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碧台空歌(全三冊)> 第二十六章 山路風來草木驚

第二十六章 山路風來草木驚

2024-06-12 04:06:59 作者: 青枚

  賀有光坐在堯允日常坐的位置上,慢悠悠地翻動面前的案卷。他看得很慢,很仔細,似乎每一個字、每一個筆畫都要研究透徹。

  屋外稻田裡青蛙呱呱呱地叫著,一隻飛蛾也不知何時闖了進來,在燈罩上噼噼啪啪撞著,讓燈影不時地輕微晃動。

  

  堯允屏息耐心地坐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一任蚊蟲落在他的手臂上,貪婪地飽餐一頓然後振翅揚長而去。

  天氣悶熱,兩個大活人在斗室中相對,越發令人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來。賀有光鼻尖的汗珠跌下來,落在面前的案卷上,將墨跡洇開一小片。他這才仿佛是回過神,抬眼皮覷了堯允一眼,見對方身上衣衫已經被汗水浸透,卻仿佛入定一般紋絲不動,心中還是略有些佩服的。他將手中案卷扔開,揉了揉鼻樑笑道:「今日怕是看不完了。」說著拿起茶杯,身體向後靠在憑几上,自己喝了一口慢慢品著,忽然問道:「這清茶應該是南朝傳過來的,那個龍霄在這裡這麼久,也這么喝嗎?」

  堯允倒是被他問得一驚,愕然抬眼,直勾勾地盯過去。

  賀有光被他的目光盯得不由自主摸著自己的臉笑著問道:「怎麼?我說錯什麼話了?還是龍霄這個名字在昭明不能被提起?」

  這話自然是在譏諷。賀有光眼看著堯允將龍霄送走。過後雖然堯允絕口否認,只說龍霄是私自逃跑的,為此還處置了幾個經手的部下,卻也無論如何解釋不清為什麼遲遲不將龍霄送到龍城去。

  直到此時賀有光突然提起,仿如晴空霹靂一般,震得堯允手心冒汗。他明白,賀有光這是開始發難了。

  「龍使他……」堯允讓自己沉靜了一下,小心措辭,「他滯留在昭明期間,我與他只見過寥寥幾面,都是說了話就走,倒真是沒有留意過他到底愛喝清茶還是煮茶。」

  「是嗎?」賀有光果然不出堯允的意料,開始在他的話里做文章,「寥寥幾面?我怎麼聽說將軍和龍使都快成知交了,就連龍使出城,也是將軍親自護送。」

  堯允淡淡看著他,說:「你聽說的不真。」

  「那麼將軍幾次三番拖延時間不送龍使上龍城也不真咯?」

  「這倒是真的。」堯允早就想好了應對的話,不慍不火地說,「可龍使因為龍城被圍不願回去。當時龍城情形不明,我也不敢大意,寧願拼著被上峰責罰,也要確保龍使的安全,畢竟茲事體大。」

  「那麼三月初十送來的第二份公文呢?」賀有光從看過的案卷中翻出一份公函摔在面前。

  「不巧龍使病了,大夫囑咐不可貿然上路。」

  「哦?是嗎?」賀有光被他面不改色的謊言激怒,冷笑著問,「是哪個大夫說的?有沒有開藥方抓藥?藥方在哪裡?」

  「龍使信不過昭明的醫官,他使團中有自己帶來的大夫,現在還扣在驛館裡,督軍要想問,我可以著人去將他帶來。」

  「不急,我會慢慢查清楚。」賀有光目光在他臉上冷冷地掃了一圈,從案卷堆里又找出一份來,自己先仔細看了看,笑了笑,問道,「昭明駐守騎兵四萬三千人,為什麼馬匹只有不到兩萬匹?騎兵不都是一人雙馬嗎?這還差了六萬匹馬哪裡去了?」

  堯允以為他還要接著在龍霄的事情上做文章,不料他話鋒一轉,從完全預料不到的地方發起了攻擊。

  堯允雖然是昭明騎兵統領,但實際上統管整個昭明的軍事諸務。但賀有光的問題卻一時不好回答,他要理順一下思路,才能解釋:「昭明設置騎兵駐紮是先帝天祐四年時的事,到如今已經十五年了。當日南北雙方攻守形勢與如今迥異,兩家在這裡打過好幾場大仗,都因為落霞關地勢險峻又有天陣導致本朝落敗,所以當初設置昭明鎮本身就是為了防備落霞關出兵北上。」

  賀有光頗為不耐煩:「這與今日之事又有什麼關係?」

  堯允額頭冒汗,小心應付:「自然有關係。因為要防備落霞關借地勢之利居高臨下對昭明進攻,所以昭明配備的都是騎兵。但實際上昭明地勢狹窄,曲折多山,騎兵向南並沒有優勢。因此這十幾年的時間裡,就慢慢將騎兵裁撤了大半,而且由於這裡不需要長途奔襲,所以也沒有一人雙馬的配置,都是單人匹馬。現在昭明的軍力,是兩萬騎兵、兩萬步兵。」

  賀有光耐著性子聽他說完,才冷冷一笑:「是誰裁撤的騎兵?」

  堯允脫口就要回答,然而「晉王」兩個字到了嘴邊才猛然意識到這其實是個陷阱,又生生咽了回去。

  賀有光卻不容他有遲疑,冷笑著追問:「怎麼?說不出來嗎?」

  「裁撤調換駐軍這麼重要的事情,自然是朝廷下令,太宰府專人督辦的。」

  「太宰府?」賀有光仍然慢條斯理卻無比陰毒地問,「時任太宰不是平宗嗎?」

  「正是晉王。」

  「堯允將軍,平宗一介叛臣,你仍稱他為晉王,是不是心懷舊主啊?」

  「你!」堯允終於忍無可忍地跳起來,一拳砸在桌案上,「既然朝廷還沒有下詔蠲奪他的晉王之位,我稱他為晉王就理所當然。若這也成罪狀,那就請督軍拿出他已經不是晉王的證據來。」

  賀有光冷冷看著他,笑道:「不過是隨便問句話,堯允將軍何必發怒呢?」

  堯允毫不退讓:「我堯允是朝廷任命的官員,我的主人就是當今陛下。說什麼舊主。我尊敬晉王戰功卓越,治國有方,卻與他沒有任何牽連。督軍若是不信,儘管將我拿下鎖送龍城,由大理寺審理定罪。但在定罪之前,在下沒有必要在這裡聽督軍平白尋找事端往我頭上扣罪名。如果你一定要找罪名,我不妨送你一個:我堯允認為晉王比你們這些人,還有現在那位嚴太宰都要光明百倍。話放在這兒,要殺要剮隨便你。我不奉陪了!」

  堯允說完轉身就往外走。他拉開房門,外面一陣涼風襲了進來,登時將房中之前的憋悶之氣掃清大半。

  賀有光在他邁步離開前,冷冷地說:「堯允將軍,莫非你以為只有大理寺才能定你的罪,我卻奈何不得你嗎?」

  堯允腳下頓了頓,卻沒有回頭,冷哼一聲,摔門而去。

  屋外一片月朗風清。堯允來到院子裡,漫天星光灑了他一頭一臉,微風迎面吹拂,不遠處的水溝里蛙鳴鼓譟,蟲鳴唧唧。他停下腳步,心頭的怒氣消散了大半。

  堯允走出官邸,信步而行,隱約察覺到身後似有人若即若離地跟著,眼下只有一個地方可去。

  出了西城門,不到一里的地方就是金谷碼頭。

  離得還老遠,便聽見水面上琴聲錚錚,嬉笑聲,歌舞聲,猜拳行令之聲此起彼伏。

  總有一種人見縫插針地在合適的地方生存下去。在昭明,這些人被稱作船妓。

  船妓多來自南朝,有些是贖了身卻脫不了籍的倡家女子。

  北朝規定軍官赴任不得攜帶家眷,軍中諸人在外面蓄養外室也就成了見怪不怪的通例。即便如堯允這樣自律頗嚴的將領,也在金谷碼頭的花船中,有自己的紅顏知己,名叫安槐子。

  安槐子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乖巧伶俐,邊為他斟酒邊勸道:「知道將軍這些日煩心事兒多,可將軍既然好不容易來了,便多歇歇,且將煩心事兒都放在一旁吧。」

  堯允卻聽出了蹊蹺來,捏住她的下巴問:「你怎麼知道我煩心事兒多?」

  「將軍那位好友說的呀。我問他為何這些日都不見將軍,他說因為你太忙了,且煩事纏身,不得脫身呢。」

  「好友?什麼好友?」

  安槐子見他面色不善,心中也害怕起來,有點擔憂地說:「他說他姓賀,是從龍城來的。他說出將軍的很多私事,說是將軍在龍城的鄰居,連將軍的兩個兒子叫什麼都說了,我這才相信的。起先還當他故意詐我呢。」

  堯允心頭巨震,立即猜到那姓賀的人就是賀有光。只是想不到對方有備而來,對自己已經瞭若指掌,而自己對這個賀有光的來頭卻一無所知。如果一切都在賀有光的掌控中,那麼今夜發生的一切就難免不是一個圈套。

  他悚然而驚,猛地站起來,倒是嚇了安槐子一跳:「將軍,出什麼事了?」

  堯允低頭看著她,見她雙目瑩潤無偽,不像是有詐,便問:「那個人什麼時候來的?」

  「三天前。」她此刻無論如何也能猜出些頭緒了,驚訝地問道,「那人竟然不是你的好友。那為什麼會知道你家中情形?」

  堯允的心一路向下沉去,笑容變得冰冷:「是啊,為什麼。」

  忽然聽見外面有人說:「因為他要讓你知道你的妻兒都在他的控制中。」

  堯允一驚,唰的一聲拔出佩刀來:「誰?!」

  說話間屋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個人走進來笑道:「堯允將軍,這麼快就不認識了嗎?」

  燈光被門開時帶進來的氣流擾得亂晃,但堯允還是一眼看清了來人的面孔,吃驚地瞪大眼睛:「楚勒將軍!」

  楚勒微微笑了一下,轉向安槐子:「槐子,我同堯允將軍說兩句話,你幫我們在外面瞧著,別讓人靠近。」

  安槐子點點頭起身往外走,經過堯允的時候被他一把捉住手腕:「槐子……」

  安槐子看著他,笑容中滿是傾慕:「將軍放心,有我在呢。」

  這些天的糾結鬱憤在她這樣的笑容中突然一松,堯允覺得心頭微微有一層暖意,於是點點頭放開了手讓她出去。這才轉向楚勒:「你怎麼會在這兒?」

  楚勒謹慎地將門關好,拉著堯允到燈下坐下,才低聲說:「我到昭明已經七日了。」

  堯允連忙追問:「晉王的消息你聽說了嗎?據說他如今在漠北阿斡爾草原。」

  「是。」楚勒為了讓他安心,將他想知道的消息全都說出來,「焉賚他們已經找到晉王了。晉王安好,正在積蓄力量,準備東山再起。」

  堯允聽了卻是一驚:「東山再起?晉王是要打回龍城?」

  楚勒點頭:「我這些日從西邊四鎮到南邊五鎮都走了一遍,就是想看看有多少人到時候與晉王遙相呼應。」

  堯允立即直起身:「晉王但有所驅使,堯允一定效犬馬之勞。」

  「但眼下你的麻煩更多。」楚勒的神情嚴肅了起來,「賀有光不是太宰府派來的人,而是嚴望派來的。」

  堯允聽了一怔:「這,有區別嗎?」

  「當然有。」楚勒皺起眉頭,「太宰府給督軍的命令,是要嚴查諸鎮中晉王的故舊部屬。那個督軍被人在半路截殺,就是嚴望幹的好事兒。這個賀有光帶著嚴望私人的命令來到昭明,他的目的,就是要殺了你接管昭明。」

  堯允吃了一驚:「什麼?為什麼?」

  楚勒還沒有說話,忽聽外面安槐子高聲問道:「什麼人?你別過來,將軍……將……啊……」她話沒說完,慘呼一聲,再沒有了聲息。

  堯允、楚勒相顧駭然,一起起身沖了出去。

  屋外安槐子倒在血泊中,兩人正執刀向他們衝過來。楚勒反應敏捷,飛快地將堯允拽回門裡,將兩扇木門緊緊閉上。堯允也立即明白過來,和他一起死死抵住門板,外面門上傳來「篤篤」兩聲被刀砍的響動,門板一陣顫動,頂上的灰簌簌落下,撒了他們一頭一臉。

  外面的人猶自不罷休,將門撞得幾乎要裂開。

  楚勒沖堯允打了個手勢,兩人已有默契,拉過桌案頂住房門,楚勒拽著堯允從後窗跳了出去。

  屋後是一條污水溝,將城中污水排入江中。水溝上面就是城牆,楚勒帶著堯允越過水溝攀牆而上。

  好在昭明城的牆並不算太高,只有一丈八,兩人俱是身手矯健,三兩下便上到城牆頂上。楚勒拉著堯允說:「快走,既然敢動手,就不會容你逃掉。」

  那兩個刺客已經追了上來。

  堯允並不是一味保命的庸常之徒,這一路意外叢生,又兼他們傷了安槐子,胸中怒火早就熊熊燃燒了起來,順手將角樓旁戟架上的長戟抄在手中,向那兩個刺客橫掃了過去:「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殺我?」

  那兩個刺客似乎沒有料到他竟然會反抗,反倒怔了一怔。堯允發出一聲喊,手中長戟並不停歇,瞬間便將那兩人逼到了城垛邊上。楚勒見狀也過去幫忙,抽出長刀加入戰團。那兩個刺客一時竟然被壓得步步後退。

  堯允眼看自己占了上風,手中攻勢略緩,想著要抓個活口,不料長戟剛收回了半分,那兩人竟然不約而同抓住機會翻身從城牆上跳了下去。

  這一下出乎意料,堯允吃了一驚,和楚勒奔到牆邊去看,那兩人似乎都摔出了傷,彼此互相扶持,跌跌撞撞地飛快隱身到了黑暗之中。

  堯允將長戟一扔,撐著牆垛也要跳下去:「快追!」

  楚勒卻一把拽住了他:「現在不是跟他們糾纏的時候,當務之急是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

  正說著,又有守軍聽見了這邊的動靜巡視過來,喝問:「什麼人?」

  堯允推開要攔著他的楚勒迎上去:「是我!」

  他走到亮處,月光落在他的臉上,令對方能看清楚他的模樣。

  來的是城關校尉旗下的城門吏,平日堯允出入關隘經常從他身邊經過,堯允未必認得他,他卻一定認得堯允。然而當他看清堯允面孔時卻震驚得張大了嘴,仿佛見到鬼魅一般。

  見他沒有立即施禮,堯允心頭就有些不妙的感覺,他向前走了一步,問道:「你認不出我是誰嗎?」

  那人卻突然撲通一聲跪倒,顫顫巍巍地一邊納頭就拜,一邊哀求道:「將軍你饒了我吧,冤有頭,債有主,不是我害的你啊,你不要帶我走……」

  堯允怒氣勃然爆發,上前兩步一把揪住那人的衣襟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你在胡說什麼?」

  那人嚇得面色慘白,緊閉著眼睛口中猶自念念叨叨地說:「我上有老,下有小,平日吃齋不沾葷腥,也從不殺生害人,將軍你就算要報仇,也不要找我啊。」

  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沿著堯允的脊背向下蔓延,瞬間只覺全身的血液都漸漸要凍得凝固一般。他急切地掐住那人的雙頰,喝問:「你到底在說什麼?我為什麼要報仇?」

  手指接觸到對方的皮膚,體溫傳遞了過去,倒是令那人瞬間安寧了下來。他睜開眼,吃驚地看著堯允,猶似不可置信,偏著頭讓過自己的影子,讓月光完全落在堯允的面上,又伸手摸了摸堯允的臉頰,察覺到他血肉俱實,登時鬆了口氣。隨即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大不敬,連忙又要往地上跪:「屬下冒犯將軍,求將軍恕罪。」

  堯允看到他這個樣子已經略微明白了些,問道:「你把我當死人了?」

  那人仍舊覺得不可思議,點頭道:「剛剛有人來傳信,說將軍遇刺重傷不治,讓我們緊閉城門加強戒備,全城都要開始搜捕兇手。」

  饒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堯允還是聽得一怔,不由自主朝楚勒望去。難為楚勒到了這個時候還能保持冷靜,立即意識過來:「糟了!是賀有光!」

  堯允其實也已經想到,但由楚勒說出來,仿佛才不像是個荒謬的夢。

  「他為什麼要這樣?」

  其實楚勒不說他也能猜出來,只是還是需要從旁人口中聽到才能確定。

  楚勒搖頭道:「自然是為了接管昭明。只有你死了,他才能名正言順將整個昭明鎮和所有駐軍掌握在手中。」

  這是堯允最不想聽見的話,卻又是不得不相信的話。他皺眉沉思,手下不知不覺地鬆了開來。那人驚嚇太過,雙腿發軟,一時竟然站不穩,摔倒在地上。他抬頭朝楚勒看去,見那兩人心思根本不在自己身上,便不敢再作停留,扶著城垛一步步地向後蹭,到了兩三丈距離之外,自覺找回點兒力氣,這才跳起來跌跌撞撞地飛跑而去。

  堯允恍然回神,緊追了兩步,卻又被楚勒拉住:「別追了,這人沒有用。」

  賀有光這一夜直到深夜都還沒睡,仍舊在燈下苦熬著翻閱堆積如山的案卷。

  燈花爆芯,火光突然亮了一下,隨即暗了下去。賀有光恍然抬頭,仿佛這個時候才意識到已經很晚了。「來人啊,添水。」他向外面喊了一聲。然而夜幕濃重,外面一片蟲鳴之聲,卻沒有人應答。

  賀有光心頭突然升起了一種奇異的感覺,仿佛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正在發生。他站起來走到門口,揚聲問:「還有人嗎?」

  「來了來了。」一名侍從匆匆從外面跑進來,「督軍有什麼吩咐?」

  賀有光心細如髮,打量了一下他的模樣,倒是十分眼熟,應該平日見過好多次,臉上卻有著驚慌悲戚之色,於是問道:「你慌什麼?」

  那侍從說話的聲音都在發抖:「城中紛紛在傳言,說是堯允將軍遇刺身亡了!」

  賀有光吃了一驚:「什麼?!」他勉強鎮靜了一下,斥責道:「不要胡亂傳謠,現在什麼時刻了?」

  「四更了。」那侍從心神不寧,說,「剛才又有人說城外軍營起了譁變,將士們說要為堯允將軍報仇。」

  賀有光吃了一驚:「消息怎麼這麼快傳到軍營的?到底是誰在造謠?」

  忽然外面喧譁聲大起,遠遠望去火光從四下里升了起來。賀有光心頭閃過一陣慌亂,快步走下台階,穿過庭院來到門口。只見深更半夜,昭明城中卻因為四處火起,照得坊里街道間亮如白晝。滿城的人似乎都從睡夢中驚醒。賀有光立即意識到大事不好,連忙快步跑出去大聲喊道:「都別慌,都有什麼地方起火,里正和坊正在哪裡?還不快去救火!」

  大家聽見他呼喊,一時間紛紛站住朝他看來。忽然有人高喊了一聲:「就是這個人殺了堯允將軍!」

  滿城的人仿佛突然被聚集到了一處,嘩的一聲圍了上來,將賀有光團團圍在了中心。

  賀有光慌張起來:「你們要做什麼?堯允將軍沒有死,也不是我殺的,你們別亂來……」

  忽然又有幾個人滿身是血地跑了過來,後面還有人追著喊:「攔住他們,他們都是害死堯允將軍的兇手。」

  賀有光認出那幾個人都是自己帶來的隨從,本應該在驛站休息,此時卻不知為何披血狂奔。當頭一個人看見賀有光,便大聲喊起來:「督軍快跑,他們要殺你呀!」

  賀有光回過神來,轉身就要跑,突然馬蹄聲如雨點般響起來,一隊騎兵突然出現在街尾。人群中突然爆出歡呼聲來,有人高喊:「堯允將軍,堯允將軍沒有死!」

  堯允帶著五百手下手執強弓將賀有光團團圍住。

  賀有光聲嘶力竭地喊:「堯允,你要做什麼?你連太宰府的督軍都敢殺,是要造反嗎?!」

  堯允冷冷瞪著他:「是你逼我的,昭明鎮決不能落入嚴望那個亂臣賊子的手中。」

  賀有光有種大難將至的驚恐,大聲喊:「堯允,我是太宰府的督軍,並非要奪你的昭明。」

  堯允冷酷地笑了一下,笑意並沒有到達眼睛:「是嗎?」他用力揮下手,騎兵手中箭雨齊發,瞬間將賀有光和他的隨從全都殺於當場。

  堯允撥馬轉向眾人,高聲道:「諸位都看見了,這人今夜妄圖刺殺我,奪取昭明的兵權,我是迫不得已,奮而反擊,殺賊戡亂,決不能讓昭明落入歹人手中。」

  人群中嘩啦一聲爆發出歡呼之聲。一群人衝上去,用石頭瓦片奮力砸毀賀有光等人的屍體。

  堯允繼續說:「從現在起,由我正式接管昭明軍政事務,所有官員將領天亮前來向我匯報。騎兵從今日起進駐昭明城。從今日起,城中實施戒嚴,尋常人等,不得隨意出入城關。諸位父老請不要驚慌,待局勢安定,一切便會如常。」堯允說完,吩咐手下騎兵隨民眾去各處救火。他自己從馬上下來,將圍觀之人一一遣散,這才走到賀有光的屍體旁邊,低頭打量。

  賀有光身上仍穿著之前兩人交鋒時的短衫袴褶,一副居家隨興的樣子。堯允不由自主皺起了眉頭。

  之前官邸中的侍從到這個時候才匆匆跑了出來,看見地上被砸得面目全非的賀有光的屍體,吃了一驚,哭喪著臉跺腳哭道:「督軍你看了一宿的案卷,怎麼連口水都沒喝上就死了?」

  堯允心頭一震,吃了一驚,猛然轉頭問他:「你說什麼?你說他看了一宿的案卷?!」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