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悵言千里自今夕
2024-06-12 04:04:53
作者: 青枚
晗辛經過平宗的時候腳步不停,像是沒看見他一樣,一路飛快地往後園湖邊行去。平宗怔了一下,拔腳追過去。
府中的人都在前面聚集,偌大的園林里一個旁人也沒有。平宗跟著晗辛越過北邊的橋,穿過小島,上了一座小山,越走越是心驚。他的王府占地廣闊,府中人卻不算多,除了幾房妻妾和三個兒子之外,沒有太多家人。原先靠北邊山上的一片青磚樓台便荒疏了下來。他這幾年忙碌不堪,連家都難得回來幾次,這裡就更是六七年來未曾踏足過。如今信步過來,才發現印象中本應是荒涼冷落的地方,卻收拾得井井有條。
這裡本是他妹妹平安的居所,所有房屋樓台都依山而建,山林蒼翠,即使是寒冬里,山上松柏成蔭,房前屋後一簇簇冬青簇擁環繞,令人行到此處不禁神清氣爽。
晗辛行走非常快,襟帶當風,在樹間時隱時現。平宗卻因為想起平安在時的種種往事,不由自主放慢腳步。剛才責打平若時緊繃著的心情到現在才略有所緩解,他深深吸了口氣,柏枝香氣沁人心脾,再睜開眼已經不見了晗辛的蹤影。平宗索性放慢腳步,緩緩而行。此處與六年前相比竟沒有太大的不同。想到妹妹遠赴大漠多年曆經風霜,想到前塵過往的那些如夢一樣的恩怨,自然而然又將思緒轉到了平若身上。
這些年,他威權聲望都已達頂點,只要再有一件開疆拓土輝耀千古的大事,他此生也就圓滿了。南朝內亂,柔然西撤本是最好的時機,然而卻不防最該支持自己的人給了自己一記算計。平宗的怒火憋在心頭,舉目四望卻發現無人可以傾訴。朝中家中,無論手足家人還是朝臣部下,一律分為兩派,或是等他嚴懲平若震懾朝野,或是求情勸解想讓他放平若一馬,但最終決定始終要他來做,殺子還是徇私,他被兩條都走不通的路逼在了死角。
風突然大了,漫山松濤陣陣,如同天籟吟唱,平宗回過神來,長長地舒了口氣,忽覺掌心刺痛,原來剛才看著平若挨打時,不知不覺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一道血痕來。風送來了蠟梅的香氣。他抬起頭四顧,自己所在是一處山坡腳下,面前就是一排青磚石級,石級上有一間磚房。房前一株蠟梅,淡黃色的花朵悄然綻放,在風中微微搖曳。
突然房門打開,一個白衣女子出現在門口。
山風浩蕩,她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衣,寬大的袖口被風鼓盪著,在身側歡然翩飛,她瞧著他,似笑非笑。
平宗沒有察覺自己也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意,只是兩三步跨過台階走到她面前。風太大,將她的頭髮吹亂,髮絲在臉畔飄舞。她的臉色蒼白,一雙眸子卻燦然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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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死了嗎?」他悠然問著,多日以來緊繃著的心情豁然鬆快下來,居然有心情調笑。
她唇邊又出現那種帶著輕微譏諷的微笑,淡淡地說:「永德早死了。我又不是永德。」略帶挑釁地看著他,兩人不約而同延續著幾天前那場在雪地里的對峙。
「嘴真硬。」他說著,到底沒忍住將亂飛的髮絲別到她耳後,藉機更近一步,縮短兩人間的距離,「身體好些了嗎?」
她笑起來:「多謝殿下惦念,還好沒在宗正寺凍死。」
「我知道,你這種人一般沒那麼容易死。」他說著話,手捏上她的耳垂,輕輕摩挲。她的耳垂圓潤小巧,被凍得冰涼,在他的指尖下漸漸綿軟,「但你何必如此折騰,兜兜轉轉,不管你是否承認自己的身份,不終歸還是落入我的手中?」他說這話時幾乎帶著炫耀的口吻。丁零男人骨子裡對烈馬有著特殊的喜好,越是無法馴服的,就越是想要收入掌中。平宗也不能免俗。她的倔強狡猾,激起了他前所未有的征服欲,他想看她向自己認輸妥協。
「所以我最早也沒說錯,你就是想帶我進你的晉王府來,不是嗎?」她笑吟吟地順口回應,眼睛遊走在他的周身,像是在說另外一件事。
平宗幾乎快要忘記起初那一夜過後,她直接戳破他的身份,仿佛這一刻的所有糾纏都印證了她的說法一樣。
「認輸吧,你終歸要在我的羽翼下,受我的保護。即使你是葉初雪,女人不能沒有男人的護持。」
「說得對。」她似笑非笑地回應,像個好脾氣的大人不屑於跟孩童多費口舌一樣,眼神分明在宣告她的口是心非。她的目光從他的肩膀挪到正對著自己雙眼的喉結上。他身穿繡有纏枝葡萄暗紋的黑色圓領窄袖袍服,上下一體,長及小腿,腰間束著蹀躞帶,整個人看上去修長矯健,與江南那些身著廣袖博帶峨冠的名士大異其趣。
葉初雪伸手探上他頸側的脈搏,平宗一驚,向後讓了一下,卻沒有躲開。她的手指冰涼,搭在他的頸子上,讓他對自己的脈搏也有了清晰的感受。她湊到他的耳邊,吐氣如蘭,氣息落在他的耳中仿佛羽毛在心尖上拂過:「心跳得這麼快?死裡逃生似的。」
也就是剎那,電光石火,須彌芥子,如同混沌中劈裂天空的一道閃電,平宗驚覺自己所有的左右為難、糾結擔心、惱恨羞愧都在她的指下一覽無餘。她壓住了他的脈搏,知道他最隱秘的私心,也是他唯一的破綻。她從不會浪費良機,幾乎是從最早知道原委的那一刻就已經為自己找妥了退路。他的一切在她眼中無所遁形。
幾乎是惱恨地,平宗低頭惡狠狠地吻住她的唇。
葉初雪大膽地迎了上去。他解決難題,她暫脫險境,從葉初雪出嫁之夜到現在,不過二十天不到的時間,卻天地翻覆了好幾輪,漫長得像是有一百年。令這兩個機變無儔的人也都感到身心疲憊,必須要以這樣的方式緩解纏繞在全身四肢深入皮膚腠理的緊張感。
他擁著她進了屋,將她用力推擠在門上,頭埋入她的頸子,惡狠狠地吸吮,輕而易舉地在南方女子才有的細嫩皮膚上留下深深淺淺的印記。
她被他壓在身下,兩人額頭都開始冒汗。平宗卻一時沒有進一步動作,而是深深凝視著她。
「怎麼了?」她問,撫上他的臉。
他猶豫了片刻,還是說出心裡話:「謝謝你。」
她微微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望著他的目光中多了些柔軟的東西。
「是嗎?只怕你以後還是會埋怨我。」她的眼神洞徹天機,能看透他心中所有的憂慮。
平宗卻覺這樣的目光中有一股難以稀釋的同情意味,他惱怒起來,將她翻過去背對著自己,將那樣的目光扣在下面。
葉初雪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激烈地反抗起來:「放開我!」從來沒有人敢以這樣對待牲畜一樣的姿態對待她。強烈的羞恥感掩蓋了一切的情慾,她拼命掙扎,他卻已經毫不留情地攻城略地。
葉初雪摔倒在床板上。他兇猛的攻擊讓她連說話的餘力也沒有,羞恥和憤怒充斥了她全部的意識,「放開我……」她拼命掙扎,卻在他的掌握中無能為力。他太過強大霸道,不留餘地地掌控著她的身體,讓她不由自主地隨之顫抖扭轉。她要同時抵抗他的意志和自己的本能,快感卻如兇猛的潮水無可抵擋地漫過身體。
平宗從未有過如此暢快的情事。她的身體柔軟敏感,他能清晰地看見自己給她帶來的影響。她背如無瑕美玉,細膩幼白,身體被他牽扯成好看自然向下延伸的線條。脊椎的骨節在皮膚下斷斷續續地顯現,像是沙漠裡起伏的沙丘。他伏在她的背上,手指細細撫過她每一寸皮膚。夕陽的光芒透過窗戶落在她的背上,為她染上一層緋紅的光暈。平宗愛極眼前這美景,低頭虔誠吻去,直到來到她右邊肩胛下,那處箭傷留下的疤痕。
她的傷勢恢復很慢,到現在也才將將癒合,留下銅錢大一團粉嫩的新肉,如桃花一樣綻放在雪白的身體上。平宗輕輕地吻在花瓣上,新長出的肉無比敏感,她忍不住扭動想要擺脫這惱人的騷擾。他豈會善罷甘休,索性覆上去用牙齒輕輕刮擦。葉初雪覺得像是有一道電光從傷處直戳進她心裡,酥麻之感如影隨形,幾乎令她立時投降。
窗外夕陽漸漸隱入山後,巨大的山影被拉長,籠罩在房頂上。屋裡的光線暗淡下來,寒意侵襲而至,平宗伸手將腳邊的錦被扯過來給兩人裹上,將她擁在懷裡。她皮膚上的熱意已經退盡,觸手又是一片冰涼。平宗暗覺驚奇,還沒見過體寒如她這樣的。許是南方人的體質不同?抑或是她身體有所虧欠?他想著改日要找醫官來給她看看。大山里多產人參鹿茸,都是滋補聖品,也要弄些上好的來給她固本培元。
「累了?怎麼不說話?」一直到屋裡黑得幾乎看不清周圍,一輪月影從窗外露出半個臉的時候,平宗才察覺到她異常沉默。若非他的手一直逗留在她的胸前,清晰感受到她心臟跳動的節奏,以她身體的涼度,說不定會以為她已經死了。
「餓了嗎?我讓人弄點吃的來?」
她坐起來,背對著他一件件將衣服穿上。然後轉身面對他,蒼白的臉色在黑夜裡格外耀眼。
「想吃什麼?」他問,總覺得她的眼神中有種奇怪的光芒。
她又露出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冷不防揚手重重給了他一巴掌。她手中扣著金屬,砸得他眼前金星亂冒,臉頰登時腫了起來。平宗大怒,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從她掌心摳出一枚鏤雕著狼噬羊圖案的圓形金帶鉤。這是他們賀布部的徽章,他一向用來系腰間蹀躞帶,想來是剛才一片混亂中被她扯去的。只是……
「為什麼打我?你瘋了?」
葉初雪下床抱著胸冷笑:「沒有人這樣折辱過我。」
她的眼睛噴火,臉上帶著羞憤的激怒。最讓她無法釋懷的,其實是自己最後到底還是屈服在了他的身下,即使在那樣的屈辱下還是體會到了歡愛的樂趣。她憤恨的不只是他,還有她自己。
他幾乎立即就看透了她複雜的情緒,反倒心情愉快起來。他下了床逼近葉初雪,令她不由自主地後退閃避,卻被他逼進了死角。
「折辱?」他掐起她的下巴,借著月光好好欣賞她臉上的怒意,這是多麼彌足珍貴的情緒,即使在她生命受到威脅、暴露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的時候都不曾出現過。她毫不示弱,母獸一樣與他對視,如果不是他掌控住了她的下頜,只怕她就會撲咬過來。因為他的話令她更加怒火中燒,「永德長公主的話,大概不會有人敢在床幃中這麼幹。但你不是葉初雪嗎?一個南方流離失所的寡婦。」
這話如同一盆冰水當頭澆下,登時冷卻了她的憤怒。她奮力打開他的手,擠出他的勢力範圍,背過身不去看他的身體。
平宗知道自己戳中了她的死穴,於是更進一步:「你確定她真的死了?如果是南朝長公主,我可以立你為側妃,給你榮耀權力,讓你享受和在南朝同樣的尊貴待遇。如果你是葉初雪,就只能做我府上一個沒有名分的侍妾,畢竟我不能讓別人知道我府中有你這麼一號人物,只怕這太委屈你了。」
原來那樣的身份並非毫無用處,至少能保護她不受這樣的屈辱。葉初雪看著自己的影子在鋪滿了霜色的地上孤零零地停留,良久,輕聲說:「我是葉初雪。」
平宗大笑起來,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愉悅。這女人的倔強讓他覺得既愚蠢又可笑,不過是一個虛名,她有什麼可糾結的?
他心情愉快地離開,對葉初雪重重摔上門的巨大響聲毫不介意。
夜裡風漸漸大起來,山上松柏齊聲吟唱,森然壯闊。平宗裹在身上的裘氅被吹得在風中招展,像帆一樣,將他緊扯了幾步。
平宗突然停下腳步,抬頭望著中天明月。一朵烏雲無聲飄過來,將月亮遮住,四下里突然變暗。平宗想,她這樣的人怎麼會委屈自己做一個沒有名分的侍妾?莫非這一切從一開始就已經被設計好了?