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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別有天地非人間

2024-06-12 04:06:27 作者: 青枚

  葉初雪被外面的奇怪聲響驚醒,伸手一探,發覺平宗已經不在。她坐起來,揉了揉額頭,只覺一陣昏沉。葉初雪摸了摸平宗那半邊的裘毯,溫熱已經散去大半,想來平宗出去也已經有一會兒了。她放心不下,披了裘氅走出帳篷。

  帳篷外篝火仍然熊熊燃燒,將方圓幾十米都照得亮如白晝。遠處則是一片沉寂蒼涼的雪地。暗夜裡,積雪在月光下隱隱泛著光澤,仿佛滿地珍珠一直鋪到了天邊。

  她立了一會兒,察覺到了不對,空氣里瀰漫著血腥的味道。

  葉初雪四處張望了一下,發現側旁拴著的馬群似乎有異常,便走過去查看。

  不料還沒到近前,幾匹馬便驚惶地躁動了起來,有的跺腳,有的噴著熱氣,向她齜牙示威。葉初雪怔了怔,硬著頭皮走到跟前。火光將她的影子遠遠投在腳前,驚得馬兒連連後退。

  

  血腥味越來越濃重。她仔細數了數,平宗的天都馬不在,斯陂陀所贈十匹馬只剩下了九匹,地上還有一攤血跡,拴馬的皮繩委垂於地,她撿起來看了看,竟然是被利齒咬斷的。血跡淅淅瀝瀝地一直向遠處延伸,葉初雪走了幾步,突覺一陣寒意襲來,她猛然回頭,一個黑影從她身後飛掠而過。

  葉初雪嚇得一驚,不敢再走,匆匆退回帳篷里,找出匕首握在手中,全神戒備。

  野獸嗥叫的聲音忽遠忽近,山坳外面風聲悽厲呼嘯,卻絲毫沒有影響到帳篷所在的這個角落。似乎有動物爪子簌簌地從帳篷後面飛快跑過,留下一連串輕微的響動。

  葉初雪握緊了匕首,耐心等待。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外面傳來馬蹄聲。葉初雪連忙迎了出去,果然看見平宗縱馬一瞬間就到了近前。

  「你醒了?」他一邊問著飛身下馬,一邊朝葉初雪走近兩步,血腥氣迎面撲來。

  葉初雪心頭一緊,問:「你受傷了?」

  平宗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跡,笑了起來:「這都是狼血,別擔心。」

  「狼血?」

  「是啊。」他走過去,拉起她的手,「來,給你看看這個。」

  平宗將葉初雪拉進帳篷。

  帳篷里燃著炭盆,一下子就把寒冷驅離。

  葉初雪將自己的裘氅脫了,又要去幫他脫重裘,問:「你去哪兒了?咱們的馬是讓狼吃了嗎?」

  「是啊,這附近有兩群狼在爭搶地盤,咱們不巧就在它們彼此爭鬥的範圍里。看來還是要儘快離開才好。」他一邊說,卻推開葉初雪的手,笑道,「來,給你看看這個。」

  他極少這樣笑,眼睛閃閃發著光,像是個孩子熱切地要將自己最寶貝的東西獻出來一樣,慢慢敞開重裘的衣襟。

  葉初雪好奇起來,朝他懷中望去,只見黑色重裘下,冒出了一點點雪白色的絨毛。

  「咦?這是什麼?」她驚奇地問,探出手去。

  平宗喊:「小心!」

  卻已經來不及了,葉初雪只覺手指微微痛了一下。她連忙縮手:「哎呀,怎麼還咬人?」

  平宗牽過她的手仔細查看,好在那力氣實在微弱,並沒有咬破皮,連個紅印子都沒有。他鬆了口氣,責備道:「怎麼如此莽撞,幸虧它還小,傷不得你。」說著將衣襟打開。

  原來是一團小小毛茸茸的幼獸,渾身雪白,臉上身上沾了不少血跡。一雙天藍色的眼睛警惕戒備地瞪著她,發出嗚嗚的聲音警告。

  「小白狗!」她歡呼一聲,童心大起,從平宗手中接過來抱在懷裡撫摸打量。只有手掌大一點點,蓬軟的毛下面是摸起來十分細弱的骨頭,也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害怕,渾身發著抖,小爪子撐在她的手掌上,努力想要站起身來,卻連這點兒力氣都沒有。

  平宗沒好氣:「這個地方哪裡來的狗?這是狼!」

  葉初雪的手沒來由地抖了一下:「哎呀!」小白狼站不穩險些跌了出去,她趕緊又抓住收進懷裡:「你撿的?這么小,怪可憐的。」

  「你要不要?送給你養吧。」

  葉初雪吃了一驚,抬頭看著他:「你真是要把我當丁零人了?」

  「怕了?怕了我就把它扔出去,咱們走了就再也見不到它了。」

  葉初雪嗤笑了一下,並不理睬他的威脅,雙手把小狼舉起來左右打量:「真漂亮呢。原來狼也可以長得這麼漂亮。」她一邊說著,一邊將手指湊到小狼口邊,小狼毫不客氣地一口含住,逗得她笑了起來:「這是餓了吧,它能吃什麼?給它找點兒來吃吧。」又問小狼:「你阿娘呢?怎麼身上搞得這樣髒?我給你洗洗澡可好?」又問:「到底出了什麼事兒?」

  「兩群狼在咱們這兒打架,還咬死了咱們一匹馬。我追出去,那群狼跑得倒快,只剩下一隻臨產的母狼被自己的狼群拋棄,血腥氣招惹了對方,才產下這一隻就被咬死。我趕到後驅散狼群,這小傢伙就躺在血泊中。」

  葉初雪心生憐惜,撫摸著小狼的頭頂:「真可憐,才出生就沒了阿娘。不過……」她抬起頭來:「我總是聽說狼群可怕,即便是駱駝也能被一瞬間吞噬成白骨,你一個人倒能驅散兩群狼?」

  平宗笑了笑,沒有回答,轉身去取了奶塊掰碎,又化了些蜂蜜水遞給葉初雪,讓她用奶塊蘸著蜂蜜水給小狼餵著吃,自己則後退了一步,坐在一旁看著他們倆。

  火盆發出嗶剝的聲音,火光搖曳,映在葉初雪的臉上。這些日也不知是睡得好了,還是身體緩過來了,她的臉色不再像之前那樣蒼白,反倒有了一種溫潤的光澤。

  平宗看著葉初雪將小狼擁在懷中悉心餵養的樣子,看著她的眼角眉梢都出現了一種以前從來不曾見過的溫暖柔情。那是一種衷心流露不可掩飾的歡喜,由心而發,令她整個人都散發出一種令人無法瞬目的光彩。

  平宗拿過一旁的酒囊,大大喝了一口,酒香在帳篷里彌散開來,氣息令人微醺。他的目光火辣,迫切地想將那個美得令天地山川變色的女人壓在自己身下,聽她因為他而沉醉呻吟,看她目光迷離輾轉吟哦,感受她激動的顫抖和緊密的擁抱。他想將她鎖在懷中,扛在肩頭,想將她舉向天空,讓他的祖先和神靈與他一起為她迷醉。

  他這樣想著,便覺血脈僨張,心跳越來越鼓譟,目光落在她身上簡直沒有辦法移開。她將小狼抱在胸前的樣子令他滿心嫉妒,想把那小畜生踢開,換自己去替代。

  平宗又大大地喝了一口酒,腦中將葉初雪與自己過往的情事一點兒不落地過了一遍。他無比懷念她光滑柔膩的肌膚,熱情纏繞的四肢,柔韌優美的腰肢。他想念她的一切。她近在咫尺,他卻不能染指分毫。

  葉初雪似有所感,轉過頭來沖他嫣然一笑,舉起小狼搖了搖。她與小狼終於達成了和平,小狼乖順地依偎在她的掌中,用小腦袋蹭著她的掌心,小舌頭時不時地舔著她的手指頭,品嘗那上面殘留的蜂蜜水的滋味。

  平宗再也無法忍耐,驀然起身,生氣地瞪了她一眼,轉身出了帳篷。

  葉初雪朝他的背影看了一眼,沒有理睬,仍將全部心思都放在小狼身上。這些日以來,她早已習慣了平宗這樣突然跳起來跑到外面吹冷風的行為。她當然知道緣由,但那日被拒絕的羞辱仍然令她時時難過,看見他如此煎熬,葉初雪只覺得心中暗喜。

  外面的寒氣迎面撲來。

  平宗深深吸了口氣,將涼意深深吸進肺里,感受沸騰的血脈漸漸平息下去,只剩下臉頰還一片滾燙。他跪在雪地上,捧起兩把雪用力搓臉。雪地散發出清新沁脾的涼氣,卻令他不能抑制地又開始想起她常年溫涼的手腳。

  他喜歡她把腳塞進自己的胸口取暖,喜歡將她的手包進掌心去溫暖,喜歡她冰涼的臉頰和額頭在他胸前磨蹭時帶來的絲絲涼意。

  剛剛壓下去的欲望又躥了上來,他忍無可忍,轉身衝著帳篷里喊:「葉初雪!你出來!」

  平宗盯著帳篷門口的氈簾等了好一會兒,裡面毫無動靜。

  他無可忍耐,過去掀開氈簾:「葉初雪!」

  葉初雪抬頭沖他噓了一聲:「小白睡著了,別吵。」

  平宗一怔,低頭去看,小白狼依偎在她的胸前,兩隻小爪子抵著她的胸口,睡得無比香甜。

  平宗氣得一愣,哼了一聲摔下帘子又走出來。

  東邊天色泛出了魚肚白,遠處天地相交的地方,逐漸染上一抹薔薇色,西邊天空中最後一顆星還懸在半空,微微閃爍,像是在嘲弄他的欲罷不能。

  葉初雪終於放下了小白出來,沒好氣地問:「氣哼哼的,到底誰得罪你了?」

  平宗過去一把拽著葉初雪的襟口把她拉到自己懷裡,用力吻上去,像是要把她給了小狼的柔情全都索取回來。兩隻手也不肯吃虧地帶著報復的意味在她胸前胡亂揉著。

  葉初雪只微微掙扎了一下就融化在了他這突如其來的火辣熱情中。她癱軟在他懷中,熱情地回應著他。日日相守不相親的煎熬也折磨著她。

  如果不是寒冷的天氣,如果不是不知隱藏在何處的野獸,平宗會在此地立刻要了她。但他不能,只得咬著牙氣喘吁吁地推開她。

  葉初雪譏誚地瞧著他,染上了情潮的雙眸纏綿如秋水,唇角卻毫不同情地露出了諷刺的笑。

  平宗用手掌把那雙令他心跳失速的眼睛蒙住,說:「收拾一下,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穹山在陰山西北,雖不若陰山恢宏綿延千里之長,卻也山勢高峻險要,扼守著從西邊冰原進入阿斡爾草原的北邊門戶。自從離開了斯陂陀的商隊,平宗便帶著葉初雪沿著阿斡爾草原的邊緣一路向西進入穹山東麓。兩人在此盤桓了將近四十天,平宗確定了附近沒有任何追兵才終於放心向山中行進。

  穹山之中的石峽到處都是被冰雪覆蓋的峭壁,一座座石壁夾天而起,高聳入雲。石面被霜雪打磨得光可鑑人。因為谷深山高,陽光每日照射不到三兩個時辰,一進來一股陰寒之氣撲面而來。

  「這裡在夏天是一條山溪,水流奔急,灘多石大,尋常人都無法涉足。」馬蹄踩在厚厚的冰面上,踢嗒踢嗒的聲音在山谷間迴響,綿延不絕。

  葉初雪低頭著迷地看著他們的影子出現在冰面上,就像在腳下有一個剔透晶瑩的水晶宮,那個世界裡的他們也正彼此相依偎地坐在馬上,緩緩走入寒山深處。「到了冬天反倒能進來了?」

  「是啊。」他感到了刻骨的寒意,便將自己身上的重裘往她肩頭又攏了攏,「世人往往將極寒看作畏途,誰知道當事情到了極致的時候,畏途變通途呢?」

  「所以你即使落到這步田地也沒有絕望低落,是因為你有將絕路變通途的辦法?」

  他笑了一下,俯身在她耳邊說:「葉初雪,你都為我做了那麼多,我怎麼能絕望低落呢?」他越來越喜歡這樣出其不意地撩撥她,看著她的耳郭瞬間變成了粉紅色,便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空谷無人,笑聲在山壁之間來回撞擊,不一會兒便像是無數的人一起放聲大笑,整個山谷冰河石壁都似乎在笑聲中顫抖。

  她卻沒有笑,覆上他執韁的手背,問:「你今後打算怎麼辦?」

  平宗怔了怔,嚴肅起來:「自然是與你再生個孩子……哎喲……」

  葉初雪惱恨地用胳膊肘向後撞他的腹部:「說正經的!」

  「這就是正經話啊。」平宗揉著肚子,語中帶著委屈,「男人嘛,老婆孩子熱炕頭。你們漢人不也講究修身齊家平天下嗎?不生個孩子齊家,如何平天下?」

  「你早就妻妾成群了,兒子也生了一堆,找我來齊什麼家?」她本是想說些正經話,卻被他打岔打得哭笑不得。

  「我想跟你生啊。」他說得理所當然,在她頰邊親了親,「以前的不算。」

  她冷笑起來:「你王府中八部來的夫人們都不算了?不說世子,還有兩個幼子也不顧了?他們失陷在龍城中,你就真不打算要了?」

  「誰說不打算要了?等龍城奪回來了,他們不也就找回來了?你放心,阿若不是狠心的孩子,他對家人兄弟總是要關照的。」

  「你口口聲聲說等龍城奪回來,也不知道用什麼法子去奪。」

  平宗笑起來,拍拍她的臉:「你看,我就知道你這是兜著圈子在套我的話呢。葉初雪,醜話說在前面,你要報仇,要奪走我所有的東西,現在目的都已經達到了。以後你踏踏實實跟著我過日子,別再想以前那些恩怨了。」他頓了頓,終究還是忍不住抱怨:「說實話,你報仇難道不該去找那些真正害了你的人嗎?羅邂、琅琊王,甚至那個龍霄,卻與我糾纏不休。」

  她也笑了起來:「是啊,我卻為什麼專與你糾纏不休?」

  「因為你喜歡跟我在一起。」他厚顏無恥地揚揚自得,將她摟得更緊些,「葉初雪,我再問你一次,你可願意拋下永德的身份,跟著我好好過日子?」

  她一時沒有回答,只是問:「你今日似乎心情很好?」

  「嗯。」他輕聲哼了一下,享受著她身體溫軟的觸感,和與她在一起時無時不在的那種微醺的感覺。

  「我是發現,自從咱們離開商隊,你就心情一直很好。」

  「那是因為終於只有咱們兩人了。你終於不再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

  「是啊。」她輕輕喟嘆,「我與你在一起,不去想外面那些事也覺得每日心中無比歡悅。」

  他得意地在她面上親了親。

  葉初雪問:「既然你我與世隔絕兩情相悅,你能不能不去想著奪回龍城,不去想著你做晉王的那些事,就專心與我如此一輩子?」

  他怔了一下,隨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想了半天,平宗不肯妥協,只得道:「女人和男人不一樣。女人一輩子所需,其實就是一個配得上她的男人,為她遮風擋雨,關照她一生。」

  葉初雪毫不猶豫地反唇相譏:「你不剛說過男人最重要的也不過是老婆孩子熱炕頭嗎?這些我都給你,你能不回去做晉王嗎?」

  他一時回答不出來,原本歡悅的心情漸漸沉了下去。

  空谷之中,足音不絕,纏纏綿綿,如絲如縷,如鼓如磬。太陽僅僅露了一臉便隱沒山後,寒意重重地籠蓋在頭頂,如同厚重的鉛雲,漸漸下沉,似乎要將他們全部淹沒。

  葉初雪嘆了口氣,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只覺心頭一片冰涼,只能靠在他身上,吸取他的體溫,讓自己不被徹骨的寒意凍僵。她知道他的心情,也與他一般惆悵。她忍不住去想,若是就這樣被凍僵在這裡,兩人相互依偎,在感覺到寒冷之前就千年萬載地被留在這個地方,很多很多年之後,倘若有人無心闖入此處,發現了這兩尊凍得栩栩如生的屍體,看著他們彼此相屬的模樣,有幾個人能猜得出他們此刻這四顧茫然,看不見出路的心情呢?

  葉初雪自問不是個自欺欺人的人,他們之間經歷過了這麼多的生死糾葛,她不可能再騙自己說這人只是她要報仇的目標,只是她要利用的對象,只是她要求生的稻草。根本不是,葉初雪一生與許多男人打過交道,甚至為了一個情字落得身敗名裂,於情事上,比絕大多數女人都更清醒冷靜。

  她能清楚地明了自己的心意,甚至報仇都只是藉口。

  她從一開始就害怕會出現這樣的局面,所以她與他作對為敵。作為敵人,他們的關係要簡單好掌控得多。而如今,再說什麼敵人或者報仇的話就太過矯情了。只是她的顧慮不可能消除。

  平宗終究不會是個甘心止步的男人。只要他能走得動,就不會停下腳步。他終有一日會奪回龍城,然後蕩平漠北,再加上取得了河西牧場,那個時候的平宗將強大到無人可以阻止的地步,一條長江阻止不了他的野心,他最終會向她的家鄉下手。

  這就是葉初雪最深的恐懼。

  沉默良久之後,她嘆了口氣,低聲說:「我也希望我不是永德。可我的姐妹親族,家鄉父老,我家的故宅,我這一輩子的二十多年都在永德的那一半生命里。你讓我如何拋棄?」

  「是啊,你若不是永德,又哪兒來的葉初雪呢?」他勒停了馬,舉頭望向天空。

  兩壁山勢高聳,將天夾在中間,只剩下窄窄半尺寬。黃雲堆雪,天光一線,仿佛置身一個巨大的天井之中。

  平宗想了想,說:「你有沒有覺得像是夢一樣?你和我,說不定已經死在了石屋裡。這一切都不過是迴光返照時的幻象。這一刻你我在一起,討論著生孩子熱炕頭,說不定下一刻醒來,就是滿身的血污,數不盡的追兵,還有怕對方死在自己身後的擔心。誰知道呢?你我如今有這樣的閒暇相守,誰知道什麼時候夢會醒?」

  「如果一切是夢的話……」她心中若有所動,扭頭看著他,「總是會醒的。」

  「是啊。」他戀戀不捨地撫上她的臉,「葉初雪,跟我在一起你開心嗎?」

  她微笑:「即便是夢,也是美夢。」

  他便又笑了起來,將心頭湧起的酸澀和無邊無際的晦暗收斂下去,溫柔地看著她:「那何必庸人自擾呢?一切等到夢醒了再說吧。在夢裡,咱們只管做自己。什麼龍城啊,鳳都啊;什麼晉王啊,永德啊,都等醒了再說吧。」

  她緩緩地笑開,眨了眨眼,令自己更加清晰地看著他,不著痕跡地吞咽了一下,將喉間的痛楚咽下去,笑道:「及時行樂嗎?這主意好得很。」

  他笑了笑,替她拂去臉上的水珠:「再往前走不到半天咱們就到了。再別耽擱到天黑了。」一邊說著,也不理睬身後馱著貨物的馬,一味催馬快跑了起來。

  迎面來的風突然劇烈了起來,一直縮在她懷裡的小白狼冒出頭來疑惑地看了周圍一眼,又縮回去繼續酣睡。

  他的聲音隨著馬蹄聲灑滿了一路。「我要帶你去的地方就像仙境一樣,絕對不會有野獸打擾,你可以安心地睡上一覺,還可以在溫泉里暖暖地泡一泡。那裡與世隔絕,不會有人來打擾,如果要做夢,還有比那裡更合適的地方嗎?」

  到天將擦黑的時候,他們終於走過了山谷。

  葉初雪只覺得眼前一亮,豁然開朗。

  在他們面前是一片闊大的空地,周圍高山合圍,高聳入雲。遍地白雪皚皚,中間是一座三間的石屋,屋前一泓湖水,被厚厚的冰雪覆蓋。月至中天,天光從頂上落下,將這一方天地映照得宛如月宮,瓊樓玉宇,晶瑩剔透。

  她呆住了,說話都有些不利落:「這裡,這裡就是我們要來的地方?」

  平宗在她耳邊笑著說:「這裡叫日月谷,是我們賀布部不傳的秘境。」他說完,口中呼嘯,快馬加鞭朝那一片晶瑩奔去。

  「葉初雪,在這裡就可以拋卻一切塵世的煩惱,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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