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橫望江海天地清
2024-06-12 04:06:43
作者: 青枚
龍霄剛一從堯允官邸出來,迎面一個三十多歲面色白淨的年輕人攔住了他問道:「請問,這裡是騎兵統領堯允將軍的官邸嗎?」
龍霄詫異地回頭望了一眼門楣上的匾額:「那上面不寫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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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仔細打量龍霄,見他衣飾華貴,頭戴籠冠,卻說的是江南口音,心中起疑,問道:「請問尊駕是……」
龍霄十分機警,眼珠子飛快地一轉,連忙打哈哈:「哦,在下不過是個不相干的閒人,飯後散步到這裡而已,這兒就是堯允將軍的府邸,尊駕請進,在下先告辭了。」
他說完拱了拱手就打算離開,卻被年輕人一把拽住了袖子:「是散步來的嗎?為什麼我看見你從裡面出來?」
龍霄按捺住心頭不快,冷冷地將袖子抽出來:「尊駕眼花看錯了。」
他說完轉身就走。那年輕人還要糾纏,堯允已經匆忙趕到,攔在年輕人的面前問道:「請問閣下可是太宰府派來的督軍賀將軍?」
那人眼看著龍霄快步走遠,十分無奈地回頭沖堯允行禮:「太宰府舍人賀有光,區區小吏,不敢當。您就是堯允將軍吧?久仰。」他一邊說著,一邊從懷中掏出信函:「這是我的委任狀和太宰府的文書。」
堯允十分驚訝。他本以為太宰府即便要派人來收兵權,也會是個年勛聲望都能與自己比肩的人,不料竟然只派來個小小的從五品舍人來,也不知是太宰府有意輕視,還是此人另有別的來頭。當下也不敢怠慢,將賀有光延請進府邸。
龍霄匆匆趕回驛站,青奴正在廊下徘徊,見了他連忙迎上來:「侯爺怎麼才回來,去了那麼久,以為出事了。」
龍霄抓住他的胳膊讓他跟著自己走:「你來!」
青奴見他臉色有異,問道:「侯爺,出什麼事了?」
龍霄一邊往臥室走,一邊飛快地吩咐:「快去將咱們的東西拿出來,你到外面看著,別被人看見,咱們現在就走。」
龍霄將身上的一身錦緞袍子脫下來,換上早就備好的褐色布襦,低頭又看了看腳上的金薄履,索性一併脫下,命青奴找來一雙草鞋換上,這才繼續說:「堯允一直跟我耍滑頭,推託說是鳳都那頭接應沒有安排好。咱們回家還用什麼接應嗎?真是笑話!」
「那就這樣走了,他會不會生氣?」
「不走不行了。」龍霄嘆了口氣,「龍城的督軍到了。堯允如果不打算跟龍城翻臉,就只能把咱們送到龍城去,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兩人說話間已經收拾停當,開了門見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滿地月光銀亮如霜,下房中有吃酒呼喝之聲,龍霄猜測大概是龍城來的人初到,昭明這邊的人正在接待。他怕被堯允的人撞見,拉著青奴順著牆根被月光斜劃出來的陰影走,一路直到了驛站門口。
門口今日並無人把守,想來是突然住進來的人多,人手不足,把這邊的人也調了過去。龍霄拉著青奴快步躥出大門,一抬頭,整個人愣住了。
驛站門外的空地上,堯允正負手看著他們倆。
龍霄暗叫倒霉,面上卻仍舊打著哈哈:「堯允將軍,真巧啊,你也出來散步?今日月光真美是不是?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堯允上前一步,一把捉住他的手腕,神色肅穆地說:「跟我來。」
龍霄吃了一驚,奮力掙脫,冷笑道:「堯允將軍,既然被你捉住了,我也就不跟你兜圈子了,我……」
堯允不待他說完,再次拉住他的胳膊:「少廢話,跟我來。」
龍霄一怔,這才發覺堯允今日身邊一個從人也沒有帶,身後卻有三匹馬,他心中一動,看著對方笑了起來:「咱們想到一起去了?」
堯允哼了一聲,沒理他,自顧自走到自己馬旁翻身上馬,回過頭問他:「既然知道還等什麼?」
龍霄心知沒有堯允的幫助,自己想要離開,希望太過渺茫,便也不敢再拖延,趁著他沒改主意,招呼青奴道:「走吧。」
三人三匹馬趁著月色向著城外飛馳而去。
三人馬不停蹄地直跑到了後半夜,才漸漸慢了下來。
「本想送你們從臨川過江,但既然昭明的督軍已經到了,想來臨川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就委屈尊使,從這裡走吧。」
龍霄點了點頭,舉目四望,只見星垂平野,月涌大江,兩岸青山對出,江面在這裡突然收束,水流比上下游都要湍急一些。此時離江岸還有半里的距離,便已經聽得見水聲滔滔,浩蕩不絕。
他看見很遠的地方隱約有半分煙火,橘紅色的火光將遠處那處山坳照得如同一枚紅果,便問道:「那是什麼地方?」
堯允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說:「那裡就是長樂驛。」言罷,將三人的馬牽到一旁去拴好,對龍霄二人說:「這裡江面狹窄,水流很急,並非渡江地點,但如今事出緊急,這裡是唯一的選擇。你們放心,我選的是最好的艄公,至少保障你們在水面上安全無虞,只是鳳都那邊一直沒有消息,我擔心你們上岸後……」
「將軍多慮了。」龍霄笑眯眯打斷堯允的話,「過了江就是南朝,不歸將軍統屬,我是生是死也不需將軍負責了。」
堯允被他氣得發怔,搖了搖頭:「那就走吧。」
他當先離開官道走入路邊草叢。龍霄帶著青奴緊隨其後,向岸邊走去。
堯允生氣歸生氣,仍舊不忘把該囑咐的話說到了:「江上浪急,你們千萬要小心。船會順江而下,直到燕回渡,所以登岸地點並無變化。現在我擔心的是,若是我傳到鳳都的消息被羅邂的人截獲,說不定已經有人在那邊等你。遲遲不送你走,就是怕那樣反倒會害了你。」
龍霄知道他的擔心有道理,沉默了片刻笑道:「不妨事,總是要走,與其去龍城,不如回鳳都,多謝將軍盡心竭力為我籌劃擔憂。只是把我們送走,你怎麼向督軍交代?」
「有什麼可交代的?」堯允淡淡地說,「說實話就是了。反正沒有你們這件事情,他也不會輕易放過我。」
龍霄突然站住:「堯允將軍!」
堯允聽他聲音嚴肅,回過頭來:「怎麼了?」
「龍城派督軍來,用意不善,你要多加小心。」他走到堯允身邊低聲道,「良禽擇木而棲。我看將軍也不是一味愚忠之人,若是龍城之主不可輔佐,將軍還是要仔細應對。所謂忠心赤誠,在居上位者眼中,比不過旁人一句閒話。對付那個督軍,能虛則虛,實在沒辦法拖延敷衍的,也千萬要提防。」
堯允聽他的話一片誠意,笑了笑道:「你放心,這幾個月我跟著你可是學了好些與人打交道的本事。」
「那些都不管用!」龍霄見話說到這個地步,也就沒有了顧忌,「我還是那話,你手握著兵權,我也看出來了,邊郡諸鎮你也不是唯一要被清洗的,實在不行到時候振臂一呼,聯合其他邊郡一起起兵……龍城眼下的實力不足以對付。晉王既然已經有了消息,你與他南北呼應,定然能將龍城重新拿下。」
堯允不動聲色地聽他說完,側頭打量了他一會兒,微微一笑:「你想得太多了。我畢竟是朝廷的屬臣。當日龍城失陷之際,晉王已經傳下話,提醒我等要遵奉朝廷的旨意,我自然謹遵晉王的意思。」
龍霄知道無論自己怎麼掏心掏肺,堯允在這樣的事情上都不會鬆口,自覺該說的話都說到了,便笑了笑道:「如此真是我多事了。」
堯允將二人一直送到江邊。早有艄公帶著船在岸邊等待。龍霄和青奴上了船,艄公向二人笑道:「有些顛簸,相公莫怕。」
龍霄深吸了口氣,點點頭。明月當空,月影落在水面急流上,如同被人揉皺了的畫,曲折扭曲,卻任由水波衝擊,巋然不動。他向堯允抱拳笑道:「堯允將軍,這個恩情遲早還你。」
堯允點點頭,示意艄公:「走吧,千萬小心。」
艄公用槳在岸上輕輕一點,小舟登時被拋入水中,耳邊水聲嘩啦一聲漫了上來,迎面一個浪頭將龍霄和青奴打得渾身濕透。艄公立在船頭,笑道:「這是難免的,委屈相公了。」
浪聲滔天,龍霄要大聲喊才能讓艄公聽見他的話:「不妨事,你施展本事吧!」
艄公點頭:「要得!」
龍霄緊緊攥住船舷,舉頭向上看去,只見高崖萬丈,黝黑的山壁上閃著水光。白浪滔天,向下游疾奔而去。這一葉扁舟在艄公的操控下,衝波逆折,上下漂搖,一時被高高拋起,一時又被深深按入浪中。江水不時席捲而來,又呼嘯著撤離,不消片刻龍霄和青奴都已經只能全身滴著水趴在船底,努力與眩暈和噁心的感覺相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龍霄覺得他們幾乎要被江水帶進了大海,突然船身猛地震動了一下,顛得龍霄將頭撞在船壁上。他「哎喲」一聲,坐了起來,發現身邊已經是風平浪靜。艄公見他抬頭,指著遠處笑道:「相公,前面就是燕回渡了。」
龍霄展眼望去,只見江面已經變得寬闊無比,一眼望不到邊。江上波光粼粼,月色瀲灩,江流平和舒緩,江水清澈,幾乎能看得見水底的白沙和隱約遊動的魚影。
龍霄突然激動起來,用力推了推青奴:「喂,起來了,咱們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