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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十萬鐵騎繞龍城

2024-06-12 04:05:50 作者: 青枚

  平衍接到平宗傳來的信大致瀏覽了一遍,有些不敢相信,定了定神又仔細看了一遍,想了想,讓信使下去整頓吃飯,自己找來阿嶼囑咐一番,命他到晉王府找阿陁去打聽忽律氏的事情。

  剛吩咐妥當,厙狄聰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報告:「賀蘭部的大軍已經兵臨城下了。」

  平衍有些意外:「這麼快?」

  平暢剛領兵奔赴野風陂,只怕現在還沒趕到,而賀蘭大軍就已經到了,他心中重重一沉,擔心平暢的人馬與賀蘭部大軍遭遇,只怕凶多吉少。

  

  好在這幾日來龍城防衛準備都已經到位,平衍按下心中不安點了點頭:「走,上城關去。」

  賀蘭部大軍從鴻雁沼迂迴繞路,出現在龍城的東面,城東正門天璽門便成了禦敵的主要戰場。平衍的車駕來到天璽門下,獨孤閔和素黎拓聞訊從城牆上下來迎接。平衍擺擺手阻止他們行禮:「這些虛禮且省了,你們該做什麼不需要顧我,軍情為重,快去吧!」

  獨孤閔卻不肯離去,執意勸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秦王有重任在身,還是不要上去的好,太危險了。」

  平衍笑道:「如果城門守不住,整個龍城都有累卵之危,到那時再擔心豈不是太遲了?」

  獨孤閔訕訕笑了一下,還想再勸,倒是素黎拓對他說:「秦王當年叱吒戰場,何等英雄!這種時候身為龍城百官之首,自然要臨陣指揮調度人員,你就不要再勸了。」

  獨孤閔聽他這樣說,才猛然醒悟平衍此來是要督戰的,不禁出了一頭的汗,不敢再多言,連忙招呼人用軟兜將平衍抬上城樓去。

  城下賀蘭軍在一里外的地方集結。龍城地勢,西低東高,東城門外更是一片緩坡向遠方延伸,到了五里外高度便與城牆差不多了。平衍命人將軟兜送到城垛邊上向外張望,城下無休無盡的賀蘭軍像潮水一樣從遠處的高坡上向下湧來,到了駐紮之地被前軍攔阻,便淤積在了一處,密密麻麻,人喊馬嘶,聲震寰宇,氣勢驚人。而遠處還在不斷有更多的騎兵出現,不過一瞬間,從天地之間的盡頭到眼前城下,就全都鋪滿了敵軍。

  平衍皺起眉來:「這麼多人?遠不止七萬人馬。」

  獨孤閔也滿心擔憂:「至少有十萬人。」

  平衍極目遠眺,只見城下敵軍服飾雜糅,武器有弓箭也有彎刀,各自不同,許多人甚至身著獸皮,手中拿著長長一根木棍,身邊舉著樹皮盾。平衍皺眉:「還有高車人和山里蠻人?」

  獨孤閔點頭:「這次他們是傾巢出動了。」

  平衍長長地吸了口氣,只覺胸口發悶疼痛,喘了喘才問:「平暢將軍有消息了嗎?」

  獨孤閔和素黎拓互視一眼,都緩緩搖頭:「他昨日帶了一萬人出去,按計劃應該今日正午抵達野風陂,可是現在賀蘭軍已經到了城下,我們都擔心凶多吉少。」

  平衍點了點頭,鎮靜地吩咐:「下令全城戒嚴,關閉坊門,所有閒雜人等不得隨意出入。素黎拓將軍,你帶人會同龍城司衛監去各坊徵調青壯年男子做守軍後備,大坊一千人,小坊七百人,命武備司庫發放武器,在各坊與城門間值守,萬一城破,負責保護坊中婦孺財物。」

  素黎拓和獨孤閔面面相覷,還沒有開戰,就想到城破後的處置,這如果傳出去難免會助長士兵畏戰情緒。平衍看了他們一眼,知道他們心中的疑慮,輕聲道:「我們的消息有誤,敵人遠多於我們,如果沒有援兵,龍城失守是遲早的事兒,不如早作準備,有備無患。」

  「可是我們是有援軍的呀!」獨孤閔不甘心地說,「還有晉王和其他人!」

  平衍態度依舊平和:「我們的守軍人數不夠,必要時只能用上他們了。」

  素黎拓點了點頭,不再有異議,領了軍令下城去執行。

  平衍招手讓兩個士兵將自己扶著站起來,轉身背靠在城垛上面向著城牆上已經結隊的守軍,大聲道:「諸位將士,今日是大統元年元月初十,陛下登基不足七日,便有叛軍兵臨城下。本朝開國九十七年,龍城從未有過今日之危,龍城禁軍也從未面對過今日這樣的大敵,你們怕不怕?」

  士兵們回答:「不怕……」

  聲音中卻有著稀稀拉拉的猶豫。北朝內軍士兵皆從丁零諸部良家子弟中遴選出來,立國近百年,這些士兵大多數生長在龍城京畿富庶的地方,不似各部私兵在草原上拼殺出來,也不如外軍各鎮守軍能征慣戰,許多人年齡不滿二十五歲,從來沒見過真正的戰場。這也是平衍最擔心的,雖然他們鎧甲鮮明,武器精良,也正當最勇武壯實的年齡,卻難免會有畏戰之意。

  平衍笑了笑:「不怕嗎?大概是騙人的。我從十五歲上戰場,大大小小的仗打了沒有一百也有五十,你們若是現在問我怕不怕,我也不敢拍著胸脯說不怕。會害怕是人之常情,這世上沒有不懂畏懼之人,你們知道為什麼嗎?」

  眾人目視著他,滿面迷惑。

  「因為不懂畏懼的人,都死了。」

  士兵中響起一片笑聲,之前緊繃著的情緒略微緩解。

  平衍繼續說:「只有懂得害怕了,才明白怎麼對付害怕。我最怕敵人的刀,因為我的腿就是這麼被砍斷的。」

  又是一陣笑。

  「所以我每次都讓他們去砍我的左腿,因為這條腿不怕再被砍斷一次。」

  眾人大笑。平衍靜靜地等著,等笑聲漸漸落了下去。

  「但是我們身後的龍城不像我這條腿,沒了就沒了,不怕人家再來傷害。龍城裡住著我們的妻兒父老,是我們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你們害不害怕自己的家園被毀,親人被殺?」

  「怕……」雖然仍然有人不願意承認心中的恐懼,但還是有不少人回應了平衍的問題。

  「如果我們守不住這裡,被敵人破門入城會發生什麼事,你們有誰知道?」

  一片寂靜中,有個士兵怯怯舉手:「有人說,來的是先前的陛下,會將我們當作叛軍處置。」

  士兵中間響起一陣竊竊私語的騷動。平衍皺眉,驀地推開扶著他左手的士兵向城下一指:「那麼你們可以仔細看看清楚,來的不只是賀蘭部的騎兵,也不只是逆賊梁國公,來的還有高車人和山中蠻族。高車人和蠻族你們即使沒見過,想必也聽說過,他們專門掠奪財物,姦淫婦女,將嬰兒煮燉食用,這是你們願意見到的嗎?」

  眾人因他的話震驚,齊聲響應:「不願意!」

  「我說過,龍城和斷腿不一樣,腿斷了就沒有了。但龍城不一樣,一旦失陷,城中之人面對的是無休無止的屠城蹂躪。龍城不會消失,但是會一遍又一遍地被焚燒擄掠姦淫,你們願意見到這樣的情形嗎?」

  眾人眼中燃燒起熊熊火焰:「不願意!」

  「你們怕不怕看見這樣的情形?」

  「怕!」

  平衍語氣更加激越:「是害怕自己受傷死去,還是害怕龍城失守親人落難,你們自己選。我再問你們一遍,城下敵人是你們的五倍之多,你們每個人都要冒著箭雨去拼命,每個人都可能會死,但你們的家園會被保全,親人能夠活下去,你們怕不怕?」

  「不怕!」眾人齊聲回答,聲遏行雲,震得牆上插著的旌旗不停抖動。

  城下敵軍似乎也聽到了他們的吼聲,開始緩緩地向前進發。十萬匹馬一起向前,蹄聲如雷聲滾滾,大地開始顫抖,煙塵雪屑騰起,從牆頭望下去,之間一片茫茫霧氣翻滾蒸騰,霧中人頭攢動,喊聲震天。

  平衍向城下看了一眼,轉向面前的士兵們:「好,該如何禦敵你們已經演練過無數次,只要做到你們平日所做,抵擋住敵人的進攻,記住你們守護的是自己的家園,堅守到援軍到來就行!」

  獨孤閔舉起令旗:「各就各位,準備迎敵!」

  眾人散開,各自張弓執箭,等候號令。平衍扶著城垛看著下面煙塵滾滾向這邊靠近,伸出手:「弓!我來射第一箭。」

  獨孤閔立即將手下的弓箭送到平衍手中。

  平衍命人將箭點燃,獨腿支撐身體,拉滿弓瞄準敵軍最大的一面旗幟。所有人都屏息等待著。他果斷放箭。弓弦發出一聲弦響,火箭飛了出去,篤的一聲釘在了旗杆上,大旗應聲而落,一簇火焰順著旗杆燃燒到了最高處。敵軍先是驀地一靜,隨即爆發出巨大的嘈雜聲。

  城牆上也爆發出歡呼聲。

  平衍回身高舉手中長弓,喊道:「弟兄們,保衛家園殺敵立功的時候到了,動手吧!」

  登時成千上萬支火箭從城牆上飛下,落在下面敵軍的樹皮盾上、身上、馬上,燃起一片火海。

  城牆上下瞬間變成了將人命玩弄於股掌之間的修羅場。

  平衍扶著牆垛低低喘了口氣,額角冷汗涔涔而下。剛才那一箭已經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獨腿站立太久,渾身都酸痛得不停顫抖。他推開身邊的人,催促道:「去殺敵,不要顧我!」

  獨孤閔給平衍準備的座位在箭樓下,距離他的位置還有十來步遠。平衍向前跳了一步,腿上卻酸軟得一點力氣都沒有,幾乎就要摔倒時被人攙扶住。

  平衍發怒地推開來人:「去殺敵!不得擅離位置。」

  那人冷冷地說:「我的位置在你身邊。」不顧他的推拒,毫不客氣地將他強行攙扶起來。聽見那聲音的一瞬間,平衍心頭猛地一跳,卻異常任性地閉上眼睛不去看她。然而到底沒有再抗拒,任由自己被那人幾乎是劫持到了座位旁坐下。

  對方不由分說地將一個湯碗塞到他手中,冷冷地說:「喝!」

  平衍無可奈何,這才看過去。晗辛穿著一身普通兵服,面帶怒色瞪著他:「看什麼看,快喝!」

  平衍心頭微微一暖,便不再分辯,乖乖將那一碗參湯喝了下去。一股暖意從腹中升起,漸漸緩解了他渾身的酸軟疼痛。他想說什麼,卻發現喉嚨發緊,幾乎無法出聲,半天只能嘆息,用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說:「你怎麼還是沒走?」

  戰事越發激烈了起來。敵軍也不知從哪裡找來兩根百年老樹的樹幹做攻城槌,衝著天璽門撞去。那樹幹足有十人合圍粗,饒是天璽門已經提前加固,仍被一下一下兇猛的撞擊震得整個城牆都在微微發顫。箭樓斗拱上的灰撲簌簌地落下來,落入平衍手中的湯碗裡,他看著怔了怔,無奈放下。

  平衍高聲吩咐:「還有滾油沒有,去潑那些攻擊城門的。」

  獨孤閔縱馬在城牆上來回逡巡指揮,正好聽見這話,驀地勒住馬朝平衍望了過來:「滾油用完了,正在燒。」

  平衍想了想:「那就用冰水。」龍城正處嚴冬最冷的時候,一桶冷水潑出去幾乎立即就結成了冰,變成冰屑紛紛落在底下攻城的人頭上,絲毫不起作用。聽了匯報,平衍皺眉嘆氣:「天氣太冷了,澆滾水。」

  於是立即有人用軍中做飯用的大鍋燒了一鍋水抬過來潑下去,水霧登時在半空彌散開來,滾燙的熱水到了下面也變得冰涼,恰恰來得及將幾個敵軍澆得濕透,瞬間又結成了冰。敵軍的攻勢因此略緩了片刻,立即有人上來替下原先的人,繼續撞擊城門。而城牆上滾水燒起來卻跟不上這樣的速度。

  平衍嘆了口氣:「他們的人太多了。」

  因為他行動不便,索性讓晗辛去城邊觀察戰況再來回報。起初晗辛不願意離開他身邊,卻被他捉住手緊緊握了一下,沉聲囑咐:「那邊危險,你躲在城垛後面,不要被流矢所傷。」

  晗辛愣了愣,拒絕的話倒不好再出口,咬牙抽出手奔過去查看,過了片刻回來報告,敵軍的地弩開始發威了。

  賀蘭部與高車都以騎兵為主,攻城其實並不在行,最有力的武器不過是百餘架地弩,需要尋找開闊平坦的地方三人合力將手臂粗的弩箭射向城牆上。也不知這些地弩是從哪裡弄來的,起初用起來三人配合尚不能配合得當,一場仗從正午打到黃昏,無論如何也練出了默契,配合得圓轉自如,弩箭如金耳湖中驚飛的水鳥紛紛飛向城牆牆頭。

  地弩威力巨大,守軍士兵紛紛中箭,有人被同袍搶奪回後面,才發現弩箭竟然透體而過,各個身體上茶碗大的窟窿,血止不住地往外冒,眼看一個個都活不了了。獨孤閔便親自執劍挨個兒給他們了個痛快。晗辛從未見過如此血腥的場面,忍不住想要跳出去阻止,卻被平衍死死拉住手腕。晗辛對他怒目而視,喝道:「你放手,他在殺傷員!」

  平衍目中通紅仿佛要透出火來,語氣卻仍然溫和:「這是丁零人對勇士的敬意,你別亂來。」

  晗辛愣了一下,冷靜下來,目中含淚,微微顫抖。平衍有所察覺,低聲說:「你先去吧,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晗辛冷笑:「我要去哪兒用不著你管。」一面說著,冷冷抽出手,向旁邊走了兩步,卻不肯再走遠。地弩繼續無休無盡地飛上來。隨著陣地的推進,地弩也離城越來越近,城牆上靠近女牆一側也頻頻受到攻擊。晗辛正對著平衍怒目而視,突然平衍不顧一切地向她伸手把她猛地拽到自己身上,一支弩箭就從她剛剛站立的地方擦著她的後腦飛了過去,晗辛頭上包頭的布巾被打飛,一頭長髮披散下來,登時露出女兒本貌,驚得四周將士驚訝萬分地瞪著她看。

  晗辛惱怒地將頭髮匆匆在腦後綰起,從下擺撕下一幅布來裹在頭上,繼續將頭髮包起。假裝對各種詫異異樣的目光視而不見,低頭冷冷瞥了平衍一眼,已經打好主意只要平衍面上有任何異色便要翻臉。不料平衍卻仿佛壓根兒沒有留意到她有過失態的瞬間,一旦等她能夠自己站直,立即鬆手,目光緊盯著前方戰場的上方,口中吩咐:「弩箭好像停了,你去看看。」

  晗辛便衝到城牆邊上向下看,只見下面人群涌動向兩邊分散開,露出一條長線向城牆上盪了過來。她起初有些迷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直到那一條長線從半空一直盪到她的眼前,驚得她赫然後退了好幾步,才看清楚原來竟是從城下一直搭上了城頭的梯子。城頭守軍也已經發現,紛紛過來順著梯子向下射箭。晗辛最初驚駭過後,衝過去向下看,果然看見無數敵軍正沿著梯子攀上來。雖然守軍箭落如雨,敵軍紛紛中箭跌下去,但很快就有人頂上來,冒著箭雨眼看一路就要攀到頂。晗辛大喊:「還等什麼,快推梯子!」

  於是晗辛與幾個人一起合力,將梯子向下掀去。高聳入雲的梯子,裹挾著上面幾十個敵軍失去重心,重重地拍入下面的敵軍陣營中,激起雪屑煙塵半空飛舞,馬驚得長嘶跳躍,在人群中橫衝直撞,下面敵陣中一片大嘩。守軍眾人哈哈大笑,彼此擊掌慶賀,也有人過來在晗辛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以示嘉許。晗辛不由自主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汗,也咧嘴笑了笑。

  突然旁邊響起驚呼聲來,他們兩旁的城牆上不知何時也被梯子搭上。晗辛趴在城牆上向兩邊看,至少有幾百架梯子同時出現,成千上萬的敵軍正在攀梯子而上。無數的守軍紛紛放棄對城下射箭,轉而攻擊雲梯。但云梯多得數都數不清,這邊剛推下去,很快又會被豎起來,而與此同時攻城槌仍在堅持不懈地攻擊著天璽門。城牆上震感越來越強烈,屋檐上的冰溜子被震得紛紛跌了下來,有些人躲避不及,被冰溜子扎傷。平衍高喊:「晗辛,回來!」一條冰溜子跌在他的肩膀上,冰錐的尖頭在他臉頰上劃了一道血痕。

  晗辛這才發現這邊的危機,連忙衝過來將平衍護住,冰溜子掉下來砸在她的背上。平衍拼命拽開她怒吼:「你幹什麼?瘋了!扎到後心你就別活了!」

  晗辛顧不上理他,用力將他的胡床向後拉,躲開紛紛跌落的冰錐,說:「他們要攻上來了,攔不住了!」

  平衍一愣:「別說喪氣話。」

  晗辛完全沒有察覺到自己渾身都在顫抖,回身從死去的士兵身上抽出一把刀來握在手中:「人太多了,殺不完擋不住,他們會攀著梯子上來!」

  平衍皺眉:「你拿刀幹什麼?你會打仗嗎?」

  「我會拼命!」她咬著牙說,一邊將自己的頭髮重新綰了一遍,「我決不讓人傷到你。如果有人敢過來我就拼命!」

  平衍看著她怔了怔,沒想到她竟然如此不顧一切,沉聲道:「晗辛,你聽我說……」

  「我不聽!」她打斷他的話,「你不過還是要說一些讓我先走的廢話。我走過了,走不了,離不開,不會把你一個人留在戰場上,要死我跟你一起死,但是我不走……」

  「我不是……」他試圖說下去,卻再次被她打斷。

  「我是!不管你要怎麼對我,要罵我、打我、氣走我或者把我關起來讓我繡花,都等打退了敵軍再說。只要敵軍一天在這裡,我就一天不會離開你!」她一口氣說完,才留意到她大膽直白的言辭已經驚得他反應不得,「還愣著幹什麼?快叫你的人帶你下去,我可背不動你。」

  平衍突然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手上力氣極大,攥得她手腕生疼,不得不扭頭看著他。

  平衍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別怕,有我在。」

  晗辛愣了一下,跺腳:「誰怕了?!」

  平衍已經顧不上她了,一連串地下命令:「桐油熬好沒有,澆下去,不管多少都澆下去,用火燒。用冷水澆牆面,水結成冰他們站不穩。將士們,抽出你們的刀,準備迎敵!」一邊說著,平衍一把將晗辛手中的刀奪了過來,橫在身前:「連女人都上城牆了,弟兄們,你們好意思打輸這場仗嗎?」

  城牆上的守軍哈哈大笑,齊聲道:「絕不能輸!」

  立即就有人按照平衍的吩咐將滾燙的桐油順著梯子兜頭澆下去,燙得下面敵軍鬼哭狼嚎。有人將火把扔下去,登時火勢順著沾滿了桐油的梯子熊熊燃燒起來。守軍士氣大漲,如法炮製,很快燒毀了七八成的梯子。即便剩了十來架梯子沒來得及處置,上來百十來個敵軍也立即遭到久候在牆邊的守軍圍攻,幾乎連站穩呼喊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剁成了肉醬。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當最後一架雲梯被燒毀的火光暗淡之後,敵軍的攻勢終於暫時停了下來。城牆上下都瀰漫著焦臭血腥的味道。奮戰了大半天的士兵們也已經十分疲憊,紛紛扔了手中刀劍,彼此依偎著就地坐下休息。伙頭軍們趁機抬著肉羹、湯餅、奶茶、酪漿上來將吃食分發給將士們。有人不滿地問:「酒呢?我們要喝酒!要最好的黍米酒!」

  獨孤閔縱馬過來,只看了平衍一眼,見他沒有反應,便自作主張:「上酒,最好的烈酒!今日弟兄們萬分英勇,秦王殿下親自賜酒!」

  眾人大聲歡呼起來,分到酒的高舉酒碗大聲祝道:「多謝秦王賜酒,祝秦王殿下身體康泰,早生貴子!」後面這話卻是衝著晗辛喊的,眾人聽了大聲鬨笑起來。遠處不知道原委的人紛紛打探,聽說秦王居然帶女眷上陣,而這女眷居然還十分英勇,也一同湊熱鬧,早生貴子之聲此起彼伏,連綿不絕,甚至蓋住了其他的祝願。

  晗辛面色大窘,卻知道這種時候任何分辯都無濟於事,只得低下頭去一言不發。一直精神緊張地戒備著,到這個時候已經精疲力竭,轉頭再看平衍,暗夜中只看得見他面色蒼白如雪,一雙晶亮的眼眸望著眼前城牆外的夜空一言不發。

  晗辛問:「這就結束了嗎?」

  「只是告一段落。天亮之前,不會再有戰鬥。」平衍輕聲地說,語氣溫和而輕柔,倒像是在哄孩童睡覺講故事一般。

  他臉上被冰溜子劃傷的傷痕還在慢慢往外滲著血,雖然不多,卻額外刺目。晗辛過去想用手指替他將血跡擦掉,卻被他猛地側臉避開,她的手就只能懸在半空,尷尬得不上不下。

  「敵軍會趁夜偷襲其他城門,今夜還會有一場惡戰……」像是在解釋自己突兀的疏冷,他輕聲地說,「我讓人送你出城。趁他們還沒有來得及有所行動。你從西門出去,去找晉王,他在金都草原那邊,葉娘子也在……」

  「你要傳信找別人,犯不著支使我。」晗辛冷下臉來,淡淡地說,「我不會走。我在哪兒都跟你無關。」

  「無關嗎?」他突然看著她冷笑,指著遠處不斷傳來「早生貴子」賀聲的方向,「那話也沒關係?」

  「又不是說我。」晗辛的臉皮厚起來也鮮有人能夠匹敵,「人家只是想讓你趕緊生兒子,跟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你……」平衍瞪著她,有火沒處發去。

  素黎拓匆匆來到他面前:「殿下,援兵到了!」

  平衍眼睛一亮,問:「是誰?在哪兒?」

  「是玉門軍奉了晉王的命令,先來馳援龍城。」

  平衍愣了愣,有些疑惑:「晉王為什麼會讓外軍來協守龍城?」北朝之所以將軍隊分為內外軍,主要是龍城京畿防衛主要由丁零人承擔,而諸鎮軍隊大部分都是漢人。因此用漢人的外軍守龍城,雖然道理上沒有不妥,卻有違內外軍制的初衷。

  素黎拓也猜到他會有這樣的疑惑,說:「他們來龍城的路上與忽律兵遭遇,發現忽律軍已經反叛,兩邊打了一仗,全殲了忽律軍,挾勝而來。」

  平衍心頭緊繃的弦猛地一松:「他們解決了忽律部私兵?太好了!這樣就解了晉王的後顧之憂!快,快隨我去迎接。」他說這話時不由自主朝晗辛看了一眼,她卻賭氣望向一邊。平衍略微權衡了一下,這樣的場合自然不適合女人出現,便沒說什麼,催促著手下用軟兜將他抬去與玉門軍會面。

  一群人已經下了城牆看都看不見了,晗辛才委屈地在平衍的胡床上坐下。這一天來的驚險刺激遠勝她之前所有的經歷,此時一切都結束了,還是能感覺到心臟在腔子裡猛烈地跳動。但即使戰場的無情血腥也比不上他反覆不定的態度。晗辛深覺沒有面子,臉埋在膝蓋里,眼淚止不住地一波一波向外涌。

  玉門軍是從西邊入的城。平衍一行與玉門軍的首領嚴望相見,才發現嚴望頭上包裹著白布,兩耳的位置向外滲出血來。看見平衍等人驚詫的目光,嚴望連忙低頭解釋:「來的路上與忽律部遭遇,被他們出其不意地攻擊。屬下無能,遭到忽律部的挾持,幸虧手下部將捨命相救,才不辱使命來見秦王。只是從此破相,再無顏見人了。」

  「哪裡哪裡,嚴將軍治軍有方,將士勇猛無畏,這是本朝之幸。」平衍撫著左腿輕聲說,「本朝從不虧待為國傷殘之人,嚴將軍不必多慮。只是如今戰事吃緊,只怕不能讓嚴將軍好好休息,你我須得商議出迎敵應對的方法。」

  嚴望點頭:「還望秦王指點。」他抬頭看了看,跟著平衍和素黎拓等將領來的只有五十來人,且個個身上掛彩,想來其餘守軍都在城上守備。而自己這邊兩萬人馬都已經進城,在一旁等候吩咐,於是安下心來,笑道:「不過在此之前,還想請秦王交出一樣東西。」

  平衍詫異地看著他:「什麼意思?」

  嚴望一揮手,身後兩千死士突然抽出佩刀將平衍等人團團圍住,刀尖的中心一律指向平衍的心口。

  平衍面色一變,心重重地沉了下去,喝道:「嚴望,你要造反嗎?」

  嚴望笑了笑:「屬下想請秦王交出龍城,迎接皇帝陛下入龍城踐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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