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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掛冠更在松高處

2024-06-12 04:06:29 作者: 青枚

  北朝制度,軍人赴任不得攜帶眷屬,這官邸中往來皆是軍中僚屬。堯允的書房就在他的臥室旁,龍霄進來一眼就看見桌上堆滿了各種往來信件,哼了一聲,臉拉得老長:「堯允將軍是想要跟我通報什麼消息嗎?一大早就把我找來?」

  「是要通報,卻不是消息。」堯允從桌案上拿起一封公函給龍霄看,「這是剛從龍城送來的命令,皇帝邀請龍使再回龍城一趟。」

  龍霄一怔,接過公函飛快地瀏覽了一遍,低頭仔細思索:「為什麼?」隨即冷笑:「自去年年底到現在,你沒名沒分地將我羈留在此三四個月,這緣由還沒給我說清楚呢,卻又要將我送回龍城?」

  堯允連頭也不抬,對他後面的話只假作聽不見,說道:「我聽龍城方面的意思,皇帝希望與南朝結好。他知道你當初離開龍城事出緊急,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連個正式的送行儀式都沒有。他希望能請龍使回龍城去,大家再好好談談。當時龍城主政的是晉王,如今卻已經換了人,請龍使不必擔憂使團的安危。」

  龍霄低頭思忖:「可是跟他們能談出什麼來呢?」他打量著堯允的面色:「其實你也知道,當初派我出使的是琅琊王,如今琅琊王也已經死了,鳳都落入羅邂手中,即使我回龍城去談出什麼結果,也未必會得到鳳都的首肯。」

  堯允並不接他的話,突然道:「上回你讓我打聽的文山侯府里的事情已經有回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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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霄連忙問:「怎麼樣?」

  「你提到的那個人,如今深得羅邂寵愛,羅邂為了她已經遣散了府中姬妾。而你們的太后也十分看重她,聽說有意為她牽線,正式許嫁文山侯。」

  龍霄心頭如同熱油滾過一般,皺著眉頭道:「不可能,離音不會答應的!」一邊說著,手中那件公函不知不覺被揉成了團。

  堯允不欲插嘴這類事情,靜靜等他平靜下來,然後說:「另外還有一件喜事你也當知道,尊夫人有身孕了!」

  龍霄怔了怔,想起臨走前永嘉的確暗示過已經懷有身孕。但他此刻滿心都為離音的際遇擔憂,想到永嘉便滿心怒火,要深吸了幾口氣才不罵出口來,點頭道:「多謝。」

  堯允道:「事情已經說完,請龍使回驛館收拾一下,帝都來的命令我也不敢違抗,我明日一早就送使團上路。」

  龍霄並不回應,對著他細細打量,突然開口問:「你到底是誰的人?」

  「我?」堯允的笑容中摻進了寒意,「我怎麼聽不懂尊使的意思?我堯允是昭明騎兵總領,自然是本朝朝廷的人。」

  龍霄被他的回答逗樂了:「看,還說聽不懂,這不是答得很在點兒上嗎?」

  堯允看著他不吭聲。

  龍霄湊到他面前,盯著他的眼睛問:「北朝的朝廷又是誰的呢?」

  「自然是皇帝的。」

  「我看未必吧。」龍霄冷冷地笑了笑,「堯允將軍,你這人有特別好的一點,就是武人性情,直爽不拐彎。所以呢,你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這一點我特別欣賞,跟我們南方人很不一樣。我們南方人呢,總是要委婉一些。比如我再不喜歡一個人,也不會直接就吐一口唾沫過去。」

  堯允哼了一聲:「那是禮數。我們丁零人也不這麼幹。」

  「但你卻可以直呼皇帝,連『陛下』兩個字都不帶嗎?」

  堯允冷笑:「誰又規定了一定要帶?」

  龍霄撲哧一聲笑出來,拍拍對方的肩膀:「所以說將軍你是個性格直爽之人啊。居上位者,光是不失禮是不行的,還得要表現出你的忠心來。」

  「龍使這是在教我如何做官嗎?」堯允神情戒備地瞪著他。

  「倒也不是。我就直說吧,將軍你雖然嘴上不說,可言談舉止、字裡行間就把自己給出賣了。就這麼說吧,你剛才給我的感覺呢,就是你對你們皇帝要讓我再回龍城去的命令不以為然,是不是這麼回事兒?」

  「為人臣者,只要完成上面的命令就行了,我怎麼想與大局無關。」

  龍霄拊掌笑道:「果然是不滿意。我能不能問問,為什麼呢?難道將軍捨不得送我走?」

  「你在這裡惹了這麼多麻煩,能送你走求之不得。」堯允板著臉,似乎對龍霄的調笑毫無反應。

  龍霄卻聽出了自己想要的內容:「其實你是希望我回南邊吧?」

  「我什麼都沒有想。」他仍然嘴硬。

  龍霄瞪著他,一時倒不知道該從哪裡下嘴好了。堯允身上有一種鐵硬固執的刀鋒般的氣息。固然他本人也許並不像看上去那樣油鹽不進,但他一言一行中的風霜鐵色是從血脈里透出來的。龍霄在鳳都慣用的嘻哈手段在他不動聲色的面前顯得既滑稽輕浮,又軟弱無力。

  龍霄知道如果不讓他看到自己的力度,是無法達到自己的目的的。

  他背過身去踱了兩步,抬頭看見桌案上堆滿的文書信件,心頭一亮,笑道:「你說你們龍城這麼短時間內換了好幾輪皇帝,居然也沒有影響到邊郡嗎?」

  堯允哼了一聲:「與你無關。」

  「怎麼能無關呢?天下大勢此消彼長,聯繫千絲萬縷,哪裡是一條長江能夠阻斷的?更何況,我現在就在江北,在你的屋檐下,這還與我無關,莫非真要把我送到龍城去了才會有關嗎?」

  堯允皺眉看著他:「你到底想說什麼?」

  龍霄索性坐下,想了想,笑道:「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舉凡天下易主,總會上下牽連,洗舊換新。我好奇的是,莫非這一次將軍竟然不受驚擾嗎?」

  堯允被他問得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瞪著他看了半晌,蹦出來的還是那四個字:「與你無關。」

  龍霄笑了起來:「你這麼回答,那就一定與我有關了。」他跳起來走到桌案前,眼睛飛快地瀏覽,很快在一堆雜亂的書信中找到了與堯允給他看的那封公文一模一樣裝幀的公文,一把抓了起來。

  他跳起來的同時,堯允也反應過來,追過去握住他的手腕:「你想幹什麼?這是我的書房,請龍使自重!」

  「自重,自重,我不過是好奇嘛。」堯允的手勁非常大,龍霄痛得臉都變形了,還得咬著牙忍著賠笑臉,手一松,將那封公文扔了回去。然而公文卻已經散開,裡面的內容在他眼下一覽無餘。

  「這上面說的是什麼?」龍霄眼尖,一眼掃過,簡直是得償所願,「果然吧,龍城要派督軍來,『轄制軍事』?將軍,這是要奪你的軍權啊。」

  堯允這些日正為這件事情煩惱,被他如此戳穿,登時覺得無比煩亂,狠狠將龍霄推開,把桌上堆的書信順手整理好:「尊使如此太過出格了。若非你是龍城要的人,我現在就能把你扔出去烤了給麾下將士們下酒吃。」

  「北朝軍隊還吃人嗎?」龍霄也知道自己這一招太過無恥,仗著堯允拿他無可奈何,訕笑了兩聲,想想還是要給出個態度,「這個,我只是一時好奇,冒昧唐突了,還請將軍恕罪。」

  堯允到了這個時候自然知道他心裡有什麼打算,問道:「你到底要說什麼就直說吧。」

  「我說了,將軍可是不要生氣。」

  堯允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龍霄只得硬著頭皮自己說下去:「將軍其實是晉王的人吧?」

  堯允眉頭一挑,動了動嘴唇,終於還是若無其事地繼續收拾桌案。

  龍霄見這情形,心中已經明白,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既然不怕得罪你,那我就直呼其名了。平宸這小兒之前受晉王操縱多年,一次試圖反抗就被晉王直接逼退了位,只怕對晉王已經恨之入骨。如今他重新上位,自然要清洗晉王的勢力,將軍若真是晉王的人,只怕遲早是躲不過的。」

  堯允冷笑:「我什麼時候承認我是晉王的人了?」

  「不用親口承認,你的一言一行都在說明。將軍,打仗固然我不如你,但論起察言觀色揣測人心來,你卻差我太遠。新帝登基,你既沒有張燈結彩地慶祝,也沒有遣人前往龍城去道賀……」

  堯允皺眉打斷他:「你怎麼知道我沒有遣人往龍城去?」

  龍霄笑了:「你已經要送我去龍城了,若是之前已經遣人去龍城的話,總會提到路上彼此接應的事兒。但你一句話也沒有提,可見與龍城毫無聯繫,也可以看出來你對新帝繼位這件事情十分漠然。」

  堯允哼了一聲,仍舊不甘心:「即便如此也不能說明我就是晉王的人啊。」

  「可我是晉王讓你攔的對不對?」龍霄搖了搖頭,「龍城形勢瞬息萬變,讓人很容易就把關鍵的時間點忘記。我被你捉到的時候,還是晉王主政。你所奉龍城之令來自晉王。若你不是晉王的人,龍城易主後你既然已經撤了對我的看守,為何不放我南歸?」

  「你是一國使節,關係重大,當然不是我能做主的。」

  龍霄笑眯眯地說:「可你覺得來了個督軍的話,你能怎麼解釋呢?」

  話頭又繞回到督軍身上,堯允又是一陣頭痛,看了他一眼,悶聲不吭。

  龍霄繼續說:「且不說你是不是真的與晉王有瓜葛。你是跟著他打仗出身的總沒錯吧?如果是你,麾下敢用敵人栽培起來的人嗎?」

  堯允深深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只是這些都與你無關。」

  「有關,太有關了!」龍霄笑道,「你對龍城有多忠誠,直接決定了你會不會送我去龍城。」

  「你不想去龍城?」

  「你希望我去嗎?」龍霄也懶得再兜圈子,索性說開來,「我的意思很明白,你放我回南方去,萬一那個督軍來對你不利,我在落霞關接應你,如何?」

  堯允猛然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一絲寒意泛上來,盯著他的眼睛:「尊使是在挑唆我叛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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