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漏斷人靜孤鴻影
2024-06-12 04:06:51
作者: 青枚
進了四月,龍城的天氣已經熱了起來,即便秦王府的火壁比別處多燒了一個月,此時也不得不停了。但平衍病後比以前更畏寒,仍然時時嫌冷,需要在屋中籠著熏籠。
平衍的目光落在熏籠上,仿佛對那上面鏤空的纏枝葡萄花紋十分感興趣一般。晗辛引著崔璨進來,側身相讓:「崔相,請進吧。」
崔璨抱拳相謝,隨阿嶼進屋,還未來得及看清裡面的人,納頭便拜:「丞相崔璨,拜見秦王殿下。」
平衍看他這個樣子由衷笑了出來:「崔相,你還是如此客氣。快請起。」
崔璨這才起身仔細打量平衍,驚覺他比兩人關在獄中時還要委頓消瘦,面上籠罩著鐵青之色,病容沉重,不禁搖頭:「殿下卻比當日清減了許多。一直聽說殿下身染沉疴,今日才得來探望,請殿下不要見怪。」
平衍笑了笑:「崔相政務繁忙,有勞掛心了。」
晗辛在外面聽見兩人寒暄到這個地步,知道下面該進入正題了,正想聽下去,突然有人跑來稟報:「宗正寺遣人來查看秦王的病情。」
晗辛一愣:「宗正寺?」她想了想,壓下心中詫異吩咐道:「現下殿下正在見人,一時不好通報,你跟對方說,有什麼話可以留下等我轉告。」
門房卻說:「來人說與晗辛娘子一見也可。」
晗辛更加奇怪。她在秦王府並無正式的名分,充其量不過是府中一個管事的下人,無論如何也輪不到她去接待朝廷的官員。但越是蹊蹺的事情,越代表後面有特殊的緣由,她自然不會避而不去面對,於是說:「好,將人帶到前面書房吧。」
一時門房上的知客引著人進來,通報導:「宗正寺舍人崔黃明求見。」
晗辛心中一動,起身相迎,見對方是個四十歲出頭的中年官吏,模樣並無特殊之處,於是笑道:「崔舍人長樂。」
崔黃明目不斜視地還禮後與晗辛分左右坐下。晗辛見他一言不發,便揮手令一旁伺候的僕役退下,這才笑道:「這裡已經沒有旁人了,崔舍人有什麼話但說無妨。不知崔舍人見殿下是有什麼要務嗎?」
崔黃明突然抬起頭來將晗辛上下打量了一番,說:「在下今日來,並非來見殿下,而是為了來見娘子。」
在聽見他名字的時候,晗辛就隱約有了些預感,聽他如此說,眼睛驀然一亮,隨即斂住,好奇地笑道:「哦,我在龍城人地生疏,卻不知道誰會惦記著我?」
崔黃明似乎對要自己傳話這件事情十分不情願,板著臉並不多作解釋,只是說:「那人說我可以傳信,請你將要說的話寫好,我帶回去。」
晗辛一愣,笑了笑:「崔大人真是宗正寺派來的嗎?聽這語氣倒像是廷尉署的人呢。」
崔黃明冷冷地說:「娘子是覺得有把柄會被廷尉署抓到?」
他的態度激怒了晗辛,她也冷下了臉,淡淡一笑:「你既不說傳話的人是誰,我怎麼知道要寫什麼信?又不表明自己的立場,我又怎麼知道寫點兒什麼不會被你拿去做證物?我不知道是誰讓你來的,但如果你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次就只能委屈你空跑一趟了。」
崔黃明來之前只知道晗辛是一個侍女,卻沒想到區區侍女居然有這樣的見識和氣魄,一時噎住,知道這趟任務完不成回去沒辦法交代,只得嘆了口氣說:「誰要向娘子傳話,莫非娘子真的猜不出來?」
晗辛反問:「我下午要做什麼崔舍人知道嗎?」
崔黃明怔了一怔,幾乎以為聽錯:「什麼?」皺起眉頭深覺被冒犯:「你一個娘子要做什麼,我怎麼會知道?」
晗辛笑道:「是了,沒根沒據,沒頭沒尾,崔舍人看著我都猜不出我會做什麼,我又怎麼會猜到什麼人勞煩崔舍人來這裡呢?天下那麼大,人那麼多,我怎麼知道是哪個?」
崔黃明臉上有些掛不住,起身道:「既然娘子猜不到,想來這話是沒有必要傳的。娘子慢坐,在下告辭。」
晗辛淡淡一笑,拈起一顆櫻桃放進嘴裡慢慢品嘗,連起身的意思都沒有。
崔黃明被她晾在了當地,眼見她毫無阻攔的意思,自己總不能真就這樣走了,只得站住問道:「娘子莫非真不知道她剛進龍城的時候在什麼地方落腳?」
這話一出,晗辛便知道這一次較量自己到底還是贏了,低頭掩住微笑,低聲說:「我到龍城的時候她已經在宗正寺了,倒是歸崔舍人管。」
這話其實已經委婉地承認了她知道要傳的是什麼人的話,卻又一點兒沒有留下會被人拿來做文章的把柄,其中的機敏狡黠令崔黃明暗暗搖頭。
「既然知道了是誰,娘子就不想知道前後原委嗎?」
晗辛低頭思量了一會兒,突然抬起頭笑道:「崔舍人請回吧。」
崔黃明一怔,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你都知道是誰了,莫非仍不信任我嗎?」
「舍人多心了。」晗辛站起來走到他身邊,「我剛說的這六個字,就是回復,你不妨將這六個字轉述回去,再看看那邊有什麼消息。」
晗辛打發走了崔黃明再轉回頭,正遇見阿嶼送崔璨出來,可見是已經與平衍談完了話。她有些失望,不知兩人談了些什麼,仔細打量崔璨的面色,只見他面色平和端正,竟然一點端倪都看不出來。於是主動上前笑道:「崔相這就要走嗎?殿下竟然沒有留你用飯?」
崔璨沒想到出來還能見到她,微微一愣,目中略有些喜色,連忙施禮掩飾道:「多謝娘子接引。在下雜務繁忙,殿下尚未痊癒,不好再打擾,這就告辭了。」他想了想又說:「雖然天氣暖了,但寒氣仍重,秦王和娘子都要保重才是。尤其是秦王,天下蒼生還盼望著秦王能出山呢。」
「多謝崔相惦念。崔相慢走。」晗辛目送他出去,迷惑不解,不知他後面那句是什麼意思,為什麼獨獨要拎出來對她說。
一時想不明白,晗辛只得先去看平衍的情形。不料到了屋外才發現門窗仍然大開著,兩個僕役正抬著熏籠往屋裡走。晗辛一驚,三步兩步跑上台階進了屋,只見平衍仍然靠坐在床榻上,正擁著錦被閉目養神,聽見她的腳步聲,這才緩緩睜開眼。
晗辛連忙去將門窗都關了,過去摸了摸他的手,只覺一片冰涼,竟然還微微發著抖,顯然是著了寒氣,不禁大急,跺腳埋怨道:「讓你不要開窗開門,讓你要保暖,就連崔璨都讓你要保重,你怎麼就是不聽呢?」
平衍輕輕笑了笑,手上略微使勁兒,命她在自己身邊坐下,才低聲說:「崔璨是個君子,衣冠周正,謹奉君子之禮,這樣的天氣穿得一絲不苟,若再在屋裡陪著我烤火,只怕他會熱得受不了。」
「他受不了,你就受得了?你是病人,他是好人。他受不了影響大,還是你受不了影響大?」晗辛被他氣得胸口發悶,一連串地質問,語氣十分強硬,手下為他攏被添衣卻十分溫柔輕快,「你呀,都這個樣子了,還操別人的心。」
「就是因為我都這個樣子了,才不能再讓旁人不便。」他輕聲地說著,雖然底氣虛弱,卻十分堅定。
晗辛早就習慣了他這個樣子,無奈地嘆了口氣,問道:「喝水嗎?說了半天口渴了吧?」說著起身要為他去倒水,不妨他卻反拉住她的手。晗辛一愣,低頭去看,他身體虛弱,並沒有太大的力氣,她不需用力便能掙脫。
平衍說:「陪我坐一會兒。」
這是這麼久以來,除了他初初甦醒時那聲「別走」之外,第一次說出這樣親密的話,晗辛心頭驀地一酸,還來不及去想要不要順從,便已經又坐了回去。
他卻再沒有說話,只是閉著眼睛靠在那裡,手指輕輕勾著她的,兩人只有食指和中指的指尖彼此觸及,卻莫名地生出一種將整個世界都排除在外的私密感來。
一時兩人誰都沒有出聲,熏籠中銀絲炭突然發出輕微的嗶剝之聲,敲打在晗辛的耳中,竟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感覺。
平衍似乎察知了她微不可測的顫抖,用拇指去慢慢摩挲她指甲的形狀,一點點地過渡到她指尖的紋路上,輕微地掐了掐。她皮膚的彈性十足,肌理本身作出反應。晗辛細碎吸著氣閉上了眼,指尖上那一點微末的觸感沿著她的四肢百骸飛速傳遞,令她身體裡熊熊燃燒起了難以言說的熱度,瞬間臉上的皮膚燒得緋紅,一直染上了耳朵。
他卻似對她的反應毫無察覺,只是閉著眼享受著她與自己若即若離的親近。過了一會兒,他的尾指也加入進來,似有意若無意地用指甲從她的掌心掠過,登時掃得晗辛半邊身體一片酥麻。
她猛然驚醒,連忙站起身向後退了兩步,遠離他的影響力,吃驚地問:「你做什麼?」
他這才睜開眼,靜靜地看著她。
他眼中有一種深幽難明的情緒,借著與她的對視,準確而不可抗拒地傳遞給了她,令她的心跳猛然亂了節奏。他說:「我做了一個夢。」
晗辛覺得一定是他剛才的舉動影響了她,令她一時只能迷惑地重複他的話:「夢?」
平衍的手撫上自己的斷腿,說道:「夢裡我是完整的。腿還在,你也還在。」
晗辛怔怔看著他,一時間仿佛不明白他在說什麼,笑了笑,轉身往外走:「我給你倒水去。」
「你……」平衍有些無奈,見也叫不住,只得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晗辛出去了片刻,突然一陣風似的沖了回來,帶進來的風呼地一下卷到他面上,還帶著外面杏花的香氣,青草的芬芳,楊花細碎的粉末。「你……你剛才說什麼?」
平衍被花粉刺激得劇烈咳嗽了起來,掏心掏肺,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一樣。他的臉憋得通紅,肺部震動的聲音在房間裡迴蕩。晗辛嚇了一跳,連忙過去扶住他在他後背拍打。
平衍咳得眼前冒金星,好容易才平息下來,大口喘息著,一把握住她的手,用盡全身的力氣緊緊握住,因為太過用力而顫抖著,平衍說:「你不是問過我是誰給我下的毒嗎?」他抬起眼睛看著她,待自己喘息平復了一些才說:「是我。」
晗辛渾身一震,長久以來用委屈和憤怒營建起來的那堵牆,在這一瞬間如同積雪融化、雪峰摧崩一般轟然垮塌,她的淚水不由自主奪眶而出,仿佛將她積攢了許久的力氣全都泄露了出去。一時間,晗辛只覺一股辛酸從心底泛出來,蔓延四肢,令她連一絲氣力都找不到了,只能將頭搭靠在他的肩膀上,摟抱住他嶙峋的肩頭失聲哭了起來。
平衍無奈而又心酸,在她的桎梏下想要推開她是不可能的,只能抬起手臂也環住她的身體。她身體柔軟馨香,與記憶中的全然重合,猝不及防地勾起了他的渴盼。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將一切盤算放下,借著她身體的支撐,將頭靠了過去。
平衍甦醒的那一刻聽見的就是晗辛的聲音。也許是病後意志虛弱,也許是他太過思念她的聲音,在還沒有明確自己身處何方之前,就已經出言挽留了她。
這些天以來,平衍一直都在糾結,仍然拿不定主意該不該將她留下。每日裡聽著她說話,看著她在身邊,他心中的安寧竟然超出了當年在疆場上大獲全勝,或是受封攝政王位極人臣之時。鬼門關里走了一趟,他突然喪失了以往的決絕勇氣,變得軟弱了起來。
晗辛哭夠了,自己擦擦眼睛,將他推開問道:「你說這些什麼意思?」
平衍知道她是在明知故問,壓抑下心頭湧上來的百感交集,明確而清晰地說:「我希望你留在我身邊。」
晗辛咬住下嘴唇。這是她想聽到的話,她等了那麼久,一次又一次地絕望,等得以為被冰封進了極北之地的雪山之中,仿佛永遠沒有重見天日的時候。然後就這麼突然之間,他突然對她說了這話。說得那麼理所當然,那麼心安理得,那麼讓人生氣。她瞪著他,以往的委屈和憤怒即便是化作了水也仍然在洶湧澎湃地沖刷她的情緒,而她已經顧及不到去掩飾自己的喜怒了。
平衍清楚地明白她的心思,搖了搖頭,抬起手遞到她面前:「給你,咬吧。」
她毫不客氣,抓過來在他手背上重重咬了一口,牙齒嵌入他的皮膚,在他凸出的骨骼間磨吮,看著他因為疼痛而變色,苦苦忍耐不叫出聲來,豆大的汗珠順著額角往下滴。晗辛心中一疼,不由自主鬆了口。低頭看去,他手背上有兩排深深的牙印。
他鬆了口氣,喘了兩口才問:「解恨了嗎?」
晗辛瞪了他一眼,側身在榻邊坐下。恨是一時半會兒解不完的,但是好歹她開始正常思考,找回了原先的心智。
「為什麼?」捏著他的手打量自己留下的傑作,晗辛一邊思量著一邊問,「崔璨跟你說什麼了,會讓你突然跟我說這些?」
平衍怔了怔,沒想到她即使在這樣的情形下,思維仍舊如此敏捷,苦笑了一下,問:「為什麼一定要跟崔璨有關?」
晗辛的手撫上牙印,一個一個坑印地撫過去:「他那樣的君子自然不會提到男女私情,能觸動你的只有國事。而你如今尚在囚禁之中,他堂堂丞相公然來訪,本來就超乎常理。他是想請你出山?」想了想,不等他否認,晗辛已經自己搖頭:「不,他的話不足以讓你下任何決心。是你自己有了想要出山的想法,你不打算死了。」她抬眼朝他看去,悲辛交集,無限感慨:「我挽留不了你的必死之心,那麼就只有一個人讓你改變想法,莫非是晉王?」
平衍笑了起來,捉起她的手放在唇邊,親吻她的指尖。晗辛已經許久不曾與他如此親熱,登時只覺臉上猛然一熱,額頭上都隱約沁出了汗珠,連忙將手縮回來:「好好說話呢,你這又是在做什麼。」
「是在誇你聰明。」她的神情逗得他笑了起來,那笑容仿佛春風,所過之處冰雪消融,萬木逢春。晗辛怔怔看著他上挑的唇角,仿佛胸口裡有一隻蝴蝶在扇動翅膀,竟是一陣不能自已的酥麻之感瞬間流遍了全身。平衍即便察覺了她心中的騷動也沒有表現出來,只是繼續說道:「跟崔璨聊了一會兒,我能感覺得出來,龍城的形勢很不好。我想,也許晉王回來的時機快要到了。」
「你都病成這個樣子了,還操心這些做什麼?」晗辛有些不以為然。
「晉王當日將龍城交給我,卻被我搞丟了。如今陸續有了他的消息,崔璨說他正在漠北集結餘部,這和我的估計是一樣的。他回來要回他的龍城,我要助他一臂之力。」
晗辛才開口問:「那麼崔璨來,就是為了跟你說這件事情嗎?這不對啊,他又不是晉王這邊的人。他們崔氏全族被株連,後來復出也是皇帝將他擢拔至丞相高位,他不可能與你共謀襄助晉王之事的。」
「他自然不會。崔璨是個立志為萬民謀福祉的君子,他並不在乎晉王或者皇帝誰上位,更在乎哪一個在位會對天下蒼生有好處。我要做的,就是要讓他相信平宸小兒並非良主。」
「這……」晗辛皺起眉頭來,「好像不容易吧。」
平衍笑了笑:「總會有機會的。」
晗辛忍不住,直接問道:「他來找你,既然不是跟你商議襄助晉王奪回龍城,那到底是為了什麼而來?」
「為了你。」平衍直截了當又出其不意的回答讓晗辛一呆。
「為了我?這是什麼意思?」崔璨臨走前撞見她時目中的喜色自然而然地浮現在她腦中,晗辛有一絲慌亂,「我怎麼聽不懂。」
「他希望我想辦法勸柔然俟斤鵠望不要到龍城來,希望我勸說柔然可汗親自來龍城。」
晗辛聽得不得要領:「為什麼?柔然可汗出訪的事情難道不是鴻臚寺管嗎?你跟柔然有什麼關……」說到這裡她突然領悟了:「啊!他是為了我來……」
平衍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是誰指點他來見我,說是我有這個辦法。」他嗤笑一聲:「我能有什麼辦法?」
晗辛卻已經明白了:「你說得沒錯,他是為了我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罷了。」她走到一旁的繩床上坐下,凝神思量:「他們為什麼要讓柔然可汗來龍城?是皇帝的意思?」
「不會。如果是皇帝的意思,直接由中書監擬制,由鴻臚寺與柔然方面聯繫接洽,斷沒有讓個丞相跑來找我這囚徒求助的。此事是崔璨自己的主意,是背著皇帝而行的。」
「也就是說崔璨與皇帝不是一條心。」
「不但他不是,連指點他的那人也不是。」
晗辛於是明白了:「所以你覺得眼下是機會了?」
「只是個開始。」說了半天話,平衍的力氣已經用盡,靠在枕頭上,一時不再開口,卻仍然握著她的手不肯放開。
晗辛便由他握著,自己在心中將崔璨和崔黃明兩人來訪的事由以及平衍對她態度的突然轉變連起來思考。一時間屋裡極其安靜,只有兩人呼吸的微弱聲音此起彼伏,逐漸同步,慢慢融合成了一個聲音。
天光漸漸暗淡了下去,阿嶼將房中蠟燭燃起來,見晗辛並沒有安頓平衍休息的意思,便識趣地告退。晗辛見平衍精神恢復了許多,這才繼續問道:「那麼你是打算幫崔璨了?」
「於情於理都應該幫他。」平衍微微點頭,就著燭光打量她,知道她想問的並不是這一句,補充道,「但還得看你願不願意。」
晗辛咬著嘴唇,欲言又止,總覺得將自己的私情與這樣的家國大事放在一起攪和太過不懂事,但是她很介意,不問個明白無法決定,自己糾結了半天終於還是用發顫的聲音問道:「你今日對我說那些話,是因為這件事?」
問題一旦出口,晗辛就後悔了,怕聽到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反倒將自己逼到了一個不得不作抉擇的位置上。她死死盯住平衍的嘴,怕那裡吐出會令她失望的話來,甚至暗中希望他還是不要回答的好。他可以拒絕回答,也可以說謊。晗辛一輩子騙過太多人,她不介意被別人騙,謊言至少會給她一個能夠安心的假象。
然而他在一小段沉默之後開口說的話,既不是她所渴望聽到的,也不是她害怕聽到的。他突然說:「你的主人跟晉王在一起,這你應該知道。」
晗辛微微怔了怔,按下心頭喜悅,點頭道:「知道。」
「龍城會失守,與她有直接關係,這你知道吧?」
「知道。」
平衍問她:「那麼你覺得,晉王要奪回龍城,她會做什麼?」
這也是自崔黃明來過之後,晗辛一直在問自己的問題。葉初雪究竟是想要她做什麼,是阻止晉王還是幫助晉王?
於是她也問了一個在平衍聽來毫不相關的問題:「有一個人,崔黃明,你知道嗎?」
這回輪到了平衍驚訝:「當然知道,你怎麼突然問起他了?」
「他是誰的人?」
平衍眯起眼打量她:「你問這個是什麼意思?龍城裡官員上千,多數人都只是領俸祿為朝廷效力,誰執掌龍城大權,他們就為誰做事。他們不是誰的人,是朝廷的人。」
他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但答案對晗辛來說已經無比明確。她十分驚訝:「可他是崔氏呀,當初也被晉王鎖拿關進了大理寺待斬,怎麼會是晉王的人?」
這話讓平衍苦笑了起來:「晗辛,有沒有人跟你說過,女人太聰明了會嫁不出去的?」
她於是知道自己猜對了。
又問道:「那麼這個人確定是晉王可以信任的人了?」
平衍點頭肯定地說:「確定。」
晗辛長長舒了口氣,這才將之前的事情說了出來:「他今日來找我,說我家夫人有話帶給我,我卻一時不敢相信呢。」
整個人都因為心頭明亮而顯得放鬆了下來:「剛才你問我的問題,我也可以給你答案了,我家夫人會幫助晉王。」
這一層在聽說崔黃明的來意後,平衍也就想到了,他嘆了口氣,問:「你覺得他們倆聯手會是個怎麼樣的情形?」
晗辛想了想,禁不住悠然神往:「晉王剛健,夫人多智,他們倆聯手,定是剛柔並濟、互補短長,將來定然能傳下一段相得益彰、彼此成就的佳話。」
平衍點了點頭,同意她的說法,輕聲問:「晗辛,你和我一起,也能成就一段不遜於他們的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