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碧山誰賞碧江流
2024-06-12 04:06:45
作者: 青枚
「龍霄過江了。」羅邂一邊瞧著柳二娘將離音洗過臉的水端出去,一邊慢吞吞地說。
正在描畫眉目的離音一震,轉過頭來:「什麼?」
「他在燕回渡上了岸,正星夜兼程往鳳都趕來。」羅邂笑了笑,帶著撩撥的意味說,「我給他準備了一個盛大的歡迎儀式,畢竟這一次出使龍城,無異於闖龍潭虎穴,又被羈留在江北那麼久,好不容易回來了,不鄭重其事說不過去的,對吧?」
「你想做什麼?」
羅邂等的就是她這句話:「鳳都城外的天津橋,你知道吧?」
離音心頭一寒,鳳都城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只要是在天津橋舉行儀式,五品以上官員都要到場。
「你要做什麼?」
「明知故問!」羅邂對她的反應十分滿意,「上回斬殺琅琊王,很多人都有非議,說是我背著人私下裡處決逆賊有違國法。那麼今日我便要當眾誅殺叛臣,讓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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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誅殺……叛臣?」離音抬起眼瞪著他,無法掩飾自己眼中的怒火,「你說龍霄是叛臣?」
「勾結北國,圖謀南征,難道不是叛臣?」
離音瞪著他,死死咬牙,仿佛牙齒間是他的血肉,仿佛她這樣就能磨牙吮血,將他敲骨吸髓地咬死。
然而她越是怒火中燒,羅邂就越是高興。他也許永遠無法得到離音的心,也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願望,但他不允許這女人心裡想著別人,至少那顆他得不到的心,會在今日被他碾得粉碎。
離音站起來,目光仍與他對峙,口中卻說:「柳姐姐,去找一件鮮艷的衣服來。我要在萬人中央,看上去最耀眼炫目,我要讓龍霄一眼就能看見我。」
羅邂變色:「你要做什麼?」
「你不是要殺了他嗎?我隨你去,我親眼看著你殺他。」
「不行!」羅邂皺眉打量她。五個月的身孕,她的腹部已經微微隆起,全靠寬大的衣服遮掩身形,「你上次就大病一場,不能去。」
她全身都被怒火點燃,如同一隻在奮力燃燒的鳳鳥,裹挾著怒火,向他走去:「你敢殺,我就敢看。」
柳二娘選了一條絳紅色的襦裙送來,離音看了一眼,扔到一邊:「要更鮮艷的。」
柳二娘為難了,向羅邂望去。
「你真的想去?」羅邂雙目放光,「眼睜睜看著我殺死龍霄?如果你敢去,我就敢讓你最後去看一眼他的屍首。」
「我去!」她回答得斬釘截鐵。
柳二娘捧來最喜慶炫目的銀紅色衫裙,上面用金絲線繡著鳳鳥歸巢和百鳥朝鳳。她展開長裙,陽光下金色的花紋熠熠生輝。
離音伸開雙臂,讓柳二娘為自己穿上這美麗的裙子。她低頭能看見長裙在腰下散開,星星點點的金光在視野中閃耀。日光將她裝扮好的模樣雕刻在地上,被拉長的身影掩去了她腰肢的粗壯,離音瞪著腳下看不見表情的自己,覺得心跳得越來越激烈。
天津橋外是一片空曠野地,已經到了春夏之交的時節,青綠的蘆葦又高又密,遍地都是,如同綠色的紗帳將人們的視線阻得密不透風。
羅邂安排的金吾衛就埋伏在蘆葦叢中,如果仔細去看,陽光下偶爾能看到刀身反射的刺目光芒。
鳳都五品以上官員都奉命趕來,天津橋南密密麻麻停滿了各家的車駕馬匹,橋邊空地上搭設了彩棚,官員們被引進棚休息。他們並不知道要迎接的是什麼人,也不知道這裡會上演什麼樣的戲碼,但許多人對於羅邂假皇帝旨意行跋扈之事的事實都十分不滿,借著碰面的機會暗中商議要請御史彈劾羅邂霸道專權。
一輛裝飾著鳳鳥朝陽的玄色鑾駕在七十二個宮女的接引下出現在天津橋畔。眾人正目瞪口呆,已經有騎馬伴行的內侍跑上前來:「太后鑾駕親臨,諸卿還不接駕?」
眾人吃了一驚,連忙起身出來,在路旁跪迎太后的鑾駕。
就在這擾攘不息的時候,永嘉公主的車駕也悄然而至。羅邂之前有了吩咐,她被人帶到了離天津橋不遠的地方。羅邂要給她找一個視野最好的地方親眼看龍霄被斬殺。
永嘉滿臉病容,容顏憔悴,艱難地從馬車中出來後目不斜視地走到自己的席位坐下,甚至對太后也都沒有看上一眼。羅邂專門走到她身邊問候:「公主殿下,好久不見。」
永嘉語氣十分不耐煩:「為什麼匆匆叫我出來?到這裡來迎誰?」
「是龍駙馬。」羅邂並不介意告訴她這個「驚喜」,笑道,「殿下與駙馬離別這麼久,我想著你一定希望越早見到他越好。」
永嘉面上半分喜色也沒有,卻不由自主地回頭向人群後面張望。她來的時候經過文山侯府的車駕,她知道離音就在車裡,卻被勒令不得近前。
羅邂微笑道:「是了,龍駙馬回來,殿下想好怎麼交代離音的事情了嗎?」
永嘉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羅邂,你得了這天大的好處,還要賣乖就太過分了。」
羅邂看出她的不耐煩和煩躁來,微微一笑,退到一旁不再說話。
不一時便看見官道上出現了兩個人,羅邂笑道:「來了。」
登時羅邂身後鼓樂齊鳴,所有知情不知情的人都精神振奮起來。太后一直深坐在鑾駕之中,此時也不禁掀起窗簾向外張望。
永嘉遙遙地看見龍霄和青奴從遠處走來,離那片殺機重重的蘆葦叢越來越近。
羅邂側頭打量永嘉,見她從始至終目光冷淡,面帶譏誚笑意地坐在原處,絲毫沒有與丈夫重逢的激動驚喜,不禁心頭疑雲大起,問道:「公主似乎並不是特別高興?」
永嘉轉過頭來看著他冷笑:「我為什麼要高興?你叫我來不就是為了讓我看你如何半道截殺他於眾人面前嗎?我來看了,莫非還要笑給你看?」
羅邂一驚:「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知道你要殺龍霄?」永嘉臉上的寒意讓人有種寒冬重臨的錯覺,「我若是你也會在這個時候殺了他,不然讓他進了鳳都跟你作對不成?」
羅邂盯著她問:「你是這樣猜的?」
永嘉淡淡笑了笑,憔悴蠟黃的面上笑意冰涼:「錯了嗎?」
龍霄已經行至天津橋上,過了橋就是蘆葦叢,他卻突然拉著青奴停了下來。
羅邂極目遠眺,見他停下,不禁自言自語:「糟了!」
青奴不解地問龍霄:「侯爺,怎麼不走了?你看,他們都在等咱們呢。」
龍霄盯著橋那邊招展的旌旗和彩棚下的達官顯貴們,心中疑慮重重:「他們怎麼知道咱們今日到鳳都?」
青奴不假思索地說:「定然是有人知道了咱們的行程唄。」
羅邂的心懸了起來,他不能在這個地方功虧一簣。只有利用斬殺龍霄的機會將忠於龍家的人都逼得出來現形,他才能斬草除根。永嘉慢條斯理地吃了一顆櫻桃才笑道:「他不過橋可怎麼是好?」
羅邂陰沉地瞪了她一眼,吩咐身後金吾衛:「護送公主離開,別讓她胡亂說話。」
永嘉站起來掙脫要拉她手臂的金吾衛:「我幫你吧。」
羅邂一驚:「什麼?」他揮退金吾衛:「你要幫我?怎麼幫?」
永嘉撫著自己的肚子:「好歹這肚子裡是他的孩子,我幫你叫他過橋。」
羅邂心中驚疑不定,拽住她的胳膊:「你不要玩花招!」
「他若是知道離音的事情會恨死我的,我也不希望他回來。」
羅邂仍舊不信:「真的?」
永嘉笑了笑,解下肩上的帛披向前走了幾步來到彩棚外,用力揮舞起來。羅邂驚訝地看著永嘉,只覺這女人心思深沉若海,無法捉摸,竟與太后是一路人。他心頭微寒,不由自主後退了兩步。
青奴眼力好,遠遠看見永嘉,興奮地指給龍霄看:「侯爺快看,是夫人,是夫人!」說著也跳起來揮手,快步向橋頭跑去。龍霄一驚,要拉住他已經來不及,只得快步跟上。
永嘉揮舞帛披的手慢慢垂了下來,她見羅邂雙目緊盯著龍霄,似乎對自己疏於防範,突然放聲大喊:「龍霄,快跑!有埋伏,他們要殺你!」
龍霄突然停下腳步:「青奴,夫人在喊什麼?」
羅邂震驚地一把拽住永嘉:「賤人,你做什麼?」
永嘉冷冰冰瞧著他笑:「龍霄是我丈夫,我兒子的父親,我怎麼可能害他?」
羅邂大怒:「你!賤人!」他一把將永嘉狠狠摔在地上,大喊:「動手,快動手!」
龍霄眼見永嘉被羅邂摔倒,登時醒悟,拉著青奴轉身就跑。
埋伏在蘆葦叢中的二十幾名金吾衛執刀躍出來,不由分說向龍霄追去。明晃晃的刀光反射著陽光在半空亂晃,刺得彩棚中觀禮百官目瞪口呆,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反應過來,尖叫一聲起身就往外跑。
永嘉自己扶著樹站起來,看著滿朝官員抖如篩糠一般瑟縮在角落裡,冷笑了一聲:「竟無一個是男兒。」她突然痛苦地皺起眉頭,尖叫了一聲,捂著肚子整個人都彎下腰去。
龍霄拉著青奴拼命跑,身後的金吾衛緊追不捨。這些人都是羅邂親自選定的死忠之士,得了羅邂的命令,要對龍霄就地格殺,為了等這一刻他們早就準備了很久。龍霄和青奴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不一會兒就被人追上,只覺身後殺氣逼人,後背的汗毛一根根都豎了起來。
突然身後一刀砍過來,龍霄只覺後背一輕,包袱被砍掉。緊接著一陣寒氣從頭頂掃過,頭上隱藏行跡所用的斗笠連帶束在頭頂的頭髮都被削掉。他大喊一聲,用力將青奴推開:「他們要殺的是我,你快逃!」
青奴被他推得摔在路邊草叢中,果然金吾衛沒有一個留意他的,都向著龍霄追擊而去。青奴伏地大哭起來:「侯爺,你千萬不要死!快跑啊,快跑!」
突然仿佛下了雨一樣,有雨點落在他的面上。青奴一怔,抬頭看看明晃晃的太陽,伸手摸了一下臉,發現摸了一手的血,他嚇得尖叫著跳起來:「侯爺!侯爺!」
官道上煙塵漫天,那群金吾衛已經追著龍霄跑得不見了影子。
青奴愣住:「侯爺沒死?那這是誰的血?」
他發足狂奔,拼命往前追,不一會兒便發現一個金吾衛倒斃在路邊。青奴嚇得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有人殺了金吾衛,那就是來救侯爺的!」他又驚又喜又著急,繼續拔足追上去。
龍霄在前面一路飛奔,對身後情形毫無察覺。他從不知道自己居然也能跑這麼快。他固然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士,但平日騎馬居多,能跑這麼快連自己都覺得驚奇。他一邊跑,心中暗自下了決心,若是這回能活下來,定然要努力習武,再不能讓自己落入這樣狼狽的局面中。
突然有人從身後搭上了他的肩頭,龍霄如同兔子一樣跳起來,大喊一聲,掄起拳頭就閉著眼向對方打去:「要殺我可以,公平打一架!」
對方格擋住龍霄的拳頭笑道:「不要跟我拼命,我是來救你的。」
龍霄聽著聲音耳熟,愕然睜眼,看清那人,登時鬆了一口氣:「是你?!」
青奴終於氣喘吁吁地追上龍霄時,看見龍霄身邊竟然還有一個金吾衛,嚇得大喊了一聲:「侯爺!」沖了過去,用自己的身體阻隔兩人,沖那金吾衛飛快地說:「你要殺便殺我好了……」
龍霄把他拽到自己身邊笑道:「好了好了,你且歇歇,這位不是要來殺我的,是來救我的。你也認識一下,這位是方僭,以前明光軍的統領。如今,如今……我也不知道他到底算是什麼人了。」
方僭恭謹地說:「我這條命都是侯爺救的。侯爺有難,我捨身相報便是。至於我如今的身份,也沒什麼好探究的。」
「方……方僭……」青奴摸著後腦勺仔細回想,「這名字我聽過,我記得我記得……」他突然想起來,震驚地指著方僭:「啊,你就是永德公主的那個……那個……」
方僭態度十分坦然:「沒錯。當初我在燕回渡被羅邂捉住,是侯爺假造了我已經死了的記錄,讓離音娘子放走我。」他轉向龍霄:「龍駙馬,我受人所託,帶你去落霞關。」他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沓信封交給龍霄。
「這是什麼?」龍霄接過去看了一眼,十分意外,「這是永德的字。」
「當初永德公主離開前曾經交給離音幾封信,想必侯爺是知道的。」
龍霄雙目一亮:「這個……這個是永德在軍中的人脈!」
「是離音娘子輾轉託人交到我手上的,她對你已經是仁至義盡了。」方僭並不贊同離音此舉,但眼下這是唯一的辦法,「這信是寫給六位軍中將領的,其中四人已經離開了軍隊。還有一位戰死。只有輔國將軍余鶴年鎮守落霞關,拿著這封信去落霞關,至少余將軍會保你安全。」
龍霄苦笑:「只剩下一個了嗎?」他略微思量片刻,已經打定了主意,抬眼看著方僭笑道:「你得跟我一起走吧?當初永德派你去落霞關,在那邊你也有些根基吧?」
方僭微笑搖頭:「我自有我的任務,侯爺且先行,我為侯爺對付羅邂的追兵。」
羅邂此刻卻根本抽不開身再派人去追擊。有人飛馬來向他稟報:「侯爺,永嘉公主產下一名男嬰,卻是個死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