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恨無黃金堆到斗
2024-06-12 04:06:57
作者: 青枚
斯陂陀遠遠看見平安朝這邊過來,轉身就想走,不料平安已經先他一步開了口:「薩寶,我找了你三天了,你都避而不見,如今怎麼自己到我們大營來了?」
斯陂陀眼見躲不掉了,轉過身的時候臉上已經堆滿了笑容:「蘇毗說的哪裡話,你是主人,我是客人,只有我找你的,哪裡有我躲你的呢?我是來找葉娘子的。」
平安好奇起來,問道:「這些日總看見你跟她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薩寶,我可警告你,我們阿斡爾草原的姑娘隨便你挑,晉王的女人你最好別打她的主意。」
斯陂陀額頭上登時流下汗來,連連道:「蘇毗你饒了我吧,誰不知道葉娘子是晉王的心頭肉,我哪裡敢起那個心啊。再說就算我有心,葉娘子又哪裡會看得上我呢?」
平安要的就是他這句話,淡淡笑了笑說:「有你這句話就好。我可告訴你,我的眼睛盯著呢,你什麼時候見過她,跟她在帳篷里私底下說了多長時間的話,也都記在心裡。若是哪天不高興了,便去告訴晉王去。」
斯陂陀人精一樣的人,如何聽不出她的言外之意,登時跳了起來,怪叫道:「蘇毗,你好歹是漠北丁零的頭領,這種下流的事情你是做不出來的。」
他叫得越凶,平安就越是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痛點,笑道:「下流不下流,就要看薩寶你肯不肯幫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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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陂陀早就知道遲早會扯到這上面來,氣呼呼地哼了一聲,問:「好吧,這次你又要要多少?」
平安笑得見牙不見眼,伸出五根手指頭:「五千人的大軍要吃飯,按五個人一隻羊一天算,就是一千隻羊。阿斡爾草原是不夠用的,我跟山後阿里諾爾草原的赫勒部商議,他們能提供五萬隻羊。」
斯陂陀哼了一聲:「我沒錢。」
「自然,自然,怎麼能讓薩寶你出錢呢?」平安笑眯眯地不為所動,「赫勒部的人最愛波斯人的香料,薩寶你給他們一百斤香料,就可以換五萬隻羊。」
斯陂陀將手掌伸出去阻止她繼續說下去,直截了當地拒絕:「不干!」
「薩寶……」
「你不用說了。」他開始反過來算帳,「之前我護送你回阿斡爾這個帳就不算了,我直接去找晉王算。上個月你們找我借了一百斤黃金,說是籌備武器;十天前又從我這裡搬走一百箱葡萄酒,說是要向諸部籌集馬匹;如今連吃飯的口糧都要我掏錢。到底是晉王在打仗還是我在打仗?你們打下了龍城會讓我做皇帝不成?我千里迢迢從波斯運來的貨物,一個錢沒賺到,全都捐給你們了。我是生意人,不賺錢的買賣我不做。」
平安也知道他說的都是實情,但賀布軍五千人的軍費總得想辦法籌集,諸部既然不肯出兵幫助平宗,總算願意提供些武器馬匹食物,但也有限得緊,遲遲不能到位。葉初雪與平安商議後想來想去,這冤大頭還是得找斯陂陀,有他花錢墊底,諸部有利可圖,才肯將後續補給供應上來。
但與斯陂陀這種商人打交道實在不是她的長項,被斯陂陀問得啞口無言自覺理虧,只得哀求道:「薩寶,你前面都掏了那麼多錢了,若是為了後面這點兒香料壞了交情,只怕前面的帳也追不回來了。」
斯陂陀根本不吃這一套,冷笑道:「好啊,晉王若是要賴帳儘管賴,我不怕把他這些事兒都傳出去,看看還有哪個粟特人敢再跟你們丁零人做哪怕一粒粟米的生意。」他說完,抬頭看了平安身後一眼,哼了一聲,轉身揚長而去。
平安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卻又無可奈何,頻頻搖頭,低聲罵道:「奸商。」她轉身,發現葉初雪不知何時站在了身後,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嫂子!」平安臉上略有些掛不住,「你都聽見了?怎麼不幫幫我?這斯陂陀真是滑不溜手,我搞不動他。」
葉初雪好笑地看著她:「你哥哥從小將你放在軍營里培養,你哪裡懂得商人的心思。」
平安不服氣:「你不也是在軍營長大的嘛,怎麼就能拿捏住他?」
「那是因為你一開始就說了不該說的話。」葉初雪斜眼瞧著她冷笑,「我跟他能有什麼瓜葛?拿這個去威脅他,一開始就被他摸著了你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脈。你好歹是蘇毗,這樣拉下臉不顧姿態地威脅,定然是急得很了。商人對囤積居奇成性,你越著急,他就越不肯鬆口。」
平安被她戳穿了之前的下流手段,臉上有些發燙:「你都聽見啦?你不生氣?」
葉初雪笑起來,像是聽見好聽的笑話:「這有什麼可生氣的,你不是沒得手嗎?」
平安嘆了口氣,拉著她的手搖了搖:「我是真沒辦法了。阿兄那五千張嘴等著吃飯,不把他們餵飽了,阿斡爾湖畔的羊就全都會被他們吃掉的。其實就算是斯陂陀肯給我這一百斤香料,也不過是兩個月的食量,過後怎麼辦?」
葉初雪嘆了口氣,知道她也確實為難。歷來草原諸部從沒有這樣專門養過軍隊,都是諸部男丁平日放牧漁獵,戰時由族長徵召,戰士自帶糧食從軍,因此從來也沒有過要為籌措軍糧而發愁的事情。
漠北丁零還保持著沙林汗時期的習俗,與龍城的軍制截然不同。阿斡爾諸部對這麼多軍隊白吃飯而不放牧漁獵也深感不解,並不像平安所說願意後續供給,一切全憑平安在各處借貸籌措,確實非常不容易。
葉初雪點了點頭,說:「是啊,坐吃山空是不行的。再說阿斡爾草原有多大,就算把陰山、穹山,乃至西邊水草地諸部全都算上,也供不起這麼多人吃喝。更何況人只會越來越多,五千兵力遠遠不夠他奪回龍城的,只怕把阿斡爾草原掘地三尺,也養不了這麼多人。」
平安連連點頭,發愁地說:「是啊,這可怎麼辦好呢?」
葉初雪不以為然:「這事兒你本來從一開始就不該替他去張羅。五千個精壯男丁,比一般人都要強壯得多,坐等著你一個女人去給他們找吃的,他們也好意思。」
平安自從擔任蘇毗以來,一直將諸部安危生計當作自己的責任。所以平宗來了之後,她也全心全力地去為賀布軍籌集軍糧軍需,此時聽葉初雪這麼說不禁愣住。這是她從來沒有想到過的方向,仿佛一切理所當然,卻沒有想過自己其實可以甩開手不去管。
「可是我不去管,誰管呢?」
「晉王啊。」葉初雪笑得涼薄,「軍隊是他的,龍城是他的,要東山再起的是他,自然是他來管啊。再說了,就算你看在兄妹情分上願意幫他,漠北丁零願意嗎?就算是跟他們買馬買羊,他們也得供得出來啊。你們漠北丁零如果食物能夠自給,你還用每年冬天出去給商隊護路嗎?」
平安知道她說得有道理,但有道理的事情未必是對的事情,她嘆了口氣:「總得有人幫他啊,能幫他的只有我了。」
「還有我。」葉初雪指著自己的鼻子笑了笑,「龍城是他的,可把龍城搞丟的是我;要東山再起的是他,可他若真能東山再起,大概我的好處比你多。所以這事兒該是我來管,你就別操心了。」
平安皺眉看著她,滿心狐疑:「你有辦法籌措軍糧?」
「軍糧,馬匹,更多的人,還有龍城,我都有辦法給他弄來。」她說得信心滿滿,一點兒也不像是誇大其詞。只是平安卻拿不準,她連身上的衣物都要自己提供,又拿什麼去幫助平宗?
葉初雪也看出她的疑慮,笑道:「你就別操心了,交給我就好了。」
說完葉初雪就要離開,平安叫住她:「等一下,你要去哪裡?」
葉初雪指著斯陂陀的營地,笑道:「要發財自然得找財神爺啊。」
平安想想也對:「也是,只有你出面能從他的嘴裡摳出些肉來。只是我阿兄一會兒就要跟我要軍糧了,我怎麼跟他說?」
「讓他來找我。」葉初雪說完,頭也不回地朝斯陂陀的營帳走去。
自那日之後,平宗一連在軍營中待了四日,這是第五日了,她已經整整五天沒有見到他了。她知道他忙於整軍練兵,只是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她就不會再袖手旁觀,她要主動行動了。
斯陂陀看見葉初雪進了自己的營帳,笑道:「公主殿下,就算你來,我也沒有一百斤香料了。」
「沒有就算了,我不是來找你要東西的。」葉初雪淡淡地將這件大事略過,問道,「你剛才去找我,是鳳都來消息了?」
「是。」斯陂陀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她,「飛盧頗聽說是你的事情,毫不拖延,立即照辦,看來他比我更相信你啊。」
葉初雪接過信飛快地瀏覽了一遍,笑道:「他只是比你更相信我能給他帶來好處。」合上信,葉初雪抬頭看著斯陂陀,卻說起了別的事情:「薩寶,你該走了。」
斯陂陀一怔:「走?去哪兒?」
「去龍城,去漠南。你不是商人嗎?在這裡又沒有生意做,要賺錢還是得去龍城呀。」
「啊?這就讓我走?」斯陂陀十分意外,神色之間頗為惆悵,「這麼快?」
葉初雪忍俊不禁:「薩寶,當初讓你送蘇毗他們回來,你滿腹怨言,說是耽誤了你做生意。如今讓你走,你又不開心,這也太難伺候了吧?」
「唉,不一樣,不一樣。」斯陂陀擺擺手,「現在你們來了,天天這麼熱鬧,又是籌糧,又是吵架,這樣的熱鬧看不到了豈不是可惜?」
葉初雪被他氣得笑了起來:「想看熱鬧還捨不得點兒財物,這話要讓晉王聽見了,你還想在江北混嗎?」
斯陂陀嘖嘖地搖頭嘆息:「公主殿下,你怎麼也跟那個蘇毗一樣拿晉王來嚇唬我?」
葉初雪雙目流盼,笑嘻嘻地瞧著他:「因為你怕他呀。」
斯陂陀大搖其頭:「不對,不對,公主殿下,這裡這麼多人,在我看來不過分為兩種:有利可圖和無利可圖。晉王對我來說,就是得罪了無利可圖,不得罪也許有利可圖而已。利是什麼呢?利就像名酒美人,看見了自然要奮力爭奪,不讓半分與人。但若是要得不到呢,也死不了人。晉王這人吧,雖然有可能讓我有利可圖,但如果他要總是拿著刀頂著我的脖子,我就寧願不要他的利了。」
他這一篇大論倒是葉初雪從來沒有聽見過的,竟然覺得既新鮮又有趣,忍不住追問道:「你不怕他?那為什麼每次他的要求你都答應?」
斯陂陀哼了一聲:「誰讓你跟他在一起呢。」
「我?」葉初雪聽見這樣的回答既驚訝又感動,笑道,「薩寶,真沒想到你這麼給我顏面。」
「這也是有原因的。」斯陂陀似乎是因為要走了,所以知無不言,一股腦兒全都說出來,「因為你是南朝的公主,我兄長飛盧頗很看重的人。如果連你都要感激我,那麼我兄長就會對我另眼相看。」
手足間這種暗中較勁的小伎倆葉初雪再熟悉不過,登時覺得斯陂陀此人雖然表面上市儈貪婪,實際上卻十分率真可愛。她嘆了口氣,也覺得有些憂傷:「薩寶,你去龍城可要自己保重啊,我還指望著跟你重聚呢。」
斯陂陀摸著自己唇上微微上翹的鬍髭,突然笑起來:「公主殿下,你有什麼要我做的,到現在還不說嗎?」
葉初雪眨了眨眼,剛剛泛上來的一點兒傷感登時煙消雲散:「你看,你這個樣子就一點兒也不可喜。」
斯陂陀嘿嘿一笑:「公主殿下,我最喜歡你的地方,就是你雖然不是商人,但有一顆商人的心。你跟我一樣,不會做無利的買賣。你肯定是有求於我。說吧,有什麼需要我幫你的?」
他的話已經說得如此明白,葉初雪自然也就沒有必要兜圈子,拉著他坐下,一點點給他講解:「你說得對,現在讓你走,是因為時機到了。這個時機對你是有好處的。我得到的消息,龍城的秦王即將重新出山,我希望你去了跟他取得聯繫。我需要你幫我在中間傳些話。」
斯陂陀有些不明白:「你既然都能得到龍城的消息,為什麼還要我傳話?」
葉初雪不答反問:「薩寶,既然販賣香料就能賺錢,你的貨里為什麼還有皮毛、珠寶和葡萄酒?」
這話果然是以商人之口說出來,斯陂陀立即明白,笑道:「這就好辦了,有我你就放心吧。」
葉初雪倒是沒想到他如此豪爽,於是說:「你別急,我要給你好好交代一下。」
葉初雪這一交代便是整整一下午,眼見得他的手下送進飯食來,才驚得起身,笑道:「哎呀,都到了這個時候了,我得走了。」
斯陂陀卻十分不舍,說:「你看我這裡都為你備下美食,你卻要走?」
「再不走,只怕有人要找你麻煩。」葉初雪看了看從人送來的豐盛餐食,旁邊還有水晶杯和葡萄酒,便過去倒了兩杯酒,遞給斯陂陀一杯,笑道,「薩寶,記住我的話,好好保重,咱們在龍城再會。」
斯陂陀有些迷惑地看著她問:「你就這麼有把握你的辦法一定可行?」
葉初雪低頭想了良久,嘆了口氣:「我欠他一個龍城,就還他一個龍城。」
斯陂陀搖頭:「只怕到時候他會覺得此龍城非彼龍城,並不會領情呢。」
葉初雪知道他說得有道理,不禁呆了呆,突然仰頭將杯中葡萄酒一飲而盡,苦笑道:「但盡人事而已。這是唯一能夠兩不相負的法子。薩寶,多謝你聽我說了這麼多,只是這話只在咱們兩人之間說,不可告訴第三人。」
斯陂陀撫胸行禮:「公主殿下,你是個了不起的女人。我會在龍城等你,若是到時候你不願意留在晉王身邊,就來找我,我送你回鳳都。」
葉初雪微微笑了笑,也學他的樣子撫胸行禮,卻再沒有說一句話。
突然外面響起平宗怒氣沖沖的呼喝聲:「葉初雪,你給我出來!」
這早就在葉初雪的意料之中,抬頭看著斯陂陀笑道:「來了。」將那一點點傷感壓下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掀開門帘出去面對憤怒的平宗。
平宗皺著眉頭,雙臂抱胸,看著那女人施施然從斯陂陀的帳篷里走出來,似乎一點兒也不覺得她自己做了非常令人不能容忍的事情。她越是平靜,他就越是生氣,目光死死盯在她身上,看著她走到自己面前,神色平靜地看著自己。
「你在裡面待那麼久,做什麼了?」他語氣不善,卻還不想在斯陂陀的地盤討論正事,隨口就找出一件過錯來。
「送行。」葉初雪早就摸透了他的脾氣,連他會問什麼樣的話、有什麼樣的反應都早已經料到,隨口找一個理由就將他給堵了回去,「斯陂陀明日啟程去龍城。」
平宗始料不及地愣住,隨即明白過來,登時怒火又冒了上來:「葉初雪,這也是你搞的鬼是不是?你不但不讓平安幫我籌措軍糧,連斯陂陀都趕走,這是要釜底抽薪徹底斷了我的軍資啊。」
葉初雪譏諷地瞧著他:「再多的錢也是人家斯陂陀的,不是你的。你倒好,直接把他當軍需庫了。」
平宗氣得指著她的鼻子正要說話,看了看周圍冷眼看著他們的粟特勇士,壓下怒火,拽著葉初雪就往外走:「你跟我來。」
晉王發怒,一路上遇見的人都不敢過來自討沒趣。平宗拉著葉初雪直接進了自己的大帳才放手,問道:「你到底什麼意思?還是要跟我作對,在背後搞鬼?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跟我是一邊的嗎?還是因為那天我說要打南朝,你便又要與我為敵?」
他越是暴跳如雷,葉初雪就越是無動於衷。看他氣得頭髮都幾乎豎了起來,她反倒不著急去說什麼,索性往酒紅色的氍毹上一坐,抱著腿將下巴放在膝蓋上,歪著頭看他發脾氣。
平宗脾氣沒有發完,卻見她這副模樣,被那雙黑白分明光彩照人的眸子盯得心頭一癢,火氣登時散去了大半。他被她這副模樣惹得越發煩躁,走到她面前伸腳輕輕踢了一下她的腿:「你這副模樣做什麼?別以為做出楚楚可憐的樣子我就不會跟你算帳!」
「我是那樣的人嗎?」她淡淡地問,目光中全是譏誚,仿佛他的惱怒上火在她看來無比滑稽好笑。
「你最會用這種模樣勾引人。」平宗說著這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當初在長樂驛初遇的情形,他怒視著她的同時,還是忍不住走了一下神。
葉初雪卻不給他機會胡思亂想,冷冷地說:「我是會勾引人,可我不會向人求饒。」
平宗被她噎住,哼了一聲,怒火漸漸下去了一些,這才察覺到異常:「不對,你明知道我會來跟你算帳,還這麼胸有成竹?你知道我生氣居然一點兒也不害怕?」
「我為什麼要害怕?你會咬我嗎?」葉初雪對他的眉頭視而不見,笑嘻嘻地說,「現在有小白,我不怕你。」
她越是這樣,平宗就越是將憤怒平息下來。他索性在她面前坐下,直愣愣瞧著她的眼睛:「我問你,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要阻止我奪取龍城?」
「怎麼會?我一直在幫你。」她的目光澄澈無偽,毫不躲閃。
平宗於是相信了。他冷靜下來,開始思索:「你不是暗中搗鬼,卻把我的軍糧搞沒了。為什麼?」
「不發脾氣了?不亂罵人了?」葉初雪揶揄地問了兩句,見他老實搖頭,這才繼續說,「我讓安安不要管軍糧的事情,是因為她實在養不起你了。」
平宗聽了一怔,隨即明白。
「可是,不是說赫勒部有五萬隻羊嗎?」他仍舊不死心地問。
「那也不是長久之計,吃完了怎麼辦?」
「吃完了再想辦法吧。」平宗最近忙於練兵,並沒有心思在這上面。集結到這裡的散兵良莠不齊,他要將這些人重新編組,教授練習戰術,訓練馬匹,甄別每個士兵的能力。千頭萬緒全都要他親力親為,他也十分疲憊。
「與其那樣不如現在就去想辦法,那五萬隻羊又不會跑,你該看作是你最後的補給。」
「想什麼辦法?我到哪裡去找糧?」
葉初雪沒好氣地說:「你自己去想!」
平宗也知道自己實在太過浮躁,於是努力讓自己沉下心來仔細想了想。很多事情其實他都應該知道,只是太執著於重新訓練他的軍隊,一時竟然忽略了。他驚訝地抬起頭:「你的意思,是讓我們去搶?」
葉初雪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當日你們丁零人還在關外遊牧,中原還在前朝手中,就飽受邊患之苦。前朝太尉王琚就曾經說過,丁零人以殺戮為耕作,以搶掠為邊貿,非人而類獸……」
葉初雪這話,其實是在諷刺他說那個「搶」字,如同當初丁零人剛剛越過陰山時一樣野蠻不開化。
平宗被她嘲笑得鼻尖冒汗,惱羞成怒,伸手過去掐住她的臉蛋恨恨地說:「你再笑!」
葉初雪的目光一下子溫柔了下來,湊過來在他唇上輕輕親了一下,低聲笑道:「別生氣嘛,你若還是非人類獸,我可不敢招惹你。」
這卻是以前從來沒見過的媚態,她的吐息落在他的唇上,激得平宗心頭一盪,一把將她扯到身前,湊到她耳邊輕聲說:「你這還不是招惹我?你等著我變成野獸嗎?」
葉初雪心頭警惕起來,連忙將他推開笑道:「你好好聽我說,別總是一見面便動手動腳,也不怕耽誤正事。」
平宗於是放開了她問:「那你說說,到底有什麼好辦法?」
葉初雪向後退著拉開兩人間的距離,一邊抬起手將頰邊垂下的髮絲別起來,一邊斂容道:「其實也跟搶差不多,但自然不能是掠邊犯民,那樣只會讓人認為你已經到了窮途末路,不擇手段了。」
「這是自然。」
葉初雪便繼續分析:「上回說過龍城的兵力布置,你有什麼想法?」
平宗眼睛在她臉上留駐不肯挪開,聽她這樣問,便再也忍不住伸手過去捏住她的鼻尖笑道:「你居然來考我?」
「真討厭!」她把他的手打開,不高興地白他一眼,「跟你說正事,能不能別動手動腳的?」她這麼說著,卻忍不住又橫過臉去飛了個眼風,惹得平宗得深吸幾口氣才能壓下把她壓倒的衝動。
平宗突然跳起來,大步走向帳外,衝著門外喊:「去把焉賚找來。」
葉初雪不明所以,愕然問道:「你找焉賚將軍做什麼?」
平宗語氣不善地說:「找人看著咱們,要不然今日什麼話都說不了了。」
葉初雪愣了一下,登時忍俊不禁,卻也知道他說的是實情。她最喜歡看自己在他身上造成的影響,見他這個樣子,索性跳起來走到他身邊,軟軟偎進他的懷中,雙臂纏上他的脖頸,湊過去撒嬌:「親親我。」
平宗差點兒把她推開,握住她的腰卻又捨不得,只能咬著牙問:「你又搞什麼鬼?」
她見他不肯來就自己,便踮起腳尖拉低他的頭,從他的嘴角一路吻到耳根,咬著他的耳垂用牙齒輕輕磨吮,笑道:「趁著焉賚來之前,還有點兒時間……」
平宗本就如紅心明滅的火炭般強自壓抑,聽了這話便如同被添了薪柴,再也把持不住,彎腰將她整個人托起來,轉身壓在帳篷的支柱上,用身體死死抵住她,毫不客氣地深深吻了下去。
葉初雪輕輕喟嘆,張口迎向他,兩人唇舌瞬間便糾纏到了一起。
葉初雪覺得平宗才是她第一個戀人。此前和任何人在一起,都不像現在這樣,仿佛永遠親熱不夠,恨不得時時都貼在他身上才好。只要他在自己身邊,不管什麼事情都能惹得她心情愉悅。她渴望著他的撫摸親吻,渴望他的氣息包圍著自己,尤其是在不需要強迫自己保持清醒的時候,在可以肆無忌憚投入情愛之中時。
她一生從未如此全心投入過。
那一夜在石樑上,她從平宗那裡學會了將私情與國事分開。愛便投入地去愛,而國事並不需要妥協。兩者原來是可以不相關聯的,她原來可以不用考慮屆時不得不去面對的局面。只因知道今後必然會有他們彼此成仇的一天,所以才更要珍惜如今的兩情相悅彼此相屬。
她將自己所有的美麗、熱情、嬌媚、妖嬈、豐艷都給了他,酣暢而盡興,毫無保留。醉便醉了,只要不忘記醒來就好。
平宗敏銳察覺到她的變化。他隱約猜得出她及時行樂的想法,卻比她更深一步地給予她歡愉,她要想醉,他就做能醉死她的海,讓她一輩子也醒不過來才好。
「這火是你點的!」他粗喘著在她耳邊說,「你要負責。」
忽聽見焉賚在外面大聲道:「將軍,我來了!」
仿佛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平宗覺得自己的頭頂在冒煙,他沮喪地吼道:「等著!不叫你不許進來!」
焉賚一進來就感覺到帳中氣氛不對,他登時明白,幸災樂禍地壞笑了一下,問道:「是不是屬下來得不是時候?要不然我先迴避一下?」
平宗沒好氣地吼:「你給我站住!我不說走你就敢走?葉娘子有話說,你就聽著。」
焉賚不明所以,不過既然不讓走,又不需要他說什麼,只是聽著還是做得到的。於是在氍毹上一坐,問道:「好,葉娘子請說。」
平宗從葉初雪的手上接過酒囊,向後退了兩步與葉初雪拉開距離,喝了一口酒說:「說吧。」
葉初雪風情萬種地斜睨了平宗一眼,這才正容轉向焉賚:「其實我要說的話就一句:你們不能在阿斡爾草原縮著,得出去打仗。」
平宗和焉賚不由自主地對視一眼。平宗也坐下來,催促道:「你繼續說。怎麼打?跟誰打?」
「自然是跟龍城打。」
焉賚皺眉:「現在就去打龍城,太急切了吧?我們的力量遠遠不足以攻下龍城。」
葉初雪胸有成竹地一笑:「沒錯,所以不是讓你們去攻打龍城,而是將龍城的兵力吸引出來,在你們擅長打和好打的地方打,也不需要全殲敵人。有一句話我必須要囑咐,你們從今日起,一直到奪回龍城為止,每一步都需要顯示出晉王的仁和寬厚,儘量少殺人命……」
平宗嗤笑:「婦人之仁。」
「這不是婦人之仁。」葉初雪的神情異常嚴肅,「這是為你營造聲望。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打龍城是最後的選擇,我讓你去與龍城的兵打,只要打出名聲來,讓其餘的人對你聞風喪膽、望風而逃即可,不需殺傷太過,以奪取輜重糧草為主。不需一戰定勝負,可以時時侵擾。令龍城不得安寧,令龍城中的宗室、百官、百姓、望族們知道你還在,你隨時會回來,知道他們如果有什麼不滿可以借你的聲勢說出來。這樣在龍城內部就可以給平宸形成壓力,逼亂他的腳步。」
平宗素來知道她狡黠多詐,卻沒想到說起用兵也頭頭是道,越聽心頭越是激越,之前的情慾早就湮滅不見,追著問:「還有呢?」
「總之就是一個字:打。你的輜重、糧草、人心、聲望都要靠打來獲得。而且這是一石三鳥之計,除了前面說的軍需和對平宸的壓力之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葉初雪說到這裡故意停了一下,果然焉賚最先沉不住氣追問:「是什麼?」
葉初雪看著平宗微笑:「你猜呢?」
平宗起初還在思索,見她朝自己看過來,兩人目光相交,電光石火間他就猜到了她的想法,情不自禁地猛一拍大腿:「好辦法!」
焉賚猶自疑惑:「到底是什麼?」
平宗樂呵呵地看著葉初雪,目光不離須臾,口中向焉賚解釋:「龍城眼下主要有三軍,禁軍、賀蘭軍和玉門軍。禁軍對咱們並無惡意,如果和他們接戰,就以寬仁為主,讓他們回去廣為傳布我晉王又回來了。賀蘭軍和賀布軍需要好好決一勝負,但也要手下留情,讓他們明白賀布部和賀蘭部並非私仇,以後還是可以重歸於好的。這兩部可以借接戰之機暗中聯絡和解。剩下的玉門軍則要迎頭痛擊,有多少就滅多少。滅他們的氣焰,打他們的威風,削弱他們的力量,讓他們聞風喪膽,望風而逃。」
葉初雪見他將自己的意圖說得如此清晰透徹,心中也十分歡悅,笑道:「雖然咱們的人不多,但龍城內部三軍鼎足,誰都不會將全部兵力調到城外去,所以他們只有兩個辦法,輪流出戰或是聯軍出戰。輪流出戰就來一個打一個。聯軍的話更好,這三部既然彼此嫌隙已深,定然互不統屬,他們自己就會先亂了。」
平宗興奮地站起來,大步來回踱著,搓著手說:「葉初雪說得沒錯,攻城不可取,一點一點消磨他們的人心力量才是上策。而且……」
「而且……」
葉初雪和平宗不約而同地說了一聲「而且」,兩人先是愕然對視,隨即默契地笑開。
焉賚左右扭頭看著他們倆,急著問:「而且什麼?」
平宗把機會讓給葉初雪:「你說吧。」
她又露出了那種狡猾的笑容:「而且這邊如果打起來了,邊郡諸鎮一定會起兵響應。」
焉賚眼睛一亮:「到那個時候就是扭轉局勢的時候了!」
平宗抓起酒囊仰頭咕嘟咕嘟地將酒一飲而盡,放下手抹了抹嘴才問:「那麼下一步要商量的是我們怎麼把龍城的兵給招惹出來。」
葉初雪笑道:「這還不容易?都不用你晉王出面,只要你這五千人到龍城附近轉一圈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