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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狼跋其胡躓其尾

2024-06-12 04:06:37 作者: 青枚

  到底是已經開了春,即便在漠北苦寒之地仍然冰天雪地看不見半分冰雪融化萬物生長的跡象來,風雪卻都與寒冬不可同日而語。

  葉初雪卻恨不得現在還如當初那樣窮凶極惡的寒冷。至少狂風大雪會讓狼群無法承受,讓它們失去等候的意志。

  狼在等待著篝火燃盡。

  他們在等待著天明。

  但是很有可能,他們永遠看不見天明了。

  

  葉初雪突然後悔之前與平宗爭執鬧彆扭的事來,聽他說願意讓自己打上一頓,明明知道他是說笑,卻忍不住濕了眼眶。

  她有些倉皇地扭開臉,強自鎮靜不讓聲音透露出情緒來:「說這些沒用的做什麼,你倒是想想辦法呀。」

  平宗重又靠著洞壁坐下。傷後發熱,令他渾身酸痛虛弱,剛才兩次三番阻止她出去已經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如果不是此刻外面那些嗜血貪婪的眼睛正朝著這邊張望,他倒寧願昏睡過去算了。

  「葉初雪,如果一會兒狼撲上來,你就……」

  「別說!」她及時打斷他,「如果真到了那個地步,你囑咐什麼都沒有用,省點兒力氣,好好休養吧。」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他的彎刀拿過來,唰的一聲抽出來。刀刃的寒光映在臉上,將她的臉映得異樣肅穆。

  「你想做什麼?」他看了一眼,嚇一跳,連忙問。

  「就是試試手。」她將刀在手上掂著試了試,刀太沉,必須要用兩隻手。

  平宗搖頭:「你這樣根本沒用,狼太多,殺不盡的。」

  「那也不能坐以待斃。」葉初雪雙手握刀,用力揮了幾下,已經覺得手臂發酸,卻不肯示弱放棄,「我總不能攤開了躺在地上任它們來吃吧?那樣不如我先把自己烤熟了撒上香料裝進盤裡送上去。」

  平宗被她的說法逗笑了:「葉初雪,你是不是從來就沒有示弱認輸的時候?」

  她的語氣頗不甘心:「認輸也不能衝著畜生認輸。」

  他微微笑了笑,伸手:「把刀給我,你的姿勢不對。」

  葉初雪要仔細打量他的神色,確定他真的是想要教她而不是趁機收了刀,這才倒轉刀把把刀遞了過去。

  他體力雖然虛弱,拿起這把刀倒是得心應手,順手比畫了幾下,說:「你看,刀刃要向外,手臂伸直,最大幅度地橫掃。你力氣太弱,致命是很難做到的,但只要見了血就會被狼群吞噬。」

  葉初雪打了一個寒戰,不由自主朝洞口望去,柴火已經燒得沒剩下多少了,而月亮才走到中天。她的心裡咯噔了一下,趕緊搖頭將平宗所說的情形甩開,問道:「我們真的就這麼等死?」

  他安撫地摸了摸她的臉:「只能等。」

  這話確實相當含糊其辭。葉初雪聽出了其中的蹊蹺:「等什麼?」

  「等死啊,不是你說的嗎?」

  葉初雪心中有了些眉目,將刀扔開,在他身邊跪下,扳著他的臉問:「會有援兵嗎?會有人來救我們嗎?」

  他倒是沒有否認,卻嘆了口氣:「大概指望不上。」

  葉初雪心頭一喜,連忙追問:「那就是有了?你給個準話,誰會來救我們?」

  平宗抬起眼望著她,目光如夜空一樣沉暗:「沒有人能救我們。」

  葉初雪一愣,仔細研判他的神情,竟然真的不像是在誆她,剛剛提起來的心又重重沉了下去。她起身走到洞口張望。

  篝火的火舌一下一下地向著她的面孔襲來,灼烤的痛感迎面撲來。葉初雪透過火焰也能看見那些目不轉睛朝這邊望著的眼睛。她的倔強冒了出來,挑釁似的向外走了兩步,從火焰的光芒中走出來,與狼群中站在最前面最大的那隻四目相對。

  那就是狼王。

  葉初雪又再向前走了一步,死死盯住它。

  狼王感受到了她的挑釁,突然昂起頭來,齜著牙也向著她走了兩步。

  狼群一陣騷動,狼王身邊的眾狼紛紛隨它一起昂起頭,身後的群狼也就紛紛效仿。冷月下,波浪似的豎起一片狼首,尖立的耳朵被月光映成一片粼光一樣的波紋。

  平宗的聲音緊張起來:「葉初雪,你幹什麼?別亂來,快進來。」

  葉初雪如若未聞,又向前走了一步,目光仍然死死盯住狼王。

  狼王似是沒有想到她竟然有如此膽色,狐疑地打量著她,口中噴出一團團白氣,令葉初雪隔著老遠的距離都似乎能聞到那股腥臭。

  她發現狼群雖然很大,但所有的狼都唯狼王的狼首是瞻。它進,狼群就進;它停,狼群就停。

  火焰向著夜空伸展,火光映在狼王的眼中,如同起舞的妖魔。

  突然有異動驚醒了她。葉初雪回頭,發現是洞口旁的那兩匹馬。斯陂陀送他們的九匹馬如今失散得只剩下了那匹黑色牝馬。它被狼群嚇得瑟瑟發抖,不安地跺著腳往天都馬的身邊蹭。

  天都馬到底非同凡響,並無一絲懼色,反倒歪著頭看著葉初雪與狼王的對峙,似乎十分好奇的樣子。

  葉初雪心頭一亮,有了主意。

  她走過去將兩匹馬解開。起初還怕萬一天都馬掙扎,她牽不住韁繩就糟了。不料那馬居然溫馴聽話地任她牽引,一邊安撫著瑟瑟發抖的黑馬,一起來到山洞口。

  葉初雪撫著天都馬的鼻子低聲問:「你能等吧?千萬別亂跑。」天都馬一言不發地看著她。她於是又說:「照顧好小黑馬,看住它!」

  葉初雪從不懂馬,此時卻福至心靈地懂得了它神色中的含義。她試著放開韁繩。黑馬立即緊張地要往一邊躲,天都馬伸頭過去搭在它的脖頸上,兩匹馬交頸而立,黑馬立即安靜了下來。

  葉初雪欣慰地笑了笑,放開了韁繩往回走。

  平宗一直皺眉看著她,見她進來,低聲斥道:「你瘋了?!」

  葉初雪點頭:「反正是要死,不如試一試。」她將平宗攙扶起來:「這刀在你手裡比較好,你拿穩了。」一邊說著,一邊順手將那把弩撿了起來。

  平宗明白了她的意思:「太冒險了。」

  葉初雪看他一眼:「留在這兒等死就不冒險?你不是說救援指望不上嗎?」

  平宗:「萬一呢?」

  她撲哧一聲笑起來:「果然有救援。」

  「葉初雪,這種時候你怎麼還笑得出來?」

  她將他扶到馬邊攙扶上馬:「剛才我跟狼王神交了一會兒,明白了一個道理。」

  「什麼道理?」

  「你等救星,等天亮,等狼群自己散去,都有可能等到,也有可能等不到。等死卻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一定死。」她說著拿起弩,上下打量了一下,實在無從下手,只得求助地朝平宗望去。

  平宗也知道她是對的,嘆了口氣,口中說著:「你膽子太大了。」到底還是伸手接過弩,幫她將箭裝上,做了個示範:「扣弩機就行。」

  「怎麼瞄準?」

  平宗幾乎笑起來:「反正你也射不中,胡亂閉著眼睛射吧。」

  葉初雪瞪他一眼,接過弩,一手倒拎著,箭頭衝下朝著篝火走去。倒是平宗嚇了一跳:「你小心別射中腳。」

  葉初雪不理他,冒著燒焦頭髮的灼烤,從篝火堆里揀出兩根帶著火的樹棍交給平宗:「幫我拿好。」

  平宗眼睛亮了亮:「還挺聰明。」

  葉初雪嚴肅地看著他:「是生是死就這一回了,如果咱們逃不出去,你可別怪我。」

  平宗坐在馬上低頭看著她。她臉上、身上的血跡都還在,一手拎著弩,一手舉著火把,眼睛被篝火映得閃閃發亮。

  平宗微笑了一下,恍然想起他們在長樂驛第一次見面時,她白衣長裙,腳系銀鈴,慵懶魅惑的模樣。他曾猜測她的身份,從名門曠婦到青樓名妓,那時在他的印象中她就是那種如弱柳扶風嬌不勝力,攀附著男人而生的女人。

  而此刻的葉初雪,儼然是一個女戰士,即使面對最可怕的敵人,依然保持著鎮靜和從容。就仿佛他們不過是又要衝入一場大雪,或者是一次衝殺,根本不像是面對著能將他們瞬間吞噬得只剩下白骨的狼群。

  「葉初雪,狼群都會跟著狼王走,想辦法轉移它們的注意力。」

  葉初雪卻對這善意的提醒不以為然:「別說得好像主意是你想出來的行不行?你就記住用刀和火開路就好。」一邊說著,一邊抓住小白遞到平宗的手裡:「帶上小白。」

  小白狼也知道這是生死關頭,根本不敢掙扎,老老實實窩進平宗的懷裡。

  「好。」他寬宏大量地不去計較她的態度,「我會跑慢點兒,你得跟上。」

  「哎,等等!」葉初雪突然叫起來,「你別不等我想自己跑。」她一邊說著,一邊也努力爬上了天都馬。

  平宗一怔:「葉初雪,兩人跑不快。」

  「那也沒辦法。」她抱緊了平宗的腰,「總得引開狼王的注意。」

  平宗這才明白了她的用意。

  葉初雪已經舉起了弩,回身閉著眼扣動弩機。弩箭嗖的一聲飛出去,卻直接插進了黑馬的身上。

  本就嚇得渾身顫抖的黑馬驀然中箭,心神俱裂地嘶鳴一聲,轉身就跑。

  葉初雪一直盯著它的方向,扔掉手中的弩,從平宗手中接過火把:「快,它向著南邊去了。」

  黑馬身上傳開的血腥味立即驚動了狼群。狼王直接撲向它逃奔的方向,一縱身將黑馬撲倒。

  平宗提韁長嘯,天都馬箭一樣朝著另一個方向飛奔了出去。

  血腥味吸引著狼群都朝著黑馬的方向聚集。黑馬長嘶哀鳴,很快就再也聽不見聲音了。

  狼群無窮無盡。天都馬抬腳躍入狼群之中,瞬間將兩匹狼踩倒。行動稍微遲緩些的狼還沒來得及朝黑馬的方向奔走,便又受到了天都馬的突襲。

  有的狼反應迅速,立即轉頭攻擊這邊,平宗和葉初雪一人一邊揮舞火把嚇退狼群。平宗右手執刀,一味大開大合地掃過,受了傷的狼瞬間便被狼群吞噬。

  一時間空氣里瀰漫著腥臭和血腥的味道。

  天都馬的腿被一隻狼咬中,它痛得嘶鳴一聲,打了個趔趄,差點兒將背上的兩人甩下去。

  平宗死命控制住韁繩,大聲呼喝,安撫著天都馬,終於令它穩住身體繼續向前奔跑。

  葉初雪的火把先燒盡,她從平宗手中接過那支火把,令他專心控韁。

  然而狼多得就像海水一樣,直到平宗那支火把也熄滅,才將將脫離了狼群的外圍。平宗不敢停下來,一味催馬。葉初雪聽見身後聲音奇異,回頭一看,竟然是狼王帶領狼群追著他們而來。

  天都馬的傷口流血不止,它的速度越來越慢。眼看著身後夜幕中密密麻麻的眼睛越來越近,葉初雪心頭一片冰涼。她手中已經沒有了可以抵禦狼群的火把,索性緊緊環抱住平宗的腰。平宗猛地一勒韁繩,天都馬急剎住腳步。

  葉初雪聞到了味道。她探出身去,發現他們的馬前不到五十丈的距離外,密密麻麻綠色螢光點點,月光下的雪原上,在他們面前是一片更大的狼群。

  葉初雪輕呼了一聲,心一沉到底。她從出谷遇襲到現在,一路經歷逃亡、圍攻、孤獨,甚至與平宗產生齟齬,被群狼圍困都從未放棄過。但是此時身後的狼群正在接近,而眼前卻出現了他們無論如何都無法再次欺騙逃脫的更大的一群狼,她第一次感到了絕望。

  「怎麼會?這群狼是哪裡來的?」

  平宗沒有回答她。葉初雪環抱著他的腰,能夠感受到他全身的肌肉緊繃,處於極度的戒備當中。

  葉初雪強令自己冷靜下來,將眼下的處境飛快地釐清,低聲道:「一會兒我跳下馬,你儘量快跑!」

  他一下子捉住她的手攥緊:「你要做什麼?!」

  「少了一個人,天都馬還能跑得更快些。這是兩群狼,你不是說兩群狼會爭地盤嗎?這兩群狼要是打起來,那就是你逃走的機會。」

  平宗輕聲笑了起來,令葉初雪一怔。她沒想到在這樣的情勢下,他居然還笑得出來。「你……」她反手握住他,「你笑什麼?」

  「葉初雪,你居然能想到這一節,真是難得。」他聲音低沉,幾乎要將耳朵貼在他的背上,才能在感受到他的背微微震動的時候聽清楚他說話的內容。

  「馬受傷了,咱們兩人誰都逃不掉。但是你一個人就還有希望。」

  平宗心頭巨震,攥著她的手不自覺地用力,捏得她的骨頭生疼:「葉初雪,你居然為了我……」

  「別自作多情了。」她冷靜地打斷他,「你比我熟悉這裡的環境,我一個人逃出去也是死,你就不一樣了,你逃出去能活。」

  平宗突然縱聲大笑起來,笑聲朗朗,直衝天際,令已經追到他們身後的狼群驚得剎住了腳步,雪地上騰起一片煙霧般的雪霧。他說:「葉初雪,不管你是出於什麼打算,有你這句話,我這一生也就不枉過了。天地星月做證,從今往後,我平宗的一切,便是你葉初雪的一切,我要給你最好的一切,讓你成為與我比肩而立共享世間一切榮耀的那個人。」

  葉初雪被他突如其來的話說得怔住。他們連能否活著逃出去都說不準,這些話聽來於她沒有任何意義。除非他有別的安排。葉初雪試圖抽回被他扣住的手,微微一動反被他握得更緊。

  「葉初雪,你把我當作什麼人了?」他笑聲方落,低聲斥道,「我怎麼會讓一個女人為我犧牲自己逃命?」

  「你並不擔心!」葉初雪看穿了他的鎮靜,「明明應該絕望的時候你不擔心,只有一個原因……」她猛然醒悟,舉頭再朝面前那群狼看去。

  月色下,為首的狼王是一匹幾乎有三尺高五尺長、體型巨大、全身雪白的狼,一雙眼眸目光如炬地瞪著他們身後追來的那群狼。

  葉初雪突然奇怪起來,身後的狼群果然到了近前,卻全無了聲息。她驚訝地回頭,才發現之前與她對視的狼王此刻垂首而立,俯首帖耳。而它身後的狼群更是一隻只噤若寒蟬,趴伏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

  白色的狼王向前走了幾步,來到一處高坡之上,威嚴地掃視著腳下不戰而屈的狼群,突然仰起頭對著月亮高聲長嗥,狼嗥聲在雪原上傳出很遠很遠。它身後的狼群便也同聲大作,一起舉頭嗥叫,一時間狼聲四起,聲震寰宇,連腳下的雪地都被震得簌簌發抖。

  葉初雪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情形,這樣如排山倒海一樣的氣勢驚得她不由自主地緊緊拽住平宗的衣袖。平宗向後伸出一隻手來,安撫地將她護在手臂間。

  狼嗥之聲一波一波地傳向遠方,一直傳到了狼群天地之交的盡頭,然後就像是在突然之間,在最遙遠的地方,又有一波一波的狼嗥聲傳了回來。對面群狼大為震驚,領頭的狼王渾身發抖地來到白狼的面前與之對視。

  四面八方都有更多的狼嗥聲此起彼伏,像是天底下所有的狼都被白狼王喚醒了一般,嗥叫聲漸漸接近。

  白狼王嚴厲地瞪視著灰狼王,突然齜牙低吼了一聲。

  灰狼王如遭電擊,突然匍匐在它腳下發抖。白狼便伸出一隻腳,灰狼王誠心用鼻子觸碰白狼的腳,隨後後退著回到自己的狼群前。

  葉初雪大為驚奇:「居然這樣就被收服了嗎?」

  平宗點頭:「是啊,這白狼是這一帶群狼的王中之王。」

  如同潮水退潮一般,灰狼王和它的狼群在一瞬間就撤得乾乾淨淨。

  白狼王這才轉頭向平宗他們望了過來。

  它站在高坡上,居高臨下。平宗謹慎地瞪著它,撥轉馬頭與它面對面,將葉初雪護在身後。

  白狼向前走了一步。

  小白突然從平宗的懷裡鑽了出來,怔怔看著白狼,像是十分害怕一樣,轉身躍下馬背拼命地朝著另一邊跑。

  平宗想叫住它,剛一轉頭,白狼王突然發動了攻擊。

  它突然縱身而起,如同一道白色的閃電划過夜空,越過馬頭直衝著平宗撲了過來。

  一陣熱氣迎面席捲過來,葉初雪嚇得大叫了一聲:「小心!」

  剎那之間,平宗飛快地放開了葉初雪,下一瞬間已經被白狼帶著從馬背上飛了下去。

  葉初雪受到那股強大力道的殃及滾落,她匆忙爬起來,只看見平宗被白狼死死壓在身下,白狼正低頭噬咬他的脖頸。

  葉初雪驚得呆住,只覺肝膽俱裂,尖叫了一聲不顧一切地衝上去要推開白狼。

  白狼根本不容她近身,突然抬頭沖她齜牙吼了一聲,葉初雪頭皮一陣發麻,咬緊牙關轉身撿起被平宗丟在了地上的刀,雙手握住護在身前:「來呀,你不是要吃人嗎?有本事你就先吃了我!」

  白狼被她激怒,放開平宗轉身沖她走去。

  它體型巨大,氣勢驚人,每向前走一步,雪地上都會留下一個碗口大的腳印。

  葉初雪覺得自己快要因為窒息而暈過去了。她從沒見過這麼大的狼,站在她的面前,似乎隨便一掌就能將她拍倒,隨便一口氣就能將她吹飛。其實理智告訴她這狼的真實體型沒有那麼誇張,但恐懼將一切都放大了。

  白狼走到她的面前,嚴厲而憤怒地瞪著她的挑釁。刀光映在它的臉上,它眼中閃過一絲蔑視。

  平宗撐著地坐了起來,看見這情形嚇了一跳,連忙喊道:「葉初雪,快把刀扔掉!赫勒敦!別傷了她!」

  「赫勒敦?」葉初雪一愣,朝白狼望去,「你就是赫勒敦?」

  平宗拖著傷腿過來,小心翼翼地撫上白狼的頭:「赫勒敦,後退,後退!」他警惕而小心地將一人一狼隔開,低聲警告她:「把刀扔掉,別激怒它。」

  葉初雪飛快地將刀遠遠扔開,一邊看著赫勒敦試圖微笑,一邊努力不動嘴唇地發問:「你說沒有人來救我們,實際上救兵是狼?」

  平宗被她逗笑了:「你不必這樣,過來跟赫勒敦打個招呼。」說著,平宗拉過她的手來到赫勒敦身邊,牽著她的手舉到赫勒敦的面前,對它說:「赫勒敦,這是初雪,是我的妻子,你要像對我一樣對她,知道嗎?」

  葉初雪皺眉:「誰是你妻子……」

  「噓——」平宗面不改色地打斷,「赫勒敦只會把我的家人當家人,你要不要跟它搞好關係?」

  葉初雪這才噤聲,眼看著平宗捉著她的手往赫勒敦巨大的腦袋上伸過去。赫勒敦突然扭頭沖她齜牙嗚嗚了一聲,葉初雪嚇得尖叫一聲往後跳:「它要咬我!」

  平宗又好笑又好氣:「你剛才都要跟它拼命了,現在又怕成這樣。」

  葉初雪十分委屈:「剛才以為它在吃你嘛。」這倒提醒了她,伸手摸摸他的臉頰脖頸,「咦,它沒咬你啊。」

  平宗板著臉說:「我臉上都是它的口水,你要不要沾點兒。」

  「不要不要。」她嫌棄地趕緊縮手,好奇又略擔憂地朝赫勒敦望去,「它真的不會咬我嗎?」

  赫勒敦像是聽懂了她的話,突然湊過來張嘴用濕熱的舌頭在她臉上舔了一下,葉初雪尖叫起來,捂著臉摔倒在地上。平宗哈哈大笑了起來。

  赫勒敦這才想起了身後的狼群,回過頭去嗥了一聲,狼群如同潮水一樣漸漸散去。

  平宗去查看天都馬的傷勢。傷口極深,深可見骨。葉初雪撕下一幅衣襟推開他:「你去坐著吧,我來包紮。」

  天都馬神駿無比,見了赫勒敦並不懼怕,此時見她為自己療傷,便忍痛立定,也不掙扎。葉初雪假借處理傷口,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回頭看了看,只見平宗躺在雪地上,赫勒敦在他身邊臥下,不停用鼻子去拱他的胳膊,倒像是小白平時在自己身邊撒嬌似的。葉初雪一直懸在嗓子眼的心這才漸漸放下,整個人都鬆懈了下來。

  小黑馬被狼群吞噬的痛心這才冒了上來,葉初雪不敢去看平宗,包紮好馬腿之後便過去抱著天都馬的脖子,將臉埋在它的鬃毛里默默流淚。

  平宗在身後叫她:「葉初雪,你過來。」

  她沒有動,怕暴露自己這時的軟弱。

  天都馬像是知道她的心情,回過頭來,用自己的鼻子摩挲她的臉,一人一馬相互依偎,她輕輕地說:「謝謝。」

  平宗拖著傷腿來到她的身後,見她這個樣子,猜到了她的心思,嘆了口氣說:「在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犧牲別的生命保全自己的,這是所有動物的本能。天生萬物本就如此,即使人也是一樣。但人跟畜生不一樣的是,人會為了自己關心在意的而犧牲自己,就像你剛才要讓我獨自逃走一樣。」

  「我不是那個意思……」也不知為什麼,她竟然有些赧然,低頭囁嚅地說。

  他毫不理睬她的辯解,只是拍了拍她的臉:「葉初雪,心中有情,並且願意為這情以命相償,這是天地萬物中至高至純又源自本心的舉動,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她抬起頭來看他,一雙眼睛如同被水洗過一樣,瑩潤晶亮。

  彼此看入對方眼眸深處,一切便盡在不言中。

  過了片刻她突然想起來,問道:「你不是說赫勒敦死了嗎?」

  「當初它咬傷了我,如果不說死了,我的族人會追捕它直到將它殺死為止。」

  葉初雪的心又提了起來:「它為什麼要咬你?」

  平宗扯開衣襟,露出鎖骨下那個狼齒印:「這個嗎?因為我喝了它的血,所以它也要我的血。」

  「歃血為盟?」

  平宗微微一笑,轉身朝赫勒敦看去。小白不知什麼時候又躥了回來,正繞著赫勒敦打轉,而赫勒敦則淡定地由著它在自己身邊又蹦又跳。

  「草原上有一個傳說,眾狼之王是一隻全身雪白、體量巨大的狼。那時它已經長到了如今的個頭兒,我一直在猜測它會不會就是眾狼之王。一晃十年過去,它果然沒有辜負我的期望。」

  葉初雪吃驚地瞪大眼:「那小白……」

  平宗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但赫勒敦老了,總得需要繼承者。說不定小白就會是下一任眾狼之王。」

  「所以你當時把它撿了回來?」

  平宗沒有吭聲,只是默認。

  葉初雪一時便也不說話了。這人果然從來不白做功,一舉一動都有他的目的。他從不肯放棄對未來的控制。

  赫勒敦一直陪在他們身邊,直到天亮才戀戀不捨地離去。臨走前,它突然襲擊扑過去將葉初雪的臉上上下下舔了個遍,將她臉上的血跡、淚痕全都清理掉,只留下自己的口水。

  葉初雪既無奈又感動,知道赫勒敦這是將自己也看作了親人。

  平宗笑道:「這下我就放心了,至少在漠北這片草原上,再沒誰敢欺負你了。」

  葉初雪聽出了話外之意,哭喪著臉問:「難道它留下的味道再也洗不掉了嗎?」

  「放心,你自己是聞不到的,只有狼能聞到。」

  赫勒敦向著朝陽升起的方向走去。沉著而鎮靜,像是王者在自己的領地里巡視。

  葉初雪體諒兩個病號,讓平宗坐在馬上,自己牽著馬步行。她擔驚受怕了一天一夜,此時只想舒展筋骨,讓自己的思路清晰一些。

  突然不遠處傳來號角之聲。

  葉初雪一怔,迅速向平宗望去:「又有人來了!」

  平宗側耳仔細聽了聽,笑道:「是焉賚,他終於找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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