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晴雪成泥亂微光
2024-06-12 04:04:54
作者: 青枚
至正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假黃鉞太宰大將軍都督中外軍事領尚書令晉王平宗以攝政王的身份公布了皇帝平宸的退位詔書。這本就是延慶殿之變後眾人一致的猜測,倒是並不出人意料。至於繼任帝位的人選,也不出意外地選擇了汝陽王平寧的次子,年僅兩歲的平薦。出乎眾人意料的是,與退位詔書同時宣布的,還有平宗請辭攝政王的奏表。
太史令高健受命為新帝登基選擇吉日,定在了來年正月初三。在此之前便應由攝政王暫攝國事。眾人都以為無論如何平宗都不會放棄這名正言順的攝政期,他卻趕在這個時候請辭攝政王,而請辭的理由則是教子無方,縱子行兇。但平若已經在全龍城的達官顯貴面前被打得半死,他又為此專門請辭,自然也就沒人好再追究下去,而平宗的辭呈照例三進三拒,最後才終於得到旨意同意了辭呈。當然平宗也不會就此甩手不管,提出了接替自己的人選——樂川王平衍。
這人選既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不管是哪一方勢力,都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丁零貴族自然知道平衍是平宗的心腹臂膀,他在攝政王這個位置其實跟平宗坐在這個位置沒有太大區別。而漢臣們也都知道平衍這人不但雅慕漢風、熟讀經典,他自己就是個琴棋書畫皆通的名士,相比起強勢軍人出身的平宗來,自然更好打交道,也更有互通的可能。如此算來,這也是對漢臣們自崔晏倒台後一個示好的姿態。
這樣一來,各方皆大歡喜,接下來就是由鴻臚寺派出信使,向四方各國送達國書。
鳳都接到這份國書是在十天之後。龍霄在自己的書房中徹夜未眠地謀劃了一宿,第二日一早也來不及練劍,匆匆梳洗過後,就趕去見琅琊王。
琅琊王見客的書房設在府中一處竹林里。此時正值隆冬,草木蕭疏,竹林也是一片蕭索枯黃。琅琊王卻似是毫不介意,仍舊將書齋的門窗大開,只在腳邊籠了炭盆,自己裹著一身上好的錦裘,圍著熏籠箕坐1,腿邊紅泥小火爐上正熱氣騰騰煮著酒,爐旁的金碗中放了幾枚青梅,兩個侍女在身後幫他梳頭,另有個十三四歲的童子坐在窗下撫琴,端的是一派魏晉風度。
龍霄來到門口,見他這副樣子便笑了起來:「琅琊王真是好雅興。」
琅琊王哈哈大笑,沖他招手,稱他的字:「燭明來了,快進來。」
龍霄正要進屋,低頭見屋裡鋪著蓆子,門口放著幾雙鞋,便也將自己的鞋脫在外面,只穿襪子進去。他素來不喜規矩拘束,見琅琊王這個排場簡直自在得不得了,雙臂一振,大袖翩飛,人已經趺坐下來。一旁侍女乖巧地送上一個憑几來,琅琊王也遞過一隻水晶海棠觴。龍霄接過來,見觴中美酒暖暖熱氣氤氳,被水晶海棠觴染作緋色,裡面卻晶瑩凝碧地浸著一枚碧綠的青梅,登時覺得這冬天裡春意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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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霄不禁搖頭笑道:「鳳都人都說我會享福,在殿下面前,簡直就是牛嚼牡丹,粗鄙得不成樣子了。」
琅琊王笑道:「你不一樣,你是大忙人,宮裡、京中各處戍衛都離不開你,哪裡像我,散淡閒人一個,又不能真的呼朋引伴聚嘯林泉,只能把心思都用在這些事情上面,在家裡自娛罷了。」他一邊說著,用長柄鸕鶿勺又舀了一勺酒給龍霄滿上,親切和藹地問:「燭明我知道你日常都忙,今天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龍霄這時卻不急了,優哉游哉地喝了一口酒,閉著眼細細地品了好一會兒,才笑道:「這是諸暨碧簪山泉水釀的玉梨春。雖是民間土方,勝在水好,那一股天然清甜簡直沁人心脾。再加上這青梅子的微酸凜冽,果然別有洞天。」他將酒一飲而盡,狀似不經意地說:「我聽說北朝的皇帝謀誅攝政王平宗失敗,這才被迫遜位。這次他們廣邀各國使節前往參加新帝登基大典,怕就是為了要求各國表態支持新帝。」
「哦?」琅琊王送到唇邊的荷花杯略停了一下,眼皮略微抖動,也一副不甚上心的模樣,「你消息倒是靈通。」
龍霄把海棠觴放下,盯著他笑:「殿下果然已經知道了。」
琅琊王擺擺手,侍女、琴童便識趣出去,從外面為兩人將門帶上。一直到外面的腳步聲走遠了,琅琊王朝龍霄望去,「燭明,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這些年北邊的動向越來越牽動朝中動向,想不了解也不行啊。何況……」他看了龍霄一眼,做出一副心照不宣的表情來,「何況誰又沒在北邊敲過幾個榫子進去呢?」
龍霄哈哈大笑,欽佩地說:「難怪殿下消息靈通,原來是早就有準備。未雨綢繆,料敵先機,果然是英武睿智勝於常人。」
琅琊王聽他一頓吹捧心中得意,拍了拍龍霄的肩膀:「好啦,你到我這裡來肯定不是為了說幾句好聽的話。直說吧。」
「我想去。」
琅琊王似是早就預料到了,搖頭笑道:「燭明到底還是年輕沉不住氣。」他雖然語氣沒有什麼變化,看著龍霄的眼神卻冷了幾分,「只是我心中已經有了去北朝的使節人選,你什麼都不必說了。」
龍霄碰了個軟釘子也不著急,嘻嘻一笑:「殿下雖然心中已有成算,可我還是要多為殿下考量一二。」
琅琊王冷笑:「什麼意思?」
「殿下到底是姜氏子孫,先帝的兄長,這江山是姜氏的江山,別人自然不得有置喙的餘地。不過若江山出了紕漏,說到底是帝室的劫難,不管姓龍的還是姓羅的,都不過是殃及池魚而已,何況姓羅的未必就會受到殃及。」
「你到底想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龍霄笑道:「我知道殿下心目中選定的人選是羅邂。殿下也再想想,他可是從北朝回來的人。」
琅琊王盯著他研判了一會兒,語氣放緩:「你影射的是子衾與北朝糾纏不清,有證據嗎?」
「若真有證據,只怕我就沒辦法活著回家了。」龍霄說起自己的生死,仍是一副吊兒郎當嬉皮笑臉的樣子,反倒看著琅琊王問,「殿下你說呢?」
琅琊王嘆了口氣,「他在北邊待了很多年,那邊風俗人情、朝堂中的情況都清楚,也有不少的人脈,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燭明,你的建議我會考慮,但是這鳳都還是離不開你。再說了,你家中嬌妻美妾那麼多,永嘉怎麼捨得你一走那麼久?我看你還是安心留守。」他也知道這樣的話說服不了龍霄,只能再給些甜頭,於是湊過去低聲說,「羅邂一走,明光軍除了你也沒有別人能束縛得了。到時候明光、羽林都歸你統領,你看,我還是信任你的。」說完,琅琊王拍著龍霄的肩膀哈哈大笑了起來。
龍霄卻毫無笑意,只在他笑聲微落的時候說:「莫非殿下以為我的眼界胸襟,就只有區區鳳都嗎?」
琅琊王面色一變,問道:「怎麼,你是想說你志在天下?」
「也不全是。」龍霄面上再見不到一絲談笑的意思,肅容道,「北方既然不穩,正是我們主動出擊的好時機。我想,是不是可以想辦法動一動,快過年了,薅點兒羊毛過年也不錯啊。」
「薅羊毛?」琅琊王詫異地瞧了龍霄一眼,「沒想到你胃口不小,連我也只是想著趁這個機會在北邊朝局重洗中多找幾個盟友而已,你就直接想去薅羊毛?燭明啊,年輕人到底是有魄力。」
「哪裡,哪裡。」龍霄慢悠悠地澄清,「不過是想著自當年落霞關大敗之後,江淮之間諸州盡失,結果琅琊王這個封號也變成了空有其名,說來憋屈得很。」
他這話說得甚狠。琅琊郡在江北,當年琅琊王受封時還是南朝的地盤,十六年前丁零鐵騎南下攻城略地,琅琊郡淪陷,鳳都震動,舉朝無措,是先帝苦守落霞關才在長江一線抵擋住了丁零人的攻勢。在此之前,琅琊王建修因母家實力雄厚被看作是當仁不讓的太子人選,不料落霞關一戰後,當年熙帝便改變心意將太子之位傳給了幼子建桅,也就是後來永德的父親惠帝,同時將其他幾個兒子遣出都城。琅琊王當日最為狼狽,他的封地已經不再,熙帝卻因不肯放棄伺機反攻奪回失地的信念而改封,將壽陽鍾離之間三郡劃為他的封地。
這本是熙帝當年激勵軍民不忘國恥,力圖反攻之舉。誰知不到一年光景熙帝駕崩,惠帝繼位。惠帝在落霞關傷了根本,在位十幾年也沒有餘力再起戰端,恰逢北朝內亂不斷,這十幾年兩邊倒是各自休養生息。只是琅琊王這個封號卻一直不尷不尬地留著,雖說時日久了大家也就漸漸習慣了,但專門拎出來說卻不亞於當面打臉。
琅琊王臉色自然好不到哪兒去,涼涼地笑了笑,說:「為了我的封號輕起戰端,我豈不是要成天下之罪人了。燭明啊,你到底還是年輕,也沒趕上當年打仗的時候。打仗可不只是死人這麼簡單,能不打儘量不打的好。」
龍霄兜了一個大圈子,等的就是這句話,立即就笑道:「也不一定要打仗,薅羊毛也有不同的薅法。真刀真槍地去打,殺人一千自損八百,這樣太蠻,也不值得,還是要用巧力。」
龍霄從懷中拿出一個信封來:「我要說的話都在這裡面。」
琅琊王將信封接過來,掏出幾張生宣,見上面字跡淺淡,不大看得清晰,知道是用的棘草汁寫就的,不由得又朝龍霄看了一眼,心頭不悅與讚嘆交織,也不得不鄭重起來。
棘草汁是用鄱陽湖畔一種水草根莖搗出來的汁。用這種汁液在生宣上寫字,字跡淺淡幾不可見,需要以煙火熏燎,才能令字跡顯形,但只有半個時辰的時間。一旦半個時辰過去,字跡就會消失無形,一點痕跡都不留。
龍霄將要說的話用這種方式寫在紙上給琅琊王看,就是不願意留下任何把柄,將自己的後路留得足足的。意味也就十分明白,此事只限於他們兩人知道,如果有任何泄露,他龍霄都會矢口否認。
琅琊王細細將內容看了兩遍,點了點頭,「她果然沒有死?」低頭思索了片刻,將這幾張紙放在紅泥爐上點燃扔在喝空的荷花杯中,看著它燒成了灰燼,這才抬頭問龍霄,「你這計劃有幾分把握?」
「事在人為,幾分把握要看是誰去做。」
琅琊王沉吟了很久,搖搖頭:「太冒險。我不能將這萬里江山、天下黎民、祖宗基業,賭在這樣的事情上。」
龍霄終於有些急切,傾身過去低聲說:「如果讓我去,至少有八成機會。」
琅琊王哼了一聲,並不回應。
兩個人肚子裡各自存著算計,屋裡一時陷入沉默,只有熏籠中的細銀炭不時發出嗶剝的聲音來。琅琊王不吭聲,龍霄便瞧著金猊口中吐出的淡藍色煙霧,耐心安靜地等待著。他知道,琅琊王始終還是要有所表態。
琅琊王負著手來回踱了幾步,又回到自己的桌案前。此處既然用作書房,自然少不了文房四寶,他桌上一應俱全,全都是珍品。左邊還有一個綠檀手架,是用來書寫時墊手腕用的。綠檀也不算太過名貴,只是手架上用陰文雕著一棵老松的紋樣。琅琊王將手架拿起來在手上反覆撫摩,狀似不經意地問:「永德她真的還沒有死?」
「這卻不好說。當日龍城達官顯貴面前,倒是說她死了。但我擔心萬一死的不是她,這事反正死無對證,除非有見過她的人去確認。」
琅琊王嘆了口氣,「本來子衾去見見是最合適的。可惜他跟北朝的關係實在不讓人放心……」他將那個手架遞給龍霄,「這個收好,到北邊用得著。」
龍霄驚訝地收過來,卻忍住沒有再問。話說到這裡已經不必再贅言,琅琊王顯然也有自己的打算,但至少他的目的達到了。
龍霄行了一禮,正要緩緩退出,琅琊王突然又叫住他:「燭明……」
龍霄轉身看著他:「殿下還有吩咐?」
「永德的事永嘉知道嗎?」
龍霄微微一怔,搖頭:「她一直以為永德已死。」
琅琊王點了點頭:「就讓她這麼以為吧,反正永德也活不了幾天了。」他一邊說著,唇邊出現了一絲冰冷的笑意,看在龍霄眼裡,沒來由地渾身一寒。
龍霄一回到自己府中,立即去找離音,見到她不由分說就拉著往外走。
離音本來正要去永嘉房中伺候,被這麼生拉硬拽地帶走,登時惱怒不已,一邊掙扎一邊怒斥:「你做什麼?快放開啦!」
不料龍霄真聽話,立即鬆手。她猛地失去借力,腳下一滑,摔倒在雪地上。
龍霄笑道:「你看,我放了手,你可怎麼辦?」一邊說著,向她伸出手去,要拉她起來。
離音心中惱怒,避開他的手自己爬起來,低眉垂目看著自己的腳尖問:「侯爺有什麼吩咐?」
龍霄皺眉低頭看著她,問得直截了當:「你這幾日為什麼總要躲著我?不就是親了你一下嗎?也至於這樣?」
離音臉上轟然燒了起來,連忙左右看看,見左近沒有旁人,這才瞪著龍霄沉聲說:「請侯爺說話小心,不要讓人聽去徒惹事端。」她匆匆說完,轉身就要走,卻被龍霄一把拽住。
「我話還沒說完,你想到哪兒去?」龍霄笑嘻嘻地問,像是專門來欣賞她羞惱模樣的。
「請侯爺放手。」離音掙開他,接連後退了好幾步,戒備地盯著他,語氣冰冷,「有什麼話侯爺動口就行,請不要動手。」
「動口就行?」龍霄走近一步,仍然笑嘻嘻地,「這可是你說的。」他突然伸手攬住離音的腰將她圈進自己懷裡,低頭吻住她的唇。離音腦中登時一片空白,死死睜大眼睛瞪著龍霄,幾乎要冒出火來。龍霄倒是被她這眼神給逗樂了,在她唇上輕輕一咬,總算還是饒了她,抬起頭饒有興味地問:「是這樣動口嗎?」
「無恥!」離音回過神來抬手就是一個巴掌。這一次她是真的怒了,力氣極大,啪的一聲響,在晴雪清晨空曠的庭院裡格外響亮。一旁梅樹虬枝上積的雪被震得簌簌落下,灑了龍霄一頭一臉的雪屑。龍霄只覺半邊臉火辣辣地痛,連帶牙齦都一片火燒似的感覺,伸手一抹,原來破了口腔,流了些血。
離音一見血嚇壞了。她也沒想到龍霄竟然毫不躲閃。此時她掌心也是一陣鑽心的痛,以至於不由暗暗懷疑竟是生生將自己的掌骨打斷了不成。龍霄起初的驚怒過後最先冷靜下來,見她眼睛蘊著淚光默默撫著手掌,嘆息一聲,將她那隻手拉過來低頭查看:「你這算是殺人一千自損八百嗎?還沒見過打人打傷自己的呢。」
「你放手。」離音已經顧不得用尊稱,話說出口才發現發著顫,渾身透著狂怒過後的虛弱。
也不知道是怕又被打,還是見她這個樣子實在不忍,龍霄居然真的放手,後退一步,看著她說:「你放心,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他猶豫了一下,在考慮如何說得得體一點兒。
離音瞪了他一眼,轉身飛快地離去。龍霄嘆了口氣,急忙跟上,拽住她的手臂:「我還有話問你,你跟我來。」
離音掙扎了一下沒有掙開,一抬頭見他面色肅穆,全不似調笑的模樣,立即明白過來,低下頭被他拽著離開。
每到冬天,永嘉早上都要喝碗杏子羹。每年初夏時採集最新鮮的時令杏子搗爛,加入桂花蜂蜜蒸熟釀成醬在地窖里貯存起來,到了冬天每日用糯米枸杞一起熬製成羹,喝時再撒上葡萄乾芝麻乾酪,口感酸甜軟糯,暖胃明目養顏。這本是宮裡流傳的做法,永嘉下嫁自然也就帶了出來,鳳都婦人不少人在永嘉這裡嘗過之後回去也自己釀製,但到底不如永嘉公主府里的香醇味濃。
阿繯親自去小廚房將杏子羹端來,見永嘉倚在窗邊的錦榻上,手裡拿著兩枚螺鈿卻瞧著窗外出神。阿繯放下碗,過去將螺鈿從她手中接過來,笑著問:「夫人要戴這一對?晴雪天裡倒真是好看。」
永嘉回過神來,頗有些惆悵:「這是阿丫的。」
阿繯是從宮中就隨身服侍永嘉的,知道阿丫是永德長公主的乳名,聽了不禁一怔,又仔細看了一眼,笑道:「是了,還是先帝在那會兒的事兒。」
「是啊,一眨眼他們都不在了。」永嘉長長嘆息了一聲,從阿繯手中將螺鈿接過來,握在掌心用力攥住。
「陰了這些天,好不容易放晴了,夫人就不想出去走走?」
「走?去哪兒走啊?」永嘉還是懶洋洋的,將碗放下頭靠在窗欞上,仔細看著手中那兩枚螺鈿,「我打算把這個給離音。」
「啊……」阿繯怔了一下,脫口問道,「為什麼?」
「這有什麼好問的。她跟了永德這些年,給她做個念想也好啊。」
「只是……夫人為何如此善待她?」阿繯話中其實有另外一層意思,她怕永嘉不明白,又說,「剛才進來時看見她在花園裡,和駙馬在一起……」
「我知道。」永嘉淡淡地打斷她,目光投向窗戶外面。從她這個角度,恰恰能看見花園中的一個角落。那角落裡梅枝橫斜伸出,一朵朵花苞在銀裝素裹之下蓄勢待放。永嘉沉默了一小會兒,輕聲說:「你家駙馬的心思你還不知道嗎?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最好的。由他們去,我看離音比那碧鴛要好。上回逼著他把碧鴛打發了,好歹要還個人給他。只怕,他有這個心,離音還沒這個意呢。」說到這兒又是冷冷地一笑,「離音畢竟是紫薇宮出來的人,另外兩個沒死的,一個是太后,一個是柔然可賀敦。離音跟了他那才是天大的委屈。」
天光透過窗戶滲進來,映襯得永嘉皮膚晶瑩剔透,宛如雪雕的一般。
龍霄拽著離音一路穿過花園來到他在內府的書房裡。這裡他並不常用,只在不去妻妾處過夜時胡亂應付作寢室,收拾得沒有外書房那樣整齊像樣。屋裡一張千工大床尤其奪目,與其說是書房,倒不如說是睡房。
離音被他半拉半拽地進了這裡登時慌張起來,手腳並用地把他推開,問:「你帶我到這兒來幹什麼?」
龍霄見她臉漲得通紅,忽然明白了她在想什麼,氣得笑了:「你就算是仙女下凡,也不至於讓我大白天的什麼都不顧了。別把自己想得太美。」
離音氣得渾身發抖,轉身拉開門就要走,龍霄趕緊拽住她:「都說不會對你怎麼樣了怎麼還要走?」
離音回頭想要反唇相譏,張開嘴卻發現不管說什麼都會落入他的圈套,一時間竟然愣住。
龍霄哈哈大笑:「不錯,幸好沒說就是因為我說了不會怎麼樣你才走。」
這樣沒臉沒皮的人離音反倒不知道該怎麼應付,啐了一聲,罵道:「無聊無恥。」卻到底鬆開手回到屋裡。
龍霄被她罵得滿臉喜色,順手把門關上。
這幾日龍霄都沒有在這邊過夜,屋裡並沒有籠火盆,冷得如同冰窖一樣。離音只站了一會兒就覺得手腳冰涼,連眼皮都是冷的。
「有什麼事就快說,這兒冷死了。」
龍霄從床上拽了條錦被丟給她:「先蓋著暖和下。」
離音本想拒絕,實在扛不過寒意,板著臉圍在身上。被子上有若隱若現的龍涎香的味道,正是龍霄日常常用的香。想到他夜裡貼身蓋的被子被自己擁在懷中,離音還是忍不住滿臉通紅。
龍霄卻詫異起來:「你的臉怎麼這麼紅?別是凍病了吧?」說著伸手去探她的額頭,卻被離音一巴掌把手打掉。
「別碰我。」離音向後縮,飛快地說,「你有什麼要問的就問吧。」
「我是要問你,我就要出使北朝了,如果在那邊見到永德,你有沒有什麼話要帶給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