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破陣焚心彈指頃
2024-06-12 04:05:48
作者: 青枚
平宗睚眥欲裂,一把攥住嚴望的領子喝問:「你想幹什麼?」
登時幾十個玉門軍呼啦一聲圍了過來,紛紛抽刀指向平宗。平宗毫不示弱,將自己的刀架在嚴望脖子上,對著他冷笑:「放開葉娘子和我的侍衛,否則我就殺了你。」
嚴望卻異常鎮靜,淡淡地說:「屬下的性命早在想向殿下問這個問題時就已經不打算要了。」他冷淡地一笑,「得罪殿下的人,即便是皇帝也照樣被拉下馬來,何況屬下區區一個邊鎮騎兵副領。我與賀布鐵衛諸位兄弟無冤無仇,不會對他們做什麼,只待我替父親討回公道,便放了他們。屆時諸位對我是殺是拿,在下聽憑吩咐。至於葉娘子……殿下心中總不會覺得我的命與她的命一樣重吧?」
平宗暗暗皺眉,見他始終鎮定自若,竟是一派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氣魄,反倒大覺棘手。
那邊楚勒帶著一眾賀布鐵衛也毫不退讓,各自抽刀亮劍,與身邊十倍於他們的玉門軍針鋒相對,不肯退讓分毫。聽見嚴望這樣說,楚勒大怒,啐了一聲,怒斥:「你也配稱屬下?叛賊!你們這是想要造反?!」
嚴望咯咯地笑了起來:「這位是楚勒將軍吧?在下在玉門就已經久仰大名。賀布鐵衛,天下無敵,今日有幸得見,三生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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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你娘爺老子個屄!」楚勒破口大罵,「你這種陰險奸詐欺負女人的小人,也配跟我稱兄道弟?你們這群無骨孬種,有本事跟我們打,丁零男兒,以一敵百,你們兩萬人一起上我們也不怕!欺負女人算什麼本事?有種你把葉娘子放了!」
嚴望轉頭瞅著平宗一笑:「晉王就不管束手下嗎?」
平宗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來:「賀布男兒的刀頭有靈,既然亮了出來不見血是不能罷休的。你若是害怕了大可以讓玉門軍人後退。此時混戰起來我一點辦法也沒有。」
「殿下就不管葉娘子的死活了?」
平宗在最初的驚怒過後此刻已經鎮靜了下來,淡淡道:「你要替父報仇,這樣的孝心我不能阻攔。何況你已經說得很明白了,無論如何都要對她下手。現在只要你一聲號令,葉初雪立即死無全屍,這種情勢下她也就沒什麼可以用作籌碼的價值。你要殺儘管殺,我救不了她,卻能讓你這裡的幾千人死無全屍。」
他說這話時目光陰毒深刻,瞧得嚴望不禁心中一寒,不由自主地眨了一下眼。這本是瞬息間的一點閃爍,卻被平宗敏銳地捕捉到。平宗知道自己終於捉住了他的弱點:跟他一起鬧事的只有此刻在這裡的兩千餘人,玉門軍絕大多數人對此並不知情。他本來最擔心的就是整個玉門軍都造反,如此對於即將西征的河西諸鎮會造成巨大的威脅。他必須儘快調防整頓玉門鎮,但這卻會在戰時造成軍心不穩。而此刻搞明白了嚴望作亂與玉門軍大部無關,他就可以出手教訓這些人而沒有後顧之憂了。
一旦心中有了對策,平宗反挽著嚴望向前幾步走到葉初雪的身邊,守在這邊的玉門軍緊張地迎了過來,平宗毫不留情反手將嚴望的一隻耳朵割下來,登時痛得他慘叫一聲,流血披面。這舉動驚動了雙方所有人。那邊跟楚勒等人對峙的玉門軍士吃了一驚,不由自主地回頭,被賀布鐵衛們趁機猛攻了幾步。
這邊守著葉初雪的玉門軍沒想到平宗居然如此心狠手辣,驚得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平宗臉上也濺了不少的血,笑容看上去更加猙獰:「放了她!」
玉門軍不敢動彈,紛紛朝嚴望看去。沒想到嚴望卻十分強硬,雖然痛得面如金紙,卻仍舊搖頭:「驅馬!」
平宗瞪眼喝道:「誰敢?!」
這些人被他的氣勢所懾,彼此對望,一時間居然真的沒人敢動。平宗反手又削掉嚴望另一隻耳朵,大喝道:「放了她!」
嚴望幾乎暈過去,兩邊耳朵上的血順著肩膀流下來。他雙目通紅,死死咬著牙關,沙啞著聲音喊:「還等什麼?殺了她!殺了她——」
那邊跟賀布鐵衛纏鬥的玉門軍終於有人脫身趕過來圍住平宗,控制住馬的玉門軍見自己這邊人多,膽子也壯了起來,反身揮舞馬鞭就要發令。平宗再也顧不上嚴望,飛身過去一刀削掉那人的頭,擋在葉初雪身前回身怒喝:「誰敢動我就殺了誰!」
嚴望終於脫身,被自己手下士兵扶住,艱難地站起來,怒視著平宗,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聲嘶力竭地喊:「殺了他們,一個不留,全都殺了!」
手下人卻猶豫起來,為難地說:「將軍,這可是晉王殿下。」
「什麼晉王殿下!」嚴望一把推開要為自己包紮的手下,奪過一把刀高高舉起,「這是欺凌帝室擅行廢立的奸賊,殺了他擁立陛下復位,才是我們身為臣子盡忠全責!殺了這個逆賊!為陛下討回公道!討伐逆賊!匡復帝位!」
他登高一呼,手下自然齊聲響應:「討伐逆賊,匡復帝位!」
葉初雪被綁縛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卻對眼前發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眼見幾句話一說,玉門軍登時士氣大漲,仿佛自己此刻不是為了保命而拼死掙扎,而是在為了受到欺負的皇帝伸張正義。而他們的主帥嚴望此刻也不是因為平宗戰力高強而受傷,反倒是為了全忠臣之節不顧性命一樣。她心中焦慮,忍不住小聲提醒平宗:「你別管我,先逃出去,他要殺我早就殺了,還用專門讓你知道嗎?」
平宗回頭皺眉看著她。葉初雪剛才一定掙扎過,頭髮散亂,面色蒼白如紙。但一雙如點漆一樣的漆黑眼眸卻絲毫沒有透露出半分驚恐來,反倒光華四射,炫目異常。平宗真正驚訝了。這個女人似乎越是在危險的時刻越是光芒四射,即便她手無縛雞之力,經常陷入常人無法承受的艱難困境中,卻從來都不會有嚇得發抖不知所措的時候。
如果不是被敵人重重包圍,平宗幾乎就想過去狠狠親吻她。每當這種時候,這樣冷靜堅強的葉初雪都讓他心折得無以復加。但玉門軍的士氣被鼓動了起來,在他們眼中平宗就是一介竊國賊子,而他們則是替天行道的正義之師。他們一步一步向平宗逼近。
平宗環視周圍,圍過來的至少有五百人,而他只有一個人,還必須想辦法保護葉初雪。那邊賀布鐵衛正面對十倍於自己的敵人浴血奮戰,他唯一的希望是楚勒他們能夠儘量保全實力尋機逃脫,而自己這邊,如果硬拼則連逃脫的機會都沒有。平宗一步一步後退,心中估算著雙方的距離。離他最近的是三個分別控制馬匹的普通士兵,兩人離自己比較近,另一個在靠近葉初雪頭的地方。嚴望鼓舞完士氣之後就再也支撐不住,被手下扶著在一旁坐下,其餘人尚有十餘步的距離,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平宗雙手將刀緊握,再次去看葉初雪,她也正目光炯炯向他望來。「抓穩!」他輕聲說,不等她弄明白要抓穩什麼,突然出手,一刀橫劃出去,離得最近的兩名士兵慘叫著捂著噴血的肚子倒了下去。第三個人見狀連忙衝過來查看,平宗並不給他機會,反手一刀砍斷了身邊拴著葉初雪的這匹馬的腿,第二刀砍倒奔到近前的士兵,隨即越過葉初雪的身體,又一刀將拴著她另一個腳腕的那匹馬的腿砍斷。
兩匹馬悲鳴長嘶著倒在地上。玉門軍們不再猶豫,吶喊著向他衝來。平宗已經來到葉初雪頭的方向,用力砍著她右手的鏈子。鐵鏈卻不如馬腿的關節那樣容易砍,平宗連砍了七把刀,火花四濺,卻只將鐵鏈砍了一個缺口。眼看敵軍殺到,葉初雪也急了,喊道:「砍馬腿呀!」
平宗手下不停,卻沖她笑了一下:「別急,馬上就好。」
鐵鏈子終於被砍斷,那馬受了驚嚇飛奔起來,葉初雪胳膊上留著半截鐵鏈子,腿上還拖拖拉拉帶著兩截馬腿前行。平宗跑了幾步追上來,飛身躍上馬背,拽住葉初雪的胳膊使勁兒一拉,將她拽了上來,只來得及問了一聲「受傷沒有」。
葉初雪一頭一身都是雪屑,卻只是搖頭,目光晶亮地看著他。平宗於是長嘯一聲,策馬向著嚴望所在的方向沖了過去。嚴望猝不及防,連忙奮力要站起來,卻已經來不及了,平宗縱馬從他頭上躍過,葉初雪腿上的馬腿仍墜在後面,迎面撞在嚴望的臉上,登時將他撞得仰面倒在地上,滿頭滿臉的血也不知道是他的還是馬的。
平宗將葉初雪護在胸前,將睢子的那把匕首遞給她,說:「你自己把累贅弄掉。」
葉初雪接過來往手腕上的鏈子上一砍,沒想到這匕首居然削鐵如泥,鐵鏈應聲而斷。她於是又將腿上還拖著馬腿的鐵鏈砍斷,這才嗔恨地看著他問:「剛才你怎麼不用這個?」
平宗低頭看了她一眼,咧嘴笑了笑,仍舊望著前方:「我怕傷著你。」
嚴望回過神來從地上爬起來,大聲喊:「快追上他們,格殺勿論!」
玉門軍也都是騎兵,立即紛紛上馬追了上去。
這一來倒是緩解了賀布鐵衛這邊的壓力,因為要去追平宗和葉初雪,這邊只剩下四五百人。楚勒眼看自己這邊只剩下幾十人沒有受傷,不敢戀戰,發出一聲呼哨,看準一處方向,帶著鐵衛們狂風暴雨一樣攻殺了過去,終於從包圍圈上撕破一個缺口。賀布鐵衛的坐騎都是天都馬,本來都在不遠處自己吃草。天都馬無比神駿,這邊廝殺激烈時它們居然不跑,聽見各自主人的口哨聲反倒來到附近接應。
丁零男兒一旦騎上了天都馬的馬背,便如虎添翼,再無人可敵。
平宗帶著葉初雪狂奔了一段時間,心頭漸漸沉了下去。當時情形嚴峻,平宗來不及找自己的坐騎,坐下這匹牝馬雖然也是良駒,卻遠比不上天都馬,甚至在玉門軍中也算不上頂尖。它身上馱著兩個人,又不大熟悉草原地形,跑了沒有多久鼻息沉重速度也漸漸慢了下來。
後面追兵越來越近,平宗不用回頭也能聽見弓弦顫動羽箭破空的聲音。他將葉初雪護在懷中,儘量伏低身體,狠狠抽了胯下的馬一鞭子,喝道:「快走!」
那馬已然盡了全力,卻始終不能擺脫身後的追兵。平宗知道這樣下去遲早會被追上,附在葉初雪的耳畔低聲說:「我下馬去,你抓緊韁繩,一直向前跑別回頭。」
葉初雪大驚,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用盡全部的力量瞪著他:「你敢跳下去我就死給你看!」
平宗一怔,望入她的眼睛:「別胡鬧!」
「反正被他們捉住也是死。你以為你不在我能逃得掉嗎?不如自己死了免得受辱。」她死死掐住他的胳膊,毫不退讓。
平宗知道她說得有道理,沉吟不定。身後馬蹄聲越來越近,弓弦發出突突的聲音,平宗顧不上再跟她講道理,按住她的頭往下一壓:「小心!」突然胳膊一陣劇痛,他被一支箭射中了右臂。
平宗不敢讓葉初雪知道自己受傷,咬牙忍住不出聲,一邊更加催促馬跑快些,一邊騰出左手摺斷箭杆扔在馬下。
漸漸馬蹄聲在後方響起,平宗咬緊牙關不敢回頭,他一生之中還從未經歷過這樣的險境,絲毫不敢大意,用左手緊握佩刀,準備隨時決一死戰。
突然一隊熟悉的身影從側前方插了過來,是楚勒帶著突圍而出的鐵衛們過來接應。楚勒身後就跟著平宗用慣的坐騎,打著呼哨來到他們身邊:「將軍,這裡交給我們,你快走!」
平宗點了點頭,帶著葉初雪換了馬,呼喝一聲,天都良駒便如箭一樣載著兩人飛奔了出去。
嚴望讓軍醫將自己的傷處包紮好之後便不肯再歇,讓手下扶著自己上了馬,要朝著玉門軍的駐地過去。手下的參軍擔憂地問:「如果抓不到晉王怎麼辦?咱們可就算是反叛了!」
嚴望撥轉馬頭望向龍城的方向,冷峻地笑了起來:「誰是反叛?分明他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