宸來打平衍的主意。她努力維持表面的鎮靜,問道:「怎麼來這麼多人?誰不知道秦王腿腳不便又大病一場剛剛有點兒起色,難道你們還怕他跑了不成?」

  這時其中一個領頭的才上前一步說道:「陛下是擔心有人對秦王不利,派我們來保護殿下的。」

  晗辛冷笑:「王府中自有護衛,門外也還有人看守,諸位就不用替秦王的安危操心了吧。」

  那人突然一抬頭:「娘子信得過玉門軍嗎?」

  晗辛心頭一動,借著火把的光仔細瞧去,見這個內官的模樣似乎並不陌生,語氣便緩和了幾分:「請問你是……」

  內官微微一笑:「在下高悅。」

  晗辛猛然想起來高賢的確說過有個侄子也在宮中,這個高悅看上去確實有幾分肖似高賢,心中疑慮登時一掃而空,鬆了下來,問道:「那麼高貂璫……」

  「正是在下伯父。」高悅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又說了一句,「今夜是伯父親自命在下來走這一趟的。」

  「真的是陛下要見秦王?」

  高悅看著晗辛微笑:「娘子這說的什麼話,旁人哪個敢假傳陛下的旨意?」

  晗辛沉吟了片刻,終於說:「不是我不放心諸位,也不是我要抗旨,只是秦王殿下的病情想來諸位都知道,這樣的天氣咱們好人是沒什麼不妥的,但秦王卻經受不住。大半夜讓他出門,身邊沒有個照顧的人是不行的……」

  高悅不等她說完,便笑道:「那麼請娘子收拾一下,隨秦王一起進宮。」

  晗辛一怔,沒想到高悅竟然把她拐彎抹角還沒說出來的話點明了,一時倒有些意外。但她見事極為果斷,立即點頭道:「如此就請諸位在此處稍候,我去請秦王殿下。」她往裡面走了兩步,又停下來轉身囑咐:「我還有兩句話,你們莫嫌我囉唆。秦王身體虛弱,遠未恢復,一會兒他出來,還請諸位不要高聲喧譁,最好也不要太多人跟在身邊,選一兩個可靠的就近照應就可以。」

  高悅點頭:「就依娘子。」

  晗辛於是微笑致意,轉身快步進了平衍的房間。

  一進屋才發現平衍已經穿戴整齊,正讓阿嶼攙扶著從榻上站起來,往步輦上挪。晗辛趕緊過去扶住他,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準備出門啊。」平衍平靜地說,看了晗辛一眼,笑道,「怎麼,你不是已經跟人談妥了嗎?」

  晗辛知道大概外面的動靜都由阿嶼聽了轉述給他,所以平衍早就胸有成竹了,便嘆了口氣:「看來是躲不過的,我陪你一起進宮。」

  她本以為平衍大概會反對,不料平衍只是點了點頭,說:「好!」

  晗辛自己也沒有什麼東西要帶,也不知道這次入宮究竟是有什麼變故,有些發愁不知該做些什麼準備。平衍笑道:「不過是進趟宮,又不是出遠門,你還要怎麼準備?」

  晗辛低聲對平衍說:「高賢專門派了侄子來接你入宮,就是為了讓你能安心。不但如此,高悅還主動讓我隨你一起進宮,我的任何要求他都一口答應……」

  平衍握住她的手:「放心,不會有事的。」

  「我不是擔心有事。我擔心的是你這次進宮,只怕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所以你有什麼必須要帶在身邊的,我最好還是給你帶上。」

  他不假思索地說:「你。」

  晗辛登時面色燒紅了起來,連忙掙脫他的手嗔道:「你怎麼回事?」

  「沒關係,走吧。」平衍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雲淡風輕地吩咐。

  皇宮自有宮禁。此時早已過了宮門落鎖的時間,須得高悅拿著宮內府的銅魚牌才能叫開宮門。平衍的步輦由兩名強壯的內官接了過去,高悅帶來的人便都離去,只剩下高悅陪著他們從皇宮中枝繁葉茂的桂樹林中穿過,一路向西北而去。

  晗辛畢竟從小在皇宮中浸淫長大,雖然北朝的皇宮她第一次涉足,卻毫不費力地就辨明了他們行進的方向,不由心生疑竇,揚聲叫住高悅問:「我們這是向什麼地方去?我記得延慶殿應該是在東邊,咱們卻一路向西走?」

  高悅笑道:「這個時候了,陛下早就安歇了。要覲見得等到明日,現在是帶秦王去蓬萊殿休息。」

  晗辛早就知道這麼晚不可能立即見到平宸,這一切都沒有超出她的預料,然而心中的不安卻無法抑制地開始滋生蔓延。她忍不住問:「陛下召見秦王到底是什麼事情?為什麼要高貂璫親自安排人手去接?高……」她的話沒說完,突然手上一緊,低頭看去,是平衍握住了她的手微微搖頭,立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只得閉上了口。

  蓬萊殿本是太武皇帝時所修的一座道觀。其時丁零人入主中原不久,急於推進漢化,太武皇帝大興土木仿照舊都雒陽的規制修建皇宮,並在宮中置僧寺道觀,也經營得十分熱鬧。但北朝人多數不信道,先帝在位時總結前朝南渡的原因,將士人官員風行修道煉丹列為罪魁禍首,於是龍城本就不甚興旺的道觀便被徹底剷除。宮裡這座道觀也逐漸廢置,成為堆放雜物的空室。

  晗辛對這樣的前朝典故並不了解,但平衍卻是心中有底。所以當看到蓬萊殿破敗雜亂的庭院時,他用力捏住晗辛的手,阻止她再說出哪怕一個字來。

  晗辛目瞪口呆,看著殘破的窗紙,被風吹打著不停開闔的門扉,滿庭的蔓草,屋檐下大片白色的蛛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不讓我問他?」

  「他不過是受命行事,你問了也無濟於事。」

  平衍坐在步輦上將庭院裡里外外都打量了一遍,忽而笑了起來:「你去看看那邊槐樹下是不是藏著一個酒罈子。」

  「這麼晚了,你找它做什麼?」晗辛心煩意亂,隨口回絕。

  「去吧,反正也睡不著覺了,總不能幹坐著吧?」

  他難得語氣溫和,令晗辛微微驚了一下,繼而一想,這話也沒錯,只得嘆口氣,將平衍身上的錦裘又掖了掖,才照著他的指點,尋到那棵老槐樹,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刨開土,居然真的挖出一壇酒來。「這是你藏的?」她驚訝地問。

  「不是。」平衍笑了起來,「是晉王藏的,被我偷偷看見,就記住了。」他並不急於進屋,晗辛也覺得沒有打掃不能讓他進去,好在天氣已經暖和,平衍身上又層層疊疊穿了好幾層保暖的衣物,兩人索性就在院中拍開酒罈的泥封,你一口、我一口地抱著喝了起來。

  晗辛喝了一大口,將酒罈子遞過去,自己抹了抹嘴問道:「晉王為什麼會藏酒在這裡?莫非是因為這裡平時人跡罕至?他什麼時候埋下這酒的?喝著口感似乎也有三五年了。如果是這樣的話,莫非將你安排在這裡,是不希望你被人找到?可為什麼要這樣做?你不見了對誰有好處?」

  平衍好笑地看著她,問道:「你還記不記得第一次?」

  晗辛被這突如其來的偷襲問得一怔,耳邊嗡嗡作響,也不知道是因為喝了酒,還是因為他的話。

  他繼續說:「那天你就喝了酒。然後攔都攔不住,推都推不開。」

  晗辛突然站起來,「你別說了!」

  他置若罔聞:「我問過你為什麼,你掛在我的身上,只是笑,話都說不清楚了。」

  晗辛被他的話擾得坐立不安:「你為什麼要說這些?」她腳下虛浮,險些跌倒,酸澀充塞胸口,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將滿懷的愁緒發泄出來,「別說了!」

  「晗辛——」他輕聲喚她,聲音低沉而充滿了誘惑,令她幾乎無法自已地微微顫抖。他總是用這樣的聲音喚著她的名字,令她在狂喜中哭泣。他太過熟悉她,知道能用什麼樣的辦法令她失控。

  晗辛用力搖頭,想要將他的聲音甩出腦海,連連後退,一直退到了一棵樹下。她的背緊靠著樹幹,脫口道:「你別這樣,我答應你,陪著你,不離開,但你別逼我。」

  平衍安靜下來,目光在星光下熠熠生輝:「你說什麼?說清楚!」

  她全身失力,順著樹幹坐在地上,捂著臉仿佛無法面對自己的選擇:「你不能傷害她,否則我一輩子也不原諒你。」

  「你再說清楚點兒。」他步步緊逼,「你到底怎麼選的?」

  「我選你!」她大喊了起來,「我選你!我願意隨你去生去死。她早就將我的身契還給我了,我不是任何人的奴僕,我可以選你,但我不能背叛她。」

  「也不再為她做事?」

  「我……」她遲疑了。

  平衍坐在步輦上,手裡抱著酒罈子,輕聲笑了起來:「你怕什麼?你幫我就是幫她。畢竟我不會背叛晉王,只要她不做對晉王不利的事情,我就不會對付她。」

  晗辛含著眼淚點頭:「不會的,我不會讓你跟她成為仇敵。」

  平衍的手伸向她:「晗辛,你過來。」

  晗辛茫然抬頭,心口一片空茫。她怔了好一會兒,才終於起身來到平衍的身邊,任他將自己的手牢牢握住。

  平衍說:「你這個時候做決定再好不過,龍城就要有大事發生,我必須知道我能夠信任你。」

  「大事?」她茫然地重複他的話。

  「你問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那是因為有人想要保護我們。」

  「保護我們?為什麼?」

  平衍抬起頭看著天邊:「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他這話並不是詢問晗辛的意見,不等她回答,已經繼續說道:「晉王的人白天在北邊狠狠地揍了玉門軍的人。這會兒只怕嚴望已經帶兵出城迎戰了。平宸會崩潰,他會大肆報復所有晉王的人。」

  晗辛明白了:「我們在這裡,他卻找不到你。」

  平衍點頭:「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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